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城笔记专栏:大里黄公的户籍问题(中篇)

2017-12-06 23:01柯平
文学港 2017年11期

柯平

通过晋人以集体力量提供的有力旁证,尤其更早的班固本人的精彩表演,即在办公室里满口四皓,跑到网上就荣期季夏,使园公绮里季夏和黄公甪里先生的真实形象获得了进一步确认。再接下去就是南朝的陶潜,尽管两人后世的崇拜者多得可以车载斗量,但如渊明先生这样一往情深且身体力行的,依然属于少数。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大约只有二十岁,并作诗文以志纪念,这就是著名的《桃花源记并诗》,在那个似乎人人都耳熟能详的精彩开头,有一个确切的时间概念就是“晋太元中”。太元为东晋孝武帝年号,共二十一年,太元中当在太元十年即公元三八五年前后。以较有影响的宋人王质《栗里谱》计,是年渊明虚龄廿一,潜龙在野,锋刃初试,出手就是名篇,传诵千古,可见文才实非常人可比。至于以“武陵人捕鱼为业”自托,那不过是文人狡狯而已,他在《五柳先生传》里还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具体内容方面,无论洞中人“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自述,还是洞外作者“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的描寫,都像是对黄公形象的定身打造。

相比文章,诗里的描写要更为直接明白,依稀《诗经》风格,可见孔子说的诗言志诗无邪是很有道理的,只是到了后人手里才变得隐晦矫饰起来。一上来就是急不可抑的心迹流露:“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揭橥当初贤者隐居的主要原因,即为始皇三十二年篡改历法,以十月为正月一事,天下以此大乱。同时说黄公已过世没见到,并非如传说所云是神仙不坏之身。接着道“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古法俎豆谓秦祭,即祭堇头,豆本作脰,头本作头,以二字形近而有机可乘也。衣服无新制谓非汉晋服饰,秦时入洞而隐,保持原种族服饰不变,《汉书》所谓“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者,与此相合。而“其”为地望,非虚词也,《韵会》的解释是祝其,俗称夹谷。这是古代宁波的强项,大浃小浃都有。更关键的是后面,“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即使这个奇字原本如此,五百年为避秦至今之年数统计,肯定不会有争议。而以晋孝武帝太元中(385)计,倒溯五百年,正当惠帝驾崩不久(卒于前188)。如以太元初(376)计,更是恰为四皓出山作说客之年即高祖十二年(前176年)的五百年整数。由于“淳薄既异源”,宗教信仰不同(杜注左氏传有“淳卤埆,薄之地”之语,埆或作觭),因此“旋复还幽蔽”,谢绝汉室挽留重回山中。结尾两句辞意亦尚明确,不过说自己愿师法前贤而已。

其中诗最后这个契字大有名堂,《说文》“觭,角一俛一仰也。”段玉裁说:《子夏易传》“觭”作“契”。则指的就是周人的老祖宗,即诗《绵》所谓陶腹陶穴,乃契乃龟者也(详前作《诗经里的堇菜》)。因此,这座桃花源当即周人老窝,古公亶父初迁岐下时所建,黄公甪里先生当年所隐,基本可以肯定。陶姓出周人旁支,甪本字角,因战败失国,字因亦残体。复考《晋书孝武帝纪》,此前二年,即太元八年,就是著名的淝水大战,南军取胜。此前一年,即太元九年,“九月辛卯,前锋都督谢玄攻苻坚将兖州刺史张崇于鄄城,克之。”诗里的“往迹浸复湮”,“一朝敞神界”,说的大约就是当初的时代背景了。浸者,沦没也,复湮者,复得也。仰慕已久的圣迹,因地陷北军,多年来一直神萦梦绕,现在夺回来了,终于可以有机会去见识一下了,于是就有了此行及不朽诗文的产生。上年九月恢复,此年初春成行,亦可见其心情之急不可耐。诗中除了“湮”“鄄”两字稍有点古怪,原因可以理解外,其余的一切,都可说是丝丝入扣,毫厘不爽。绝非凑巧二字可以了得。

理解了这种复杂隐秘的情感背景以后,再来看他生平的作派和价值取向,尤其刻骨铭心的南山情结,就不会再感到奇怪了。在诗中他似乎利用一切机会来表示对前者的敬仰,甚至还在前人基础上发明了许多个人独创的新的玩法,如“夷皓”,《感士不遇赋序》云:“故夷皓有安归之叹,三闾发已矣之哀。”又如“二疏”,疏,放也,放即旷达也,其《咏二疏》云:“游目汉廷中,二疏复此举。高啸返旧居,长揖储君傅。饯送倾皇朝,华轩盈道路。”可概见当初二老出山定汉返程时欢送场面之盛大。同时代顾恺之又有《二疏图》,见南宋名臣鄞人楼攻媿《跋二疏图》所记,可视为对他别出心裁的发明之响应。又如“鲁二儒”,即鲁二处士也。其诗云:“易代随时,迷变则愚。介介若人,特为贞夫。德不百年,污我诗书。逝然不顾,被褐幽居。”其中“德不百年,污我诗书”两句,是骂汉武帝上台后改祭泰山,辜负自己当初一番苦心的。又如“黄虞”,《读史述九章之夷齐》云:“采薇高歌,慨想黄虞。贞风凌俗,爰感懦夫。”又《左军羊长史衔使秦川作此与之》:“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外,正頼古人书。”想必此时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已有较深心得,因有此自负,奇文者,当即祖宗仓颉书也。又如“绮甪”,亦见于此诗,“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多谢绮与甪,精爽今何如。”绮甪二字分而书之,似断似连,看似随意,实际上也是有用心的,即对班固皇甫谧之流的拨乱反正。

但诗题中的秦川,显然是奉川之伪。东晋是个什么奇葩政权?被人家打得逃过江,比南宋小朝廷还不如,仅仅只是寄身江东一隅,此诗下所云“九域甫已一”,国土只得大禹当年九分之一。尽管已是如此不堪,居然还喜欢制造出无数的伪概念来自慰,即所谓“南徐州”“东扬州”之类的假郡是也。虽难蒙时人,但可欺后世,其为不义也大矣。《晋书》号称义熙十三年太尉刘裕伐秦破长安,送秦主姚弘诣建康受诛。后世研究者果然上了当,如《尔雅翼》就据此发挥,号称“时左将军朱龄石遣长史羊松龄往关中称贺,而靖节作此诗赠之”。考唐颜真卿《吴兴地记》,一名《石柱记》,四库提要称:“吴兴山水清佳,自六朝以来称东南名郡。自唐时刻有《石柱记》,树之杼山,载其山川陵墓、古迹古器甚详。迨传世既久,岁月名字,遂漫漶不可考。欧阳修作《集古录》,以为笔画奇伟,非颜真卿不能书。”而此碑记安吉县所出特产俨然有“姚苌雉尾扇”,很难让人不想起《尚书》经文“高宗肜日,越有雊雉”。《古今注》解释说:“商髙宗有雉雊之征,章服多用翟,故有雉尾扇。”《魏书》载后秦国世系:“羌姚苌,父弋仲,兄襄,子兴,兴子弘。”《晋书》自己也称:“姚苌以孝武太元九年僭立,至弘三世,以安帝义熙十三年而灭,凡三十二年。”这样联系起来一看,文义就连贯了,意思也清楚了,所谓刘裕伐秦破长安,实际上不过带手下兄弟去了趟安吉,顺便把那里的土豪灭了而已。

而安吉古时是什么概念,天目山小县,秦鄣郡,汉故鄣县也。天目山是什么概念,禹贡九州島人形区域西之大山,人形一撇一捺之母体也。比《周易》还古老的王家台秦墓竹简《归藏》残本乾卦首云:“天目朝朝。”则江河所出,入海朝宗之义可知也。而一撇一捺,以古会稽郡地望言之,则撇为连山或赤堇山在南,捺为句余山或鸟道山在北,亦汉人所谓南崤北崤,唐人所谓南戒北戒也。截止本世纪初,宁波老市长陈布衣还在自传里深情地回忆:“1947年5月16日,在车厩乡陶徐冯村背后天目山上的天目寺,继续召开四明工委会议。”(《风雨历程》东方出版社2001年出版)他同时也是首任宁波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不能说完全是门外汉吧。如以为人微言轻,还可请出渊明好友钱塘县老县长刘道真来,想必他也很乐意告诉我们,当年著名的钱唐防海大堤筑成以后,“遏绝潮源,一境蒙利也,县迁治余姚。王莽时县名泉亭,于是改为钱塘。百姓怀德,立碑塘所,至今犹在。”(《太平御览》卷一百七十州郡部十六江南道杭州下),而乾隆六十年余姚县的一场赈灾公益大宴,九口热气腾腾的粥锅,同样也要“自吴山庙至水阁,周袤延百里,凡八厂;又益以附郭接待寺一厂,共九厂。”(《余姚捐赈事宜》中国荒政全书第二辑)可见两地关系之错综复杂。至于车厩是什么概念,我就不解释了,因当下没坐过火车的人恐怕不多了,而《水经渐江篇》车厩正是写作车厢的。上引陶诗又称:“贤圣留余迹,事事在中都。岂忘游心目,关河不可踰。”此“心目”当为“天目”之讹或伪,以彼时地为姚氏所据,因有关河不可踰之叹。而关者,潼关也,俗称它山堰。潼者,天童也。四年前在余姚双河有虞氏墓砖出土,铭曰“虞氏葬于潼下之山”。书体近篆,年代约在汉晋之间,甬上民间资深学者商略先生曾有考证,并称旧有晋砖“东海朐令虞君之玄宫”,亦出土于此。至于这位虞氏的祖先,则必定为渊明先生内心念念不忘之黄虞也。

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秘密的笔记作者,生前并不见有人提及,当后人于遗物中所发现并由朋辈助刊。这部书题为《搜神后记》,或许是用来向较他大上两代的海宁人干宝表示致敬的,一种特殊的述史手段,即以托言怪力乱神来保存真相。里面除收有他《桃花源记》的另一个版本(与今通行版本略有不同)外,更有记述此处仙境的宏文多篇,其中一篇笔法与《五柳先生传》同妙,但内容方面更为重要,甚至可视作他下半生的自传,文字伪讹自然是免不了的,因今唯一传世的版本即四库《说郛》本,而无论什么书,只要是经过了他们的手,就不会让你太平,幸而大体不碍,其文云:

“荥阳人姓何,忘其名,有名闻士也。荆州辟为别驾,不就,隐遁养志。常至田舍,人收获在场上。忽有一人,长丈余,萧疏单衣角巾,来诣之。翩翩举其两手,并舞而来,语何云:君曾见韶舞不?此是韶舞。且舞且去。何寻逐径向一山,山有穴,才容一人。其人即入穴,何亦随之入。初甚急,前辄闲旷,便失人,见有良田数十顷。何遂垦作,以为世业。子孙至今赖之。”

所谓武陵渔夫之真相,大约也就如此了。作舞并前引者即刘道真,搜神本渔夫字下有陶氏自注:“渔人姓黄名道真。”黄字伪讹无疑。刘亦时之高士,因所著《钱唐记》里有记龙洞文,称“灵隐山北有穴,傍入行数十步,有清流水丈余。昔有人采钟乳,水际见异迹,或云是龙迹”云云,与《桃花源记》描写及叙事手法相似,而钱唐又以武林著称,历代防守严格,如临大敌,取消它享受古代国家有关文字的优惠政策,即与武陵、武岭、五岭等不能通借。刘禹锡《武陵观火诗》结尾“山木行翦伐,江泥宜堇荼。鲁臣不必葺,何用征越巫”,因此被改作莫名其妙的“江泥宜墐涂”,而林逋也只能被迫扮演动漫片里的巨人奥特曼,脚在奉化,头在杭州。尽管如此,有人还是感到不放心,因此明明是晋人,或许比陶还大上几岁,却不让他入《晋书》,只能入《宋书》,也不让他当钱唐令,把他名字改成刘真道,而以刘道真为另一人,实际上两个都是马甲,真身就是渊明身边也当过所谓紫桑令的刘遗民,真是诡计百出,其心可诛。而托名何姓者当即陶氏本人,这是他的习惯玩法了。考之生平,辟官不就,早年移家,均有诗自记。《九家旧晋书辑本》隐逸篇又有何植,称“何植字元干。常以缚笔织扇为业。以奉供养。”想必织的就是安吉著名的姚苌雉尾扇了。至于所称韶舞,即《尚书》所谓九韶九招,《楚辞》所谓九辩九歌,别名水戏,越地俗称小海歌,发明者即为大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夏后启。文中于此描写甚略,稍有遗憾,但也关系不大,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请上文说的夏统先生来指导一下,他那次诣洛市药,曾有过即兴表演,且看以下精彩片段:“统乃操柂正橹,折旋中流,初作鲻鰞跃,后作鯆鳐引,飞鹢首,掇兽尾,夺长梢。以足叩船,引声喉啭,清激慷慨,大风应至,沙尘烟起。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包括曹娥的老爸,也是玩这种越地群众文艺的好手,当年可能因动作太激烈一点了,才掉下海去淹死的,跟后来张志和在平望的不幸结局差不多。亦有夜晚围着篝火而歌舞的,刘宾客《武陵书怀五十韵》所谓“照山畬火动,蹋月俚歌喧”是也,今畬民后裔尚集居浙江,即称丽水市景云畬族自治县者也,“击饶吹角,跳舞达旦”,其俗尚存。如果谁想把他们迁到湖南去,想必无论政府和人民都坚决不答应。还有我们奉化本土的大儒任叔实,赵孟頫高级幕僚兼枪手,其《游越天门赋》末云:“客遂鼓枻而歌,余乃敲脚唱小海以和之。客复击节,顺流而归,不知舟中之有明月也。”陶自己后来好像也学会了,《晋书》本传后有史臣总评云“歌小海之曲。则伍胥犹存;固贞石之心,则公闾尤愧。”大约就是刘道真教他的吧。但这种舞蹈的要点在于必须有激烈而夸张的足部动作配合,因此上文中“并舞而来”的并,必为踏字或蹋字之伪,掌控历史者不愿让人知道所谓三代皇家韶乐实出越地之用心,亦昭然若揭矣。

唐朝形成了另一个高峰,一上来太宗在李靖死后的诏书里就有明确指示,号称“逰赤松于艾服之年,访黄绮于杖乡之岁。”那相当于是中央文件,号召全国人民要向黄绮同志学习了。由此可知李家必出楚种,楚祖季连,季字去首为李,世为陑门,民即蒸民之民。崇道重于崇佛,是可以肯定的了。后来的玄宗跟叶法善游上清仙境,听霓裳羽衣曲,明州重建四明祠宇观,德宗会昌灭佛,仰慕美女道士李季兰,诏令入宫作客数月,当不为无因。而《幸蜀记》记后唐蜀帝衍朝永陵,居然“自为尖巾,宴怡神亭,嫔妃妾妓,皆衣道服、莲花冠,髽髻为乐。国人皆效之。”可略见其时盛况。包括李靖自号的这个药师,没效刘阮上天台去採过几天药,恐怕也不敢如此张扬。不知邓牧《雪窦游记》里说的那座药师寺,是否为他死后舍宅,暂且存疑。此人唐初宰相,贞观八年即以足疾为托,主动要求退居二线,这一招大概很对皇帝胃口,因有高度评价,认为“朕观自古以来,身居富贵,能知止足者甚少。不问愚智,莫能自知。才虽不堪,强欲居职,纵有病疾,犹自勉强。公能识达大体,深足可嘉。”公文写得不错,至少比他推倒前人成书亲自动手重写的《晋书》要干净多了。其中杖乡之岁四字颇新,礼记所谓“六十杖于乡”,则退下来时大约还不满花甲。《旧唐书本传》说他“阖门自守,杜絶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隐居读书二十三年才过世。虽不知道住在哪里,既称游赤松,访黄绮,总不会像他弟弟一样住在昆明湖吧?就算住在云南,按任士林《宝麓赋》:“又析鄞而东行兮,有开元之故封。出云南之廿里兮,摘青棂于秋风。”还在四明的范围之内。

紧接着跟上来的是唐朝三位最著名的诗人李杜白,按理说,诗人们对官方文化有天然抵抗情绪,但在这件事上却奇怪得很,不仅一反常规,而且声势更猛,劲头更足,可见黄公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然见贤思慕与精神相通,毕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就拿李白来说吧,其《送黄钟之鄱阳谒张使君序》开首虽称:“东南之美者,有江夏黄公焉。”也只是敬慕而已,而古今那么多注本,于此下不发一言,原因大约是被东南二字吓住了。按今天地理而言,无论江夏还是鄱阳,都不能算是东南吧,评论因有此缺席,可以理解。另如作于赐金还山后的《东武吟》,其未称:“闲作东武吟,曲尽情未终。书此谢知巳,吾寻黄绮翁。”下有元人萧士赟注:“此诗乃太白放黜之后,作此以别知己者。抱材于世,始遇而卒,不合见知,而不见用。惓恋不忘之意,悠然见于辞外,亦可慨叹也已。(引见李太白集分类补注卷五)如此说可信,则境界方面跟陶氏相比起码要差两个档次。杜甫的情况大概要好一些,其《朝雨》诗称:“黄绮终辞汉,巢由不见尧。草堂樽酒在,幸得过清朝。”又《闻恵二过东溪因诗以送》:“恵子白驹瘦,归溪惟病身。皇天无老眼,空谷滞斯人。崖蜜松花熟,山杯竹叶春。柴门了无事,黄绮未称臣。”俨然以黄绮自比,没有一点底气肯定写不出来。此诗据宋人笔记所言,得之于“唐人杂编时人诗册,今子美集中所无。”则真实性更不容怀疑。白居易胃口也不小,《酬皇甫宾客》“元晏家风黄绮身,深居髙卧养精神”云云,虽为赠人,亦藏己志。但考其一生行迹,则不无遗憾,相当于是当下古体诗中的老干部体吧。倒是《履道西门二首》中之“夷齐黄绮夸芝蕨,比我盘餐恐不如”“亦知轩冕荣堪恋,其奈田园老合归。”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也。

尽管唐人对黄绮的推崇总体上深度不够,但从规模上说,自上而下的全民运动,吸引了全社会的介入,自有其特色和价值在。如咸通二年薛迈榜进士王棨,生平存文仅一卷十来篇,首篇就是《四皓从汉太子赋》,“将谋废嫡以立庶,欲易黄裳而元吉。”可以看出此事背后实为宗祀之争,因此,“问安之位克定,肥遁之心共还。”“其来也,鹤集丹陛;其去也,云归故山。”一手四六写得相当入品。还有《唐语林》所记楚公,高卧丘山,屡征不起,“卫公题诗云:昔日征黄绮,余惭在鳯池。今来招隐逸,恨不见琼枝。庄周围十余里,四方竒花异草与松石靡不置,其后石上皆刻支遁二字,后为人取去。”则其址即支公当年剡中故宅也。《剧谈录》又称卫公为李德裕,楚公为韋楚老,则访贤不遇,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者,会昌晚期任东都留守时事也。又《金华子》记楚公“常跨驴策杖,经市中过,布袍貌古,群稚随而笑之,即以杖指画,厉声曰:上不属天,下不属地,中不累人,可畏韦楚老。引郡儿令笑,因吟咏而去。”典型的契此玩法,就差手里拎个布袋了。如让他上台去演《大唐雪窦长汀子传奇》,根本用不到化装。

说起和尚,在唐代的黄绮粉丝团里还真有不少是出家人,好像他们都不知道圈公黄公二位是道统领袖,彼此行业不同,这是最让人感到奇怪的。如我家乡的名僧皎然,在那个时代也算是释界的精英人士了。一生留下的作品里有不少潜在赠送对象都是此人。如《览史》“黄绮皆皓发,秦时隐商山。嘉谋匡帝道,髙步游天关”、《荅郑方回》“特达珪璋性,通隐嘉黄绮。髙儒重荀孟,世污我未起”之类。甚至在作《唐杭州华严寺大律师塔铭》时都不肯放过,要加上一句“出秉伊说之钧,处蹑黄绮之躅。亦躬珪之与和璞,隐显之殊乎”才算过瘾。另如著名佛典《广弘明集》,其《东驰杂赋》“毎至鹤关旦启,黄绮之俦朝集;鱼灯夕朗,陈吴之徒晚侍。皆仰禀神规,躬承睿旨,爰锡嘉名,谓之联璧。”从引文看,好像和尚们天天都在以此主题开研讨会似的,实在是有趣极了。

进入宋代以后,奇怪了,风向好像开始有些不对,仔细想想也能理解,黄公还是那个黄公,朝代已不是那个朝代。尽管仰慕者依然有,但跟前朝相比,生意显然清冷多了。甚至包括那些僧侣,也开始转向,其中有个名头甚响的就是赞宁,也是湖州人,他的《宋高僧传》,出家人没有不知道的。内有《唐钱塘天竺寺法诜传》,记的是唐朝的事,说的已是宋朝的话。称墓主“十五辞亲从师,依年受具。行学一集,蔚为教宗。卷伊吕立功之致,陋黄绮肆志之适。”意思是要学伊尹吕望为国效力,不学黄公园公洁身自好。但二公当年避世的原因,如果真是这样简单,实在有点侮辱后世各个朝代精英们的智商了。只为个人操守,又何以污名出山?看来当年在他家乡湖州当领导的苏颋《夷齐四皓优劣论》里“弃身以遂志,夷齐之烈矣;爱国以屈身,商皓之行矣”这几句,他老爸忘了拿出来让他学习一下了;而同时代契嵩《公私论》“以公而屈私”的解析;《金史辛愿传》“欲澡其身而伏于厕”的宏论,因两人年纪比他小,又没机会看到,致有此憾。再说他身为吴越家僧,钱氏侫佛,天下皆知,也不必跟他多计较。问题是连陆游这样的放翁也持此观点,就有些不寻常了。其《读苏叔党汝州北山杂诗次其韵十首之三》有云:“结庐非所择,但取便薪水。间亦出从宦,安能慕园绮。”虽然用的是陶氏的事和典,却没有陶氏的心和情,更别说是境界了。等到在官场混不下去,才摇身一变,跟白某一样,俨然以圣贤自许,号称“白云堆里看青山,猿鸟为邻日徃还。黄绮后身应我是,再来依旧一生闲”(《剑南诗稿》卷七十五记闲)。这个时候,他为韩侘胄写的《南园记》和《阅古泉记》,不知墨汁干了没有?

这时候无意中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有个叫王元之的大人物,即改西湖为放生池的王禹偁,真宗朝参知政事,相当于是宰相,退休后有缘得某名人故址,岩下筑室,园甪兼具,体悟颇深,因而推测园公黄公有可能是同一人。有《翰林毕学士寄示医瘿药方,因题四韵,兼简两制诸知》诗自纪其事云:“预忧囊瘿病龙钟,乞得仙方必有功。纵得项如樗里子,也应头似夏黄公。西晖亭上峰峦碧,南静川中木叶红。尽是贰车堪醉处,春来难放酒罇空。”诗写得曲折隐晦,每一句都是话里藏话,如同禅家偈子,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懂。其中又以颈联最为人传颂,力主宜合二为一。还有原诗所附之序,更是微言大义:“亭在州之西十里,对群峯,毎日落时有如旁午。川在州之南二三里,平如掌,居人百余家,秋来一川红叶,又有小桃夹水而生,春间此景不恶矣。”貌似平淡,实际上暗示渊明故居时为其所得,只要把那个莫名其妙的“亭”字改回“洞”字,尽可作为《桃花源记》的北宋版来读。毕学士即毕士安,亦任过参知政事,位极人臣。曾拔元之于寒微之中,两人交情自非一般。读诗后告诉他说,绮里季夏四字还以连读为一人好,不宜分割,黄公为另一人,即坚持原来的两人说不变。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来新时代新文化,大家也就认了,何必冒着风险去触犯时忌。再说南方文人们的脑袋比较灵光,当时基本上也已发明出新玩法,即委曲陶潜先生做中间商,亦西人所谓移情,通过他来假借,就等苏黄等人来发扬光大了。两人这么一来一往,又因地位及门生众多的缘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热点。尤其是那种热衷于做减法,即与猪八戒分西瓜相反的方式,四皓变成二皓,二皓又想变成一皓,明摆着跟正在增补中的某巨著对着干,实在是太胡闹了,自然会有人看不下去。比如大名鼎鼎的黄伯思先生对此就很不以为然,在所著《东观余论》里循循善诱说:“四皓之目,始见于《灋言》及《汉书》王贡传序,相承读之,曰园公曰绮里季曰夏黄公曰甪里先生,前贤未始有异。”(详《跋四皓碑后》)但他的这篇大作,除老头的座位排得不错,符合领导要求外,其他就乏善可陈了。首先这个“灋”字就气味不对,虽为“法”之古字,但扬雄自己也写法不写灋的,自古以来也未见他人有如此玩法,奥妙在哪里?说穿了不稀奇,有关老头的事,班马二位都是抄扬雄的,在他基础上艺术加工,不肯承认也算了,还想让别人感觉是扬雄抄他们。其中班固下手最狠,为达到这一目的,竟让他活到天凤五年,名列《汉书儒林传》最后一个,跟《史记》对付《越绝书》的手段如出一辙。还有四皓之争,其来久矣,花样亦与时俱进,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前贤未尝有异”呢?再说他这本书是专给别人书论刊误的,《直斋书录解题》说得清清楚楚:“《东观余论》两卷,此书止法帖刋误,及序跋古书画器物,故名余论。”而《宋史》本传却称:“伯思平日议论题跋,为东观余论三卷。”比较一下,当有会心。今传世本依然为两卷,上卷正常,下卷开头两文,一跋华山碑,一跋所谓四皓碑,既不考真伪,也不论字法,专说自己想说的,似与体例不符。前称欧公读书少,连《汉书地理志》都没看过,这倒可能是说对了。后称王毕两位说法都有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他手里有个新制造的秘密武器,或可称之爆炸性新闻,号称“近岁商于耕夫得汉世石刻数种,有云圏公神坐,绮里季神坐,甪里先生神坐,又各有神祚机,皆汉人隶书,其号不应误,则与文简之说异矣。当以石刻为正,宜从旧目。”至于什么是神坐神祚,商于又在什么地方,就不管他的事了,因有关部门让他出来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他的影响力来说服别人,位子即已排好,炸弹也已引爆,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这样一来,高潮又起,颈与首重又分开,连身体也剖成两半恢复到汉代水平。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学者们开心了,因为又有国家重点课题发布了,坊间也有热点可炒了,就是那四只传说中的神祚机,还有四只神坐,加起来就是八件,大可八卦一番。于是各种各样的研究成果接连问世,有说是汉高帝造的,有说是汉惠帝造的,有说是放在四皓隐处的,有说是陈列在他们墓前的,更有说是放在惠帝墓地,让他们有空去一起喝茶打麻将的。一般而言,这也是古代历史制造者的絕招,只要文字组织没能起到想象中的效果,最后捧出来的就必定是考古大餐。比如一个地方发掘出三千年前的羊骨文,有人怀疑当地为素食者世居地,府志县志里缺乏畜牧纪录,很快就有遗址被挖出来,不仅有羊,还有满满的五锅羊肉汤,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品尝。再比如武宗洞祖,绝世真学,因身世方面不太完整,用不了多久,大约也会有特大墓葬出土,且有记载他生平的木屏之类,刚好弥补这一缺憾。至于埋在烂泥里几千年,有些损坏是难免的,只要关键地方能看清就行了,其质地之坚韧,让宝钢老总感觉很不好意思。而神祚神坐因是皇帝御制,又由给匈奴送美女虽远必诛的刘家出品,吸引力自然就更大了。反正从宋高宗还没当皇帝一直闹到他孙子的孙子理宗当皇帝,势头才稍有减弱,同时也早已安排好另一位大佬出来做总结,而且是有史以来首位专门研究汉隶的专家,恰好又做过宰相,这样自然就更有说服力了。这个人和这部书,就是南宋人洪适在他的《隶释》,他在总结大会上是如何发言的呢,有会场原始记录在此:

四老神坐神胙机,凡四碑。陈留志云:园公姓庾字宣明,常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隐居夏里,号曰黄公。甪里先生姓周名术,或曰霸上先生。皇甫谧之徒,说又相戾,故颜师古注汉书悉弃不取。……此刻有圏公神坐及神胙机,则圏公盖有所据也。此四人者,神坐及胙机当各有之。今绮季甪里,尚阙其一;而黄公者未见。传者云:数十年前,商于农人,耕地得此。

原来还是颜师古严词斥责过的那些玩意,仗着有黄伯思的新爆料,试图卷土重来。按作者书后自跋:“乾道中(1169前后)书始萌芽,十余年间,拾遗补阙,一再添刻。”而他弟弟洪迈在庆元三年(1197)给嘉兴娄机《汉隶字源》写序时,尚称“忆吾兄文恵公自壮至老,躭癖弗懈。尝区别为五种书,曰释,曰纉,曰韵,曰图,曰续。四者备矣,唯韵书不成,以为蠧竭目力,于摹写至难,觱旦旦而求之,字字而仿之,虽众史堵廧,孙甥鱼贯,不堪替一笔也,功之弗就。使获观是书,且悉循其隶释,次第志之,所底不谒而同,正应慢然起立,兴不得并时之叹。”意思是早知娄是此中高手,我哥拿来借鉴一下不早就成了?现在已来不及,只好让他占先了。洪适死于淳熙十一年(1184),则死后十三年书还没完成,更别说出版了。为了让长兄一生辛苦不致白费,稍后他将书稿求助于另一位嘉兴前辈,即着《猗觉寮杂记》的当地大儒朱翌,后者答应帮忙,在回信中表示“谨当致思以助,成书续奉。闻以隶恐不始于秦,亦不自程邈为之。先录此一段去,未敢以为是也。”随信附寄的这段有关隶书起源的珍贵资料,被洪迈代他哥写入了今本《隶释》卷二十,在讨论隶书起源时他说:“或云,即程邈于云阳增损者,孙畅之尝见青州刺史说,临淄人发古冡,得桐棺,隐起为字,言齐太公六世孙胡公之棺,惟三字是古,余同今隶书,证知隶自出古,非始于秦。”这里最关键的倒不是那只棺材和棺盖上隐起的玩意,而是朱翌回信结尾“未敢以为是也”六字,这是证明此论出自朱公发明并原创的最重要的证据。

这里要表扬一下古代管文化的领导,他们的业务水平真的是很高,嗅觉更是灵敏,马上意识到这段话意义重大,而出自一名不见经传的嘉兴老儒之口,实有暴殄天物之憾,因此决定将它塞进《水经注》里,把版权无条件转送给郦道元。然后像大报社论小报转载一样,所有金石类著作,不管在这以前出版还是在这以后出版,都必须加入此资料,同时要注明是从郦大师那里听来,因为除了他这样名列《魏史酷史传》,武功亦正亦邪堪比东方不败的大学者,其他人不可能有如此深刻之卓见。甚至包括《隶释》本身在内,居然也号称引自《水经注》,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由此亦可知无论郦氏的书,洪氏的书,问世时间都不会早于南宋中期。今四库提要断言《隶释》“成于乾道二年丙戌,适以观文殿学士知绍兴府安抚浙东时。明年正月序而刻之。”强行把出版时间提前三十多年,其实自有其苦衷,即让黄伯思说的那些奇葩玩意给害的。因书称发现神坐神祚是在数年前(一作近岁),据他连襟李纲所撰《故秘书省秘书郎黄公墓志铭》,伯思卒于政和二年(1112)二月二十有六日,就算那几个东东是他临终前一刻用最后的力气写进书里,也没法比这更迟。而《隶释》至庆元三年(1197)尚未成书,此时距伯思去世已有八十五年。这个所谓的“数十年前”尽管用字精妙,上下浮动空间很大,但一般都指二三十年,很少有超过五十年的。何况黄的书还是早年所著,而洪的书就算在朱翌帮助下很快完成,因是专业著作,奇文僻字,没几年功夫印不出来,因此,中间的时间缺口有近百年。即使家属服从上级安排,同意将出版日期提前三十多年,也未能将掉下的裤子完全拉上,仅能遮住羞处而已。因乾道为孝宗年号,总共九年。洪适自己明确说了,乾道中才开始萌芽,就是想法是乾道五年左右产生的,而馆臣非要让他在此前二年即乾道三年就把书拿出来出版,相当于新娘还没进门肚里的孩子已经两岁。如果有人不懂什么叫文化暴力,看看这就知道了。

由此带来的一个更大的疑问是,以收罗彼时全国最智慧头脑闻称的四库馆,个个皆经纶满腹,兼辩舌如电,无论移花接木或起死回生,一般都能做到心想事成,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被动与尴尬,这里头肯定有着某种难为他人所言的苦衷。比较合理且接近真相的推测是:黄伯思书里那篇东东,实际上也享受了郦大师待遇,即后来有人给他塞进去的。“数年前”者,洪适乾道二年任绍兴知府前之数年也。“数十年前”者,其弟洪迈请人相助续成全书出版,以事已在三十余年后,因改其文以合事实也。而商于按正史为秦国地望,即《战国策》所谓张仪说楚绝齐许以商于之地六百里,如在其时南宋控制的地盘上现出真身,那就是重大历史事故了。为了保住大的,只能舍弃小的,因此决定让身为北宋人的黄某来爆料,再由洪某转引比较合适。可惜這里还有个技术问题,黄氏生平仅活四十年,如果说数十年前,既不合情理,更将中间的时间缺口拉大,只好被迫又改回数年。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类似鱼和熊掌的怪圈,上面遮住了,下面露出来;下面遮住了,上面露出来;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保住上面,放弃下面了。至于商于具体在哪里,可以请郦大师来做导游:“丹水自仓野又东历菟和山,又东南径商县南,历少习,出武关,又东南流入臼口,历其戍下,又东南淅水注之,又东南径三户城,又东历于中之北,所谓商于者也。”难得他文才好,能随口编出这么多地名来。这个戍字如果少一点,就是越的本字戊;这个淅字如果偏傍稍异,就是浙江的浙。而张守义注《史记司马相如上林赋》,可能水平没他高,因此表达得比较直白:“丹水东注太湖,在吴县西南。”郭璞注《汉书司马相如上林赋》太湖更简单:“吴县在太湖,尚书所谓震泽也。”谢灵运释《山海经》经文浮玉之山北望具区:“浮玉之山在句余东五里,便是句余县之东山;乃(丹)应入海具区,今在余姚鸟道山西北。”裴骃注《史记》商于:“有商城在于中,故曰商于。”可见这个所谓的商于之地,本义相当朴素,指的就是集贸之地,不妨视作秦会稽郡鄮县的古名可也。《舆地志》虽称“邑人以其海中物产于山下鄮易,因名鄮县。”看来还是藏了一手,没说它原名就是商于,正如精明的商人不会轻易透露底价。至于交易的产品,芋头肯定是主打了,不然名字不会起得这样古怪。做生意有盈有亏,难怪《史记始皇本纪》记海中三神山其一名瀛洲,段注《说文》于字又引毛传云:“亏:于也。”包括后来管开店做掌柜的叫朝奉,实际上也很有文化,朝者,同潮,水朝宗于海也;奉者,奉化,故商于地也;就是饮水不忘掘井人,赚钱不忘古鄮人的意思。可惜胡适尽管出生徽州,又搞了一辈子研究,在晚年自传里居然声称“朝奉表示一个人勤俭刻苦,但有时也具有刻薄等批判的含意”,这样的理解水平,真让人不敢恭维,不知道他的《红楼梦考证》是怎样写出来的。

当然,跟黄伯思一样,神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洪景伯同样也不会告诉你。神祚机又是什么玩意,他更不会告诉你,不是故意要卖关子,而是真的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其他那些抄他书的人就更别指望了。再说这些人的用意原本也不在这里,仅仅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效皇甫謐之故伎,再度把两个人的名字强行割裂成四个而已。其中被害得最惨的就是黄公,又说他姓夏,又说他姓崔名广,又说他姓周名术,又说他号霸上先生,最后又说商城里卖的神坐神祚没他份,简直倒霉透了。王国维后来鼓吹的二重证据法,即所谓以地下之新材料补正纸上之材料,两者互相印证。不知是否受此启发?如果是的话,那可有些不妙。因为通过这样一番精心设计,表面上看目的好像是达到了,实际上吃力不讨好,根本说服不了人,甚至效果适得相反。因仔细辨析这段夹七缠八的文字,即便相信他说的是事实,可挖出来的神祚机依然只有两只,神坐也只有两把,“今绮季甪里尚阙其一”,恰好证明无论纸上之材料还是地下之新材料,所谓四皓确实只有两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