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季昕
见到林莽时,他正在给新一期菁英学员作行前培训,分享他作为师兄的科研心得。林莽的PPT 以这样一段话结束,“遇到奇怪的结果不一定是坏事,被拒稿也不一定是坏事,祝大家科研开心满足”。短短三行字,委婉道出了他的科研路。
本科4 年,林莽是在中山大学(以下简称“中大”)环境科学系度过的,本科毕业前他并未想过将自己的职业规划和人生目标设定为做一名科学家,然而在大四做毕业论文期间,在学院新引进的一位教授指导下,林莽开始了关于大气化学的研究,中学时代学习化学的兴趣被重新唤起,而林莽也逐渐体会到科研探索带来的乐趣。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科研?遇到困难和挫折是否依然热爱?那时的林莽并不确定。本科毕业时,林莽放弃了当时美国一所大学环境科学硕士的全额奖学金,选择继续留在中大做研究助理,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一生的追求和目标。
在中大做研究助理的日子里,林莽认识了他后来的博士导师马克·西门斯(Mark H. Thiemens)。马克是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化学系教授,是同位素非质量分馏效应研究的先驱。马克涉猎的研究领域很广,除了基础的物理化学和分析化学研究,还包括太阳系起源、生命起源、火星环境、气候变化等跨学科研究。那时,林莽和马克主要在气候变化和大气化学领域进行合作,随着研究的深入,林莽逐渐对太阳系和生命起源这些关于“我们从哪里来”的终极问题产生兴趣,而马克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更是深深吸引了林莽,于是他开始考虑申请攻读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化学系博士学位,进入马克的实验室进行研究工作。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帆风顺,由于马克没有足够的经费用以支持国际学生的学费和生活费,林莽便选择先考上中大硕士研究生,在继续与马克合作的同时,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以联合培养方式进入他的实验室。
在林莽读硕士的第一年,广州市启动实施菁英计划,林莽本科时的一个师妹也获得了菁英计划资助赴美留学,在详细了解并比较相关出国留学奖学金项目后,林莽决定申请菁英计划以资助自己赴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化学系攻读博士学位。最终,林莽如愿以偿。来到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林莽发现这所成立于1960 年的学校建校时间虽不长,却有着厚重的学术传承。化学系建系教授之一是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哈罗德·克莱顿·尤里(Harold Clayton Urey),尤里因发现氢的同位素——氘,成为同位素化学方面公认的权威,同时也是学校同位素地球化学专业奠基者之一,马克的实验室便继承自尤里。除尤里外,化学系建系教授还有阿波罗月球样品返回计划四位首席科学家之一阿诺德(James Arnold)和生命起源化学之父米勒(Stanley Miller),林莽留美期间,一直在协助学校为他们举办纪念论坛。同位素地球化学专业的另一位奠基者、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玛丽亚·格佩特-梅耶(Maria Goeppert-Mayer)也是建校元老之一。作为一个从小热爱化学、长大后在同位素和太阳系及生命起源领域探索的科研工作者,林莽觉得能在这里学习和工作是他科研生涯中最幸运的事,而学校所具有的学科交叉传统也促使林莽如今热爱并从事着部分跨学科研究,而这一切的开始也因为碰巧遇到了“菁英计划”。
做科研最重要的是什么?每一个行走在科研道路上的人或许都有相同的答案——努力再努力,但却又有不同的诠释方式。在林莽看来,在努力之前,兴趣更重要。因为兴趣,才会将更多时间和精力持续注入其中,这样的过程不是痛苦的,也许别人眼中看到的你只是在努力,但身在其中的你感受到的是乐趣。对于林莽来说,科研,既是他的兴趣,也是他的生活。
全身心投入科研,虽然单身一人,但林莽从不孤单。在科研路上,他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马克便是其中之一。在林莽眼中,马克是那个与他有着相同科研品味的人,马克兴趣广泛,喜欢各种研究,还喜欢研究交叉学科,在与马克的交流中,林莽收获的不仅是知识的增长,更多的是视野和理念的拓宽,林莽希望未来也能成为像马克那样的科学家。“对同样的问题感兴趣,不用强行调和,找到合适的人自然就能结伴同行。”如今,作为博士生导师,林莽也同样希望有相同科研品位和兴趣的学生加入他的团队。
除了科研工作,林莽把大部分业余时间留给了电影,而arthouse films(艺术电影)则是他的最爱。喜爱到什么程度呢?2013 年,正在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林莽收到菁英计划的面试通知,他马上买机票回广州参加面试,面试结束的当天下午又飞回上海继续参加电影节。留美期间,林莽在科研之余会将自己沉浸于电影中,当地的艺术影院很多,经常会举办电影节活动,对林莽的科研工作起到了调剂作用。在国外,很多科学家都有各自的爱好,艺术、音乐等对培养感性思维、激发创造力和想象力有着或多或少的作用。在科研中,经常会用理性和感性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电影所蕴含的感性元素,可以促使林莽思考要解决什么样的科学问题,做怎样的研究工作。“我想知道人类的起源在哪里,我们是怎么演化而来的。”林莽渴望探寻生命起源这个终极问题,电影有时会带给他远处的星,就如他喜欢的那部经典作品——《2001 太空漫游》,里面充满了追溯生命起源的哲学命题。
有人说,科研的路就是用挫折做的石头铺成的。这一路上,林莽也遭遇过不少挫折。读博第一年,他跟着一位博士后做研究,后来发现该研究项目的前期结果全是错的,项目设计出现了问题,花了一年时间却没有任何成果。回忆起这段挫折的经历,林莽却说自己是“幸运的”。“如果当时我盲目地跟着他继续做,可能到博士毕业才发现做错了而无法毕业,在一年之内就找出问题所在,我觉得还是比较幸运的。”挫折并没有使林莽陷于痛苦中,他开始寻找问题所在。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是哪里出现错误?在不断追问的过程中,林莽也培养了独自查找问题和逻辑思考的能力。也正因为及时发现错误,林莽在导师鼓励下,开始独立制定和实施自己的研究计划。
“遇到挫折时心态要端正,在科研路上,挫折就是常态。以问题导向方式去解决问题,让挫折成为进步的契机。”作为一个读分析化学出身的人,林莽深切体会到挫折的重要性。“我真正弄懂一部仪器,都是仪器出现问题的时候。在拆开仪器慢慢梳理的过程中,我才完全了解这部仪器,纯粹的使用很难让我真正了解仪器的运作。做科研也一样,如果一味跟着导师走,很难会有自己的想法,也很难认识到研究的问题所在。要把挫折看作机会,用心去思考这些挫折和问题,勇于质疑导师和前人的工作,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才能真正入门,成为一名合格的科学家,才能做出开创性成果。”林莽说,没有这些挫折,也许就没有他如今的科研成果。
在科研路上,论文被拒稿也是不可避免的,林莽亦然。“有些拒稿意见还是挺好的,我会根据这些意见改进我的文章,最终发表时可以展现更好的形貌。”林莽并不执着于一定要将文章发表在顶级期刊上,在他看来,发表论文最主要目的是对自己研究成果的总结和呈现,他会理性挑选适合的期刊发表,例如那些同行会看到的期刊或是他研究成果所在领域的期刊。就如他所说,被拒稿不一定是坏事,关键是学会如何将“坏”变“好”。
2018 年,林莽(左)和其导师马克·西门斯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实验室,中间仪器为尤里制造的第一台同位素比值质谱仪
读博期间,林莽以第一作者发表论文9 篇,其中8 篇发表在Nature Index 收录的期刊上,这也使他在毕业时获得了校长授予的2018 年度最佳博士论文奖章(自然科学学部唯一获奖者),同时也成为第一位获得学校化学与生物化学系杰出博士论文奖的中国大陆学生。在别人眼里,林莽从出国读博到回国就职的经历似乎水到渠成,就像游戏“开挂”,而林莽却认为这是厚积薄发。在读本科时,导师的一句话让林莽终身受益,“如果你想要做科研,你不要看本科毕业后多久可以拿到博士学位,而是看多久可以拿到教授职位,要将你的眼光放长远”。于是,林莽思考得更加长远,也由此获得了更多积累。从本科毕业到出国留学,林莽在中大待了5 年,这5 年时间对林莽来说相当于读了一个博士。“我在中大那5 年的成果别人可能看不到,因为不是显性成果。大家能看到的是我读博士那4 年半的成果,但这些成果其实是我前期积累的。”正如林莽所说,他用在学习写论文、思考科学问题的时间并不比别人少,他的科研思维也在这期间得到充分锻炼,所以之后去美国读博士时,林莽非常顺利地进入角色,并把这段时间当作做博士后的过程,慢慢开始向一个独立科学家转变。
在林莽看来,30 岁前后不仅是科研生涯中最有创造力的一段时间,也是人生中最能专注于科研的精华时段,很多著名科学家的成名之作都是在这个阶段做出的。尤其在国外留学期间,除了学习和科研压力,不会受到过多其他压力影响,可以尽情享受这段科研时光,但同时也要尽可能多的积累,多做出成果,为之后的职业生涯做充足准备。正因为积累得足够,回国后,林莽顺利进入中国科学院广州地球化学研究所,继续在这里从事他喜欢的研究。
广州是个有包容性的城市,地理位置优越,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身为广州本地人,林莽很自然选择回到广州参与城市发展。林莽也走访过不少世界知名城市,他认为,广州的城市品格相对务实、踏实且富有人情味,很适合生活和静下心来做研究,但也因为务实,大家都喜欢做些“有用”的工作,致使广州在“无用”的基础科学研究领域发展仍显不足。“近几年,国内众多城市都在积极发展基础科学,建立重要研究平台,广州也应加大对基础科学研究领域的投入,在以需求为导向的同时,鼓励纯粹以好奇心驱动的自由探索,聚集更多全球优秀人才,这也是提升广州城市国际影响力的有效途径。基础研究是科技创新的源头,虽然很多基础性研究往往在很久后才被证明其重要性,但也正是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林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