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三十里

2017-12-07 00:35江苏姜桦
散文诗 2017年11期
关键词:玉兰树菜籽麦浪

江苏◎姜桦

月光三十里

江苏◎姜桦

油菜花

月光三十里。站在五月初的田埂翘首回望,那一片环绕垛田的水什么时候软了?从哪一刻开始,那连成一片的圩子里的泥土隐隐发亮?

从小生长在乡村平原,我从来没注意过那些四月里盛开的油菜花是在什么时候落尽的。那沿着狭窄的田埂匆匆跑过的羊群,那顺着清冽的河水嘎嘎叫唤的鹅群。

月光三十里,谁能说得准季节的表情,说得出每一朵花的来历和去处?

但我能够肯定,那些花朵的凋谢只能是在暮春的某一段月光下,而不是落在那四月的某一场急迫的雨水中。

收菜籽的人

一张细长的嘴巴弯曲着打开、再打开,安静的田野上突然就传来了一记声响——

犹如天空中闪电的撕裂。缓慢。急切。巨大。那是平原上传来的菜籽荚炸裂的声音。

五月,麦子泛黄,长了整整一个春天的油菜籽就要成熟、收割。我看见那些提着镰刀的人,戴着草帽,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拨开那些紧张炸裂的菜籽,再将身体送到油菜地的深处。

我一直没注意过在地里收割菜籽的人。五月,当他们在傍晚的夕阳里弯下腰去,将瘦弱的身体贴向有些潮湿的泥土,抬头,移步,轻轻收拢起自己的胳膊,他们抱着那些刚刚收割下的菜籽,就像抱着自己亲亲的小女儿。

风吹麦浪

石榴花开,布谷鸟和鹧鸪鸟在远方的槐树上欢鸣。天空下有谁在唱《风吹麦浪》:

风吹麦浪,风吹麦浪,麦浪的远处是我的家乡。

《风吹麦浪》,一首多么抒情、好听的歌。

布谷鸟、鹧鸪鸟和云雀的金嗓子。跟着它们,更多的鸟扑着翅膀飞向天空,“咕咕,咕咕咕;呱呱,呱呱呱;叽叽,叽叽叽”,声音在它们的喉咙里滚动,那首风中传来的歌,似乎没有一句歌词。

“风吹麦浪,风吹麦浪。”风怎么能够吹起麦浪呢?那么大的一块麦地,那么辽阔的一大片田野,除了阳光和月光,除了麦地里麦客们一身晶亮沉重的汗珠,谁能够将五月推动?

水草月亮

——给母亲80寿辰

月亮下的树木和流水都是短暂的。春风之夜,花朵的香气回到它的本身。那一节缠满水草的木头、摇摇晃晃的露珠,那被父亲高举着的天空,我一次次说到母亲,哦,天塌下来,接住我的还将有这片大地。

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多么陌生,五十年前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四十年前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我只记得三十年前的那一张老照片,清晨,太阳升起来,花朵开过围墙。

一双昏花的眼睛躲在背后,今晚,春风将夜空涂成一团巨大的草青色。

那河底下水草摇曳!慈祥的母亲白发摇动,笑得就像一个少女。

哦,让我用星光提前刻下她的姓名。

木枣花

早晨,露水锁住了一切植物的香气。

太阳在升起。那群蜜蜂似乎又是和往常一样准时张开翅膀,从某一片林子后面倾巢而出。

对于一切有意义的飞翔,天空都无所谓高低,但那蜜蜂的翅膀和歌声往往会一直保持在同一个高度。它们飞,一路不停地歌唱,即使直到目前,那个所谓的“前面”,还仅仅是一个不曾预设的“地点”。

太阳完全升上来了;

那蜜蜂的歌声在一棵树影前停下来了。

园中坡地,那一排木枣树意味神秘——那被露水锁住的香气何时被完全打开并且释放了出来?

顺从

阳光并非刻意安排某个场景。

春天,杏花、桃花、梨花,田野和河水都是明亮的。沿着一阵阵温暖的风向,所有的草都会向西边倒去。

而现在,季节正是冬天,跟着北风,一片片雪花爬过河坡,围着一座房子,雪花,旋转……飞舞……

有几朵,最终停在花坛后边,有一些可怜,更多却美好。因为几声突然而来的鸟叫,今晚,在盛开的梅树下面,那些停下来的雪花,竟然可以如此美妙地睡上一觉。

北风

一根树枝伸向寂静的夜空。

它并不能够到那屋顶上的新雪。

它先模仿一棵嫩芽,然后模仿一粒针尖。而一只手,握满破碎的棉絮和尘埃。

我狭窄的骨头缝里,谁挖开一只洞穴?又是谁,狠狠扯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梅花乱

夜深了,天上下起大雪。我在干净的雪地上写字。写着写着,那雪化成水,写着写着,手指头就掉了,枝头的梅花就冒出了烟。

雪天里的梅花多么香。雪地上的花香多么迷人。腊梅树下谁叫我的名字?

那声音轻轻的,醒来发现,这中间,足足隔着两场雪。

时光

一个人,她遥远的身影。从背面、侧面,到正面,要经过多少次呼唤、寻找?

眺望到回忆,仅仅一步之遥。

那一只青瓷杯盏里的茶汤,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淡,独自重复那个下午的呓语,只让黑夜记得我们的相逢?

红酒

我一直在目送你!黄昏颤动的夕照里,那鸟翅刮断的地平线!

我记得你走出门的样子,记得那拐弯处的街角,一只鸟的趔趄和悲伤。

下午的风吹过寂寞的巷口。一杯轻轻晃动的红酒,衣袖带走梅花的香息。以一首诗为曾经做结局,今晚的月光,一路恍惚,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祭春贴

春天的黄昏苍茫黯淡!巨大的鸟鸣一点点减弱。借着满园盛开的梅花的光亮,我在一块石头上寻找一个名字。

有星光曼舞,有明月照临,字迹模糊不清而石纹清晰可辨。

哦,你告诉我!这名字是被那雨水带走,还是被雾霾的云彩抽空?

月亮是一只倒空的木桶,留下那水波在天空荡漾。一路银霜沿着河岸铺开,它莫非是被那星星摇醒?

哦!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名字!跟着你,爬上结满星星的屋檐,回旋的水流,没带走半点声音。

大地安静得只剩下落日的余晖

月亮从楼顶上升起来,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

先加入小剂量的川贝,再放入适当苦苦的蛇胆。那绿色的玛瑙一般的符咒伏在一棵慌乱的梅树跟前。半夜里和一个人擦肩而过,我记得她圣婴一般的脸庞。

那个女人已离开我许久了,我还不敢靠近那一只水缸,趴在那巨大的月亮的边缘,我依旧看见那干净的脸庞。

写满药方的纸片飘舞在空中,蓄满我身体的雷电瞬间爆发。整个二月发生过多少件事情,许多年后,我只记得一场咳嗽。

玉兰树以外的天空

天空多么蓝啊!我身后的窗子,窗外的玉兰树,玉兰树以外的天空。

天空多么蓝!啊,不因为白云、树叶,天上没有一点云彩,白玉兰花还没开放。

天空多么蓝啊!一群孩子在放风筝,却说是朝天空钉钉子——手中的铁锤响声密集。

天空多么蓝啊!我身后的窗子、窗外的玉兰树、玉兰树以外的天空。

蓝,仅仅是因为一声接一声的鸟叫,以及,一个人突如其来的梦呓!

鸣鸟记

午后三点。书房的窗外鸟儿欢鸣。它们唧唧喳喳,一只,努力要盖住另一只。

我听不出有多少鸟在歌唱,我只说我看得见的吧——

一只,跳在晾晒的花被面上,阳光下的花被面是侧立着的,鸟一叫,花朵就滑落下来;一只,跳在三层楼高的树枝,翅膀和羽毛被春风打开;另两只,趾爪细致有力,被那阳光涂得红红绿绿。

对面的楼上有人大声喊:“春天被一个人吵醒了!”他说的,显然应该是楼下那个每天练习歌唱的老人。

“春天被一个人吵醒了!”

楼下那个练习歌唱的老人。两棵玉兰树举着暗红花朵,一群鸟,从窗前噗噗飞过。

靠近

靠近那头发,雕花祠堂的拱门前,你的发簪挑破梅花;

靠近那眼睛,我侧身而来,提着萤火虫的灯笼。

靠近那朱唇,一条来自海底的鱼,接近海滩的刹那,突然掉转身,腹部朝向水面,剩下这张嘴,吐着海水收藏的沙砾。

靠近脖颈,你的肩胛藏着星星尖锐闪亮的钢钉,你的腰部,你芒果下垂的小腹,昨夜,生出一河带斑纹的星星。

靠近你的手,你细长的指甲,翻转过多少盛开的花朵?

你手指上的石头、那被压碎的心!

靠近那条小巷。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听见头顶的树梢不停滚落的碎片,僻静的拐角,雪花在一根绳上写字,再在冬天的早晨,拎出光滑的井沿。

流浪

几片茶叶,轻轻地旋转,晃动,它无法撤回杯盏里的花纹。

那青瓷杯盏的花纹,和波浪一起绿起来的水的叹息和哈欠。接下来的……时间,接下来的……空间,接下来的……回忆!

几片茶叶在杯盏里旋转,旋转,晃动,遇见杯沿又转回来。

一本书,一个读者,一场爱情,两个人。

故事还没开始,远远地已有人——叫我的名字。

草莓

一粒草莓有什么值得深究?它为什么只红到那条田埂?为什么只红过你狭窄的右肩?

那一簇生长在泥土的植物、那个荼蘼的女人,整个下午,为什么一直盘腿坐在床上?

将春风压在舌根底下,那荡漾在舌尖的三月末的毒,窗外的二月兰开得多么缓慢?

我只能告诉你,因为你,所有的爱情都会是虚无的,我只为衰老而羞耻、沮丧。

我曾经无比热爱这样的春天。

而写诗,仅仅是为了保持我仅存的一点点爱的能力。

春夜

春风一点一点轻拂在桃花的脸上。雨水落向海边的麦田。

我走过那片花圃。

月亮下面,那些花,它们开着,一声不响,四月的花粉布满鼻孔。

密集,又有些慌乱,狭窄的肩膀微微抖颤,桃花面色如土,从田埂,一直开过祖父低矮的坟茔。

绿油油的麦地里,我知道那墓碑是谁扳倒的。

月亮越来越低,它身边的油菜花,眼看着就要高过了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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