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康
加快金融改革创新推动实体经济转型升级
贾 康
金融是为实体经济健康发展服务的,这是金融的出发点和归宿。金融服务领域由短缺所表现的过度垄断,是中国金融改革要解决的问题。本文讨论有关我国加快金融改革创新推动实体经济转型升级的一些基本问题,提出了在引领新常态和追求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中国金融创新“六个方面的势在必行”。
金融改革 实体经济 转型升级 创新
20世纪80年代,邓小平有一句名言:“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怎么解读这个非常简洁而导向很正确的判断呢?笔者的理解,可把金融系统比喻为国民经济的一个心血管系统,它显然是带有核心系统特征的国民经济组成部分。金融运行过程中,要对整个经济生活大系统以信用融资来媒介和激活各类经济活动和创新行为,使各种要素的流动、重组和发挥作用得到其帮助与支持。这个心血管系统会像润滑剂、联结索一样来提高效率和效益,优化资源配置,推动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因此,金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认识框架上值得充分肯定。但是从这个心血管系统的比喻,也可以引出另外一个防范风险的考虑——这样的一个“核心”是不是也有变成“空心”的风险?此问内含的实质性问题,就是金融与实体经济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说到金融,自然联系到金融市场、资本市场、证券市场,然后会对接上一个虚拟经济的概念。马克思的《资本论》中已由有价证券而涉及虚拟资本问题,可逻辑化地引到虚拟经济问题。虽然从字面来说用了“虚”字,但实际上“虚拟经济”这个表述并不就注定为贬义。它只是在经济学研究中对特定事物形成的一个特定表述。现实生活中,虚拟经济已经有很大的发展,金融衍生工具市场就是虚拟经济的典型代表,是金融前沿创新过程中很有影响力的市场组成部分,但确实有可能“过虚”了。所谓“过虚”,就是过度脱离实体经济而带来了风险与可能的危害性,世界金融危机是最典型的由“核心”变“空心”而对经济和社会生活造成严重打击的不良案例。格林斯潘称之为百年一遇,实际上把这次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和1929年的大萧条相提并论了。这个冲击力如此之大,损失方方面面,大家有目共睹。
从运行分析,其实在虚拟经济概念之下,美国人主导的创新一度表现得生机勃勃,是给全球各个经济体树立了榜样的。2008年爆发的世界金融危机,最开始的导火索是次贷。百姓中的低中收入阶层不用给出抵押就可以拿到这种次级贷款来解决自己购买住房的支付,老百姓是得实惠的,但这种次贷在实际生活里又跟着金融创新被证券化,证券化以后又被大规模地衍生工具化,所谓“杠杆率”不断加倍,然后引出的就是泡沫化,由于泡沫膨胀造成资金链到了一定时候支持不住,断裂了,就出现了次贷危机,然后上升为链式反应的金融海啸,再然后上升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这种案例对于经济学研究当然非常重要,学者不能只注重那些看起来非常美观的模型、量化演示结果和自己中意的教科书,无论这个体系看起来多么严丝合缝,还是要看对实际生活中出现的问题能不能作很好的解释,能不能建设性地提出对策来解决实际生活中的挑战性问题。如果从这个角度说,做一个小结概括,关键性的认识是实际生活中金融可能由核心变成空心的风险威胁,提示我们必须正面给出一个关于“金融的功能归宿到底何在”的正确认识。
应明确认定金融是为实体经济健康发展服务的,这是金融的出发点和归宿。一个心血管系统无论怎样的强大、完美,最后一定要服务于整个机体的健康生长。这个认识如果摆明以后,则需要提到不同观点的碰撞。一位前辈经济学家曾经有个观点,为什么要强调金融为实体经济服务?实体经济不好,你给它服务什么?金融自己应该追求的就是钱尽其用。但笔者对这个观点是不能认同的。如果具体观察一下,什么叫钱尽其用?2015年中国出现股市大震荡(业界称呼为“股灾”),观察一下其发展过程中拿着钱投入股市的人,都认为自己就是要钱尽其用,追求最大限度的增值,甚至很多人激发出一夜暴富的狂想(确实前面也有这样成功的先例),但实际生活中后来证明这个“人造牛市”带来的是一系列的负面影响。然而在每一个操作的具体节点上,操作主体都认为他在钱尽其用,在追求手上的资金于金融运行中达到它的收益最大化,但是这整个系统的运行却实实在在地证明出现了严重问题。所以“钱尽其用”没有把金融的本质追求和作用归宿说到位。笔者基本的观点是要把金融放在整个经济社会运行大系统里,确切地认定它的出发点和归宿只能是服务实体经济健康发展。要警惕和防止金融不当的“脱实向虚”。
实际生活中“问题导向”下,我们必须承认,中国亟应克服金融供给的压抑,促进金融深化和健康发展。这是中国经济社会转轨过程中金融改革的基本任务。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认识来之不易,而这个市场经济中必然包括金融市场、资本市场。在全球化背景之下,中国金融市场和统一市场还必须与其他经济体合在一起,在全球化的市场平台上形成国际合作与竞争。
依此视角简要回顾一下。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走过了一开始的试水阶段,农村改革见到基本成果,企业的改革做了一系列初期实验,宏观层面从财政分配体系首先切入,实行分灶吃饭的分权,从而打开其他一系列领域里改革的弹性空间,1984年中央对整个改革给出了第一个系统化指导文件即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当时说标志着城市改革要全面进军,那个时候中国的金融就必须发生巨变——恰恰是在1984年秋中央作出经济体制改革决定的时候,中国的金融变化给了我们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当时已认识到要搞商品经济,必须有一个中央银行体系,明确地把人民银行所有的商业银行职能剥离,使它不再从事具体金融业务而是定位为中央银行这样的管理机构。首先是把工农中建称为专业银行,确切地放在了现在称为商业性金融的主力银行层面上;然后就要解决这个改革框架推出以后,中国的贷款总规模怎么切块分给工农中建四家的问题。1984年明确这四家银行本年形成的贷款规模作为基数,是下一年“切块”的依据,结果出现一个“突击放贷”,四家银行到处跟企业说,你们过去总说我们银行支持了企业,今天你们企业赶快支持我们银行一下,从我们这儿多拿贷款,以抬高基数。这种情况导致接近年底的时候,中国的货币投放已进入失控状态,最后的结果是上一年的货币发行量90亿元(其数量规模已是从改革开放初期一二十亿元迅速跃升上来的),一下子走高到了262亿元,接着1985年一季度迅速出现了经济中所谓超高速和通货膨胀的巨大压力。国家不得不把有限的外汇储备基本出清,用来进口散件以组装家用电器,加上其他的一些措施来平抑市场,努力使市场不出现太严重的危机局面等等。
这是金融改革当年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以后几年,从1985年到1988年,中国一直在通胀的阴云下反复探索,决策层提出了一系列的口号,比如说“吃冷饮” “压缩空气” “三保三压”,反反复复走到1988年,传来决策层指示意见要价格闯关。这个价格闯关安排方向正确,但时机完全不对,迅速点燃了通胀从潜在压力爆发为火山的过程,全国出现抢购风,进而经济问题社会化、政治化,引出了年底不可收拾的学潮,一直演变到1989年整体极端紧张局面。当年春夏之交的大风波过后,是中央要求各个地方的党政一把手以乌纱帽做担保砍贷款额度,压基建规模,把国民经济原来已经出现的严重失调硬往下压,压到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只有不到4%。这是与“金融改革”相关应提到的一个很坎坷的过程,其实已经给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金融如此重要,但它要怎样处理好服务全局健康运行、防止“核心”变“空心”?到了1989年治理整顿之后,后面跟着的转折点是什么呢?就是邓小平同志南巡转变了整个局面,改革开放重新进入高潮,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生产经济目标模式。朱镕基同志主持经济工作,决策层以极大的魄力下决心推出了财税配套改革,这是在货币政策方面已有中央银行体系间接调控的基本框架确定以后,解决了政府“以政控财,以财行政”的财政分配体系如何对接间接调控的体制框架问题。
1994年的分税制配套改革,首先应肯定的是把原来的行政性分权转为经济性分权,其历史意义摆在第一位的,其实还不是正确处理中央和地方的关系,而是正确处理了政府和企业的关系。1994年以后,所有的企业不论大小、不比行政级别、不看经济性质、不讲隶属关系,在税法面前一律平等,该交国税交国税,该交地方税交地方税。企业依法纳税之后可分配的部分,按照产权规范和政策环境由企业自主分配,这才刷出了各种企业真正公平竞争的“一条起跑线”,给出了以后企业(包括国有企业)跨行政区划、跨隶属关系、不设经济性质壁垒的兼并重组空间,也才引出了一直推进到现在的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弹性空间。1994年的这个情况,是把金融领域已经形成的中央银行体系和财政的经济性分权体制组合形成政府和企业关系的正确处理,再结合正确处理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以及正确处理公权体系和公民的关系(比如自然人今后肯定越来越不可回避地要涉及个人所得税的问题,也包括在上海、重庆试点以后,在全国需通过加快立法推出房地产税改革这样一些直接税的分配制度问题)。这个框架是在20世纪80—90年代一步一步形成了与市场经济的对接。金融改革在这个过程中取得一系列的成果,但是直到现在,还是“进行时”,改革还需要继续深化。
千年之交后,金融领域里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也有不可忽视的问题。可举出一个讨论中应说得直率一点的温州案例。温州曾经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被指责为“资本主义复辟”区域,那是沿用文革的术语。到了80年代中后期,大家在看到温州企业的假冒伪劣等问题得到一定的治理之后,它的经济活力开始明显上升。90年代人们讨论的是温州模式与苏南模式到底哪个胜出?2000年之后,几乎众口一词:看来这个竞争中间温州模式胜出,它的民营经济得到很好发展,县域经济非常强劲有力,社会评价就明显上升了。在大家都看好温州以后,没想到于世界金融危机冲击之下,温州出现“跑路事件”,辖区内称得上大型、已成气候的民营企业,纷纷资金链断裂。首先是从“眼镜大王”为了避祸跑到美国开始的链式反应,几十家企业在温州都出现类似的跑路。当时不得不由政府出手做一系列特定操作,处理这个跑路事件,使局面大致稳定下来。随后中央作出了一个特别安排,以温州为试点地区,在国内推行金融综合改革,显然是要在问题导向之下防范和克服发展过程中意想不到的不良状态。带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此之前,由金融系统领导推动、著名学者主持之下的全国金融生态指标评比中,温州连续七年名列全国金融生态第一。怎么会出现如此高评价之后却一下子落入金融危机的局面?简单地说,是因为当时的指标主要为常规金融数据,实际上常规金融的“低利贷”在温州已经严重边缘化了,在经济生活中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大量的民营经济运行需要靠各种各样的“中利贷”,乃至灰色金融、地下黑色金融的“高利贷”维持运转——在原来还可以维持运转,一旦到了金融危机冲击之下,压力过了某个临界点,它的脆弱性就表现出来了,而且跑路事件之后,进一步暴露的是当地的产业空心化。温州那时本来已到了民营经济发达、社会资本非常雄厚的状态,大量的资金往哪里去呢?在本土却没能很好支持已经成气候的一些制造业、实体经济的升级换代,而是往外跑——著名的温州炒房团就是温州人手上拿着重金到处攻城略地,通过炒楼想更迅速地暴富,受到一定挫折以后,宁肯去炒绿豆、炒大蒜,就是不能回来很好地支持本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与产业实体经济的升级换代发展。跑路事件之后,温州产业空心化这个严重问题浮出水面,当然也给我们一个警示:如果温州如此之后,长三角、珠三角增长极其他地方也都这样,将是什么结果?珠三角前几年已不得不提“腾笼换鸟”。腾笼是什么?必须把传统制造业的一些产能往外转移,除了有一部分可以被中西部接纳之外,大体是流向越南、老挝、柬埔寨、孟加拉、缅甸等地方,就跟当年那些产能往我们这里流动是一个道理。腾了笼以后能不能换来鸟,就是自己本土的实体经济能不能优化结构升级换代?这是十分严峻的考验,现在还有待继续观察。在这个背景下,温州案例给我们的启示非常值得深入反省。
上述金融生态的悖论,表现了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还有严重不到位的情况,我们必须承认和重视这个警示,它带来的问题,其实是怎样解决经济转型、防止中国重蹈中等收入陷阱覆辙?这样一个历史考验,自带有其严峻性特点。
我国金融领域的发展和改革已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有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是,我国金融领域是否存在垄断。几年前笔者就注意到一些金融界领导说过,中国现在已经有1000多家银行和金融机构,天天在竞争,还说有垄断?但笔者作为研究者的观察,可以反推一下,不说这么多年来一直听到的是三农、小微等经济成分总是苦苦不能得到应有的金融支持,就说中心区域,比如北京首善之区,这么多年间,人们在银行营业厅接受柜台窗口的金融服务,往往排队和等号会等很长时间,这是“短缺经济”状态。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众多领域已经摆脱了短缺不良局面,纷纷告别短缺经济,而在少数的领域里现在还是短缺局面。比如,公共交通体系里的有效供给是短缺的(如北京、上海和许多中心城市经常塞车);养老的供给是短缺的(如北京口碑很好的第一福利院接受社会上方方面面的登记,但现在登记的排队长度预期是要排100多年);金融服务的短缺,我们从北京中心区域银行营业厅里的排队状况就可以看到。接着要问的是:按照经济学分析,短缺形成卖方市场,卖方市场中一定会有超额利润,一定应该引起其他生产要素向这个领域流动,使这个卖方市场变成一个大体平衡的市场,变成供需相对比较健康的平衡状态。但在中国,为什么金融服务领域中这么多年来一直短缺,上述的调节情况迟迟不能发生?反推回来,一定存在阻碍生产要素向这个领域流动的因素,这些因素一定与垄断有关。当然,反垄断不能理想化地说成完全竞争假设下的消除一切垄断——我们致力发展的新供给经济学所推崇的,是研究中应设立“不完全竞争”这样一个升级版的假设条件,但是必须说清楚,不完全竞争条件下,垄断里的过度因素也一定要努力加以消除。由此,金融服务领域里因短缺所表现的过度垄断问题,确实是中国金融改革要解决的真实存在的问题。不解决此种问题,必然会阻碍发展中国现代市场体系。
融资难已经造成各个方面的焦虑,也不断听到领导人、管理部门在讨论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解决。应该看到,在党的十八大强调全面改革以后,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继续大踏步跟上时代要求之下,依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核心理念,是要进一步把管理和自管理、组织和自组织、调控和自调控合在一起来解放生产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要在供给体系方面以改革为龙头提升整个体系的质量和效率,就是要让生产要素克服供给方面的压抑和阻碍,更好地流动起来,更好地焕发潜力和活力。
那么,金融方面涉及到的改革是怎样推进利率市场化。2015年下半年,我国最终放开了存款利率,踢出了“临门一脚”。再有就是建立了存款保险制,以促使一大批中小银行和金融机构得到更充分地发展,克服金融过度垄断局面。还有当年周小川行长曾明确表态:人民币资本项目下可兑换的基本条件已经成熟。这是央行货币政策部门已给出口风,然后由小川行长明确认定的。而另外一些很有影响的经济学家表示了不同的意见,认为中国实现资本项目下可兑换的时机还不成熟。当然,2015年下半年的“股灾”,到后来2016年年初的“熔断”冲击,还有资本市场上表现的某些脆弱性特点,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这些学者的担心。但是在大的方向上,笔者认为周小川行长所说的这样一个改革是无法回避的,要明确树立这个改革方向。
总的说这样一些改革的重点综合在一起,要解决的就是金融到底怎样在创新中服务于中国现代化发展升级版的问题。利率市场化是健康市场必备的一个条件,所谓临门一脚踢出以后,跟着还需要有改革配套的其他事项具体落实。工农中建这样的银行,多年说没有必要做存款保险制,因为它们自己已“大而不能倒”,觉得这是平白多出了一块自己可以回避的成本。但存款保险制的基本逻辑,是在于另外那些有可能、也应该得到发展的社区银行、村镇银行等小的银行,他们要得到发展的前提,就是老百姓怎么能愿意就近把钱存在它们那里,让他们形成吸储功能——包括穷乡僻壤的村镇银行。按照存款保险制,国家法律明确规定居民一个账户里50万元为限,哪怕银行倒闭了,法律保证这50万不会出现什么损失,那么老百姓就放心了,可就近把钱存进这些小银行。老百姓方便了,银行有吸储功能了,就可以进而发展它们金融支持方面多样化的各种金融产品的业务。各种各样的中小银行,更多的金融产品,这种多样化所对应的,首先就是过去金融阳光照不到的那些“三农”和小微企业的生产经营等活动。所以应该有存款保险制作为前提条件,促进一大批中小型银行和金融机构的发展。我国在2015年终于把这个框架配全了。但是还有遗憾,据说有关管理部门的态度是,对这些小银行的成立,是成熟一家批准一家,可到现在为止也没听说批准了几家。这就是有了一个制度建设框架以后,改革能不能实质性推进的问题了。
在这些非常重要的金融改革要点后面,还有一个大家现在越来越注重的“互联网金融”发展问题,需要以此配合新技术革命的信息时代,在金融方面实现必须的升级创新。
另外,要说到我国直接融资方面的资本市场,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之后,需要进一步完善与健全。在它问题比较严重的时候,已经听到很多社会上的抱怨、不满,但是我们至少有一点要肯定,当年邓小平同志说要下决心在上海、深圳两地开办股票交易所,而且当时把话说得非常“圆”,就是应允许试,但要准备如果试得不好,以后也可以关掉,关可以采取两种方式,一个是一步关掉,一个是分步看着办来关掉。当时他说这个话什么意思?就是1989年春夏间的政治风波之后,要办这两个交易所,内部的反对意见是非常强烈的,而邓小平同志是要把反对派逼到墙角:你总得让试一试吧,试一试的同时,话说在前面,试得不行可以关掉,主动权握在手里。当年他心目中认定中国要搞市场经济,这个东西是必备的,是一种标配的条件,但是作为政治家,特意把话说得非常策略。现在我们已经看到过“股灾”了,但是没有听到一个人说要考虑把深沪两市关掉,这就说明,我们整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无论碰到什么样的挫折,改革的大方向是不可逆转的,相关的认识是形成大道理上的认同,大道理要管小道理。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如果能进一步深化金融改革,推进金融创新,落到实体经济转型升级这方面来引领新常态,这也就落在前已提及需构建的以金融为重要组成部分的现代市场体系问题。
产业发展方面,我国已在近年间设定了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节能环保、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高端装备制造、新能源、新材料、新能源汽车等)。在引领新常态过程中,要结合中国现代化整体战略从工业革命以后的落伍者、跟随者、追赶者身份,通过“三步走”走向赶超者的“后来居上”愿景,在全面小康之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对接到伟大民族复兴中国梦,完成这样一个现代化历史过程。
在此过程中,金融为实体经济服务,支持其升级换代,突破往上提升的“天花板”,就必然涉及前一段时间我国经济学界热议的产业政策(以及一系列技术经济政策)问题。有争议是好事情,可以籍此深化认识。争议中正方、反方的论述,都有积极的因素。
否定派基本表述的框架虽然是不成立的(从根本上断然否定整个产业政策,已落入极端化、简单化状态),但所作的贡献,是在这个看起来不成立的框架之下,对于政府可能失灵、政府产业政策可能走偏的一些抨击,很有现实意义,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
肯定派明确肯定了产业政策的必要性,注重产业政策所需要的优化设计,强调政府在有效市场后要加上自己的有为,命题正确。但已有论述的弱项或缺陷在于,产业政策不仅是一个怎么优化设计的问题,最关键的是产业政策的贯彻运行机制到底怎么打造的问题。政府不仅是“有为”的,还必须是“有限”的,这个有为和有限怎么结合好,又是要落于机制问题上。肯定派这方面有不足,当然也可以使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现在实际生活中不得不配合区域发展、锁定升级换代目标,由中央、地方政府纷纷组建产业引导基金,是在做什么呢?一定是贯彻产业政策。比如不久前,湖北在我国区域发展长江经济带战略实施中,匹配了长江产业基金作为引导基金,显然是在区域战略背景下为贯彻产业政策而设的,它早已经跳出了对产业政策完全否定的框架,直接对应到产业政策必须合理设计与有效贯彻的层面,后面跟着的,就是必须解决产业政策到底依靠什么机制来贯彻的问题。应特别强调,这不仅是政策合理设计的问题——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已经基本上给出一个初步的政策重点选择了,最关键的就是这种产业基金以什么机制运行?湖北财政拿出400亿元以后,已迅速地吸引政府体外的资金,在第一期做到了2000亿元规模。这样的资金从其源头上开始,政府“第一推动力”安排的400亿元可称做“政策性资金”,但一定要“市场化运作,专业化管理,杠杆式放大”,力求“四两拨千斤”式地对接市场机制来起作用。这种政策性资金,性质是非常清楚的,一望而知是从财政拿出的“纳税人的钱”,但跟着的市场化运作,就是要对应在各个市场主体自愿加入的这些子基金而实行专业化管理。湖北方面非常明确地说母基金不对项目,只是给这些子基金寻找项目后的操作来助力,配上一些特定利益因素,减少一些风险因素,是这种“加一把劲”的引导支持。由子基金的专业化管理团队去面对市场,在竞争中去寻找项目,达成政策性资金的市场化运作、专业化管理和杠杆式放大,产生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产业政策和投融资结合在一起,要探讨的最关键问题是其健康、可持续的机制。当然,如说到现阶段已作为创新重点的公私合营模式(PPP),更是从公共工程、基础设施和产业园区连片开发等等,对接到了贯彻区域政策、产业政策、打造产业新城等等,这里面的机制创新正是最大的亮点,虽有一些难点(特别是方兴未艾阶段上还经验不足)但我们要特别注重迎难而上,把这样的与市场结合机制建设问题解决好。
基于以上认识,可总括式勾画一下看待中国金融创新的“六个势在必行”。这是形成金融的重要性和金融怎样防范可能产生的偏差、深化金融改革等等认识之后,应该把握好的推动金融创新发展服务实体经济升级换代的必选要领。
第一,需要明确,以金融创新支持实体经济升级换代势在必行。前面强调的温州的经验教训是案例观察,理论分析就是已论及的金融的出发点和归宿一定要落到支持整个经济系统,首先是实体经济的健康发展。中国总体的后发优势是值得看重的,但是到了一定的阶段,客观地讲技术方面的后发优势、管理经验方面的后发优势,越来越减少了它们的支撑力。我们需要主动地在制度创新(有效制度供给)方面形成守正出奇的后发优势,而不是落入杨小凯先生生前所说的那个制度方面的后发劣势。要避免中等收入陷阱这种前车之鉴的威胁,在金融创新方面要以改革带动发展,“制度红利”和金融贡献要落在实体经济的升级换代发展上。
第二,应特别强调,支持实体经济升级换代发展客观地要求金融多样化,促使金融多样化的改革势在必行。应该形成一种无缝对接的金融和资本市场体系。这种多样化在实际生活中的表现,笔者认为是这样一种情形:应该使各种类型的生产经营活动的融资需求,都能得到对应的金融产品支持。比如,对于三农应该有金融产品的支持,对于小微企业的发展也应该有,应覆盖各类实际的经济活动。比如几年前已讨论过小贷公司可有的作为,虽然法规不允许小贷公司吸储,但是它们在自担风险的情况下可以做资本金融资,进而放贷。实际上对应的是经济生活中比较靠下的经济活动。比如农村区域必须发展农副产品的深加工,有这方面的能人形成了自己的设计方案,已经凑钱买了榨油机,到收获季节时,他缺的是一笔大量吃进原料的资金,花生也好,芝麻也好,菜籽也好,购买原料用榨油机生产出来油品以后,到市场出售。整个这一过程也就是两三个月,但是生产主体缺的就是这笔流动资金,对这种融资需求,比较成规模的银行是不屑一顾的,借款人没有像样的财务报表,通过不了风险控制流程,不会提供贷款,但小贷公司就可以。小贷公司以带有熟识人社会、经验判断的方式来做决策,公司决策人听了贷款方诉求以后,当场当然会有一个直接判断,靠谱或不靠谱。有必要的话,他要到现场看看所说的榨油机是否真的已经到位,配上这些条件以后,他并不要求正规的财务报表、全套信息分析处理,贷款就放出来了。拿到这个贷款以后,吃进原料,没过两三个月钱便都回来了,作还本付息。小贷公司这边拿出的是中利贷,创业者这边是突破了他的资金瓶颈,有了投资回报,有可能一轮一轮做下来越做越大,当然这就是满足了经济生活中实体经济创业发展特定的需要。这种多样化的金融产品,如果从商业金融定位来说,也应该形成一个系列,一直到资本市场上各种各样的直接融资,有股票还应该有债券。很遗憾,中国改革开放后早就有企业债的概念,但后来发现企业债发出之后,如果真的出了风险,所谓的“刚性兑付”是什么呢?这些“苦主”不是谋求怎样走一个依法的清算程序来了结,他们是跑到政府门前去静坐示威,经济问题马上社会化、政治化了,这就形成了政治压力。所以,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所谓企业债,管理部门主要只批给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发行了,而没有融资平台背景的货真价实的企业债,发行是受到严格控制的。这种刚性兑付的企业债不是健康的状态,实际上也形成了直接金融方面中国的特定约束和压抑。这些都妨碍着金融产品的多样化。所谓过度垄断因素,一定跟体制、机制有关,而不是简单的管理水平问题。我们可设想的尽可能消除过度垄断的金融产品供给局面,就是应该把传统常规金融的低利贷,还有小额贷款公司式的中利贷,多种类别期限方式的金融产品等等,他们各有对应、又无缝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光谱式的覆盖体系。实体经济层面的各种市场主体、各种社会成员,他们的融资需求,大体上都能找到对应的金融产品,而总的说来这个体系要把高利贷边缘化、挤出去。那么,温州案例里最让人感觉有威胁的、跑路事件中造成脆弱性凸显的那些高利贷,不敢说完全绝迹,但可通过健康的竞争中多样金融产品的供给,让它明显边缘化以后,金融系统的健康度就提高了,真正的金融生态评价才能高起来,才能合乎我们意愿。
第三,金融多样化的光谱还应进一步拓展,在战略层面构建政策性金融体系势在必行。前述商业金融光谱的多样性还不足够,还要再加上健康、可持续的政策性融资体系,后一体系中各种各样的金融产品,把这个融资谱系进一步延长了。全社会看,对接到最极端的一边,是财政直接投资支持、专项资金支持,接着的是一些政策性的产业基金,以及财政贴息、信用担保等等政策手段配上的特定金融产品,再往后对接的是没有多少政策色彩的各类商业性金融产品,一直到股市私募基金、风险投资、天使投资、衍生工具产品等,形成一个最完整的金融产品多样化的谱系。政策性金融在中国的发展过程是相当曲折的。20世纪80年代后期管理当局注意到工农中建不得不承担的那些政策性融资业务应该剥离出去。90年代明确地说政策性金融和商业性金融要分道扬镳,这样银行才能办成真正的银行,只有让商业银行办成真正的企业,接下来企业才可能变成真正的企业。这个认识清晰化以后,组建了中央层级的以国家开发银行为代表的政策性银行,后来还曾经试探着以中国经济技术投资担保公司办成政策性担保机构,但后来中投保在压力之下较快放弃了政策性目标。国开行再加上农业发展银行和进出口银行,形成了中国的三大政策性银行,是中央级的旗舰。很有意思的是,前面两次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对那么多重要的金融改革没有形成共识和明确要求,但在国家开发银行商业化转制方面指导意见却非常鲜明,两次工作会议都做了强调,但是留了一条尾巴,即“侧重于长期投资”。那么,长期投资是不是有明显的政策导向?显然是不可忽视的。国开行如果说真是商业化转制搞成商业银行,那能不能吸储?还又没有下文。中国并不缺少一个有吸储功能的大型商业银行,本来国开行特别的定位就是必须贯彻国家意志,就是一个在实际生活里由开发性金融定位的政策性的金融机构。十八大以后,新的领导集体最高决策层传来信息:国家开发银行商业化专制之说存疑,话说得比较委婉一点,实际上原来的思路已不得不作出实事求是的纠正,再以后国家正式文件里又重新写入了政策性金融、开发性金融等方面的要求。今后指导方针方面,关于政策性金融应会进一步明确化。但是怎么处理好商业金融、政策金融“双轨运行”问题,确实是不容易的。国际经验已有不少,我们自己的一些初步经验也值得总结。如果简要地说,政策性金融实际追求的首先是要在战略层面考虑中国“守正出奇”的超常规发展:守正是讲市场规律,出奇是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而争取出奇制胜,否则中国只能是跟随,而不能成功地从追赶到赶超。守正出奇这方面具体的现实风险,就是金融的双轨制。林毅夫教授曾说得很理想:中国要取消一切双轨制,但我认为说绝对了,中国在某些领域里比如住房,不可能是单轨,必须是商品房和保障房双轨制长期运行;金融在我看来也必须在可预见的很长的历史阶段里,商业性金融和政策性金融须双轨运行。双轨运行就一定会带来设租寻租的危险。所以,政策性金融的健康发展,一是要有阳光化的决策程序和多重审计监督;二是一定要形成银行、企业、政策性金融机构和作为支持后盾的财政这些相关主体之间的风险共担机制,不能认为财政与政府作为后盾参加进来以后,所有的风险都可推向财政、推到政府参与上,那就变成了“无底洞”,所带来的“道德风险”就是不可持续的问题。无论设租寻租,还是这种不可持续的无底洞,都在很大程度上威胁着前些年我们看到的政策金融运行。所以,虽然早就有基本思路,实际发展中却走得磕磕绊绊。进一步的发展,按守正出奇的考虑,我们必须经受考验,在全面改革中把这条路走通。对于小微、三农创新增长点上的金融支持,现在大家越来越多运用的是开发性金融、绿色金融、普惠金融、草根金融等等概念,无一例外都是要在商业性金融“锦上添花”的机制旁边,配上一个可持续的政策性融资的“雪中送炭”支持机制。锦上添花在商业性金融里无可厚非、天经地义,这就是它引导资源配置优化的基本机制,但这还不够,锦上添花旁边的雪中送炭确有必要,关键是要可持续。不是对所有的支持对象都能满足,这里面必须规范遴选,怎么遴选,怎么决策,就是一定要阳光化,而且要结合多重审计监督。不敢说政策性金融支持的项目百分之百都成功,它也会发生一定的失败率,但如果没有这样一个阳光化可对公众交代的决策方面的底气,就不可持续,那么就只好偃旗息鼓。我们现在必须下决心在这方面闯过瓶颈制约,把制度建设做好,来支持政策性金融在中国的可持续运行。
第四,在金融创新中对接以互联网为代表的第三次产业革命势在必行。“互联网+”金融,有人比较窄地理解为个人对个人模式(P2P),而P2P在中国现在已经进入低潮——然而并不代表它以后永远是低潮,在总结经验、求“规范中发展”以后,也还要给出“发展中规范”的一定弹性空间,它未来还是终将能够逐渐走出瓶颈期的。但看待互联网金融,应是更广义的。比如,几年以前就听到华为——这是越来越有国际影响的本土企业,已不声不响地利用自己的装备供给能力和服务供给能力到非洲去布局,在撒哈拉以南区域(这是公认的世界最欠发达地区,但那个地方也有经济生活,也有金融)布局之后,用它的装备与服务供给能力,支持着跨越门店银行的发展阶段,而直接在那里发展出手机银行系统。这不就是互联网金融吗,不就是互联网支持下“互联网+”的金融创新吗?诸如此类的事情,现在的发展趋势就是互联网已经确切无疑地进入了“移动互联时代”,跟着的一定是越来越丰富的“移动商务”的各种业态,而移动商务一定要匹配上移动金融、移动保险,发展出各种各样的现实中的移动经济,包括移动文化生活(大量年轻人现在的文化生活是在移动状态下的手机上进行的)。诸如此类的现实创新,不仅是严峻挑战,还有重大机遇。所以,金融是一定要配合上这样一个移动互联时代,走向以后的物联网(万物互联)等等创新与金融的互动结合。
第五,金融发展与PPP机制创新的结合势在必行。现在已可以观察到,方兴未艾的PPP有可能在未来不太长的时间内,把中国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的创新,推到整个世界发展的前沿。现在我国决策层、管理部门不遗余力在推动,相关的法规、制度建设,有望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先形成一个较规范的PPP条例,再往后还要上升为PPP法。PPP从公共工程、基础设施切入以后,在中国最成为兴奋点的是像固安、汕头等等地方的连片开发,到了汕头,是位于海湾的濠江区168平方公里连片开发;固安的称谓是“产业新城”,到了汕头,则是产业和宜居城市、整个环境的绿水青山合在一起的一个更宏大、更全面的配套,都属连片开发。这种发展显然是守正以后还要出奇地支持中国发展中“后来居上”,这方面的投融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和PPP相对应,一定要求发展出一个类固定收益产品的交易中心。有的地方政府已在打主意,在全国首先成立类固定收益金融产品的交易中心。这种交易对应的是大量PPP项目生命全周期的融资需要,以后还会越来越多,还会一直发展到“一带一路”上的PPP项目融资和适应资产掉期等等客观需要。
第六,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资本项目可兑换势在必行。我们要积极、审慎地创造条件,最后自拆防火墙。往前看,人民币国际化取向下的资本项目下可兑换,应该继续积极考虑创造条件,当然也要审慎操作。它解决的问题就是中国在一步一步发展、总量成为世界第二以后,人民币现在已经有一个加入特别提款权的重要进展。一般人认为这已经开始有了基本的国际化了,但在我看来这还只是铺垫,人民币真正的国际化必须是在资本项目下来去自由以后,让它形成一个完整的硬通货地位——如果资本项目下不能够解除管制,没有一个可兑换的条件,那么世界上方方面面的持币者怎么会真的把人民币看成是一种硬通货?我们未来把这个事情做出来,资本项目下可兑换了,也还要在有了硬通货的这个必要条件,再由综合国力抬升,使人民币的信誉度能够使各国持币者欣然地、越来越多地将其作为自己的储备货币来持有。前些年亚洲金融危机、世界金融危机冲击之下,我们都靠着资本项目下不能自由兑换形成的“防火墙”,减少了可能由境外游资带来冲击的不良风险因素(当然这个防火墙上也有一些缝隙,不能说绝对就没有游资的影响因素,但总体来说毕竟使之成不了大气候),但总有一天我们必须在自认为条件基本具备以后,要自拆防火墙,这时候人民币国际化的大道才能真正打开。往后,是中国要自己在抵抗由此带来新的风险因素的情况之下,形成有效的风险抵御能力,使人民币越来越多的在国际经济生活中不仅作为结算货币发挥作用,而且成为人们自愿选择的储备货币和避险资产,这就会使人民币和美元一样可以具有所谓产生铸币税的功能了。这是中国走向现代化,必是实现中国梦战略目标里的一个必备条件。短期内这项改革的时机与条件虽似乎还不具备,但是往前看一定要创造这个条件。
责任编辑:沈家文
贾康,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