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官的“中国梦”

2017-12-21 13:23
东方剑 2017年10期
关键词:绿卡外国人中国梦

◆ 若 风

签证官的“中国梦”

◆ 若 风

2017年5月5日,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长长的跑道尽头,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正在静静地等待起飞指令。绿色的尾翼上,C919几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14时01分,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我国自主研制的新一代喷气式大型客机C919从跑道上一跃升天,经过整整78分钟的飞行,最终平安降落。这意味着,我国已具备了未来与空客、波音两大航空巨头竞逐蓝天的实力,中国人的“大飞机”梦想正从蓝图变成现实。

此时距离浦东机场约30公里的上海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的一间办公室里,时任证件管理处副处长蔡宝弟也从网上得知了这一振奋人心的新闻。他的目光转向窗外,遥望着飞机起飞的方向。在与所有人一样为这一消息感到喜悦的同时,他也为自己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其中而感到骄傲……

1

在上海汉口路河南中路路口,伫立着两幢红砖古宅。这两座建于1928年的建筑由当时著名的建筑师设计,窗套、入口和墙面等装饰尽现出哥特式建筑特征。如今它的名称是“上海外滩花园酒店”。而在上世纪90年代初,这里是上海市公安局外国人管理处(出入境管理局前身)的办公所在地。

蔡宝弟至今仍怀念那里走上去会吱吱作响的原木地板、磨损的甬道楼梯,以及从窗口望去充满异国情调的小花园。不仅如此,这里也是他大学毕业后前来报到工作的地方。

1991年,22岁的蔡宝弟从上海外国语学院(现上海外国语大学)外事管理专业毕业后,被分配进了上海市公安局。这在当时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199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和浦东的兴起,日渐打开的国门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向往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而对于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来说,流利的外语让他们拥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位于延安东路东西两端的联谊大厦和国贸中心,成了当时人们趋之若鹜的求职之所。这两幢大楼里有着最早进入中国的外资企业,这里走出了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白领”,这样的生活,对于当时成绩优秀的蔡宝弟而言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然而,当上海市公安局人事部门的人员与他面谈,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一名警察的时候,蔡宝弟没有过多的犹豫。

他的老家在上海金山,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兄弟三人自幼学习勤奋,各自考上了大学。“所幸当时都是公费,否则像我们这样普通的家庭,肯定没法供得起三名大学生。”正因如此,在国家召唤蔡宝弟的时候,他毅然选择了服从。

刚刚到单位报到的第4天,蔡宝弟就接到了一个任务,去徐州出差。还没把单位办公室认全的他就稀里糊涂跟着同事出发了。

在奔赴徐州的路上,蔡宝弟才逐渐弄清了此行的目的。原来警方破获了一起贩毒案,犯罪嫌疑人是一对英国籍父子。这也是解放后上海破获的首起外国人贩毒案件,引起了领导的高度重视。当时的民警普遍不懂英语,沟通成了一个难题。恰好听说外国人管理处新来了一位英语专业的大学生,便匆匆忙忙将蔡宝弟带上一同参与案件的审理工作。

坐在车上的蔡宝弟有些兴奋,他悄悄瞄了瞄身边的同事,原先只能在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的警察,如今就近在咫尺,而且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他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还是紧张。对于一个大学四年只接触外事管理等知识的他来说,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

在随后的一个月里,蔡宝弟和其他所有的办案民警一样,加班审讯、搜集证据,最终两名毒贩中的父亲被判处了15年有期徒刑,儿子因未成年被免于刑事处罚。而蔡宝弟也在这一个月中完成了自己从大学生到警察的角色转变,既提升了自己公安方面的专业知识,也体会了公安民警的辛苦与不易。

当时的“外国人管理处”主要承担的就是“管理”工作,所以负责出入境管理工作的警察也成了外国人最“惧怕”的警种。时过境迁,如今在中国的外籍人士越来越多,对于他们,政府要做的不仅仅是管理,还要为他们提供服务,以便让他们更好地在中国工作、生活。2016年初,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印发《关于加强外国人永久居留服务管理的意见》,其中明确提出“随着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人才竞争加剧,迫切需要以更加积极主动、开放自信、灵活务实的态度,创造更为良好的对外开放环境”。

“最初这个文件中究竟是‘服务管理’还是‘管理服务’争议了很久,因为这关系到孰先孰后的问题。最后定下了‘服务管理’,体现了我们对于外籍人士的一种理念转变。”正如蔡宝弟所说的那样,开放的中国需要更多的人才加入到建设的行列之中,如何让这片土地更具有吸引力,我们或许才刚刚起步。

2

一位西装革履的美国签证官看了看申请签证的成东青,听完他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绍后,毫不犹豫地在他的护照上盖了个“拒签”的印章,然后大手一挥,让保安把情绪激动的成东青拉了出去。

这是电影《中国合伙人》开场的一个场景。

这也是很多怀揣“美国梦”的中国人经历过的一场噩梦。

所以很多人对于“签证官”三个字留下了一个傲慢、骄横的印象。

即便是作为一名外事警察的蔡宝弟,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看法。有一段时间,蔡宝弟负责与驻沪领馆的联络工作。当时“赴美热”正兴,每天淮海路上的美国领事馆门口从清晨开始就排起了长长的等待签证的队伍。等待的队伍沿街排列,路上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无论是太阳暴晒还是刮风下雨,人们只能拥挤在一起。而且里面几个窗口都要分别排队,耗费了等待签证者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往往拿到签证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蔡宝弟见此情状后,就主动与美国领事馆的工作人员沟通,建议他们改进排队的方式,并让等候的人群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能仅仅为了维持秩序而失去了对等待签证者的尊重。经过几番交涉后,领事馆门口等候处的硬件设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排队方式也更加趋于合理。

然而后来一次美国之行,却让身为签证官的蔡宝弟对这三个字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那是他第一次访问美国,走出机场来到边检口的时候,美国公民和有绿卡的旅客由专门的通道入境。而其他的旅客则需接受移民局的严格检查。移民局警察全副武装,身上佩戴着枪支和其他装备,冷峻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经过他们面前的人。这让蔡宝弟感触很深。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边检警察代表着国家的威严,他们是国家重要的警戒线,承担着守护国门的重要使命。

虽然工作性质与方式不尽相同,但作为一名签证官,蔡宝弟深刻地体会到,国境线就在自己的指缝之间。在从事外国人证件管理、签证的过程中,他要从大量的申请材料中及时甄别出伪假材料,防止不法分子浑水摸鱼,危害国家安全和出入境秩序。然而偏偏有少数黑中介,教唆和操纵少数外籍人士弄虚作假。这些人提交的申请材料从表面看都符合条件,而且还事先备好了口径以应对核查。对于出入境民警而言,必须时刻练就一副“火眼金睛”和“铁齿铜牙”。

“小姐,不好意思,您的护照上面有污损,请您过来面谈一下。”

眼前这个菲律宾女子自称在一家咨询公司上班,公司的办公地在闵行区,可申报的住宿地却是在虹口,两地之间没有直达或可换乘的轨道交通。居住地明显舍近求远,以蔡宝弟多年的工作经验来判断,这中间肯定有“猫腻”。为了不打草惊蛇,蔡宝弟还是通知对方在原定的取证日期来领取护照,以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

“小姐,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这是我们的政策规定,护照有污损的必须核实过才能签证。”蔡宝弟边说边为对方递上一杯水。

“没关系,是我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菲律宾女子显得有点紧张,但仍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对了,您留一个上班的具体地址吧,这样方便我们给您将护照快递过去。”说完,蔡宝弟将手放在了键盘上,等待对方回答。

“闵行区……”对方流利地说了一个地址。

“好,我记一下。”蔡宝弟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这个地址,不过他却是在通过后台查找这个地址的具体方位。果然,这是一家语言培训机构。

“小姐,没想到您的英语说得这么好,你在这家咨询公司从事哪方面的工作?”蔡宝弟不经意地从嘴里问出这句话。

“警官,您过奖了,”女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是从事……教育咨询工作的。”

“教育咨询?留学规划方面吗?”“也不完全是,主要是针对小学生。”“哦,那就是学生辅导课程咯。”“有时也会为他们上上课。”“您的英语这么好,一定很受学生的欢迎。”

在一来一去的对话中,蔡宝弟初步判断这名女子可能是非法外教。经转交属地分局上门核查,这家英语培训机构根本没有资质,却利用社会上一些家长热衷为学生补英语的心理,擅自聘用了这名不具备外教资格的菲律宾女子,并且串通那家咨询公司,以该公司员工的名义为她办理了外国人就业证。

像这样没有资质的“外教”并不是个例,一旦让他们流入教育市场,最终蒙受损失的还是原本充满期待的家长与孩子。每每遇到这样的洋“李鬼”,蔡宝弟就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

“虽然总是有人企图蒙混过关,但也正说明我们国家的吸引力更强大了。对违法人员严厉打击,对守法公民热情接待,是我们出入境民警始终坚守的工作原则。”

3

曾经有一次,一位跨国公司的老总向蔡宝弟感叹:中国的“绿卡”是全世界最难拿的绿卡。这位老总在上海工作了近二十年,一直没办法申办永久居留证。因为工作关系,他需要经常往返中国与自己的国家,这给他带来了诸多不便。直到几年前市政府给他颁发了白玉兰荣誉奖,又专门出函推荐他申办永久居留,其后又过了一年这位老总才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中国绿卡”。然而,他公司里的其他外籍高管和科技人员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他们也在上海工作多年,为上海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不少人每年上缴的个人所得税就要几十万。然而按照当时的政策,只有获得过市政府荣誉奖项且被市政府推荐的,或者是特定企业的高管才能申请永久居留。而这些外籍人员两边都挨不上,这让他们感到很沮丧,认为中国并不欢迎他们,甚至有了转往其他国家工作的念头。

外籍老总的话引起了蔡宝弟的沉思,其实像这样的抱怨和无奈,在他的多年工作中已经不知听到了多少回。这其中有公司的高管,也有普通的外国来华工作人员。爱丽丝是一位来自芬兰的语言教师,这位老太太自二十多年前来到中国后,就一直在大学里教学。她很早以前就萌发了退休后留在中国的想法,甚至卖掉了自己在芬兰的房子。然而随着退休年龄的临近,却始终无法申办永久居留。为了这件事,她一次次来到位于民生路的出入境管理局询问。从她的眼神里,蔡宝弟看到了她对于中国、对于上海的热爱。爱丽丝动情地说:“我不是什么著名人物,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师。我把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中国,因为我热爱这个美丽的国家。我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我的朋友、学生都在中国,我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是半个中国人了。如今我年纪越来越大,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可是像我这样在中国没有亲属的外国人,一旦退休后就很难获得长期签证。像我这样的情况能不能申请永久居留?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啊。”老人说到动情处,眼中充满了泪水。望着爱丽丝,蔡宝弟突然想起了白求恩,那位“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事业”的外国人,古往今来,从马可·波罗到利玛窦,中国始终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们,然而由于海外人才政策的瓶颈,让许多像爱丽丝这样的外国来华人员最终难以如愿。最终,爱丽丝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中国,而这,也成为了蔡宝弟心中的一个遗憾,他忘不了老人最后一次从出入境管理局离开时那失落的眼神。

史蒂夫是蔡宝弟遇到的另一个例子。这位以绘画为生,有着约翰·列侬外表的美国青年来到中国后发现这里社会井然有序,人们友善亲切,与之前在课本上看到的中国大不相同,顿时萌发了要在中国长期居住的念头。为此他多次跑到出入境管理局表示想要申请永久居留,在他心中,办一张中国“绿卡”或许同美国绿卡一样。然而工作人员只能遗憾地告诉他不符合条件,史蒂夫有些激动,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有一技之长同时内心又对中国充满热情,却要将他拒之门外?事后蔡宝弟与同事们谈起史蒂夫时,笑着说,“从资本主义的大本营跑到中国来,这相当于从国统区跑到延安,最后却没有办法收留他。”玩笑归玩笑,但如何满足日益增长的外国人永久居留申办请求,已经是摆在中国政府面前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

作为一名从事出入境工作二十多年的“老外管”,有一个数据让蔡宝弟感到很汗颜。从2004年到2014年,我国十年内办理的永久居留证数量不到一万,而美国2005年一天的“绿卡”办理数量就达到了7000张,这也就意味着我国十年办理的数量仅仅相当于美国的一天。虽然这与我们国家自身的特点和历史有关,但这一问题确实已成为中国发展的瓶颈。

其实对于外籍人员管理的探索研究,我们始终没有停步。早在2005年,蔡宝弟就随同市政府的考察团前往美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目的就是向全球移民管理最顶尖的国家借鉴宝贵经验。经过长达数年的调研,课题组认为中国首先要转变一个观念,美国等国家普遍的理念是人才多多益善,而我们采用的却是“追认制”,即明确了申请人有突出贡献后才认定其为“人才”;其次是相关法律的支撑;再者就是机制问题,原先对外籍人员采用的是多头管理,比如在就业方面就分外国专家局颁发的外国专家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颁发的外国人就业证等,而不同的部委又分管不同领域的人才;相对于美国采用移民局这一相对统一的模式,“九龙治水”的结果往往是机构重叠,效率低下。

改革,势在必行。这一切,在2014年有了转机……

4

2014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考察时,要求上海“努力在推进科技创新、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方面走在全国前头、走到世界前列,加快向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进军”。市委市政府随后将科创政策作为2015年一号调研课题,蔡宝弟也参与了科创出入境政策子课题的调研。拿到这份任务的时候,蔡宝弟感到很幸运,终于有机会为上海发展,为国家吸引外籍人才出谋划策了。但同时他也倍感压力,因为原来的人才政策是在13亿人中挑选人才,现在则要从70亿人中挑人才。不仅视野要大大放宽,关键是政策要更加接地气、重实效。上海作为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必须从战略高度制定新政策,不仅要能够直接吸引并且留住大量外籍人才,而且将来这些政策还要可复制可推广。

为了寻找到引才难题的答案,蔡宝弟查阅了大量平时与国外移民机构交流时积累下来的资料,并搜集和梳理一些发达国家的技术移民政策和法律,与我国的出入境法律法规和人才引进政策进行比较。为了增加现实感受,蔡宝弟还找到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移民局的官方网站,直接上网体验如何申请技术移民、申请工作类绿卡等。通过大量比较研究,蔡宝弟觉得要贯彻习总书记的“择天下英才而用之”的要求,不仅要在具体的人才签证和绿卡政策上进行完善和创新,而且要在体制机制上进行突破。但是,也不能生搬硬套,还必须根据我国国情与上海经济和社会发展需要进行新的制度和政策设计。

围绕原先的体制机制问题,关键是一个“破”字!就是要将原来的政府主导,变成政府和市场同时主导的“双轨制”,积极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原来对于永久居留申请人所在企业的要求必须是高新企业,这就把大量的外籍人才都挡在了门外,不利于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除了企业性质外,职位、文凭也都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门槛”。如何在市场条件下寻找到一条“人才”的判定标准?蔡宝弟等提出借鉴国外经验,决定直接按照工资性年收入和缴纳个人所得税作为申办永久居留的人才评价标准。为了确定这一具体数额,蔡宝弟等首先了解了2015年上海的平均工资是6万元,最初想把这一标准定在平均工资的3倍即20万元左右,没想到到税务局一查,这一人群的数目实在过于庞大。既然还处于试点阶段,就将标准略微定得高一点,最后确定为平均工资的8到10倍,即60万元左右的年薪标准,个人所得税不低于12万元。

经过积极争取,公安部给予了上海科创中心建设大力支持。从2015年7月1日开始,一系列上海科创中心建设出入境政策陆续得到批准实施,为上海吸引海外高端人才、集聚创新创业人才、优化科创中心软环境等方面提供了有力保障,初步实现了总书记提出的让人才“来得了,待得住,用得好,流得动”的目标。新政策推出后至今,上海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共办理与科创相关的出入境证件近43万证次。其中,外籍高层次人才按照市场化认定的新渠道申请永久居留近400人,比原先政策通过任职人员渠道申请人增长了8倍。

令蔡宝弟感到欣慰的是,那位外籍老总提到的“瓶颈”问题,现在已经基本得到了解决。他们公司有几名外籍高层次人才按照新政策已经或正在办理永久居留证,他们满意地表示,“将一直在中国扎根下去”。中国商用飞机有限责任公司一位外籍专家是系统集成方面的顶尖专家,为了留住这位人才,公司极力推荐他申请永久居留。按照原先的政策标准,这其中困难重重。“新十条”颁布后,蔡宝弟认为他的条件完全符合,为了支持大飞机项目,他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这位专家申请材料的审核、背景审查和报批等手续,最后在公安部的支持下,这位专家很快就获得了永久居留资格。这段故事便也成了C919大飞机成功首飞的华美乐章里一段令人愉悦的小插曲。

科创出入境政策的调研和制定,让蔡宝弟深刻认识到,创新驱动的本质就是人才驱动。而作为人才政策的制定者,更要走在创新驱动的前列。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长的道路等着去开拓。

5

6月15日,一列京沪高铁列车从北京南站缓缓开出。此刻,在其中的一节车厢上,蔡宝弟手里抱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神色凝重。

在这个公文包里,放着15位上海外籍人士新换领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

在这里,我们先追述一下“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的前世今生。中国“绿卡”,也就是“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的雏形,可以追溯到50多年前。1964年,国务院发布《外国人入境、出境、过境、居留、旅行管理条例》,解决了外国人在中国定居的身份问题。

1985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首次明确了外国人在华“永久居留”的分类。1年后,中国第一位外籍厂长、原湖北武汉柴油机厂厂长、德国专家格里西先生成为第一位被授予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当时的“绿卡”类似于一本获奖证书,体积硕大,携带不便,与其说证明身份用,不如说更类似于一种荣誉。

2004年,在加入世贸组织3年后,中国政府出台了《外国人在中国永久居留审批管理办法》,首次采用国际通行做法,实施永久居留证制度,中国“绿卡”制度终于有了实施细则。曾经在延安与中国人民共同迎来抗战胜利的美国农业专家寒春,成为获得中国“绿卡”的第一人。这一版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证”在外形上已非常接近第二代居民身份证,然而由于其内部没有芯片,所以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往往受到很多的限制。特别是随着科技的进步,飞机、铁路、住宿等都已实现了身份证购票、登记,而“外国人永久居留证”却不能发挥作用,呼唤新版中国“绿卡”的声音日渐升高。

其实这一问题也早已得到了中央政府的高度重视。从2015年开始,各相关部门开始对软件升级。2017年4月,公安部印发经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十二次会议审议通过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证件便利化改革方案》,标志着外国人永久居留证件便利化改革正式启动。5月27日,公安部宣布,从6月16日起,对经批准取得在华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签发2017版“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同时停止签发现行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证”。

从“永久居留证”到“永久居留身份证”,虽然只多了两个字,却让这些外籍人士更加充分地融入到了中国的生活中。新版证件无论从大小还是样式都与中国普通居民身份证类似,将可以在办理金融、教育、医疗、交通、住宿、通讯、工作、税收和社会保障、财产登记、诉讼等事务时单独使用。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中国政府进一步提高对永久居留外国人服务水平的诚意,帮助他们全身心投入到中国的经济建设当中去。

这其中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最终在决定证件名字的时候,对于是否按照约定俗成称之为“中国绿卡”有过很大的争议。一部分人认为“绿卡”一词既然已经被大众普遍接受,不如就此沿用下去,以后还可以根据功能的不同衍生出“蓝卡”“黄卡”等;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绿卡”是舶来品,中国应该有自己的特色,一度甚至有了“长城卡”“熊猫卡”等提议。最终经过慎重考虑,还是选择“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作为官方统一的名称。

为了扩大此次换发仪式的影响,让更多人知晓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公安部决定,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五地于6月16日同时举行新证换发仪式。

时间迫在眉睫,然后首先要解决的,究竟是选谁在6月16日当天的仪式上领取这10张新版证件。

这10张证件,是在上海定居外籍人员的名片;这10张证件,是对他们为上海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所做出贡献的一种褒奖;这10张证件,也是对他们为上海国际科创中心建设所作出贡献的肯定。事关重大,这一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证件管理处处长蔡宝弟和他的同事身上。他们连夜从3000多名符合条件的外籍人士中层层筛选,最终确定了15人(5人替补)。他们中有国家“千人计划”人员,有市政府推荐的特别贡献人员,有市政府白玉兰奖获得者,有市场化认定的人才,有获得“双自”“双创”管理部门推荐的人才,有企业投资者,也有得益于“科创新十条”的外籍华人,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如原百安居公司和德国再保险公司的两位外籍高管,他们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证”还是李克强总理来上海视察时亲手颁发的。

为了在第一时间拿到赶制完成的新版“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蔡宝弟亲赴北京,于6月12日在北京开完会后就一直驻守在那里。眼看着16日越来越临近,性格温顺的蔡宝弟也不免焦躁起来,最后他干脆守在负责制证项目的工作人员办公室门口,待他在15日上午拿到这15张证件的时候,一刻也没有逗留,甚至怕航班延误,连飞机都不敢坐,直接打车从公安部赶到北京南站乘坐高铁返回上海。一路上他像宝贝似的将它们揣在怀里,生怕有一丁点儿的闪失。直到遇上前来接站的同事,蔡宝弟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经过连夜的彩排,16日上午,10名杰出外籍人士从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陈臻手中接过了“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

此时,坐在台下的蔡宝弟感触良多。这一刻,不正是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吗?回想当年,当许多人为了一张美国“绿卡”趋之若鹜的时候,谁又曾料想,在不远的将来,外国人也会为拥有一张中国“绿卡”而骄傲。这一变化的过程,恰恰是中国魅力最真实的写照。而上海,这座中国最早打开大门的城市之一,也将成为世界人才汇集的中心。

6

在蔡宝弟从警的26年中,外界的诱惑始终伴随他的左右。

“说起来这些年真的有不少机会放在我的面前,不光是外面公司的,也包括其他的政府部门。我也不是圣人,说完全没有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我自己不想,家人也会有想法。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留下,大概是我真的将这里的一切当成自己的事业吧。”

对于事业和职业,蔡宝弟有着自己的理解。“就拿当翻译这件事来说吧,一个普通的翻译仅仅是把这当成一份职业,完成了一个传声筒的工作,但好的翻译不仅要充分领会对方的意思,甚至摸出对方一些语言上的弦外之音,同时还必须精通外事礼仪,在接待规格、接待方式上出谋划策,这恐怕就是职业和事业的区别吧。”

2000年,上海市公安局组织刑侦总队部分民警前往美国参加著名华裔刑事鉴定专家李昌钰举办的培训,蔡宝弟随同担任翻译。虽然是英语科班出身,但蔡宝弟深知此次任务重大,因为培训中必然会遇到许多专业名词。他从图书馆找来厚厚的《医学英汉字典》《刑事英汉字典》等工具书,埋头钻研了两个月。然而等他们来到位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钮海文大学时,大量的专业词汇依然让蔡宝弟有些招架不住,decomposition(尸体腐败)、manual Strangulation(扼死)等连许多美国人都感到生僻的词汇充斥着课堂,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接触外语的时候,大脑不停地高速运转着,极力搜索着这些单词的中文释义。一堂课下来,身在空调教室中的蔡宝弟竟然发现自己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然而他精准的翻译得到了中美两国警察的高度赞扬,为那次培训的成功举办奠定了重要基础。

与许多已经住上别墅的同班同学不同,蔡宝弟至今仍住在虹口区的一套老公房中。为此,这么多年蔡宝弟也少不了听妻子的唠叨。“特别是刚结婚那会儿我爱人的工资收入比我高,那段日子真是难过啊,”蔡宝弟笑着回忆,“好在我们结婚的时候已经过了国内的出国潮、下海潮,否则更是要被老婆唠叨了。”

虽然有时也有怨言,但这么多年,妻子却是给予蔡宝弟工作支持最多的人。对于这点,蔡宝弟始终心存感激。蔡宝弟的妻子在电信公司工作,平时工作也很繁忙。为此,他们的女儿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被送往寄宿制学校读书。“当时我们住在虹口,而学校在金桥。星期天晚上我们把女儿送到学校,看着女儿娇小的身体拖着比她人还高的行李箱走进校门的时候,妻子好几次都忍不住落泪了。”现在女儿已经初二,依然在寄宿制学校念书,而蔡宝弟夫妻二人也依然忙碌。一家三口似乎都早已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但只要女儿回家,蔡宝弟必定会放下工作,陪女儿去看电影或者上游乐场,享受难得的团圆时光。

“与我的同学们相比,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化作了财富留给了自己的儿女,而我却用自己的学识推动着这座城市的发展。”蔡宝弟说。

浦东,金茂大厦。

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流淌着钢琴奏鸣曲的旋律。蔡宝弟远远地看到了几位当年的同学,今天,他们相约为一位美国回来的同学接风洗尘。

“记得你们当年去美国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20年后我们再看,你们肯定会回来。如今被我说中了吧。”蔡宝弟抿了一口卡布奇诺说道。

“是啊,中国这近30年的发展当年是如何也想不到的。其实我们在国外也能深切体会到中国国力的强大。别说我们自己,我们的很多美国同事也纷纷想到中国来发展。”

“其实我当年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份自信。”蔡宝弟笑着说,“不过,当时不是一直说‘美国梦’吗,那么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让全世界的人都拥有一个‘中国梦’。到那时,‘中国梦’将不会只是中国人的梦想,而成为天下英才共同为之奋斗与追逐的梦想!”

说这句话时,蔡宝弟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一如20多年前的模样。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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