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成“道”生

管郁达 彭涛

“塔”成“道”生

管郁达 彭涛

柏涛塔综合体鸟瞰 2000平方米 2014年

管郁达：你通过空间想表达的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呢？

彭涛：最核心的就是我的宇宙观，是两极，生命的两极、宇宙的两极。我的宇宙观，在平面二维上看是一个圆，但是从侧立面看是一个弹簧，当每次这个圆圆满了，就好像是在原地打转转，换个角度，它每一次的圆就不一样了，那就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而且还不是一个单一的螺旋，是一双，就像是阴阳、男女。这就是我说的两极，我们这个角度看是交汇了，但是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并没有，所以我必须要通过我的空间来表达它。

管郁达：你的观念必须要有一个具体的形态，一个物质的空间的形态来呈现。这种感悟说白了跟读书、学术或艺术这种系统的观念没关系，但与个体的生命有关系。

自己。我会问，释迦牟尼、老子他们悟得宇宙真谛，是看了哪本书？释迦牟尼于树下参悟，老子是道法自然。我也要向他们学习，先将自己置身于大自然，石墙垒好后，先建了一个临湖的平台，建了玻璃空间，都是向外观，师法自然。后来我换了一个方向，向内观，走另一极，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我意识到我也是自然的一分子，也是一个宇宙，所以那座塔就是为了实践“道法自心”。内外是相对的，只是实践去到另一个极端，所以我想通过构建这个空间，跟我的肉身、我的内心、我的灵魂来一次无缝的对接。

管郁达：最初建构这个空间就是想到要做一座塔吗？

彭涛：一开始只隐约意识到我要表达一个很空灵的空间，但它具体会是什么样子,当时是不知道的。2010年7月7日，外围的石墙、玻璃空间、平台已经相继建好。我在平台上打坐，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结构，我兴奋不已，赶紧把它画在纸上，接下来绘制了大量图纸，做小模型，在上面开了个小孔，可以用一只眼睛看。然后找银行贷到了5万块钱，建了一个2米大的模型。搭建模型的最后阶段，我把头伸进去的那一瞬间，感到整个头“嗡”的一响，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浑身充满了能量，这完全就是我梦境里的那个虚空。接下来这股能量高潮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没有低潮，那次体验让我终身难忘。

管郁达：那个建塔的模型现在还在不在？

彭涛：在建大塔的最后阶段，材料损耗大，不够用了，我就把那个模型拆掉救急。现在这个大塔每边有7米，当时那个模型每边有2.1米。其实柏涛塔[1]本身也是走了两个极端，从外表看这个东西，太简单了，就是四个面，已经减到不能再减了，再减一个面它就不可能构成体了，四面体是最少的面构成的体，但它的内部折射结构是极其复杂而无限多面的，它外表尖锐，内部圆润。我是想要构建一个很空灵的空间，但这个空间绝非是空虚、空洞的，在我做第二个时期的影像图片作品的时候，有一些个人的生命节奏和情绪在里面，但在建塔的这个阶段，我只对能量着迷。

《柏涛塔》彭涛金属、玻璃、光波、声波等700cm×700cm×700cm2013年

管郁达：可以这样来解释你说的能量：人实际上是一个通道，它接纳天地宇宙、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山水草木、风雨雷电，和所有自然万物的东西。你早期的作品是很个性、个人的东西。但当你开始把它作为一个通道的时候，所谓个性、个体的东西就消减了。使自己作为一个通道，你服从的其实是宇宙或生命的法则，这恰好又回到了生命与自然的共性与法则。

彭涛：当年还没有塔，只有空洞的石墙的时候，我无比渴望想找到一个通道。那个阶段我是用直觉，所以不是靠设计可以做到的。我尽量把自己放空，到最后阶段我尝试尽量把大脑里的东西全部删除。

管郁达：但是一个房子或者是一堵墙、一个平台，实际上还有很多具体的材料、承重、力学、风水等等问题。这些问题是不能完全凭直觉来解决的。

彭涛：一个念头出来是感性的，是潜意识的东西。但是如果要表达出来的话，你就要换到另外一个方向——极端理性。我在感性与理性、潜意识和有意识之间纠结。我把空间的外围全部建好后，还缺少一个心脏，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在慢慢靠近它，那个东西，因为这个东西就是从潜意识中产生的。在那个阶段我尽量把大脑放空，那种和身体的对接是不需要大脑的。

管郁达：你这个就是禅宗所讲的：真理不立文字而在言外。各种遗传、制度、学习已经让我们的大脑和心智僵化了，我们没有自信和本性，不会去听去看去感觉的时候，就需要自己做一个清理。你对知识的态度是片段性的。你有一个自己觉悟的过程。这样当你面对知识的时候，知识才会和心灵的感应、直觉开始沟通。读书只是为了证明我已经有的东西，读书悟我。

彭涛：是的，一本书翻到最后只有只言片语能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我的内心，不是学到了什么，而是通过一些有限文字看到了本我，我只看能引起共鸣的地方。

管郁达：其实艺术是野生的，最好不要被定义尤其是不要被概念定义。当然我们谈佛、禅实际上是一种方便。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已有的知识系统里面。

彭涛：这个东西要看个人的能量吧。如果我们的气场太弱，这个方便法门很有可能会被误解，所以到后期我特别不愿意谈到禅、佛的固化系统。本来我们可以再往前走，贴上这种标签，我们就停滞不前了。我的塔也还在演变成其他形态，包括它的维度和能量级。

2016年6月19日晚于云南抚仙湖

注释：

[1]柏涛塔艺术综合体为艺术家彭涛的作品。它位于中国云南省罗平县白腊山东麓，临腊山湖，占地2000平方米，核心主体由金属、玻璃构成，内设传感器、光波、声波等，外围螺旋气流石墙由1000吨石头垒砌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