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孟杨
赤亭
新疆◎孟杨
我望着赤亭,赤亭望着更远的夜空。
那些参悟经卷的高僧走在路上,从十万只鸟的沉睡中翻页,开始破解黑夜的沉重。
沙枣林之上,寒露蒸腾,时间的光束收敛成硬朗的夜。
硬朗沉静的夜啊,像活过亿万年的披发老人,轻摇轮回转世的
法轮。一颗流星从淡色的银河起步,用生命丈量宇宙的雄阔起伏。
造世的神在午夜复活,制造出十万只鸟的梦境。
一只鸟畅想着梨花盛开,预演百鸟朝凤。十万只鸟儿的魂灵被梦捆扎,转世成一颗远走高飞的流星
流星的命理中,没有生死的困惑、梨花落地的无声,有着起行的光芒四射、陨落的惨烈悲壮。
望夜的人,看不见黑色的拥堵,只关注一颗流星的行迹。
一汪沙漠的身后,深埋着飞鸟的羽毛、流星的骨殖。
黎明来时,星落,夜退,赤亭泛出古铜色的肌肤。
十万只鸟再次唱响赞歌,太阳伸出十万只光明之手,掬走十万只鸟的梦境。
天神点燃的熊熊火焰,从清晨燃起。
热浪一波高过一波,烤熟了守望沙尔湖的赤亭,烘干了滋养奇克腾木的南湖。
水干了,城塌了,沙枣树流汗了,我的家园荒芜了,亲人们走散了,拴牛拴马拴狗的木桩发愣了。
我用一壶白高粱酿成的烈酒打发孤独,坐在恐龙谷的脊梁上遥望库木塔格。
赤亭道上,三千年前的图腾再现:
湖光涟漪,草木争荣,牛羊满地,麋鹿长嘶,炊烟漫起,行人熙熙。
这瞬间到来的图景,却经不住一队骆驼的踩踏,在倏忽间消失。
夕阳映照的库木塔格沙漠,风啸沙迷。我蹲坐的恐龙谷,只是称霸地球的霸王龙的一方墓地,惨惨戚戚。
我用瞭望告诉远方,那些目之所及的湖泊、草木、牛羊、麋鹿、村庄、行人,是这一方土地的遗存,而库木塔格沙漠正悄悄收敛着他们的魂灵。
我无心惊动这里的一沙一石,包括恐龙的遗骨,害怕惊走沙漠深处时有时无的海市蜃楼,任一腔火龙从嘴角滑入腹肚。
恍惚中,库木塔格深处,白高粱扬花坐果,酝酿另一场丰收。
赤亭卸下了尚武的戎装,南湖哭干了拈文的泪水,只留半亩方塘圈养生灵。
独处荒原的池塘啊,在清晨打开生活。
一串蜻蜓高飞低走,带走芦苇的乳汁,留下波面上的涟漪。那汪从地心窜上水面的泉,是大地参悟尘世的慧眼。
枣红马到来的时候,老练的壁虎占据阴凉,破解一场千年前的法事。虎视眈眈的青蛙,着一披铠甲,守护着陌生的黑孩子。
十六只倒霉的蚂蚁,被马蹄踩得粉身碎骨,青苔之上蚁迹斑斑,青蛙家族正在用餐。
赤亭占据的荒原旷古悠远,几只鸟飞来,一群羊走过,枣红马掠走最后一束水草,念经的和尚端坐山峦。
而我是站在池塘的芦苇,用一面绣着狼尾的旌旗,守望着地球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