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别人眼中的武汉是怎样的,和你的认知相同吗?一起来看看——
武汉不是一个让人意犹未尽的城市。
在匆匆过客看来,她就是一两个生涩的片段,不连贯地闪过,不明四季。首先是一路春光,然后是夏日里疯狂生长的植物,再然后就是弥漫着绵和香气的秋,最后是蓝色中透出一丝灰霭的清凉的冬。在外地人眼中,武汉的季节是一个混沌的整体,似乎四季被压缩成一天。可以在某个天高气爽的下午突然看见轻薄的桃花迎风颤抖,落下一片粉红花瓣,飘着飘着就变成成串的槐花,香气迷人。晴空万里槐花雪,纷纷扬扬地化成干燥的金色梧桐叶,旋转着降落,在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又变成六角或八角的雪,其间巧妙地隐藏着一两片柳絮,飞到枝头,重生成桃花,继续迎着风花枝招展。
但在武汉人眼中,四季再分明不过了。一花便是一世界,一岁就是一枯荣,毫不含糊。这里的夏季长得似乎占了一年的二分之一,恍惚中不觉省掉了春秋。然而,春秋是不甘心被忽略的,即使是转眼之间,也要来得轰烈,走得隆重。正是如此,武汉人才能看见绯红的花团,有无数拍打着翅膀的小甲虫,在春光下闪亮着;才能看见江汉平原上相互摩擦的玉米地和麦地,成熟后垂下累累果实。
但这是短暂的,梅雨过后的武汉燥热难耐,一天闷过一天,空气黏滞。人走在白色阳光下,如同在被泡软的棉絮中挣扎。杂糅着汗臭香水汽油火药气味的风扑到身上,让人昏昏欲睡。身体总是湿的,无论什么姿势都不舒服,且还有蚊子在胳膊、大腿上留下几处红痒的包。这时的人是烦躁的,或者慵懒地趴着,没有力气说话,或者因很小的摩擦引发一阵骂。傍晚的阵雨把灰尘压了下去,雨点落到地面,吸走一丝热,使空气有了稍许凉意, 而这凉意比起燥热来微不足道。暮色四合,一些黑重的东西渐渐沉下来,带着喧闹嘈杂的气氛,那便是武汉城,并非流光溢彩的上升,而是下沉,下沉,像是起伏的海面般骚动着。霓虹灯的华彩被反射到天空,便是一片殷红,如同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
在蒸笼般的夏季中,武汉是浮躁的:狗吠,猫叫春,炒菜声,洗碗声,流水哗啦啦地响,婴儿啼哭,谩骂争吵,尖叫或哄笑,京戏里青衣咿咿呀呀,汽车喇叭嘀嘀嘟嘟……这声音里是一张张不仓皇的脸,武汉人不习惯在黑夜中睁着明亮的眼故作姿态,而是习以为常地生活,却又不是心平气和的,总是抱怨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这不是在怨天尤人,而是出于浮躁的天性。武汉人相信一错再错的故事才精彩,他们满身伤痕的疼痛,但又不刻意表现出来,这不意味着忍气吞声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而是嘻哈地安抚伤口。如同汉剧,初听起来是有些聒噪的,而这正是浮躁的表情,一如武汉本身的表情。
武汉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城市,在这里是很难找到波澜不惊的。这在冬日表现得格外明显。身着冬装的人打着呵欠,嘴里吐出白气,迈着懒散的步子相互问好,然后到街边的小馆子吃早点。
武汉的早点,最常见的是热干面、豆皮、烧卖之类,不精雕细琢,通常是不到三分钟便可以吃的。老板手脚麻利地烫面,往碗里放盐、胡椒、味精、葱、萝卜丁、蒜水,再往面上淋芝麻酱。食客把面拌匀了,呼呼啦啦地进肚,这让人神清气爽欲罢不能,于是又冲着老板大喊,再来一碗蛋酒——来了——这一呼一应间,多少就掺进了些亦真亦假的人情味。心满意足的食客打着饱嗝走到老板前,付錢,然后讪笑着走开,老板又转身招待下一个人。没有人慢条斯理地品味,都是速战速决的。外地人到了这里,便跟着武汉人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又不像北方的豪爽,其实是带着股小家子气。武汉在她一笑一颦中缓慢改造着人的脾气,善良而倔强,说到底是浮躁的,飘在半空,高不成低不就,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是模糊的,绝不鲜活。
这些年,武汉终于少了一丝浮躁,开始埋头奔跑。然而无论如何,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几千年的风云过往给武汉打上了浮躁的烙印,人来人往,灯明灯暗,而浮躁,始终穿梭在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