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旭
亨利·德·图鲁斯—劳特雷克总坐在红磨坊酒吧第一排固定的座位。他长得很丑:奇大的鼻子足够两个人用;嘴巴把脸割成两半,从左耳朵一直咧到右耳朵;眉毛又粗又黑,浓浓的胡须在嘴角弯成两个对称的逗号,但盖不住两片肥厚、湿润的嘴唇;最要命的是他还流哈喇子,把胡须弄得荧光闪闪。他戴着夹鼻眼镜,当别人注视他时,他就把眼镜摘下来,因为棕色的大眼睛是他唯一好看的地方。由于鼻腔畸形,鼻涕常常倒流,所以他总是不停地抽鼻子和发出“吭吭”的噪音。
酒吧是劳特雷克工作的地方,这儿提供了他无限的灵感。看到有趣的场景,他就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素描。如果旁边坐着的顾客说话无聊或者身上有汗臭味,他会要求老板把人家赶出去。心情好的时候,他把人家画进作品中,然后向谈情说爱的小青年们传递“正能量”:“啊,爱情!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不要谈那种大家都没见过的东西,谈谈大家都能理解的肉欲吧!”“聪明的女人应该像银行一样,以高额的利率向外贷出爱但从不真正付出感情,这样坐等利息。”讽刺一番后,劳特雷克志得意满地起身离开座位,人们这才注意到最大的问题:他上半身发育正常,但却长了一双小孩子的腿,又短又细。
最后的日子
1901年9月9日凌晨2点15分,37岁的劳特雷克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去世。他从5月份开始就很少进食了,但仍旧疯狂地作画,每次坚持不到一小时手就开始哆嗦。他在8月第二次中风之后,被送到母亲家等待死神的拜访。天气闷热,他躺在床上昏迷着,苍蝇们围着他打转。偶尔恢复一点意识,便对前来探望的朋友说:“死还真他妈难。”一向不负责任的爸爸也赶来了。“干得好,爸爸,”劳特雷克说,“我知道你不会错过这场好戏的。”而他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只有你。”
酗酒严重影响了劳特雷克的耐力,他在32岁时就第一次停止作画,把精力从绘画转到“行为艺术”中:他染上了洁癖症,一洗澡就半天,甚至为了消毒把手放在火炉上烧;他奇装异服,红衬衫、黄裤子——“西红柿炒鸡蛋”造型,而且同时穿好几条内裤;家里堆满了日本色情小说。当他的堂兄表弟们牵黄擎苍,迎来打猎的季节时,他穿一身黄色雨衣,在全巴黎挨个酒吧喝酒,美其名曰“ 狩猎”。由于酒精中毒,他开始出现幻觉,在屋里乱开枪,对受到惊吓的朋友说有很多蜘蛛在攻击他。他突然嫌居住多年的房屋太矮“:只有比目鱼才能住在这儿”,并且声称要把房东告上法庭,因为楼对面的水果小贩居然还捎带着卖奶酪,真是不务正业。
他到处搬家,连自己的作品也不在乎了,把已经完成的87幅油画落在原住处。一位医生搬了进来,要房东把屋子清理干净。房东带走了47幅画,每次去酒吧用一幅画换两杯酒。医生把剩下30幅的画框拆下来烧火,画布用来抹地面,还剩下几块布让女仆拿回家堵墙上的裂缝。几年之后,医生就咒骂自己当时“又聋又瞎”——如果把画作保留下来给子孙,现在每张可以卖到200万美元。
焦心的妈妈从乡间别墅搬到了巴黎,希望能照看好劳特雷克。他却在不断测试她的耐心极限,常常带妓女和拉皮条的回家。他的一位表妹这样写道:“姑妈不得不礼貌地接待她们……看到图鲁斯—劳特雷克伯爵夫人跟巴黎妓院的经理面对面坐着吃饭,这是个多么神奇的场面。”不久之后,妈妈就在舅舅的劝说下抛下劳特雷克不辞而别。
劳特雷克发现自己既没了家,也没了妈妈。他大发雷霆,用手杖敲打地面,威胁要起诉家里的所有人,用法律手段把全部地产都夺过来。他开始疯狂地花钱,用这种方式报复供养他的家庭。他一晚上能花1000法郎,买70块钱东西给人家100块钱小费,一下子买四件衬衣全穿在身上。他彻夜狂饮,早饭用朗姆酒煮鸡蛋,晚饭用一锅葡萄酒煮整根火腿。他的幻觉越发加重了,总是用手拍打实际不存在的苍蝇,他怀疑有警察和侦探在跟踪他,夜里不敢合眼,跑到马槽里睡觉。他的洁癖也加重了,用煤油涂满整个屋子,说是能杀菌;为了消毒消得彻底一些,他把屋子点着了。
忍无可忍的妈妈叫人把他关进了精神病院进行戒酒治疗。一开始他同意了,但那时他还醉着,等清醒后才惊慌起来:按照惯例,医生是不会轻易放精神病人——尤其是他这种家境殷实的病人——出院的。为了证明他还正常,他又拾起了畫笔,用6个星期的时间凭记忆画了50多幅画,不是以往那种印象主义风格的,而是线条清晰有力、风格严谨的作品——他知道这种风格更能说服医生他脑子没毛病。不过最终救他出院的是媒体: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他的“事迹”:“这个男人畸形、瘸腿、长相怪异,他的身体对应了他的作品风格,而且他还行为不端”,“他是没落贵族的最后一根苗,这个蒙马特的画家正是他祖先的讽刺版本”。长时间下去这对家族和医院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医生和家人只好放他出院。
他戒酒不到一年时间,身体迅速恢复健康。但很快他又开始喝酒。妈妈通过限制生活费来控制他饮酒,他就喝劣质酒。他在20多岁时曾宣布:“我尽量在40岁之前把自己耗死。”
在中风之前他又遇到了拉古留。她变得肥胖、臃肿,有时在红磨坊门口卖花生,有时经营一家马戏团,养了几只褪毛的狮子。今非昔比,劳特雷克或许会感到一丝邪恶的快意,这再次证明了他的观点:时间会把所有人都变得和他一样丑。神经大条的拉古留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了,但这并不妨碍劳特雷克免费为她制作两幅大宣传画。
苦艾酒,红磨坊,美好时代
有没有哪个时代比其他时代更美好?电影《午夜巴黎》中的吉尔说那只是一种假象,他的恋人艾德里安娜却不这么想,她穿越到过去,留在了“美好时代”。Belle époque,只有法语能传达其中的韵味,特指从普法战争结束到“一战”前的历史阶段。那的确是法国的鼎盛时期:政治上稳定、和平,在全世界殖民活动达到顶峰;科学、文学、音乐、美术上亦可谓人才济济……埃菲尔铁塔建起来了,法国时尚、饮食文化和酒文化开始发展。
1889年,法国举办了世界博览会,在会上自豪地展出了电话、电池、白炽灯和电报按键等。与此同时,红磨坊酒吧开业了,很快成了蒙马特高地夜生活的中心。它吸引着各个阶层的人士:贵族、资产阶级、工人,连英国王储爱德华都来凑热闹。这里的哲学是:如果一定要做不道德的事,那也要做成艺术。在红磨坊,放屁大师约瑟·普约尔用肛门吸入空气,然后控制释放的节奏、声调,发出大炮声、火车经过的声音,还能唱一支简单的小曲。康康舞在红磨坊得到了完善并且蜚声世界:以拉古留为首的姑娘们在《俄尔浦斯下冥府》的伴奏下提起裙子,踢着大腿,露出丝袜和蕾丝内裤,最后再来个大劈叉,裙子像莲花一样展开铺在地面上。她们的身体就像巴黎人的道德观一样灵活……
1891年,红磨坊重新整顿开业,老板雇劳特雷克制作海报,于是25岁的他凭借《红磨坊:拉古留》一战成名。劳特雷克并不躲躲闪闪,他知道人们来红磨坊的目的是什么,所以直白地画了出来——跳康康舞的拉古留在展示不该展示的地方。海报贴满了巴黎的大街小巷,“我记得第一次看到红磨坊海报的情景,”一个评论家说,“它就贴在一辆马车上。我如此着迷,跟着那车走了好长一段路。”红磨坊的顾客骤增,劳特雷克的家族却更加以他为耻,爸爸甚至为这张画拒绝跟他说话。
蒙马特高地的巴黎人都认识劳特雷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为红磨坊制作的一系列海报,更是因为他放纵的行为。他对各种酒来者不拒,尤其是横行在美好时代的苦艾酒——这种绰号“绿色仙女”的烈性饮料据说能治消化不良、痛经和风湿,女巫们正是由于喝了它才会飞的。魏尔兰、兰波、王尔德这些诗人把缪斯之名独归于苦艾酒,艺术家们相信它会带来灵感,而它真正的作用就是让你死得快点,直到1915年才被禁止生产。劳特雷克在红磨坊喝酒时总在腰间拴一只绿鹦鹉,他把喝苦艾酒称作“掐死鹦鹉”。一位评论家攻击劳特雷克的画是用鹅粪和鸭子屎画成的,他回答说是用苦艾酒画成的。他把拐杖挖空了,里面装满苦艾酒。比起酒的味道,劳特雷克更着迷于颜色,他喜欢多色的鸡尾酒是因为“含在嘴里像孔雀的尾巴”。“你知道被颜色诅咒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他曾经问朋友,“我抵挡不了绿色的诱惑,它简直就是魔鬼。”
他不仅是品酒大师,还是一位美食家。与一日三餐只吃洋葱的凡·高不同,劳特雷克有经济条件把吃变成艺术,而且还出版了一本食谱,其中有劳特雷克牛排:“取三块牛排叠在一起,放在烤架上,柴火只能用葡萄藤。烤的过程撒上大量胡椒和芥末。烤熟后把上下两片扔掉,吃中间那块。”再如灰焖鹌鹑:“在9月末、10月初,弄几只肥胖的鹌鹑,拔毛、清空内脏。撒上盐和胡椒,然后分别包在涂满黄油的葡萄叶里。用绳子绑起来埋进锅底灰里。烤熟之后,放在加热板上,就可以享用了。”
美酒、美食,独缺美女。“当夜幕降临时,”青少年时期的劳特雷克曾在病床上写道,“我在想珍妮什么时候来看我。她有时会来。我只能听她说话,不敢抬头看她。她长得那么高挑,那么漂亮,而我正好相反。”这是他少有的真情流露。而随着慢慢长大,他越发玩世不恭,总跟风尘女子搅和在一起。
他作画时喜欢用妓女当模特,因为她们不会忸怩作态。他在29岁时干脆搬到巴黎磨坊街的妓院去住。他和妓女们一起吃饭,聊天,帮着装饰房间。当他画舞台上的女明星时,把她们画得特别丑,表情傲慢甚至阴险。只有他的妓女画才充满温情,他描绘妓女们的日常生活:梳洗、独坐、疲惫地躺着、姐妹之间的情谊……他也不忘讽刺小市民的虚伪,画作《先生、太太和狗》中一对中年夫妇局促不安地坐在妓院里——他们是股东,来察看买卖如何。
劳特雷克用幽默、艺术和放纵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尽管他对爱情冷嘲热讽,但仍旧渴望女性的爱。他的画笔残忍,却在现实生活中对姑娘们百依百顺,尤其对美丽的女士更怀有崇拜和敬畏:“女人的身体不是为性而存在的,它太精致了。”如果看到心动的女子,他总用几近哀求的声音说:“让我坐在你的后面。不要转过头来,只听我说话就行。”1952年好莱坞电影《红磨坊》虚构了他的两段爱情,其中第一段還是有所依据的:他从23岁到26岁一直跟模特儿兼画家苏珊娜·瓦拉东交往,后者正像电影中的女主人公那样总是打击他的自信心,有时消失了几天也找不到踪迹。后来苏珊娜心血来潮要嫁给他,他吓得跑掉了。
否定之否定
如果说劳特雷克的画有什么特点,那就一个字:丑。在他小有名气的时候,一位贵妇请他画肖像,劳特雷克一边作画,一边夸那位太太长得像他认识的一个妓女。画成之后,贵妇的脸都绿了:劳特雷克把她画得跟死人一样惨白,而且五官也变形了。这位温柔的太太委婉地表达了不快,劳特雷克大发雷霆,对朋友抱怨说:“谁都不满意!L夫人把我逼疯了,她说画得不好看。她还要多好看!”这幅画像最终被L夫妇藏到了客厅的一棵棕榈树后面,直到劳特雷克声名远扬之后才拿出来。
“老天爷!别把我画得这么吓人啊!”女明星吉尔伯特曾对他说,“稍微好看一点行吗?很多人看了这张画都吓得尖叫。不是每个人都懂艺术的,所以求求你了。”劳特雷克画男人画时也不客气,当他为一位帅气雄壮的斗牛士画完肖像后,这位猛男倒吸一口气:“我妈看了这个会精神崩溃的。”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画丑。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演员们在舞台上表演,地面上的脚灯向上打出的光的确会让演员显得面目可憎,而劳特雷克就喜欢捕捉这种偶然性,把女演员画得又老又丑——据说他画的是她们20年后的样子:臃肿肥胖,胸部下垂。这虽不符合模特儿的实际模样,但他是在表达他眼中的现实——这正是印象主义的一个信条。endprint
与印象主义不同的是,他只对人感兴趣:“大自然背叛了我,我也要背叛大自然。”绰号“外光派”的印象主义画家画作以乡村的干草垛、日出时的大海而闻名,但这都不是劳特雷克的菜。他19岁以后就再也没画过风景画。他和雷诺阿都画煎饼磨坊,经过对比可以看出他的作品特点:雷诺阿《煎饼磨坊的舞会》画的是春天的场景,在煎饼磨坊的花园中,色彩艳丽、气氛温馨;劳特雷克则表现的是冬天的室内场景,灯光暗淡,气氛压抑、病态。雷诺阿画的是群体画,画中人十分欢乐,给人健康向上的感觉;劳特雷克则重点刻画了三个人——女人转头看着男人,男人则盯着另一个女人。他总是画这种体现人类孤独和互不理解的作品。画中的前景是劳特雷克的商标:一摞酒碟象征他也在场,正从那个角度望过去——这是他画作的幽默蕴意所在。
劳特雷克的画风走了否定之否定的道路。他从7岁习画就偏幽默和主观表达,比如画自己呕吐以及骑在画笔上的搞笑场景。17岁开始正式学画接受的是学院派训练,但效果不佳,线条准确但僵硬,不够流畅。在20岁时转回自己的风格才算真正成熟。
劳特雷克从小患有腿疼病,当他长期躺在床上时,是叔叔查尔斯鼓励他画画,点燃了他严肃从事艺术的决心。他痴迷作画,进步神速,教画的家庭教师看了他的习作之后说自己“脊背发凉”,分不清哪个是原作哪个是仿作。在他16岁时,父母终于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治疗,打算一辈子把他养在家中,管理一下地产什么的。当时法国贵族的三种职业选择就是:从政、外交或者地主,其他的工作都被视为低贱,况且把这个畸形儿留在家中也出于家丑不可外扬。没想到劳特雷克执意要到巴黎学画,当个职业艺术家。
劳特雷克清楚自己的弱点:作画个性太强。所以他选择了有着学院派背景的权威博耐特为师。博耐特是法兰西学院院士、雨果的专用画师。他性格保守、古板、傲慢,强调准确、精确,痛斥印象主义的主观。在当时,让他画肖像画就跟现代人买个LV包一样属于炫耀消费和奢侈品消费。要想请他作画,顾客必须提前沐浴、焚香、祈祷。博纳特教了劳特雷克不到一年,既不喜欢后者的性格,也不喜欢他的画,说他“色彩奇怪,画得像小孩子”,线条缺乏控制、太过自由。劳特雷克努力争取老师的欢心,鹦鹉学舌般也贬低印象主义,没日没夜地画静物画,研究古典画的比例和视角。但博耐特始终都不喜欢劳特雷克,直到晚年,一听到有人提劳特雷克的名字他就气得发抖,甚至出面阻止卢森堡博物馆收藏劳特雷克的画。
1882年底博耐特受聘去高等艺术学院当教授,劳特雷克只好转到科尔蒙的画室学画,在那儿待了5年。科尔蒙是古典主义与印象主义的中间派,他性格活泼、宽容,对学生也多加鼓励。但劳特雷克有受虐狂倾向,更喜欢待他不好的博耐特。或许是因为两人太像了,所以他极力贬低科尔蒙:“科尔蒙是全巴黎最丑、最瘦的人,跟得了坏死病似的。听说他还酗酒。在严格方面科尔蒙比博耐特差太多,你画什么他都说好。”尽管如此,他在科尔蒙画室的5年过得很快乐,还和害羞的凡·高成为一生的朋友——虽然两个人的一生都只有37年。这群年轻的后印象派画家们嘲笑学院派的审慎,常常对经典作品进行戏仿,比如夏凡纳的《圣林》象征了古典美的永恒,而劳特雷克和同学在原作基础上加了一个钟表,里面既有仙女,又亂入了一帮穿现代服装的艺术生,其中的劳特雷克背对着观众撒尿。
讽刺归讽刺,劳特雷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寻求官方的认可:最好能获个大奖,然后像博耐特那样在大学里谋个艺术教授的职位。他甚至专门穿上正装去拜访沙龙(法国政府主办的官方艺术展览会)的权威人士,但他提交的作品始终未能入选。好在法国年轻人的反叛力量总是强大的,他在落选者沙龙中找到了自己的家。法国政府倒是曾考虑授予他荣誉勋章,但他酒后失言,得罪了内阁大臣:“你觉得我戴着这玩意儿还有脸去逛窑子吗?”就这样把机会葬送了。
他渴望这种“世俗”的成功,实际是渴望家族的赞许。多年以来,他的身体、他的行为和他的艺术都被家庭视作耻辱。他送给亲戚们的画都被人家藏在了阁楼里。小时候陪他画画的叔叔查理甚至公开焚毁他的妓女画,称“这有损于我们的家族荣耀”。劳特雷克和他一刀两断,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家族荣耀”。爸爸也只许他使用艺名,评论说:“亨利在画印象主义的画。他有自己的风格,但这种风格奇丑无比。他算得上是绘画界的左拉。而我更喜欢美的东西。”唯一支持他的是妈妈。倒不是她能理解他的作品,而是因为儿子做什么她都支持,所以劳特雷克对她说:“家里没有人会为我的成功欢呼,但是你不一样。”
爸爸、妈妈、丑小鸭
如果性格能遗传的话,劳特雷克的性格肯定来自爸爸:冲动、古怪、热爱生活和动物。身为打猎好手的爸爸对猎狗热爱有加:他养了80多条狗,当狗跑累了他就把狗扛在肩上;爸爸也非常爱马,甚至模仿马那样站着睡觉。而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完全不负责任,一年到头基本不在家,在外打猎或者跟着吉普赛人流浪。很大程度上他是在逃避现实,看到儿子身体有缺陷他就更不愿待在家里了。但劳特雷克小时候特别崇拜爸爸,毕竟爸爸长得帅、骑术高明,而且和他一样古怪。劳特雷克与父亲不同的是他有耐力,能长时间专注于绘画,而这恰恰因为他没有父亲那样健康的体魄。
劳特雷克的妈妈是个圣母玛利亚般的人物。她没有自己的人生,只有儿子。一直以来是妈妈在管理田产,为丈夫和儿子的奇思妙想埋单。她虔诚无比,所以劳特雷克总是称她“我那圣洁的母亲”,每次画她的肖像画时都十分谨慎,在脑后给她加一个光环。当儿子在巴黎学画时,为了陪他,妈妈就在巴黎一家慈善医院做志愿活动。她一生的目标是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善良的基督徒。不过劳特雷克4岁时就有了自己独特的宗教观点,他认为“撒旦诱惑夏娃时不是变成蛇,而是变成了鹦鹉”。有趣的是,这恰恰预示了劳特雷克最终栽倒在了鹦鹉的爪下——苦艾酒。endprint
劳特雷克从一出生身体特别小,而且体质虚弱,8岁时双腿停止生长,到10岁时各种疾病一拥而上:肌肉痉挛,关节肿痛,由鼻腔畸形引发的牙疼,还有近视。就性格而言,他很符合心理学家阿德勒所提出的“补偿效应”:正因为他身体笨拙、僵硬,所以反而更多动、外向,爷爷甚至给他取名“闹腾”。他最喜欢骑着大三轮车到动物园玩,在那儿认识了所有的动物,跟他交上朋友的穿山甲一见面就朝他爬过来。
劳特雷克的乐观是他最大的保护伞。他从小就有很强的幽默感,两岁时妈妈给他穿红袜子,他说这让他看起来像只鹌鹑。他很早就培养出一种富有诗意的语言风格,比如在病床上写给姥姥的信:“要是我能把腿留在这儿,把自己装进信封里寄到你那儿,给你一个吻,那该有多好。”看到小劳特雷克总是在打趣、欢笑,妈妈下结论说“亨利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很满意”。多年以后,雷诺阿的小儿子问女佣:“你觉得劳特雷克介意自己的残疾吗?”女佣回答:“一点都不介意,你看他整天都开玩笑。”的确,劳特雷克一生都在拿自己开涮,经常牵着一只鱼鹰在街上遛弯,对路人介绍说“它随我”,因为两“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像鸭子;他声称不怕喝醉酒跌跌撞撞,因为他“已经离地面这么近了”。一次在酒吧里,一位带小狗的女士说她的狗虽然屁股畸形、后腿长歪,但它绝对是只纯种狗。遭到她朋友的嘲笑后,她一脸委屈地转过身来向劳特雷克哀求道:“先生,你帮帮我吧。告诉我的朋友,狗就算长得丑,但不妨碍它是纯种狗。”劳特雷克站起来,身材令两位女士大吃一惊。他敬了个礼,醉醺醺地说:“你们看看我不就知道它是不是纯种狗了!”
现附上劳特雷克成名前的部分年表(逆序),足以解释他这句话的含义——
1880年,决心成为画家。表妹菲菲出生,侏儒。
1879年,跌断右股骨。
1877年,跌断左股骨。
1875年,表妹琪琪出生,侏儒。
1872年,双腿剧痛且停止生长。
1866年,弟弟去世。
1865年,弟弟出生。
1864年11月24日早晨6点,出生在法国南部阿尔比,暴雨倾盆。
1863年,父亲阿尔封斯与母亲阿黛尔成婚。为了保证血统和封地完整,他们按照家族传统实行內部通婚,即他们是堂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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