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日月 图
山东◎韩嘉川
大海的眼睛
——给耿林莽
星座/日月 图
山东◎韩嘉川
如皋:如,往也;皋,水边的高地。
1946年耿林莽走出如皋,去了徐州。
——题记
1.出境海门走出厚重的城墙
那是一滴历史的骨头里渗出的墨迹,浸润着小城的每一条缝隙。
浸泡在芦花丛里的夕阳,沿着溪流河道的风声,回望靖海门的城墙。
喇叭的咽声中,把攀着校园围墙向外窥望的少年留在了身后,把定慧寺的怒目金刚,把麻石街柳芽的眉眼儿,把姐姐院儿里的小井与饭后的私语,把窗后的绣花棚床与母亲扶着的绿釉水缸,以及缸里的睡莲,一起留给了那一滴墨迹……
然后,提着一盏灯,走向古槐木搭起的码头,篷船在那里等候已久。
弯月剪了一丝夜给你的行囊,从此你与故乡一起在路上。
那里的冬天很冷,冷得铜号再也没有出声。
靖海门在眺望,你的足迹在水上,没有留下回响。
注:靖海门是如皋东门外城西河边明代古城门,毁于文革。
2.“东水关”外
那年我跟你回乡,划船的汉子赤着脚,将船板拍得啪啪响,惊起水鸟一片鸣叫。
东大街的麻石条还在,而多年的声声叫卖叫深了巷子,黑瓦明窗的春梦绿了,桑柳轻轻扬起了河道。
搁浅的船向空中伸出了炊烟的烟筒与电视机的天线;你站在古槐下的根脉上。
墨迹是重了些,重得整个小城同一种颜色,房檐下的重重绿苔是雨季的足迹。
那天的洋铁匠把阳光敲打得当当响,你扶着篱笆墙走近了母亲晚年的住房。
尽管“东水关”留有《平倭始末记》碑铭,但依然没有挡住日寇轰炸百姓的疯狂。
于是,你走下台阶,篷船在白菖蒲和古槐枝叶的掩映里,早就潜伏着你的行程。
注:东水关遗址为明嘉靖三十三年所筑如皋城墙遗构。墙体原嵌有《平倭始末记》碑。
3.秀水巷的韵脚
日子一页页相互依赖着,依赖成了曲折的小巷,任井台上的木桶凭栏远望,任文昌阁的钟声压弯夕阳西下的地平线。
小楼的裙板老妪一样斑驳着,还残留着女诗人熊澹仙凄婉的人生情节。
沿着一豆灯盏,你走出小城的阴影儿,任夜色含有几多寓意。
一滴墨迹濡染的一切,被流水漂来了的远方号角冲淡,人生在奔跑。
是出发的时候了,月色荡起了古巷的回响,故土从此寄存在了你的远方。
多年前的钓鱼竿斜垂的阳光一样,还在学校门前水湾岸边,老屋门前半边园子里的无花果树枝弯弯曲曲地,书写着你的童贞与少年的时光,而你已沿着船板走向别处,寻找诗歌更大的力量。
墨迹浓重的小城粘稠而古老,远方响起了生命的号角。
注:秀女巷始建于南宋,巷中闺秀善刺绣、贴绒、灯扎,以及工琴棋书画者颇多。清嘉庆年间出有女词人熊澹仙。她师从如皋诗人江片石,诗词造诣极深,与文坛巨臂袁枚过往,有作品被收入《随园诗话》中,故名秀女巷。
鲁迅公园的雾
我认识你的时候,海浪与岸岩的唇齿间,鹅卵石被咬得咯咯响。
也许一滴水腥味儿还粘连着故乡的港汊,而阳光的斑点已写下鲜艳的文字。
即便犹如轻软的喘息,在明亮的风中,已经不似江南的烟雨。
六月的迷雾在响,街巷与灯火的咸湿滋味儿在响,生活的骨头在咯咯响。
即便隔着窗玻璃,也在切切(不是耳语)地烁动。
沿岸际线伸向海面的岬角,却有小艇从那里驶出一片静谧。
我去寻访你的时候,在浪花与岸线之间,大海蕴含着某种意味儿。
那种眼神,是从小青岛白色灯塔瞥过来的。
潮间带伸展的思索的纱布,层层裹起夜晚令人心痛的蓝。
那时的野蔷薇是一种遁词,抑或隐喻。
从一双眼睛里透出深深的黎明,是别样的问候。
悬铃木以诗的风采,雕刻着眸子里的天空。
我去聆听你的时候,海平线的回响划了一条长长的弧线。
宝石色的星星在叙说,鱼的呼吸在叙说,红砖女墙在叙说,鸥羽盐渍在叙说……
大地的水分聚成的白云与雄鹰为伴,而你是骆驼跋涉行进在每一个脚窝。
以大先生命名的海滨园子百草茂生,却依然是“野草”;
松枝的指节描述着对礁石、沙砾,还有曲折小路的尊重……
熟透的坚果摇响风中烁然的岁月。
注:耿林莽有散文诗《我是骆驼》;陈丹青称鲁迅为“大先生”。
饥饿少年
我是一个饥饿少年,徘徊在那间荒芜的书店。
文字扑满街道,还有纸张和浆糊,唯书店四壁与橱窗镶饰着饥饿。
酸葡萄与酢浆果的意味儿干缩,马牙石路面的缝隙透露着季节的饥饿。
衰草一样晃动的少年,比枯枝败叶下的蟋蟀更饥饿。
那时候,书店里的你用饥馑的目光打量着少年。
我是一个彷徨少年,阡陌峻途均无从下脚。
漫空里都是风拉满的弓弦,树的枝丫弯曲着指向远方;
金光大道和芳草地的语言遍布胡同,阳光和雨点儿在远方;
海浪在喂育枯瘦的礁石,海燕与雷鸣闪电在远方……
那时候,你在书店用困惑的眼睛看着空虚少年。
我是一个封闭少年,恐惧的影子遍布所有的角落。
石影与鸟痕都是读物,一种城市气息绽放着阴郁的花盏。
眼波与款动的身躯,白边鞋鸡腿裤都是信号,流线缠绕着青春的骚动。
时间的碎屑在分辨花蕾的无辜,一朵战栗开始发芽……
那时候,你在书店用诗的惶恐关注成长的少年。
我是一个蛮生少年,追寻着木制梯级的吱响。
雪的短简一次次融会,冰锥坠落的水滴途中拐弯。
开裂的缝隙透出的光线,阅读生活巷道的每一个斑点。
多年后那些依然没有落尽的深秋叶片,枝头伸出抖索的飞翔。
那时候,你眼神慈祥烛照一片辽阔的蔚蓝……
注:耿林莽先生当年下放在一家小书店工作,我在那里认识了他,正当少年。
一滴高原,然后是溪流、江河湖泊,然后是渔火港湾……
鱼的味道把日子浸泡得很厚重了,海蚀柱一样布满了眼睛与文字。
沧桑的礁石捍卫着贝壳的自由。
阳光泼洒过来,蔚蓝泼洒过来……
故乡的荷田哟,已是灰瓦遗存的烟雨淡墨。
海风的旗帜镶嵌着草叶睁开大地的眼睛,组合成海岸线的象征,启程从这里或西或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