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伟
10、我偷偷地种植着那片草地
这时我不是牧人。我暂时要把自己的牧人身份遗忘。只有把牧人的身份遗忘,才会更好地审视牧人生活。但我没能真正把身份忘却,身份早已在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我们早已很难从身份中抽离出来,别人与我对视一下,他们在我的眼眶中看到的是如云朵般洒落飘荡的羊群,他们还看到了那片我正在努力种植的草发绿疯长然后停止生长变黄然后倒伏在地显得有点颓败。我种植的那片草地与那片山野构成了无缝的平衡,它们成为了那个山谷的一部分,野性十足,丝毫没有那种被认为种植的柔弱。它们似乎在暗示的是它们也是那个山谷的一部分,那个山谷里布满野性,最终它们与那个山谷中的很多植物一样遵循着时序长荣枯败。我也会为自己没能种植出所希望的那种草而沮丧。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份,在那個偏狭的世界里,我们对于身份的认知感更加强烈。我们在学习那些高山彝族进行放牧生活的过程中,还没有真正学会他们处理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方式,我们没有拥有他们一样的对待自然世界的灵魂。在经常与他们见面之后,我的内心里面便悄悄地萌生了成为牧人的想法,就像我们也曾想过要像大人一样至少砍伐一棵古木。我开始变成一个牧人,我在那个山谷里选好了位置,那里曾有近几十年的人类生存经验的堆积,好几十年以前在现在的这个角落里,就有一些人来放牧,我找到了那些人类生存过的一点点痕迹。我要再次在这个山谷进行着已经远去的放牧生活,现在的环境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古木已经不是繁多,但还是有一些古木,但有着那些正在逼近的砍伐队伍,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古木可能荡然无存,但我的担忧也可能是多余的,那些人可能会在某天突然觉醒。在那样的自然环境中生活,灵魂会与那些自然产生碰撞,灵魂在那片自然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慰藉。
我就在那些前人曾经开垦过的土地上进行二次开垦,开垦的过程还是有些难度,那片土地经过几十年就已经自我修复了一下,如果不是在一些人的口述中了解到这样的情况的话,我不会认为在这个山谷中曾有一些人的出现,并长时间生活在那里,人类太过脆弱,人类生活的遗迹的存活同样是一个太过脆弱的过程。我们轻易就会被抹平。我以及我的那些牛羊马所留下的痕迹也会被轻易抹平。我开垦了好几个月,在那个山谷中建了一些房屋,有些供我住,有些供那些牛羊马住,我的牧人生活正式开始。牧人生活并不容易,但我已经做好准备好好地生活着。放牧,能让人享受到充沛的自由。在我种植一片草地时,那些高山彝族同样也在种草,他们种植的草地的范围远远超越了我。我们不断积累着生存经验,我们都意识到了种植一片草地的重要。我没有真正了解他们,我们都在表象之中,都没能介入相互的那些表象背后。在表象之中,往往会容易陷入对于表象的图解。表象是真实吗?表象只是一部分真实。在他们面前,我不敢称自己是牧人。
我偷偷地种植着那片草地。这就像曾经我因贪恋罂粟花的美,而在那些古木中种植了一些罂粟一样。那片草地最终会被人看到,但那些罂粟不曾被人看到,那时真正的密林让那些炫丽刺目的罂粟花得到隐藏,而现在我再种植一些罂粟,那些罂粟将无处藏身。草地在那个世界之中发芽生根生长,罂粟花在开败后就没有被我收起,罂粟花也在悄然间自行消失。如果我跟别人说我种植罂粟只是为了看罂粟花的话,他们都不会相信,在那些高山之上,罂粟曾经被大量种植,它们被用于喂养牲畜,为了能让牲畜更好过冬。我确实是种植了一些罂粟,种下去之后我经常进入那片古木林中,迫不及待地等着罂粟花的绽放。等着等着,罂粟花是开了。等着等着,我都有冲动要把那些罂粟收起来。我从未跟别人说起过自己曾种植过一些罂粟花,我曾经想种几片罂粟,把那些群山之间的空地都种上,到时罂粟花开放,那些邪恶的因子在原野上蹦跳的情景将蔚为壮观,这样一大片罂粟只是在我的想象中被种植出来,而那很少的几棵罂粟,因为太少,它们成为了那些古木的一部分,古木下面的土质里有了罂粟腐败的因子,但古木并没有躁动。在那之后,我就不再种过罂粟,但我没有停止下种草的想法,我依然没有停止去寻找那种我所希望的草的脚步。现在我所种植的草与那些曾经种植的罂粟有着一些相似,它们的内部都携带着羊群无法抵抗的邪恶与致命致幻的因子。我亲眼看到了一些产生幻觉的羊,它们的脚步轻盈颠荡,它们的目光迷离无力,它们安静地瘫倒在了地上,那些没有吃过那种草和罂粟的羊早已消失在我的目力所及的尽头,它们不急不慢。我依然不停地在内心深处种下一片又一片罂粟,它们把我的那些草场覆盖,它们在那个世界里竞相绽放,它们在那个世界里相约败落,众多的罂粟果搭在了一起。内心涌动的邪恶的曼妙占据了上风,而我的草地呢?我暂时把自己的草地遗忘。我离开那片已经被我们割得差不多的草地。又是另外一天的诞生,我的眼前是自由的羊群,没有任何挣扎的自由的羊群,我早已意识到自己是无法抛却牧人身份的,那时我除了是牧人而外,不再是什么。那时可以问问那只正在啄着枯木的啄木鸟,它只会把我当成一个牧人,我就是以一个牧人的身份不断出现在它的世界之中的。我的羊群要在那片空阔的草野上铺满。我看到了它们正在以某种很规则的图案在那片草野上铺展。那时我的心里就只剩下了羊群,那片人工种植的草地消失,那片在内心里面蔓延的罂粟花也消失不见。
我可以选择一个角落,让自己平躺在大地之上,天为被地为床安静地入睡,我已经多次以那样的方式入睡,但在那几次中,我不曾做过梦,在平时却不是这样,平时的自己多梦,常被一些恐惧的梦境困扰着,我经常会忍不住找那些释梦者为我解梦,释梦者在认真地给我解释着,但他们往往不去道破。那时,我就会怀疑那些释梦者存在的意义了?他们是存在那个世界之中,他们生活在世界的世界之中。他们的存在,我们很多人都觉得是有意义的。释梦者正慢慢减少,他们很少会在那个世界中漫游,而在这之前,有众多的释梦者经常出现在那个世界之中,有时我也会羡慕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个释梦者深有意味地瞅了我一眼,他说我不用羡慕他们,他们一直生活在艰难的行走之中,他们在一些时间里,无法真正去丈量世界,他们只能去想象一下世界。再见,其中一个释梦者,再见,我的一些梦境。回到现实,我是一个牧人。
11、想与灵魂经历某种无法启齿的堕落
下面是曾经在那个深谷之中困扰着我,并一直困扰到现在的思想状态。在那个深谷中生活的那段时间里,这样的困扰还不是如此剧烈,而现在它经常变得特别强烈。我在与一些朋友谈起这样的感觉时,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他们都说那段在深谷中放牧的时间对于我来说意义很重要。我需要再次以各种方式回到那个世界的世界。
该如何才能解决一如往常困扰我的烦乱。我一直与纠缠着自己的烦乱、浮躁和焦虑对抗,而对抗只是我轻易的一种说法。其实我们真正无法抗拒的就是内心深处隐藏蛰伏的蛇,它随时会苏醒,它随时会像那些在草甸中等待着羊群的真实的蛇,它一旦苏醒,就开始吞噬你的血液,置换你的灵魂,血液开始出现中毒的迹象,我原以为可以通过清醒冷静的意念就能拥有抗拒那条蛇的力量,但在时间的层层堆积之后,我才发现是无法对抗的,自己的思想与灵魂经历了某种无法启齿的堕落。时间过得很快,光线正慢慢变暗,微暗然后是彻底的暗夜。生活的秩序又得重新理顺。秩序是重要的,至少于我是重要的。重建秩序,重建思想的秩序,重建灵魂的秩序。
12、那里是应该有一些童话式的对话
那里是应该有一些童话式的对话。风声风语树声树语河流的声音河流的语言。还不只是有这些语言。我们的听觉曾经变得无比敏锐(“我们”这样的表达也是有着危险和有些大而化之意味的,那就是我的听觉也曾经变得无比敏锐),我要学会听风的语言,我要学会听树的语言,我是要敏锐地捕捉那个世界的世界的一切声息。这些声息于我个人是重要的。穿透黑夜的雨声从对面的山谷涌来。涌动的声息像极了风浪。那时父亲和我正谈到了什么,然后我们停止了谈论,我们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个噼啪涌动的声息上面,我们能清晰听到了雨水在我们这边急促地鼓荡而在对面山谷中又没有了。雨水从对面的山谷走来,走得有些急促,那些在夜间睡去的生命在急促短暂的雨中只是打了个激灵,那只是一场梦,如果父亲和我不谈论一些事的话,我们在没有电的世界里早应该睡了,是火的亮光在扑闪着,父亲与我严肃地谈着,但父亲与我谈到了什么?记忆的不可靠又这样出现了。我们是谈到了那场雨,急促短暂的雨,但只是谈到了这些吗?那些在没有历经这样一场雨的生命会猛然被吓到。灵魂与这些风树河流雨水日月星辰,开始属于灵魂的对话。灵魂真实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风不只是风,树不只是树,河流也不只是河流,吹过的风跟其中一个灵魂说了什么,另一个灵魂这样问着,风说了很多,风正携带着青草的气息说着很多很多,风说起了它看到了丢失的那些羊,风说起了某片肥美的青草地就在群山深处,风说起了记忆,风说起了过去,风说起了它对于过去的怀疑,风说起了它对于以后的隐忧,然后是树开始说话,然后是河流开始说话,然后是草甸开始说话,然后那片静谧的天地开始变得喧闹起来。我的那些灵魂就以这样的方式聆听到了自然的声音。自然的美丽与古老一直在那里?它并不一定一直会在那里,这是那些风树河流草甸告诉它们的。我的那些灵魂开始被这些充实起来,我的肉身也开始鼓胀起来。我呈现的只是我的表象,而我的那些灵魂却努力呈现表象的内里。那些河流只属于我们。那些群山之间的一切只属于我们。风你将去哪里。风答要努力爬到山巅。风你会不会在攀爬到半山腰便无力继续爬下去。风答我经常会在半山腰停下来,我会因为一些开放的野花而停下来,我会因为一些羊羔在山坡上的欢快跳跃停下来,我还会因为别的好些意外遇见的物事停下来。风你还看到一些牧人吗。风答众多的牧人在这些高山草甸出现,他们会因为自己放养的牛羊的无踪影而焦急,他们也会因为见到了有几天没有见到的牛羊而狂喜,他们也会为满山遍野开放的各种杜鹃而狂喜。那些高山上的杜鹃就那样绚烂地开放过一回,那次我本来是要去寻找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回来的羊,但在风中寻觅羊群气息的能力被那些杜鹃弱化,我沒能找到那些羊,后来是羊群自己回来了。风看到了我的羊群吗。答有太多的羊群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哪些是你的羊,那只瘦弱的郁郁寡欢的单独的羊是你的吗?我看到了它的无尽的悲戚与孤独,它需要一群羊,其实它需要的只是一只与它不离不弃的母羊,而母羊呢?母羊是否被消失了?风这么一说,我的其中一个灵魂开始想起了那只羊,那是我的羊不错,母羊已经被羊贩子买走,我们的羊都必然要被羊贩子买走,这是我们来到山谷的目的,这时一切回到实处,这时风依然能从那个最高的山坡上爬过。羊还被狗咬死咬伤,我又想起了那次疯狂的杀狗,我不去杀它们,它们就会一直比我更疯狂地咬死我的羊,那次来到那个世界的世界的狗的数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无法想象会有那么多的陌生的狗的到来,也许“世界的世界”就在狗群的疯狂撕咬下被撕掉了“的世界”。在那群狗面前,童话一般的对话也失去了它依存的力量与空间。
13、人的灵魂可以跟着风向,可以在风里嗅到青草的气息
灵魂在告诉我对于那个世界的感受。我静静地听着。我们谈论的是眼前的自然。自然会让我们的孤独感少些弱些,灵魂的空洞裂缝会在自然的作用下得到填充。灵魂餐风饮露,灵魂在山野密林中时而踱步时而奔跑。灵魂在那些世界中找寻着与它有着默契的灵魂。众多的灵魂就在世界的世界里相遇碰撞,灵魂在那样喧闹的场中就不会一如往常的孤独。在面对着那颗孤独的灵魂以及已经日渐把孤独感抛却的灵魂时,我顿时羞惭不已,我并没有真正认识那颗灵魂。我的内里还有好些灵魂,我的肉身被分割成各种碎片,碎片的肉身与碎片的灵魂。羊群有一群灵魂在我面前轻盈地跃动,还有那些从山谷中鸣叫着的飞鸟也有着一群飞翔的灵魂,还有那些草野也有一些不屈的灵魂在破土而出。在这个有着强烈灵魂意识的世界里奔走时,肉身不再是僵化的,我能感觉到一度麻木的肉身正在众多灵魂的作用下舒缓过来。僵化的灵魂与肉身是我一直抗拒着的。我庆幸自己曾是一个牧人,成了那片山野的一部分。山野的一部分,这样的想法让我想想都激动。让那些在肉身内部不断奔突的灵魂跳将出来,它们有了一个活跃的疆域,这个疆域里面有着高山草甸,即便有时高山草甸的范围狭隘些,但在羊群面前,我才意识到那样的疆域已经足够宽阔。灵魂在跟肉身说,我们现在是应该有着一颗真正牧羊人的灵魂,而一些人在不曾成为牧人时,他们想拥有一颗牧人的灵魂。牧人的灵魂可以跟着风向,可以在风里嗅到青草的气息。灵魂有了青草的气息,灵魂沾染上了青草的气息,那些在山野中的灵魂便有了青草的气息以及风的轻盈与猛烈。灵魂还可以在面对着那些山谷中的枯木时有着枯木的灵魂,枯木是有灵魂的,我一直在等待着其中的一些枯木的倾倒,但很少有枯木在我的目睹下倒下。我跟随着羊群进入一些山沟里,那时冬日的冷风干裂,我把羊毡子紧紧地裹在身上,朝某些山沟里钻进去,我信得过那些枯木还能抵抗风的侵袭。灵魂的深意是我无法把握的。我是想躲避风,那时我是跟着羊群躲进了山沟里,那时山沟里没有水,只有枯败的草在瑟瑟发抖,那时我也在瑟瑟发抖,灵魂也在瑟瑟发抖,只是灵魂并不知道为何瑟瑟发抖,或者灵魂总是很清醒。在冰冷中,肉身与灵魂之间有着一段距离,灵魂抵达肉身是需要时间的,灵魂抵达肉身之时,羊群已经从那个山沟里走了出来,我又紧紧地跟随着羊群走出了那个山沟。灵魂行走的轨迹总是很难让肉身赶上。我与灵魂还谈论起童话在那个世界的作用。童话让灵魂变得年轻,也让那具正日渐老去的肉身里隐射出一些年轻的意味。我在照看羊群的同时也在照看诗意,我的灵魂需要诗意的充盈。诗意挣脱灵魂,诗意挣脱躯壳,我的世界将会变得干巴巴的。灵魂跟随着羊群就能找到那些洒落在大地上的诗意。诗意是重要的,毕竟世界本身有着太多残酷的东西。但有时诗意是真实的吗?这样的问题也经常困扰着我,我并不是为了诗意才出现在那个山谷之中,才不会成为一个牧人,那时我出现的理由只是为了生活,再细些是为了生存,那时随着一些农产品价格的持续走低,我们
都有些惶恐,我们是应该找什么来改变那种随时会降临的举步维艰的生存现状。成为牧人,是改变了一些焦虑。焦虑感的无处不在,它正迅猛地盘剥我们的生活空间,以及那些曾经多少有些通透的心灵空间。在成为牧人的一些时间里,焦虑感依然存在,但也在持续不断地把注意力关注在那个世界的世界以后,焦虑感会淡化,甚至会消失。而现在我在通过不怎么可靠的记忆重新梳理着以往的牧人生活和现在短时间回去的牧人生活时,诗意化竟然在里面以近乎泛滥地出现,但有时这些泛滥的诗意中有那么一些是经过了提纯的诗意,这些提纯的诗意长时间支撑着我对于一个世界的世界的持续关注。也是我在现在这样一个空间感与时间感,被盘剥得惨不忍睹的现实面前,让精神的空间感能有所保存的方式。那我就继续照看我的一部分诗意。我不敢美化。我不敢随意变得粗暴,毕竟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粗暴。“世界的世界”又变成了“世界”,被粗暴地变成了世界,变得似乎单一化,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复杂些立体些了。让我们回到那个“世界的世界”,时间发生了一些变化,“世界”又要变成“世界的世界”,人发生了一些变化,人的年龄发生了一些变化,牲畜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14、可以在那些山野对着我的羊群抒情
那时,我的灵魂属于牧羊人,我的灵魂属于羊群,我的灵魂属于那些高山草甸。已经很多时候很少有兽类的身影,它们已经遁身,如果只是遁地,我用灵魂的轻柔呼唤它们,我希望它们会被我的呼唤所感染,但愿它们能被我那颗卑微的灵魂所感染而从地下蹦出来,在地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在那片山野之中再次生长聚集繁殖生命的喧闹,这样的生命感是我最为希望拥有的。在暮色之中,在星辰的亮色之中,我所希望的兽类没有出现过,我曾在成为牧人之前认真思考过该如何和那些山野之中众多的兽类共存的问题,它们早已经消失,我向别的那些牧人问起过,他们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兽类在那片山野中出现了。我顿时失落不已,落日下的山野一片阴冷寂静,那不是我所要的寂静。即便我已经期待了众多自然的静谧,如果在还以为有着众多生命在那片山野中聚集的话,我会因为那时自然的静谧而激动不已。我想成为一个与山野之兽有交流能力的人,那样的话,我可能在与它们交流的同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众多兽类中的一种,我与那种兽类间没有任何的区别,我的灵魂属于其中某种兽。现在如果我真成为某种兽类的话,我将是孤独的兽,我将是没有及时逃离那片山野的兽。我想到了一些曾经没有及时从那个世界逃离的兽的下场,其中某只猴子被打死,被剥皮,被取脑,它的皮被挂于某个干枯的树桩上,在猎猎的风中飘荡,直至腐烂。我还想到了其中一头混入家猪里的野猪,只混入了三两天,在这三两天里那头野猪似乎把对于人的戒备心理抛却了,它开始变得有点幼稚,它可能以为遇到的是类似我这样的牧人,它开始生活在它的童话世界之中,它还被那种强烈的情欲所折磨,它的童话世界里有着情欲的泛滥,而最终情欲泛滥成灾,被其中某个牧人捕获杀死。那只猴子我已经不敢涉及,只是它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灵魂在想到它时总会隐隐作痛,不安,即便那不是我做的,但我还是有些深深的不安感,我还感受到了肚子有着某种灼烧感,持续了很长时间。如果那头野猪混入我的猪群里多好,我不会有着任何戕害它的想法,我会让它与我的猪群一起生活,家畜与野兽共用一个草场的情形就会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想想在面對这样的情形时,我这个牧人的内心将会有着怎样的激动。这样的情形只是我想想而已。我就在那块已经变得贫瘠的山野里痴痴地想着这样的画面,羊群消失了,但我暂时不用去管它们,我继续想着,想着想着太阳落了,冰冷再次侵袭着我。一个人的圣经,我想到了这样的表达,那些山野,那些羊群,那些草木流云就是我的圣经。我可以在那些山野对着我的羊群抒情,是不是我的思想正出现了变异,而只有自己在面对着羊群以及在山野上注释着自由的牛马以及别的一切生命能理解我的思想的正常。我出现在那个世界之中,我跟随着日月星辰与在那片山野中游荡的羊群,让思想自由。我跟随着羊群开始我真正的阅读,阅读在我是牧羊人的时间里是必不可少的,有时通过阅读可以让思想变得更为丰富。低处的高贵,我也想到了这样的表达,我们那种最平常却又很艰辛的生活日常有着它本应有的意义。生活是有了一些意义。
15、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那片由自己的无知与偏执制造的网?
从悬崖上摔倒下的马,那是作为牧人时痛楚的一部分,而这样的痛处楚有好些,我们要经历多少这样的痛楚才能成为真正的牧人,或者不再成为牧人。我们的痛楚主要源自那些牲畜。马已经停步不前了,我父亲说马能参透自己的命运。那时那匹马驮了一些重物,而悬崖之上的那条小路太过狭窄,而我无法参透那匹马的命运,我与马对视了一眼,但那时我并没有注意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在不断因为那件事情而悔恨不已的时间里,眼前总是先出现了那个眼神,但马已经死去,我追悔莫及,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那片由自己的无知与偏执制造的网?在马与我对视了一眼之后,我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木头,轻轻地打了它一下,就那么一下,它便从那个悬崖上摔了下去。只有我一个人在瑟瑟发抖地朝家里走去,那时没有羊群作伴,在那之前就只有那匹马与我作伴。那时天已经黑了。在漆黑的夜里,我打开了手电筒,在手电筒的亮光中,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依然瑟瑟发抖。平时我经常把这匹马放养在那片高山草甸里,但它并没有携带上那种无法驾驭的野性,而是每次我朝它叫一声,它就会朝我走来,有时它还朝我奔来。奔跑的马,以及我的呼啸声,以及我对于那匹马的感情,就在那片高山草甸里平铺开来,纠缠起来,变得立体起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再去买一匹马回来,即便我知道在那个世界的世界里一匹马的重要。有这些痛楚,且是持续了好长时间的痛楚,我们还能说这是一次诗意的消亡与痛楚吗?
16、进入了风雪的内部
我进入了风雪的内部,这是一场让我始料不及的暴风雪,如果不是因为那匹母马和小马下落不明的话,我将会窝在房间里,在火塘边享受着来自我们一直崇拜着的火塘的温热。在火塘之上,我们赋予了一些意指,那些意指直指我们的灵魂。灵魂被火塘所烤热,灵魂有了温度。离开火塘的我,只感受到刺骨的冷,灵魂也在那一刻被冻住。白雪刺目,看不清楚马的方向。灵魂在那里已经失去了对于风中气息敏锐判断的能力。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灵魂里白茫茫一片。我无法判断积雪的厚度,只能靠平时对于山野的熟悉来判断路径以及那些雪的深浅。在为那匹老马着急的同时,我还要为自己着想。老马在风雪中不断往上走,这是不可思议的。老马在那场大雪中活了下来,而小马没能保住。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风雪中抽身出来。那时那匹老马又准备生下小马。灵魂在风中特别专注,灵魂要嗅嗅风中的气息。我再不能在一场雪面前慌乱,毕竟我们的痛楚确实主要源自那些牲畜。
17、要用这些大瓮装一些想象与童话
这时,我种植的那片大麦已经发黄。那些大麦与我种植的草的色泽惊人地相似。最终那些大麦由于没有选择适合的季节种下而无法成熟,那些麦穗扁平而黯淡,但它们依然要被我收割起来,我把那些大麦割下捆起,然后两三捆搭在一起,让那些冬日疏懒的阳光渗入它们的灵魂。我没有任何种植大麦的经验,这与我没有种植那些草一样,而那些草可以在更长的时间里生长,大麦亦是,但大麦终究还是无法成熟。我种下了好几片大麦,与种草一样,我同样种下了自己的想象与童话。
我在那片大麦地才刚刚被开垦时,便准备了好几个大瓮。我想把那些大瓮装满用大麦酿制的酒,我还要把那些大瓮放入那片大麦地的某些角落里,放下一段时间,放下许多年,放到我某一天会忘记了它们的存在,放到某一天那些酒气从大地之下充溢出来再次提醒我它们的存在。被我封闭得很好的酒,会不会在盖上土之后更加无法溢出那片土地?土地还会在冬日里冻起来。这些都在那些大麦刚刚被种下时就被我担忧过。那时我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我的世界里充斥着太多无法成长的念想。大瓮就堆积在那片大麦地里,用麦草盖着。而大瓮最终只是大瓮而已。也许,某一天,那些大瓮还会被我使用,但暂时面对着它们我只是感到茫然无措。大瓮用来装酒,暂时是无法实现了,一些大麦还在这个冬日继续长着,其中一些已经被我收割。被我收割的大麦,晒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同样把它们放入储藏室,这个冬季还很漫长。大瓮用来装大麦,也无法实现了。
我该用那些大瓮储藏一些什么东西?这困扰了我很长时间,我用这些大瓮装一些想象与童话吧!当有这样的想法时,我就在大麦地里用石头轻轻叩击着那些大瓮,清脆悠扬的声音与风声组构成一团,我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之中。我离开了那些大瓮,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怎样一种内心涌流的控制下,把那些大瓮用马驮到了这里。我想继续收割一些大麦。我的手被麦芒刺痛。我停下了。那时没有羊群影响我的注意。那时只有在古木里激荡的风声,那样的风声会在不同的时间里给我们的内心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而这时我的内心里面涌出来的是一些无措与慌乱。这时我突然有了让那些大麦继续在冬日里生长下去的想法,也许在一个冬日里努力生长之后,那些大麦会以让自己始料不及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也许,那时我可以用其中的一些成熟的大麦酿造酒,那时我的那些大瓮又可以被我的酒浆灌满。我痴痴地想着。我就在那片大麦地中间深吸了几口,我吸到的是还未真正成熟的大麦的气息。气息微弱,而风声鹤唳。我必然要暂时离开那片大麦地了,我要去把那些远走的羊赶回来,最终我没能把所有的羊赶回来,还有十多只山羊下落不明。
18、计划把那些大瓮放置在苍茫的雪野之中
这时我暂时不是一个牧人,那现在我给自己定义为一个经过这片大麦地的路人。路人这个身份,有那么一会让我特别兴奋。那时我要经过这片大麦地,我要找寻着从那个群山之间走出去的路径,我已经有着逃脱那个世界的渴念,那样的渴念无疑是强烈的,这时我不再是我,我是别的一群人,我们要翻越眼前的这些山,在一些季节里,我们还要计划在大雪封山之前走出这些山,那时很少的人会翻越这些山。当我从这样的想象的身份中回过神时,我还未有过强烈的想法要走出这些山,我只是想守住自己的这块大麦地。我还在痴痴地想着我的那些大瓮,以及那些溢滿眼眶的惊慌。
我就靠在那些用铁丝围起的栅栏上,那时阳光温煦,我的思维停滞下来,我不再去想翻越那些山的人群,我不去想那个翻越其中一座山的老人找了一棵栎树上吊自杀,那棵栎树比他还年轻,而现在那棵栎树依然还在那里,醒目地存在。我每次经过它面前时,总会觉得有一股阴风在那个角落里盘旋不散,我在努力忘掉那个老人的死因,那是一个关于不孝的故事,现在不孝已经在山脚的那些村落里迅速蔓延,我不再去想这些,似乎我的表达过于偏激,我的思想一直在有意逃避了这些现实。来到这个山谷中放牧,我无意避开了一些争论与残酷的现实。
那个山谷可以算是我的乌托邦,那些群山就是我们牧人的某个乌托邦。我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这个乌托邦被冲溃了,许多人接连加入到翻越那些山的人群之中,而我还在那里坚持着,有时我都没能说清楚自己坚持的理由。在一个人长时间面对着繁星遍布的夜空之后,我也无法肯定自己能否真正坚持下来。我会替其中一些翻越群山的人担心,看着天气的变化,又要大雪封山了。大雪又要封山了,一些人将无法按时回到这个世界。我的那片大麦在大雪面前,也将变得不堪一击。我的那些大瓮,可以先在里面装满雪,我计划把那些大瓮放置在苍茫的雪野之中,让大雪纷纷落入其中堆积起来,当积雪融化,我就用里面的那些雪水烧水或者去别处找一些大麦酿成酒。高山的积雪融化流入那些河流之中,我们多次趴下身子喝着那些河水,那时河流的流量还大,那时我们不用抬头就能看清在河流之内的流云,以及一些飞鸟。在面对着大麦在一场大雪中要遭殃这个事实时,我的心情只是有点点复杂而已,我并不是特别难过,这样的情形早就在我的预见之内,我已经给自己设想过好几种的结局方式,我想到了大麦的歉收,我想到了大麦的无法成熟,我也想到了大麦在面对着一场大雪时的窘境。
这时,我已经不是一个牧人了,我是一个割麦者,一些乌鸦在麦地上空飞过,很少的乌鸦,已经很难见到的乌鸦,它们的毛色发黑,它们的飞翔优雅,它们的叫声却依然不怎么好听,有点沙哑单调,但我没有把目光过多放在那些乌鸦身上,而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乌鸦的出现并不是吉兆。那些乌鸦的出现并没有带来什么灾难,如果真要牵强附会的话,大麦地并没有遭受雪降下的窘境,只是大麦歉收了,还死了几只小羊羔,还有三只大羊病了。乌鸦消失,我依然在割着那些大麦,大汗淋漓,芒刺在背,但我们必须要把大麦地收起。割麦者,在割麦的过程中,心绪变得越发颓败,不用脱粒,这些大麦只能作为饲料。乌鸦出现之后,出现了一些雕,它们一群一群地围着一些牲畜的死尸,吃完就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外一些世界。每次见到有一些雕的出现,我就要暂时歇下手中的活,我要看看那些雕所啄吃的是什么?其中有一次,我的一头死牛被那些雕啄吃,吃相丑陋可怕。而在更多时间里,那些雕变得特别优雅,它们在一个山坡上平摊开来,静静地看着一个世界。那些雕来的时间里,都有一些牛马得病死后,它们追寻的是死尸的气息,或者它们是看到了那些行将不行的生命,我不怎么喜欢那些雕,我远远地看着它们,它们用锋利的眼神朝我攫取了几眼,那几眼啄得我很痛。作为牧人,我不希望那些雕出现,那些乌鸦的出现与它们不同,乌鸦现在虽然变得很少,但它们一直生活在我们眼前,而那些雕不是。那些雕啄走的是我的童话与想象的美好。我朝它们打了几声口哨,它们依然如故。它们只是来一段时间后就会悄然消失。我回到了大麦地旁边,抱了几捆有着阳光气息的大麦朝贮藏室走去。
19、种花色碰撞杂糅,各种颜色相互调色
我种植的荞麦已经开花了。时间消失的速度像极了山坡上我的羊群,我才恍惚了一会,羊群早已不在那个山坡,它们可能堕入了山谷之中,它们可能堕入了森林之中。荞麦的花有几种?当我带着这样的疑问进入那片荞麦时,荞麦已经成熟了。我一直不敢肯定荞麦开花时的颜色有几种?我们一群人曾在一起说起关于荞麦的花色,更准确一些的话,应该是一些人向我问起过荞麦的花色,我只得搪塞了过去,应该是有好几种吧。这就是那时我的回答。我一直在忽略这些本应该很熟悉的东西,该如何这些东西才会在我的心上刻下印痕,我也可以随时都能如数家珍地把荞麦花色说出来。我不好意思问别人,我可以问好些人,毕竟好些人种过荞麦,好些人正在收荞麦,但我也种植了荞麦,还种过好几年,这样的问题近乎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对这些熟悉之物会这样陌生。
我请了一些亲戚来帮我把那些成熟的荞麦收起。我也下定决心,不再种荞麦了,很多人都不再种荞麦了,我以跟风的方式不再种植荞麦。与荞麦有关的有好些美好的记忆,那是去往那些高山彝族的家里闲逛时,他们总会给我们做荞面粑粑吃,他们的做法与我们不同,他们的荞面粑粑往往还和羊肉汤牛肉汤搭配在一起,我曾多次在那些人家里吃得满嘴流油。我种植一片荞麦地,并不是为了它的色泽,而是找寻那种往日的吃食方式。我种了好几次。每次在收荞麦前,我就计划着在一个恰当的时间里,选一只羊,吃一次荞麦粑粑沾羊肉汤。我就看着那些收割荞麦的人群计划着这样的事情。我暂时离开了收割荞麦的人群,我先要去把羊群拢回来。我该选择哪只羊?
我一直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哪只羊,我知道自己必然要亲自宰杀至少一只羊的,有哪个牧人不曾宰杀过羊,我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我也多次有意避开了宰杀羊的到来,我都会找一些借口遠离宰杀羊的人们。我应该是不会再在那个山谷种植荞麦了。但我会在别处认真记下看到的荞麦的花色。好些庄稼的花色在我的想象世界之中团聚,各种花色的碰撞杂糅,各种颜色相互调色,一些我不曾见过的花色在那个世界之中繁殖出来。繁殖的花色,这是让人想想都会激动的。有时我还想活在一个童话世界之中。我要制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每当自己在夜色中一个人在那个山谷呆着时,只有万物所制造的天籁给我带来足够的慰藉,那时我也会感觉到强烈的孤独在控制着我,我会看着那些闪烁的火塘或者暗夜的星辰痴痴地制造着一些童话,这时我的年龄在那些童话之中变得特别小,但只有自己知道。似乎童话是不属于成人的。万物的声音在那个山谷中聚集,我的呼吸声也开始混入那些声音之中。
我在那个山谷还尝试过种植好几种庄稼。荞麦的产量太少。而只有洋芋的产量比较多。而别的好几种庄稼都在我的尝试过程中夭折了。我会在那个山谷中面对着那些无法成熟的庄稼哀叹: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白芸豆开出了好几种花,通过花色我基本可以确定今年的收成中白豆和花豆的大致产量,那时我近乎贪婪地种植了好几十亩。我决定开垦那片荒地(那应该是曾经的草场,那个草场曾经有人曾开垦过,在那里作为一个牧人的同时,我还要让生活变得更丰富些,在离我不远的那些高山彝族的牧人生活便是这样,我只是在向那个民族的生活方式靠近,他们平时只是种植一点洋芋、荞麦、大麦和稗子。我在靠近他们的生活方式的同时,我还滋生了另外一些新的想法,而其实这些想法都已经被那些人尝试过,我只是没有见到他们尝试的过程而已,我必然要为自己的固执与异想天开付出一些代价),那年的洋芋丰收,那年的荞麦也算丰收。在与那个山谷里面彻骨的孤独对抗的过程中,这些庄稼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我就在努力呵护它们的成长与希冀它们成熟的过程中暂时遗忘了孤独的厚与重,也暂时忘却了在那个山谷中生活的艰难,我不只是要抗拒孤独,我还要抗拒贫困,我还要抗拒精神世界的荒芜。
我开始感觉到作为一个纯粹的牧人更简单一些。我乐于成为一个纯粹的牧人。而真实的情形是纯粹的牧人也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有谁又可以真正成为一个纯粹的牧人,我们都要被生活的现实裹挟进去。那些庄稼所给我的不只是消除孤独那么简单。我知道自己一直无法忘记那种在面对着歉收的庄稼时的那种无奈与恼恨。我已经惧怕在那片山谷中尝试种植一些新的庄稼。我还没有真正与那片山谷达成内心之间的契合。而那些高山彝族似乎已经早已完成了那种契合。他们依然只是种植很少的庄稼。他们把自己更多是放置在那些高山草甸之间。我羡慕他们的那种生活状态。他们养的猪同样自由地出现在那些高山草甸上,它们不停地拱着草,它们有时拱到了蛇,而结局会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蛇曾经被拱死,而它们几乎没有出现过被蛇咬死的情形,而我的羊与那些高山彝族的羊都曾出现过被蛇咬死的情形,而且这样的情形每年都要发生,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我似乎在慢慢忘记种植一些庄稼的技能,一些地开始荒着。我似乎只是慢慢在发现,生活也经不住众多混沌的折腾。
20、有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我是一个牧人。那时我就披着个羊毡子,在一些坡地上静静地坐在,我们的眼前是那群羊。在种植好几种的植物都宣告失败之后,粮食的气息正在淡化,只剩下林中的孤独,以及半夜羊叫的声音,那时最为浓烈的是牧羊人的孤独,以及那片正被掏空的自然的孤独。我看到了一些人也出现在了那些群山之间,他们也来尝试种植一些中药,那些中药收成很好,但价格同样一塌糊涂。然后他们迅速从那个山谷离开。有时我也有了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而且这样的想法正在越发强烈。如果离开,我的身份将不再是一个牧人……
责任编辑 李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