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邮递员

2017-12-21 19:33小河丁丁
少年文艺 2017年12期
关键词:邮递员伯伯邮件

小河丁丁

我们家没有单车,我们村都没有,但我却会骑哦!

爸爸订了一份《农民日报》,日报,就是每日都有,梁伯伯每天都要到我们家送一次报纸,从镇上骑着单车来,后座载着绿色的邮政包。这辆单车是永久牌,尽管只有七成新,但是梁伯伯说:“拿新单车我都不换。”确实,这辆单车挡泥板比普通单车更长更宽,车架比普通单车更加结实,而且浑身漆成绿色,连橡胶把手也是绿色,挡泥板上喷着“邮电”,三角架上喷着“邮电通信专用自行车”,都是金字。梁伯伯戴着绿色的大盖帽,穿着绿衣绿裤绿解放鞋,骑着这样一辆绿单车,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我们村不在大路边,在山脚坳子里,从小路拐进来有五里路,我们村也只有我们家订了报纸,就为了那么一张薄薄的纸,就为我们一家,梁伯伯每天都要多跑十里路。小路坑坑洼洼,人走牛走没什么,单车走,车架震得吱吱叫,铃铛也震得叮叮响,坳子里那么寂静,我们老远就听到了。

听到了妈妈就过意不去,对爸爸说:“你订一份报不要紧,人家要多跑十里路。明年不订了吧。”

爸爸却摇摇头,“就是要订报纸老梁才高兴。”

我赶紧说:“要订!要订!我好有单车骑!”

梁伯伯天天给我们家送报纸,到我们家正好是中午,就在我们家吃中饭——不是吃我们家的饭,是吃自带的饭团。吃饭团要喝水,梁伯伯只是喝我们家的水,临走将水壶灌满。

我们村,嘿,自古以水好出名。村后的泉水又清又甜,是从山上溶洞里流出来的。山泉浇灌了全村的水田,稻子种出来特别清香,酿酒也特别好,自然也是全村人喝的水用的水。全村十几户人家,家家都用竹管把山泉引到火落里,日夜演奏着好听的曲子呢!梁伯伯说,山泉水比镇上的自来水还好,自来水从铁管里流出来,有铁锈味,山泉水从竹管里流出来,没有铁锈味。我跟爸爸到镇上赶集,特意尝一尝自来水,不只有铁锈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除非渴极了根本不想喝。爸爸说那是漂白粉的气味,自来水是从河里抽上来的,不干净,所以要撒漂白粉。

爸爸砍了几根竹子,将山泉水引到门口屋檐下。梁伯伯就坐在檐荫里吃饭团,要喝水就把嘴往竹管末端凑一凑。告诉你,山泉水因为是从溶洞里流出来的,还有一宗好处,热天冰冰凉,冷天却是温温的——我们村的水就这么好,不然怎么叫好水村?

山泉水引到门口屋檐下,洗单车也方便,每次我都争着帮梁伯伯洗。仗着这点小功劳,梁伯伯吃饭团的时候,我就可以学单车。

我们家门口有一块晒谷坪,全村共用的,好几亩宽,简直就是学单车的风水宝地。哈,我天天学,早就会了。虽然我人小,腿短,要是屁股坐在座位上,脚就够不到踏板,但我可以穿三角架呀!穿三角架,就是一条腿从三角架中间穿过去,这样骑单车是倾斜的,好比耍杂技。

我骑单车的时候,村里的小伙伴都跑过来看,有的咬着手指,有的张口发呆,连过路的大人也要停下来看一阵。

说了嘛,我们村,一辆单车也没有!

有人来看的时候,我就把单车骑得飞快,在晒谷坪上转圈子。尽管我只能穿三角架,但我敢一只手扶车把,一只手高举着和围观的人打招呼,还要吹口哨。

爸爸说:“你比梁伯伯还骑得好。”

梁伯伯也说:“嗯,比我还骑得好。”

我也晓得自己比梁伯伯骑得好,他总是双手扶着车把,坐得端端正正,也不敢左顾右盼,就像刚刚会骑的人。

今天过小年,梁伯伯来送报纸,正赶上我们家吃中饭,也不用客气啦,像往常撞上我们家吃中饭一样,梁伯伯坐在桌边放下饭团,要跟爸爸喝两盅。

我飞快地扒完自己碗里的饭,到晒谷坪上骑单车。没有太阳,只有满天阴云,寒风从领口、袖口和裤脚往里头灌,冰水一样。可是我呼着大团大团的白气,骑得很起劲。妈妈将家门打开一小半,冲我嚷一句“也不怕冷”,就赶紧把门关上。

我忽然冒出一个好主意,心里头像是点燃了一团火——为什么不帮梁伯伯送一回邮件呢?我认得字,邮件上的地址姓名都认得,我也晓得梁伯伯送邮件的线路,他离开我们好水村,沿着大路挨村送过去,送完了就原路返回。等他喝完酒,吃完饭团,出来发现我不见了,单车也不见了,自然晓得我干什么去了,肯定会去追我嘛!人脚追不上车轮子,他走到半路,见我完成任务掉头了,大不了说几句嘛!反正我是做好事,说几句也不怕。

梁伯伯从镇上一路送过来,邮政包早已瘪下去了。邮政包是连体的,打开左边的盖皮瞧瞧,只装着一支圆珠笔、一叠信纸和几个空信封。打开右边的盖皮瞧瞧,几份报纸和一封信用塑料带捆在一起,全是寄到附近姬家村的;另外两封散信,薄薄的那封寄到慈姑嶺,厚厚的那封贴了好多邮票,寄到鲤鱼坪;最远的是一张取款单,寄到晏村,也不过十五六里。

梁伯伯,你就放心在我们家喝酒吧!

我打定主意,骑车上了小路。

小路不平,刚开始我不适应,骑了里把路就没事了。车把震得厉害,双手握紧就好了。路上尽是石头土坑,绕过去就是了。好大的风,空中像有千百张比门窗还要大的嘴在吼叫,根本不必担心家里人听到单车在小路上颠簸。

就怕家门忽然打开。

骑到大路上,偏头一瞧,哈,家门仍然紧紧闭着。

大路上就好骑了,虽然也是土路,但比小路平坦多了。

正好又是顺风,真要感谢这呼呼的寒风呢!它用宽大的手掌推着我的背,我不踩车也会前进。

我当然要踩了。

我将车踩得飞快。

在晒谷坪上骑总是转弯,在平直的大路上,一往无前那种感觉太舒畅了!

骑了两里路,好水村被一片松林挡在身后,我不由吹起口哨。

前面就是姬家村,上百户人家的大村子,在大路右手边。

到了村口,我一只手将姬家村那捆邮件抱在怀里,一只手推车,发现推车比骑车还难。我一只手扶车把可以骑车,一只手扶车把却不好推车,只得把邮件放回包里。

进了村,风小些了,不少人家开着门,有的还在吃中饭。endprint

梁伯伯说过,到了订报订刊的人家,也不必叫嚷,铃铛一响,人家就会出来迎接。我一路捏着铃铛,一只大黄狗从左手一户人家大门里头蹿出来,站在房檐坡上,冲着我汪汪直叫,尖利的白牙齿几乎啃着我的耳朵。

我推着自行车逃跑,却听见身后传来大人的声音:“死狗!认不得人,还认不得这辆绿单车?是送报纸的!”

大黄狗果然就不叫了。

我回过头,只见门里出来一个穿旧军装的叔叔,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

军装叔叔冲我招招手说:“你别怕,这只狗就是叫得凶,不咬人——怎么是你来送报纸?那个邮递员呢?老梁呢?”

看来他们家订了报纸!

我退回去,撑好单车,取出那一叠报纸,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自己找吧……”军装叔叔拿过报纸翻一翻,抽出一份,“这是我的。老梁怎么不来送报纸?你是他儿子?”

我才不是老梁的儿子呢!我红了脸,说:“他在我们家喝酒……”

军装叔叔打量着我,恍然大悟似的“哦”一声,说:“你是好水村的吧?老梁说,他到了好水村,总有人请他吃中饭,他喝醉了么?”

一听这话我就笑了。老梁吹牛皮呢,他到了我们家碰上中饭就一起吃,不过是熟了就随便了,可不是“总有人请”。

军装叔叔也笑了,说:“这些报纸,我替他送吧。”

我差点就答应了,可是我晓得邮递员的规矩,邮件要一家一家送,不能随便叫人转手。

于是我说:“我自己送。”

军装叔叔说:“你不熟悉,不晓得哪个住哪里——玉兰,你给这个小邮递员带路!”

那个女孩脆脆地应一声“噢”,就来翻报纸看姓名,然后把报纸搂在怀里,说:“走吧,我带你去送。”

报纸她搂着,明明就是她送。我赶紧将报刊夺过来,说:“你带路就行了。”

玉兰说:“那我帮你推车。”

看得出来,玉兰不会骑单车,推车也不内行,不过也只好由她推了。

大黄狗走在前边,尾巴翘得高高的,到岔路口就站住,回头看玉兰指哪个方向。这家伙,瞧我的眼神那么友好,还冲我摇尾巴,似乎不记得先前对我那么凶。不过大黄狗派得上用场呢!这个村狗好多,我们走到哪里,大黄狗跟它们互相嗅嗅,低鸣几声,它们就都冲我摇尾巴,仿佛明白我是干什么的。

有玉兰带路,报纸和信很顺利就送完了。

送最后那封信的时候,那户人家正在打粑粑。打粑粑,要把刚蒸熟的糯饭倒进粑坎——箩筐大的石臼,由青壮年男人持着粑棰——两头粗、一米多长的木棒——反复捶打,等到饭粒不见了,糯饭就变成了面团一样的粑粑。接着就用粑棰将粑粑整团搅出来,放在撒了米粉的簸箕里,拧成拳头大的一团一团,这叫出粑粑。出粑粑的人坐在桌边,簸箕放在腿上,一团一团的粑粑被拧下来扔到桌上。桌上也撒了米粉,男女老少围着桌子,抢着将一团一团的粑粑拍打成饼形,这叫压粑粑。压好的粑粑运到板子或竹席上降温,冷了就硬邦邦的,放进瓦缸里用清水浸泡起来,可以保存几个月。打粑粑要人手多,那户人家大门敞开,堂屋里头好不热闹!粑坎边上,两个小伙子各持一根粑棰,面对面嗨唷嗨唷地打,好像在比武。桌子那边,一个大婶在出粑粑,一群老人孩子和大姑娘在压粑粑,糯饭香味直往门外飘。

玉兰高声说:“玲子姐姐,你有信!”

人们都朝门口望过来。

收信人是一个压粑粑的姑娘,二十出头,眸子黑又亮,仿佛黑珍珠养在水里。看见我,她有些意外,却没有说什么,只拍着手上的米粉,仓促地走出大门,从我手上接过那封信,快步穿过堂屋走到里屋去了。

大婶笑着说:“玲子要看情书,粑粑也不压了!”

堂屋里的人都笑。

玲子姐姐眨眼间又回到堂屋,通红着脸,高声说:“压粑粑要紧!反正他每个星期都写信来的。”见我推车要走,就拿一团没有压的粑粑塞到我手里,说:“这么冷的天,小邮递员,你吃个粑粑!”

我想将粑粑分一半给玉兰,玉兰进入堂屋,也去压粑粑。

粑粑好烫,我就揣在衣兜里,骑上单车离去。

叮当叮当叮当!虽然这个村没有邮件了,我仍然不住地捏铃铛。虽然寒风扑面而来,我仍然不住地吹口哨。

他们叫我小邮递员呢!

来到大路上,我一只手拿着粑粑吃,一只手扶车把。

这是胜利果实,是奖品,第一战,我大获全胜!我好佩服自己,也好喜欢自己。

吃完了粑粑,肚子里暖暖的,實实的,我将单车踩得飞快。

前面到了见龙村,大路穿村而过。这个村子没有邮件,我照样用力捏着铃铛。好多人出门来看,一只小黑狗追了我好几十米。

下一站就到慈姑岭村,在山坡上,路好陡,骑不上去。我下了车,双手推着车把,一步一步地走。哟,下起雪来了,好大的雪!雪花像白色的蝴蝶,不知有多少万多少亿,结成漫漫无边的阵势从天而降。才走到半坡,地上就白了,我不禁要伸出一只手去抓雪花,还张大嘴吃了一朵。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

上到坡顶,只见五六个孩子在村巷里嚷嚷着追雪花,一等雪厚起来,他们就要打雪仗,堆雪人。好想跟他们一起玩!但是,今天我是小邮递员!

我用力捏铃铛,孩子们全跑过来,有的惊讶,有的怪异,那个戴着女孩帽子的小男孩伸手摸一下铃铛又缩回去,满脸羡慕。

我问:“安有绿住在哪里?”

孩子们纷纷说:“没有这个人!”“我们这里有安有福,安有喜……”“还有安有寿,我公公!”“还有一个安有禄。”“就是没有安有绿。”

安有禄?我从邮政包里取出信件看一下,脸皮顿时滚烫——明明是个“禄”字,怎么认成了“绿”?

我赶紧说:“是安有禄,这个字,不好认。”

戴女孩帽子的小男孩用衣袖擦一下鼻涕,高声说:“安有禄是我叔公!我带你去!”endprint

孩子们簇拥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小英雄。

戴女孩帽子的小男孩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到前头报信去了。

慈姑岭村比我们村要大一倍多,房子多数非常老旧。安有禄家是一间破破歪歪的木屋,此时屋顶已经全白,叫人担心雪下厚一点会不会把木屋压塌。木屋门前,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头和戴女孩帽子的小男孩并排站着。老头的脸又枯又瘦,好像是用朽木雕成的,那双眼睛红红的,紧紧地盯着我,似乎等我走近就要把火喷到我身上。

我缩着肩,牙齿在打颤,咯咯作响。可不只是怕冷,要是没有这么多人簇拥着我,我怀疑自己会不会掉头就逃。单车一下子变得好笨重,似乎比刚才上坡还难推。但我还是推到了老头跟前,一只手将信递上去。

那封信薄薄的,里头不会是空的吧……

老头用极为轻蔑的眼光扫一眼信封,说:“这封信,你退回去。”

退回去?我好不容易才送过来,他要退回去?我愣住了,手僵僵地伸着。

老头看出我很为难,嘴角牵了牵,一把将信从我手中抽出去,狠狠地撕起来。不等我回过神,他双手往空中一撒,那封信就变成碎片在空中飘飞。原来不是空信封,信封是白的,信纸也是白的,好像冰冷的雪花。

老头冲我来的方向,愤怒地吼叫起来:“狗东西!写什么信!还有脸写信!你还记得……”他五官扭曲,满口都是骂人的话,要是写信那个人在他跟前,保管被他像撕信一样撕成碎片。

我吓坏了。

孩子们也吓坏了。

都呆立着,谁也不出声。

直到那个戴女孩帽子的小男孩拼命冲我眨眼睛,我才醒过神——快走!站在这里做什么?我掉过车头,骑上去,往来路狂飙。

老头仍然在怒骂,雪花歪歪斜斜,好像也被他骂怕了呢!

到了下坡那段路,我没有减速。我只想快速离开,越远越好。叮叮当当,铃铛震得乱响。吱吱嘎嘎,车身也在呻吟。我踩着踩着,腿脚忽然使不上劲了,踩得再快也跟不上车轮自己的速度。

雪花迎面扑在脸上,好像在用极小的手打我。

坡边的树木往后飞逝,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快到坡底,我感觉人和车几乎要飞起来,急忙刹车,双手齐刹,可我还是飞了起来,像落叶一样从车把前方飞过去,掉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我挣了挣,一点点爬起来,身上全是雪泥,嘴里也有。

再看单车,像一匹受伤的战马躺在地上,邮政包就像马的铠甲。

我活动一下手脚,虽然浑身作痛,但是没有大问题。

把单车扶起,检查一下,别的没有什么,就是链子掉了。我见过梁伯伯上链子!我学着梁伯伯的样子,支起撑架,让后轮悬空,先把链子卡上后轮小齿轮,再把链子挂上三角架下的大齿轮,然后用手摇踏板,反复几次就成功了。

尽管双手沾满了机油铁锈,我仍然高兴极了。

我会上链子了呢!

回头看看大坡上方,先前那些孩子全在坡顶望着我,雪下在他们头上身上,他们好像没有觉察。我冲他们挥一挥手,骑上单车继续前进。

一边骑,我一边想,那个安有禄好凶……谁得罪了他?为什么又要写信给他?他为什么信都不看就那么生气?啊,要是我事先看一看那封信,我就晓得了……还有一封信,是叫收信人欢喜还是悲伤?是说什么事情呢?

我停了车,将那个厚厚的信封拿出来,正要拆,耳边响起梁伯伯的话:“信拆不得,拆了犯法!”我只是好奇,说不定还能帮上收信人……不行,犯法的事无论如何做不得,警察晓得了要抓起来呢!我赶紧将信塞回邮政包,好像那是一个烫手的东西。

鲤鱼坪离慈姑岭不远,我却走得够呛。雪越下越大,积雪把路上的坑坑洼洼遮覆起来,车轮不时掉进小水坑,又撞着石头。我跌倒了好几次,屁股早给颠痛了,干脆推车步行。

终于找到收信人,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阿姨。她接过信,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为我扫去头上身上的雪,爱惜地说:“这么小,来送信,大雪的天!到火落里烤一烤火,我泡杯姜茶你暖暖肚子。”

先前我好怕再次遇到安有禄那样的人,但阿姨这么和蔼,我好感激,也好想歇一歇。火落里烧着木柴,红红的火光照耀着堂屋,多么诱人。这么冷的天,喝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正好驱寒。但是不行,这么久过去了,梁伯伯肯定来追我了!就剩那张取款单,好几百块钱呢!这是最后一项任务,我一定要完成。

我顾不得道谢,匆忙推车离去。

过了鲤鱼坪,路更难走,那是山脚边的黄泥路,下了雪,烂泥变得跟糨糊没有区别,车轮被胶住了,几乎推不动。

好想把车扔下!

真的,好想把车藏在路边,就把那张取款单揣在口袋里徒步前进。可是没有这辆绿单车,哪个晓得我是小邮递员?这辆单车没有锁……就算有锁,大人扛走也不难……要是单车丢了,怎么向梁伯伯交差呢……

我咬着牙推车前进。

可是推不了多远,我不得不停下。车轮沾了厚厚的泥,泥巴卡在挡泥板之间,根本无法推动。我用手指抠掉泥巴,用树枝将车轮和挡泥板刮干净,继续推,没推多远两个车轮又都是泥了。我的鞋子也沾着厚厚的泥,走一程又要刮一次。

实在没有办法,当我看到路边有口窑洞,就把单车藏到窑洞里。为了表明我是小邮递员,我把邮政包顶在头上赶路,这样也好挡挡风雪。

我一步一顿,活像一只泥猴顶着芭蕉叶在沼泽里挣扎,越来越疲惫……啊,前头望得见晏村了!

进了村,多数房屋关着门。谁家大门后边,咚咚咚响个不停,还有人说话。我过去敲了敲门,门开了,跟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哥哥。在他身后,女主人雙手各持一把菜刀,蹲在地上剁肉末,砧板上嫩红的瘦肉堆得像小山似的——在预备小年夜的晚餐呢!

我拿出取款单,说:“晏三秀住哪里?有人寄钱给她。”

女主人啧啧几声,说:“这么小,跑这么远来送邮件,了不起!正正,你带他去三奶奶家!三奶奶不晓得有多高兴!小邮递员,你办完事到我们家吃夜饭,在这里过小年!吃完夜饭我叫正正送你回家!”endprint

女主人多热情,就像亲戚一样!我真想答应她,但却没有应声。

正正就是那个大哥哥,路上他告诉我,三奶奶就是晏三秀,一个人住,儿子媳妇都在外头打工,有时候买不到火车票,不能回来过年,就寄钱回来。

见到三奶奶,我好喜欢她哦!她背驼得厉害,雪白的头发扎成髻子,总是笑眯眯的,活像年画上的土地婆婆。她不认识字,生怕我把别人的取款单错送给她,叫我读给她听。我一字一字读着收款人地址姓名,看三奶奶喜笑颜开,就只觉得,做邮递员当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不禁想起那个吓人的安有禄……也不能怪他,要怪那封信……啊,要是世界上所有的邮件都能给人们带去欢喜多好,我长大了一定要当邮递员!

听我读完了,三奶奶说:“那个梁同志来送取款单,总要帮我写封信给儿子媳妇,你帮他送邮件,会不会写信呀?我说,你写——”

“会!我会!”我真的会呢!虽然老师还没有教,但梁伯伯教过我呢!邮政包里有纸笔信封,正是梁伯伯替人写信用的。然而我的手指冻得木木的,好比就是小木棍,哪里捏得稳笔杆?字写得东倒西歪,好不难看!大哥哥要替我写,我说:“不行,我是小邮递员!”

那封信里写道:

……你们不要回来,跑来跑去浪费车钱,只要你们在外头平平安安就行了。我也不要你们寄钱回来,寄回来我也用不着,给我的小孙子留着,将来上学用。我只是想小孙子,什么时候你们送他回来,让我看一看,我想听他叫声奶奶……

三奶奶一边给我说,一边就抹着泪哭了。才哭了一下又笑,说:“儿子媳妇寄钱回来了还哭,好不好笑!”

从三奶奶家出来,我没有再去大哥哥家。

我心里那一团火比出发的时候更旺,我情不自禁要奔跑,要喊叫。離开村子我就在风雪里跑起来,叫起来,还在路边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我那么开心,连泥泞的雪路也不再讨厌,我晓得,它只是要考验考验我,看我配不配当一个合格的邮递员。虽然衣服鞋子脏了,单车也脏了,但可以洗呀!我要把单车洗得干干净净,挡泥板内侧要洗到,每一根钢丝都擦亮,让梁伯伯一看就喜欢。

可是,当我回到藏单车的窑洞,单车不见了。

真的,单车不见了!窑洞外头印着好多杂乱的脚印,是大人的。

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没有哭,此时我一下子就哭起来。

“哈哈!哈哈哈!”窑洞后边传来熟悉的笑声,是梁伯伯。同时传来爸爸的声音:“单车在这里!跟你开玩笑的!”我冲过去,发现梁伯伯和爸爸躲在窑洞后方,单车也在。

我早该想到呀,出发的时候我就想到梁伯伯会来追我……刚才怎么一下子就乱了方寸,太没有出息了。

我羞得低下了头,飞快地用袖子抹去泪水。

梁伯伯说:“你好大的胆子,敢偷邮政单车,我的车停在路边都没有人敢偷,连锁都用不着。——快说,那些邮件呢?”

我昂起头说:“谁偷单车?我替你干活去了!那些邮件全送光了!”

爸爸乐呵呵地说:“晓得了,一路上人家告诉我们了,都说来了一个小邮递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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