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

2017-12-14 06:16
大理文化 2017年11期
关键词:小侄女侄女小弟

● 裙 子

请客

● 裙 子

儿子一走,家就空了。

男人还行,男人天天上班,没什么感觉;女人不行,儿子一走,女人的心也空了。

儿子在家待了五天,她跟着忙碌了五天,儿子一走,她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望着儿子留下的那些痕迹:散乱的被褥(儿子总是不愿意叠被,她其实最讨厌不叠被,但她能容忍儿子),吃过的小食品袋,想着儿子懒散的模样,就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女人的生活本来很有规律。提前退休后,她也焦躁了一阵子,和所有刚刚退下来的女人一样,想找个工作。啥工作用得着退下来的人呢?她也曾利用丈夫的关系,去了两家公司,可不知为什么她干了一阵就不愿意干了,不是工作不好。是工作太好了,太没意思了,人家就是养着她,给她白开钱呢。后来,她去了小弟开的一家公司,做饭,每天就中午一顿,一个月给五百。其实钱不钱的无所谓,她就是想找个活干。时间一久,她看不惯其他员工的懒散和浪费,就总想说一说,比如白天厕所不关灯了,比如谁提前把做午饭用的干豆腐、黄瓜吃掉了。她显得小肚鸡肠、唠唠叨叨,小弟是和别人合开的公司,员工们不敢和小弟说,却到合作方那里反映,人家反映的意思就不一样了,说小弟的姐姐什么都管,像老总似的。小弟知道了,就委婉地和姐姐说,姐,你能不能不管那些事情呢?她说,我能不管么?这是咱自己家的事情,我能不管么?然后,姐姐历数公司的毛病,当然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但在姐姐眼里都是大事情。小弟哭笑不得,就和姐姐摊牌了,说你要是这样,就别来了。姐姐觉得挺委屈,但转而一想,自己在这里给小弟添麻烦还真不如回家。小弟看着姐姐委屈的样子,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就说,姐,咱不在这做了,这样吧,我和哥全家每周上你那里吃一次饭,你好好亮亮手艺,我适当付点加工费行不?她知道这是小弟给她面子,给她台阶呢。父母去世早,她在家里是老大,她巴不得他们来呢,但小弟的话还是让她觉得不舒服,她说:你别跟我整事儿,你们来我这吃饭姐欢迎,你要是给钱,姐不伺候。

她就此回家了,这回是真正彻底地退休了,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的:早晨起来锻炼,绕着江边走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上午在家收拾屋子,有时候到股票大厅去转转。后来股市不好了,也就不去看了。下午练一会儿钢琴,周六还要去一家老年合唱团唱歌,弄得比上班还忙碌。

可儿子一回来,一切都乱了,她成了儿子身边的陀螺,围着儿子转。

她要给儿子包饺子,又切菜又搅馅的,忙得团团转,看着她进进出出的。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儿子说。妈,你累不累啊?

累啥啊?妈这一年能累几回?她把馅子盆端到儿子面前让儿子闻:你闻闻,香不香啊?

儿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说,香,香。

儿子又说,我不想吃饺子。

她有些气馁,忽然想起儿子是不愿意吃饺子的。有一年儿子吃肉馅饺子吃多了,恶心了。从那以后就不愿意吃饺子了。光顾了高兴,光顾了忙活,她把这茬给忘了。

她说,妈给忘了。

儿子说,没关系,你们吃吧,我这有小食品呢。

儿子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儿子在那家公司干得很出色。这次十一放假之前,老总还把儿子叫到办公室表扬一番,并暗示马上又要给儿子涨工资。儿子很自豪,儿子说:老总是怕我跳槽。她知道跳槽,她知道儿子在北京工作不到三年就跳了三次槽,而且越跳越好。越跳工资越高。但她还是不主张儿子总跳槽,她认为儿子还是应该在一个单位稳定地干。既然领导喜欢,既然胜任工作,为什么要跳来跳去的呢?儿子却不这么想,儿子说:老妈,这可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成名要早,立业要快,我可不想在一个单位熬到老。我不能永远做打工的。我要多熟悉一些领域,将来自己干点啥。

儿子一下子在她面前高大起来。这个她一直熟悉,一直以为还是孩子的人。让她感到有些陌生了。儿子确实很忙,即使在家休假,也在不断地接电话,儿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好像在指挥着什么,她觉得儿子真的成熟了,像个小领导似的。只有那天她领着儿子走进超市,看着儿子在食品架上拿这拿那的时候,她才感到他依然是个贪吃的大孩子。

她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能光吃那玩意呢?再说那也不顶饿啊。

儿子说,我习惯了,一加班就这样。

她更加心疼起来,看着儿子她觉得哪儿都不舒服,瘦了不说,头发也长了,整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的样子。

她说,妈给你做排骨炖豆角。灰豆的、花鸟蛋的,你要吃哪样,妈都给你留了。

儿子说,哪样也不用,你随便吧。

随便是什么意思,她最拿不准随便了。那你到底吃啥啊?她只好又追问了一句。

儿子的电话突然响了,儿子摆了摆手,接电话了。

她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去了。她不敢打搅儿子,她觉得儿子的事情都是很神圣的。

女人在织一件毛衣,是儿子的毛衣。

儿子瘦了,穿不了那件肥大的毛衣,她就拆掉了。她好久不织毛衣了,这件毛衣还是几年前织的,她想用这些线给丈夫织一件,可是起了好多次头都不满意。现在,她又一次拆掉了。

儿子,她嘟哝着。

丈夫在一边看书,扫了她一眼说,不是走了么?

我知道,我是想他呢。她说。

刚走就想,真是的。丈夫说,丈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是刚走才想呢。她说,每次都是,就是刚走这几天想得厉害,过些日子就好了,就淡了。

你呀,啥时候也淡不了,你心里就装着儿子。丈夫说。

她听出了丈夫的话里有话,有些不高兴了:我也装着你啊,瞧我这不是给你织毛衣呢吗?

丈夫撇了一下嘴,儿子不要的给我,哼。

她说,这毛线多好啊,纯羊毛的,五十多块钱一斤呢。这是头几年咱们这儿的毛线厂没黄的时候托人买的毛线呢,现在哪有这样的毛线啊?

丈夫说,没听说毛线还越老越好。

你懂什么,你就知道书上的东西,你都不如儿子。她嘟嘟囔囔地说。

丈夫把书放在一旁,坐起来问:你说什么?

她奇怪,丈夫耳朵有些背,平时她说什么他都爱搭不理的,有时候大声喊他都不动。但一到关键时刻,他都能听得清。她故意说,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

丈夫把书又拿起来说:以为我听不见呢,你说我不如儿子。

女人突然有些生气。她大声说道:你就是,不如儿子。

丈夫竟然笑了。呵呵,好好,你儿子好,你儿子连你做的饭都不愿意吃了。

女人立时就没有话了。

那天。儿子接了电话说同学请他吃饭,就走了。她只好和丈夫包饺子,吃的饺子没滋没味。

第二天,第三天儿子都是早晨在家吃了点饭就出去了,很晚的时候才回来。一直到儿子走了,她的豆角炖排骨也始终没炖上。那些豆角她是刚上秋就买的,她担心过了那阵子就没有了,后来,果然就没有了,有的都是那种叫一点红和黄金钩的。都是大棚里种出来的东西,水分大着呢。她留的豆角可不一样,那些豆角可是她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她把它们用水焯了一下,又精心包装起来,放在冰箱里冷藏,可儿子竟然没吃上。

丈夫这么一说,倒是给她提了醒,她想,今天是周六,请大弟、小弟他们来,两个侄女也是爱吃她的排骨炖豆角的。她先给小弟打个电话,她知道小弟忙。

电话通了,小弟说在湖北,她奇怪,他什么时候去的湖北啊?刚刚过了十一他就去湖北,也够辛苦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怎么就不和我说一声呢?只好给小弟媳妇打电话。小弟媳妇正在外面打麻将,说:好啊,我正愁做饭呢,不过我帮不上你的忙了,还有一圈,打完麻将就过去。她说,行行,你玩你的,我自己忙得过来。她想,用你帮什么忙啊,哪次用你帮忙了,能来就行了,你们越帮越添乱呢。她又给大弟打电话,大弟说要等下班,大弟下岗后在小弟那里打工,私营企业自然不能随便,大弟很自觉。别看给弟弟打工,他从来不过分。

她想,呵呵,都忙,就我一个闲人,倒好像是我求他们似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她对丈夫说,小弟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丈夫说,说一声能咋的,人家是董事长,你也帮不上什么。

她想起头些年小弟刚创业时,那时小侄女还小,动不动就交给她带,每到周六她和丈夫领着小侄女去学钢琴,走那么远的路,他们毫无怨言。小弟像个馋嘴的猴子,到家就像到自己家。现在翅膀硬了,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了。

想归想,做归做,她还是开始早早准备晚饭。她把豆角从冰箱里拿出来,豆角毕竟在冰箱里放了很长时间,它们需要解冻。还有排骨,也是早就买好的,她原来怕十一儿子回来涨价。就提前买好放在冰箱里。她的冰箱总是满满的,丈夫有一次打开冰箱吃惊地说,你这哪是冰箱啊,是百宝箱啊。丈夫讽刺地说,你干脆买个冰柜得了。

大弟弟不爱吃肉,从小就那样,他喜欢吃虾,她赶紧去超市买了半斤鲜虾。虾太贵了,要不是大弟喜欢吃,她是绝不会买的。两个侄女呢,也不能光是排骨炖豆角啊,大侄女爱吃锅包肉,这没问题,肉是现成的。小侄女爱吃蒜薹炒肉,蒜薹也买了。大弟媳妇爱吃什么呢,她有些想不起来,大弟媳妇是个老师,大概平常讲课讲累了,在家里总是默不作声,让她把握不定她喜欢啥。大弟媳妇最常说的是,我没事,我啥都行。啥都行的人不好弄啊,就像儿子,说随便,随便是什么?儿子是搞策划的,如果老板说让他随便弄点啥,他能弄么?肯定也是不好弄。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小弟媳妇倒是好答对,她可真的是随便,给啥吃啥,人家啥都见过,来了就是给你面子,她喜欢小弟媳妇的爽快劲儿。

忙活了一下午,两个侄女先到了。她们叽叽喳喳的,两个女孩也是一台戏。一会儿抢着看电视,一会儿抢着玩电脑,两个孩子差不了几岁,一个上了高中,一个还在初中,但是毕竟大的还是有大的样,小侄女也是怪,姐姐玩什么她就凑过去玩什么,最后都是姐姐让开。小侄女高高兴兴地坐到电脑前。但姐姐也还嘟哝,你一个小孩子,上什么QQ啊,有啥聊的啊?小侄女说,就你有聊的,我们探讨海贼王呢。大侄女笑了,还探讨?就你们?小侄女就晃着脑袋气她,就探讨,怎么了?

眼看着五点钟了,大人都没来。她,举着个手不知该不该做。小弟媳妇先来电话了,说他们还要打一圈,吃饭来不了了,到时候来接孩子。她在电话里解释:不好意思啊,姐,他们不让我走,我赢了走不脱啊。她赶紧让大侄女打电话,看看那两位,要是都有变化,她这饭就不知道怎么做了。果然都有了变化,大弟这边加班,要七点多才能完,媳妇那边要给学生补课,都来不了了。

她忽然有些气馁,有些没情绪了。

整个一天,她没琢磨别的,就为了这顿饭。她想,大虾不做了,放冰箱里,锅包肉不做了,肉就不用拿出来了。两个侄女,一个排骨炖豆角再加蒜薹炒肉就够了,做多了也是剩。

丈夫凑了过来,摸着她的肩。丈夫是她心里的蛔虫,洞悉她的一切心理活动。

丈夫说,不来就不来,我两侄女不是在么,她们代表了。大虾给我做了吧?

她说,去,你也不喜欢吃,还是给大弟留着吧。

她有些感动,她知道丈夫在安慰她,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我不说就是不喜欢吃啊?丈夫说。

她忽然有些愣怔,是啊,她还真没注意他喜不喜欢吃大虾呢。她的心思这些年都放在儿子和弟弟们身上,对丈夫反而淡了。

她说,那就做。然后去开冰箱门。

丈夫笑嘻嘻地制止了她,我是说说的,考验你一下。

她推了一下丈夫说,咱俩你还考验啥,想吃就吃呗。

丈夫开始帮她切肉,其实今天不用丈夫上手她也忙得过来,估计丈夫是习惯了,每次请弟弟们都是要丈夫帮忙的。但她还是让丈夫切了。她在旁边看着丈夫忙碌的样子,他的两鬓已经白了,头也秃了,很稀少的头发……她忽然有些心酸。

丈夫抬起头来说:你怎么了?快洗菜啊。

她忍住那快要淌下的眼泪,用手擦了一下眼角,连忙把那绺蒜薹放在水池里。

编辑手记:

中国新时期以来的三十多年,先锋、实验在几十年内风靡了文坛,传统的现实主义是持续几十年的消沉。而到了现在,似乎又能清晰地看到现实主义的光芒,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以及最近出台的《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都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作为指导文艺工作的重要原则,深刻揭示了社会主义文艺的本质就是书写人民,要接地气,反映现实生活、时代风貌。

本期的两篇小说都聚焦在现实生活上,也许手法老旧,但是聚焦的却是一种接地气的现实主义。《三十难立》关注了大龄青年结婚难的问题,过程艰难却也结局美好,幸福和希望是值得追求的。《请客》则描写了退休老人的寂寞失落,没有儿女的陪伴,清闲下来的老人总是缺少了什么。这些都是中国发展进程中出现的症结和现状,描写问题,关怀普通人的冷暖正是现在现实主义的题中之义。这样的现实主义作品在一种真诚朴实、语言生活化,故事接地气的特质下建立了一种现实感,洞察了现实的社会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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