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
小时候,我家的屋檐上曾住了一窝喜鹊,每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它们便跳到窗台上,翘着尾巴把我留在那里的玉米一颗一颗地叼走。如今,我依然住在同一个地方,每天早上,我依然习惯性地往窗台上撒一点玉米,但是那些喜鹊再没有来过。就像地球正在飞快地失去绿色,大地失去泥土,海洋失去潮汐一样,我们也正在失去我们的邻居。
“我们这个世界已经和正在消逝的岂止是美。”
—— 《大地上的事情》, 苇岸
翻开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如同翻开了一本地球的日记。在书中,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被细细记载,每一个小小生灵的死生都是大事。作者用诗一样的语言描绘了他所观察到的大地的脉络,土壤的性质,植物的花事以及鸟鸣兽迹。为了描绘星空,他多次独坐在旷野里,认真地记录下每颗星星显现的时间。为了写好胡蜂,他和在他的書房外筑巢的胡蜂交朋友。为了唤起人们对古老的二十四节气的记忆,每个节气日的上午9点,他都会在田野的一个固定位置,对着同一个地方拍摄一张照片,并记录下当天的天气状况与他的所见所闻。我最喜欢他在“大暑”这一章节中写到的一段:彼时他正在拍照,突然出现了两只褐色的野兔,他顿时屏息凝神,在田野中站成了一棵树。当野兔到了他身边的时候,他不敢低头,只用余光打量着它们。“直到它们走远了,我才想起我一直举着相机,但为不惊动它们未敢拍照。”这种温柔、深情与不惊扰,让我想起梭罗与瓦尔登湖,梵高与星空。
人类文明的早期,人们对自然充满敬畏,彼此依存。而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这种关系正在渐渐地粉碎和瓦解。苇岸对放蜂人的描绘,代表了他对这种关系的最高理想。“每天,他与光明一起开始工作,与大地一同沐浴阳光或风雨。他懂得自然的神秘语言,他用心同他周围的芸芸生命交谈。”
“我不需要亮得连星星也看不见的光。”
——《梦》,导演黑泽明
有段时间我对黑泽明非常着迷,看了他导演的每一部片子,又读了他的自传《蛤蟆的油》,对他的人生甘苦、艺术感悟有了初步的了解。很多人一听到黑泽明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晦涩难懂。但其实不尽然,比如他晚年的《梦》这部电影,就一点也不难懂。
整部电影是由多个梦境构成的。太阳雨与桃园之梦代表了人与自然相处过程中的最初阶段。在这个阶段,人们还会相信狐狸嫁女的传说,相信桃树皆有灵魂,人与万方生灵互不相扰,各安其命。风雪和隧道之梦代表了人与自然相处过程中,传说被质疑和打破,战争开始兴起,黑暗的隧道里不断地走出亡者的魂魄。红色富士山与垂泪的魔鬼之梦则代表了人类与自然相处的最后阶段,核弹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人类的性命。片尾的水车之梦代表了导演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理想。在这个小小的水上村落,人们坚持用牛和马耕作,用倒下来的树来生火取暖。借村中的红衣老人之口,导演规劝世人,“现代人都忘了,他们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但他们却摧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
“Heavens are
falling down.”
——Earth Song, Michael Jackson
记得是临近高考的一天,我和朋友约了去KTV放松心情。不知是谁播放了迈克尔·杰克逊的这首歌,当时只觉得它夹杂在众多艳俗的流行歌曲中,犹如喷涌的泥浆和火焰,十分灼人。回到家里,我从网上找来这首歌的完整MV观看,片头出现了一大片弥漫着薄雾的森林,栖息在枝头的鸟,无所事事地攀坐在树上发呆的猴子,在下一个镜头里变成了光秃秃的树桩,燃烧的火,和冰冷的尸体。迈克尔·杰克逊站在这片曾经充满生机而今已成废墟的土地上痛苦地质问,“What about elephants? Have we lost their trust? What about crying whales? Were ravaging the seas. What about forest trails? Burnt despite our please. What about the holy land? Torn apart by creed.”
在他的音乐作品中,迈克尔·杰克逊扮演了一个救世主的形象。在被战争摧毁的焦土上,在被人为焚毁的丛林里,在被无辜屠戮的野生动物旁,他与世界各地始终怀抱信仰的人一起,以谦卑的姿态祈求着自然的谅解。而大地之母最终回应,电闪雷鸣之中,倒下的树木重新拔地而起,消失的雨水重新落下,一切倒转,死者复生。迈克尔·杰克逊用音乐实现了一个在现实世界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