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韩国作家孙昌涉短篇小说中反映出的战后悲剧形象
闫文娇
(中国海洋大学山东青岛266100)
本文以孙昌涉的短篇小说《下雨的日子》、《生活的》、《未解决的章》、《剩余人间》为中心,重点分析引起社会制度及个人生活等各个层面发生巨大变化的战后混乱状态,反映出朝鲜战争带给人们的物质和精神上难以抚平的巨大伤痛和由此带来的难以挽回的社会惨状,唤醒民众在历经了民族悲剧之后面对黑暗又动荡的社会现实该如何审视自我的实存问题。
孙昌涉;悲剧;形象
在光复后的韩国现代史中,1950年6月25日爆发的韩朝战争是对民族命运共同体带来极其深远的影响并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惨痛历史事件。这一事件导致了民族分裂和重构的悲剧以及社会的混乱,直到今天也一直影响着韩国人民的生活。6.25战争带给人们的只有破坏和苦难。战争的后遗症不仅是巨大的物资损失和人员伤亡,而且是价值观的腐蚀堕落和信念体系的动摇混乱所造成的精神创伤。其结果是韩朝战争没有作为一个悲剧事件而终结,反而留下了死亡与伤痛、价值崩溃、希望破迷、家园丧失、分裂、饥饿、憎恶等整个社会都无法克服的战伤。
文学照亮现实。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20世纪50年代的韩国作家强烈致力于在文学作品中反映战后社会的混乱状态和社会意识。孙昌涉是战后时代文学的代表作家,他将因战争而毁灭的韩国社会现实与在这种现实中随波逐流的人们自身的无价值性,磨灭感,虚无集中体现在作品中呈现给读者。他的作品以6.25战争后的时代状况为背景,将自己亲眼目睹的战争惨状在作品中以虚无意识和挫折意识呈现出来,并使之形象化,展示给读者一种阴郁的,独特的作品世界。孙昌涉把小说人物置于黑暗、无望的生活空间中,着重描写他们的悲惨生活,真实地反映了战后的韩国社会现实。纵观孙昌涉的作品,小说人物大都在肉体和精神上不健全,身处绝望的战后废墟中,承受着来自心理和生理两方面的种种压力。
2.1 家的缺失
因为战争,人们的日常生活变得杂乱无章。有的人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到处辗转寻找避难所;有的人失去了原本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有的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一言以蔽之,战争使人们丧失了家园,曾经温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由于韩朝战争的爆发,大批的避难民涌入釜山。聚居在此的难民,生活条件极其恶劣。密密麻麻的板房,公共水井,到处充斥着的粪便是他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当时那种条件下,人们为了生存下来过着悲惨的生活。孙昌涉在小说中对这种生活状态进行了真实描写。
这是个破旧的木质建筑。两根原木横梁在一边的屋角里艰难的支撑着快要倾倒的屋子。铺着瓦片的房顶上杂草丛生,有两三处杂草已有半尺多高了……为了遮挡胡乱拍打的雨滴,右侧窗户里面挡上了草袋子。
每翻一次身,整个屋子就好像要向一边倾倒了似的。东周睁开眼看了看,不能确定这屋子是不是真的只有一点点晃动。板房搭建成已经很久了,“寿命”几近终结,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屋内用板子隔开,所以算是两间房,不仅住着两代人,连所有权都是二人共同所有。
“家”原本是人们安身立命的根基,没有“家”的人就像是没有根的树。深陷战争漩涡中的人们,离开了自己深爱的故土,成了流离失所的失乡民。对于他们来说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衣、食、住的问题。而搭建板房是解决住宿问题的最简单的办法,一无所有的失乡民能够拥有一处板房也是莫大的幸运。
《下雨的日子》中,主人公居住的板房远离人烟,潮湿幽暗,窗户上挂着破旧的草帘子,天花板上一刻也不停息的滴落着雨滴。这如同鬼怪的洞穴一般的板房无论如何也难以使人相信里面有人居住。作者通过对环境的描写使东旭东玉两兄妹穷困潦倒的生活更加形象化。《生活的》中,主人公的“家”是用板子隔开的两间板房,两代人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共同生活。通往公共水井的路上,遍地都是粪便,臊臭味充斥着整个村子。如果不是战争,人们也不会为了谋求生存过着如此不堪的生活。对于失乡民来说,“家”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充满了绝望与死亡的影子的空间。在那里,他们饱受贫困的折磨,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孙昌涉小说中所呈现出来的居所都是布满了霉斑,散发着霉味,漏着雨的板房。破败陈旧,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这种景象与当时釜山避难民的生活处境极其相似,战争席卷着整个国家,其残酷与破坏性蔓延了整个50年代,人们无法正常生活,一直处于极度的荒废状态中。
2.2 极度的饥饿
中国有句古话 :民以食为天。衣食住是人们生活的最低保障。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方面都会让人觉得生活难以为继,而粮食更是与生存息息相关。如果说“家”是人类生活的根本,那么食物便是维持人类生存活动的原动力。饥饿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一。下面通过孙昌涉的小说来看一看20世纪50年代人们用什么样的办法战胜饥饿的现实。
已经有半年以上全家人忘了什么叫做午饭了。每天只吃一顿早饭,晚饭绝大部分用牛乳粥来充饥。
似乎是到了晚饭时间了……还是清汤寡水的牛乳粥。在煮沸的奶粉中加上一丁点米粒搅和一下。我每次看到牛乳粥都像是被猛地捅了一下,瞬间食欲全无。牛乳粥散发出的独特气味久久地留存在鼻腔里。
回来的路上,春子经常会顺便捎一些大酱、一捆葱或者芹菜之类的。用这些食材做大酱汤,早、晚饭就只吃这个。一升米两个人要吃上两天……有时候春子临时回来会把早饭和午饭并在一起吃……还剩一点葱段的大酱汤里漂着数只蛆虫。有时候会把虫子撇了再喝上几勺。
持续了三年之久的战争使农业生产受到了极大的破坏,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挨饿成了避难民的家常便饭。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们为了充饥什么也能吃,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吃的都算不上食物。但是,在那样极度贫困的现实中,连树根树皮都被视为珍宝,能喝上一碗寡淡的牛乳粥也算是幸事了。人们饿了就以水充饥,若无其事的喝着漂着蛆虫的大酱汤,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人们的尊严和价值无从谈起。
3.1 精神的残疾者
6.25战争带给人们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损失,而且导致了不可愈合的精神创伤。许多人因战争的后遗症失去了健康,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终日窝在家里,躺着床上,不参与任何社会活动,最终将自己封闭在自我意识之中。
即使到了早上,东周也没有起床的想法。像具尸体般躺着一动也不动。他的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不仅是身体,他的内心也倦怠至极了。
东周紧闭的眼前经常会浮现出在俘虏受容所中被殴打致死的几个同志的脸。紧接着会陷入幻想中,看到自己像狗一样脖子上套着绳索,手脚胡乱的挣扎,被人民裁判长拉到外面去了。同时会浮现出如闪电般落下的棍子将自己的一半肩膀被打得粉碎的记忆。
顺伊到底是在那天死了……他一下子抱住了尸体,将自己的唇移到了顺伊的脸上。……东周是在亲吻尸体……东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因为活着所以还能够死亡。
《生活的》中的主人公东周总是一幅倦怠的模样,他是一名精神障碍者,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觉得任何事都毫无意义。被征兵,又被当成俘虏抓获,在收容所中受到了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残酷历练。战争虽已结束,东周仍深陷于荒诞的想法中无法自拔,他的脑海中还充满着在俘虏收容所期间的那些可怕的记忆。顺伊的呻吟声是东周唯一关心的事情。每当他对自己毫无生气的生活感到怀疑的时候,他便预感到了死亡。因此,他从在死亡面前艰难地发出呻吟声的顺伊身上找到了认同感。
《剩余人间》中的凤友任何时候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呆滞面孔。一进齿科医院候诊室,小心翼翼的坐在沙发最里面的角落里,这个座位几乎成了他的专座了。睡眼惺忪的翻开翼俊读完放在那里的报纸,大致浏览一下标题,随后便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地坐着打发时间。
因为错过了逃难的机会,凤友在敌治的三个月中老老实实地藏在首尔。红军和空袭的恐怖使得他没有一刻能够放心入眠。
仁淑在那里等电车,不知道凤友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站在她的身旁。……仁淑上了电车,凤友也赶快跟了上去。在车上凤友也几乎不说话,只是站在仁淑旁边。仁淑下车他也跟着下车……凤友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战争和空袭所产生的紧张状态已经成为痼疾,凤友常常睡眠不足,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不倾注一点热情,已完全丧失了活动欲望和生活能力。在这种状态下,他只能依附于妻子生存。甚至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他也丝毫不介意,对家庭和世事完全不关心。只有当他看仁淑的时候才像从睡梦中清醒,眼睛里散发出光芒。对于凤友来说,跟踪仁淑的行动是他活着的意义,也是唯一的希望。然而处于梦中的凤友与在现实中的仁淑之间有的只能是绝望的断绝关系。中学时期才华横溢,充满野心和抱负的凤友在现实社会中却成了一个失意者。他观察着仁淑的举手投足,在心里默默的思慕着她,甚至出现了跟踪的行为。从中可以看出战争的恐怖使凤友的精神世界遭到了多么严重的破坏。
3.2 性伦理的堕落
女人在战争中受到的伤害丝毫不亚于男人。6.25朝鲜战争以后,韩国社会上有许许多多的女人为了维持生计堕落为妓女。以女性贞操的商品化去缓和经济上的拮据。在这些女人中,有些是因为作为家庭唯一收入来源的丈夫在战后表现出的种种无能,迫使她们不得不靠不道德的生存手段艰难度日。另一些则不是因为生活困难而从事性交易,而是因为在战争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往的价值观歪曲了。这些堕落的女性形象和性道德的紊乱问题真实的反映了战后社会的荒废化。
《未解决的章》中主人公光顺虽是一名大学在校生,却为了维持家庭生计选择了出卖自己的肉体。她用卖春得来的钱养活着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活能力的哥哥文先生和自己的老母亲。光顺在战后的社会现实中以坚韧的生活意志和生存能力适应着现实隐忍的活下去。生活的贫穷与困苦使得像光顺这样的人们脱离了正常的生活,为了维持生计才选择的卖春。光顺的悲剧性暗示着整个时代女性的凄惨命运。
与之相反,《剩余人间》中凤友妻子的性堕落形象非常强烈的展现出来。凤友与万基是朋友,而凤友妻又是万基经营的牙科医院和医疗设施的所有者。作为有夫之妇的凤友妻公然利用自己的经济实力诱惑自己丈夫的朋友。她经常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出入医院,想以美态勾引万基,当她所有的手段都不起作用时,她又想以要对医院进行处置为借口要挟万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通过经济上的压迫来引诱万基的凤友妻的形象其实是以金钱为媒介进行性买卖的性的商品化的变形。在物质化的现实中利用金钱来满足自己的性欲,显示出其拙劣的非道德性。孙昌涉在文中将这种女人的形象进行丑化,通过万基对凤友妻的拒绝来批判物质化社会中扭曲的欲望。
3.3 没有人情味的家庭关系
家庭是人类出生以后最早学习社交能力和人性形成的地方。整个家庭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孙昌涉的小说大多数以20世纪50年代的社会为时代背景,以家庭单位为中心来把握战后社会的混乱状态。因为家庭是最基本的社会单位,是社会形象的集中概括和象征。
《下雨的日子》中东旭与东玉是在釜山避难的一对兄妹。东旭从美军部队接回订单,东玉便按订单要求画出肖像画,两人互相依靠着生活。通常在这种状况下兄妹二人本该无微不至的关怀对方,但是这两兄妹却不是这样,看起来好像兄妹之间的情谊并不存在。
但奇怪的是东旭对待东玉的态度。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东旭便会破口大骂……近来东玉更是信不过东旭,她按画幅的大小事先收取每张画的定金才开始作画。两人的生活开销也是一人负责一半。……东玉身体有残疾,她觉得除了父母以外没有人会长时间照顾自己,哥哥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抛下自己而去。所以她自己才要准备一点本钱,避免自己以后变得很凄惨。
东旭没有给予患小儿麻痹症的妹妹热情的关怀,东玉也对哥哥不信任。用东旭自己的话说,1.4后退的时候他把东玉带到釜山,最近常常觉得她是个累赘,后悔带她过来了。东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给画定价,将自己的那份钱单独收起来。在如此困难的避难生活中,兄妹俩没有相互依靠,反而因为钱的问题而起冲突。通过对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刻画反映出战后社会中家人之间根本的信赖和对家庭责任感逐渐消失,这与文章最后兄妹两人最终无法再在一起生活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最终哥哥东旭抛弃了残疾妹妹,东玉迫于生计沦落为妓女,一家人分崩离析。
《未解决的章》中兄弟兄妹之间的血缘情谊和家人间的关爱几乎不存在。志尚受到家人的藐视,同样他也藐视他的家人。志尚对生活一片茫然,全家人痴迷于美国留学热潮中,他在其中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哥哥,真不知道你活着干什么!”这句话是冲我说的。但却是不理不睬,背着脸说出来的。
没有钱按时交足金,大学也不能再上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缝纫机也被抢了,全家深陷暗淡的现实生活的沼泽中。志尚知道在这种情况想要下去美国留学是多么的荒诞,因此放弃了留学梦。然而妹妹志淑却全然不能理解,她看志尚的眼神变得非常冷淡。在志淑的眼里,哥哥是个无能的人,她不把他当哥哥看了。兄妹间的关系还不如外人。她说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活着,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从一家人的角度上来看,他们的关系太不正常了。
20世纪50年代,刚刚摆脱了殖民统治时期,踏上了探索独立自主道路的韩民族又经历了朝鲜战争的考验。朝鲜战争带来了分裂的固化、物质·精神上的荒废、意识形态的僵化、政治·经济的毁灭,彻底破坏了50年代以前支撑韩国社会的传统根基。孙昌涉将战后的50年代描述为“虚无和不安的时代”和“绝望的时代”,将时代的特征通过小说全面展现出来。
本文旨在从文学的社会功能层面,将战后作家孙昌涉作品中所一贯表现出的受难百姓的悲剧形象进行再照明。20世纪50年代,由于“6.25战争”这一特殊的时代状况,大多数国民饱受贫困的折磨,而包括衣、食、住在内的生存问题成为社会最大问题。孙昌涉亲身经历过那场凄惨的战争,他通过作品尖锐的表现出了20世纪50年代的实际状况。在他的作品中,战争的伤痕随处可见。在避难地釜山,因贫穷的生活和由此引起的失业、黄金万能主义思潮、美国崇拜、伦理的毁灭等现象层出不穷,这些足以证明孙昌涉的作品深深扎根在50年代时代背景下。
[1] 孙昌涉,『韩国文学全集 16』, 学院出版社, 1997.
[2] 金志英, 『孙昌涉小说的讽刺研究』, 高丽大学 硕士论文, 1996.
[3] 全昌范, 『孙昌涉小说研究』, 东国大学 硕士论文, 2002.
闫文娇(1986.09-),女,汉族,山东青岛人,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