我的老太

李家琪

我的老太，即我的曾祖母，今年一百零六岁了。老人膝下子女二人，孙子女五人，曾孙子女六人，玄孙一人。每逢年节，家中便热闹非常。大人孩子都唤她作“老太太”“老奶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常常家中五世同堂时，给予我们最多欢乐的人便是她。

老太姓侯，生于清朝末年。她的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她也嫁了个本本分分的人——我的太爷，成为了“李侯氏”。有吃有喝，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安稳过日子，便成了她年轻时对生活的最高期求。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的这点期求很快便成了泡影——太爷被国民党“抓丁”当了兵。那时她二十多岁，刚生下我的爷爷。太爷爷后来曾回来过一次，随后便杳无音信了。老太一个人领着一双幼小的儿女挣扎过活，经常吃不飽，却从没想过改嫁，她节衣缩食供爷爷读书，爷爷长大成人，当了老师，进了县城。爷爷的四个儿女，也多由她照料长大。

在我们这一辈中，五个哥哥姐姐也多由她带大。我的母亲时常感慨，从未见过这样勤快的老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就见老奶奶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总忙上忙下的，做饭、打扫房前屋后……”

老太九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雨天路滑她不慎摔倒大腿骨折了。送到医院，大夫摇着头：从伤情来看应该做手术，可老太太年龄太大了。儿孙们纷纷劝阻。老太把儿孙都赶走问医生：“不开刀俺的腿能好？就这样躺着俺不成了儿孙的累赘？”又对医生说：“大夫您别怕，是我求着您开刀的，治不好不怨您。我不怕疼，也不怕死。”老太要干的事，谁也拦不住。手术很成功，儿孙们很激动，医生、护士也向老太竖起大拇指。

另一事，是她住院期间做了个体检，查出患有胆结石，石头太多，要治只能摘除胆囊。她很早就经常腹痛，没有胃口，不进油腻，这回找到病因，她说得治根。大家思量，内脏的事不比骨折，风险太大，力劝她不要再动手术。三劝两劝，老太有些恼火，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掉眼泪。

大家不敢违逆她，更是拗不过她。于是远方的孩子们纷纷告假回来，陪她共渡难关。手术很顺利，可老太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只是皱着眉。我们想这回是伤了元气了，也是太累了，就没有多说什么。几位刚做过胆囊摘除的年轻病友来看她，都纷纷称奇，说老太真坚强，这病的疼痛实在难忍，老人家竟能忍痛不吭，太少见了！

半年后，她又能行动自如地迈着不及巴掌大的小脚忙上忙下拾掇庭院了。

老太就是如此，从清末、民国，再到现在，她始终过着平淡而忙碌的生活。她已经很老很老，老到岁月不能在她的脸上再多留下一道刻痕。她活过一个世纪后，仍不愿只为多活些时日而活；“老而无用”一词注定划不到她的头上，她“李侯氏”只要活着，就不单是做个寿星，还要尽量不拖累家人，做个对家庭有用的人。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高三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