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艺术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00)
从邹一桂《小山画谱》看写花卉之理、势
张娴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210000)
古人名作,是需要揣摩、学习的,但毕竟有巧拙之分,前人蓝本形全神足则可学,否则不如师造化为佳。如从稿本入手,半生目不观真花,纵然技艺功夫到家,笔墨生动,也难免匠气。若生机在我,纵横捭阖,无不如意,则笔笔醒透,画与纸绢离,观者见花如欲语,见花而不见纸绢,此为真画!学画之时,古人立论不必过于拘泥,前人的论点出于自我的感悟而得出,各有千秋,后人执笔作画时要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善学古人之长,勿袭古人之病,要在学习和思考中培养端正的美学观和审美情趣,勿崇尚怪、炫、奇、霸、矜、悍,要由苍老的骨骼、笔墨中透出一番秀雅。画无常形,但有常理,所作花卉皆在随处留心,常年归纳、总结、积累,并结合笔墨、设色、构图等技法寻求最佳绘画语言,用最得当的方式表现花卉植物生发的理、势。
自然生发;理;势;体察
1.1 绘事当求于造化为先
花卉自有其本来面貌,写花卉当以真花真草为师,化生机为运,一花一萼都需要仔细体察,得其所以然,则其韵致风采自然而出,所谓造物在于我。董逌在《书李元本华木图》中说:“无心于画者,求于造化之先,凡赋形出象,发于生意,得之自然,待其见于胸中者,若华若叶,分布而出矣。”诗人之风、雅、颂、赋、比、兴题材内容往往来源于花卉、草木,历经四季,周而复始,诗人经悉心观察早已将其荣枯、语默、动静之体态了熟于心,作画与作诗同样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牡丹、芍药必要画出其富贵姿态,而松、竹、梅、菊必见悠闲,乔松,古柏之类必体现岁寒磊落之魂魄,这都是天然造物使然,作画能把握每种花卉的特点,必能夺造化而迁想,仿佛登临览物一般。黄要叔的《四清图》苍然的质感,翩然的容貌,细绢上无处不流露着生气,若不是笔端具造化,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此等效果的。以真花真草为第一老师,所作之画便不只写其形,而兼得其性。
1.2 习古圣贤之名作而得其精髓,察之真品格
唐代画花卉,边鸾远近驰名,他笔下的花卉大多设色浓艳精美,宛若初生。到了五代,黄筌集诸家优点,画花卉出类拔萃。可于黄筌相提并论的还有江南徐熙。徐熙志趣高尚,妙夺造化,略施丹粉,具野逸之风。汤垕在《画鑑论画花鸟》中说 :“花鸟一科,唐之边鸾,宋之徐、黄,为古今规式,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也。”因此,学习对象要为古之经典。学者取法必须上究黄、徐,用心学习、体察其画中精神、品格,再旁征诸体佳作,以提高画之风姿神韵,才称得上工而不俗,放而不野,技艺和精神意志才能达到更高层次的融合。易元吉初学绘画便领悟 :世不乏人,要须摆脱旧习,超轶古人,方能极臻其妙。吴元瑜虽然学习崔白,但能加己法。虽然都是院体画法,但由于元瑜能够革新故有的陈旧拘谨的表现方式,稍作放逸之态,聊表胸臆,追踪前辈,学习正统技法,一改时习,这都是元瑜对画花卉的领悟。王渊学习黄筌、仲仁之画,子昂惊叹犹如黄筌复生,这恐怕只有得其心法才能做到!盛懋学陈仲善,林伯英学楼观,都不是照搬其法,而是参与自觉思考,根据自己的作画特点适当变通,最终青出蓝而胜于蓝。陈琳、刘贯道等人也都是取法古人,集其大成之典范。
临摹须揣摩古人之用意,才是正确的临摹方法,如果能于画外求生、求理,那么脱稿也能胸中呈象,信手画出,于笔墨外意犹未尽这才算是真正的临摹,不思而学之画,了无生趣。
1.3 熟谙造物生发之规律
宋徽宗喜画花鸟,他观察到孔雀升墩必先左脚,而世人所画多先右脚,这是对所画对象缺乏观察,凭空想象而导致的根本性错误。画花卉也是同理,譬如枝、花、叶、蒂一一俱肖,则神自形出,形是神的载体,形有错误,不符合自然规律,一幅作品便有了根本性的失败。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说 :“今之画花卉者,苞、蒂不全,奇、偶不分,萌、蘖不备,是何异山无来龙,水无脉络,转、折、向、背、远近高下之不分,而曰笔法高古,岂理也哉!”不明花卉自然生发之法则,形态肆意涂之并不分时节、荣枯随意敷彩,对象透视关系杂乱无章,却还追求笔法,这是作画中一大弊病,本末倒置,令人啼笑皆非。须知画花卉以生理为上,而运笔次之,调脂敷粉更是置于后,明白这个道理作画才能弥补前人所不到位的地方,才能为后人提供更好的借鉴。才情学养高的人会很有这方面悟性,长此以往地坚持,则艺近乎道。
草木之花甚多,无一不可入画,将其分门别类有树本、草本、藤本,各不相同。对于不同的植物类别,要想画出各自的特点,各臻其妙,就必须参透各自理、势特性,选择最合适的笔法、墨法,或写工,或写意,亦或兼工带写来表现其娇体和气骨。
写生,贵在随处留心。花卉的姿态风神,枝叶的穿插,花朵的俯仰,都是得之于造化生成,而运之笔端。定要学习古人心细如发,体察入微,一笔不苟作,一点不轻施。
1.4 布置、简化符合规矩
花以形势为第一,得形势,自然生动而活泼。叶分软、硬、厚、薄,反、正、浓、淡,彼此错综繁复,俯仰顾盼,要画出枝叶活泼灵动之感,有的簇拥,有的抱拢,以叶衬花,彼此融洽。如画梅要诀在于枝梢挺拔俏丽,长短适中,穿插自如,疏密有致。老干最不宜画得漆黑如一段木炭,浓墨表现老干要见其层次、体态,依然要有藏、有露。老干总是画在分枝之前也是不合自然生发法则的。画梅应先从嫩枝着手,从细画到粗,由嫩枝画到老干,层层生发,变化多端,不可复制。枝上空处为画花的地方,将花画在哪里得天然妙趣,完全凭下笔前的筹谋,所谓意在笔先,梅花分正面、背面、侧面、俯面,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参差疏密,要布置得当,须根据画面总势,撩拨删减。
2.1 “八法”说
一曰章法,章法是针对一幅画之总势而言的。一幅作品,无论篇幅如何,所画内容必须分清主次,有虚有实,有疏有密、有阴阳向背。构图不宜顶天立地,太满或散碎,给人繁闷窒息之感,不符合大众审美习惯。按照一般的构图程式,画花卉宜左一右二,或上奇下偶,给人自然、稳重之感,布置得法,则密的地方不嫌满,疏的地方不嫌稀。画之总势得当,那么一花一叶也必得章法。花朵之圆缺是相对的,有时也是观赏角度不同导致的,大自然中必然不会有十分正圆的花朵,密叶中也必然会穿插着一些花枝,否则花、叶无从生发,绘画时观察须心细如发,无风时翻叶不必画太多,向日背花宜画在后面,转枝要画得干脆利落,不能弯弯曲曲蛇形状。
二曰笔法,意在笔先,胸有成竹,下笔神来,快而肯定,疾而有势,不增不减,笔笔是精华,无一草率笔迹,笔笔又非笔,都非常自然。钩叶钩花都须有顿折,勾勒筋、干也要刚柔并用。花心要画得健如虎须,苔点要画得密如群蚁。用笔要根据所绘对象而变化,悬针垂露、铁镰浮鹅、蚕头鼠尾,各笔法灵活选用。绘画虽然是用于描绘形象,但与书法用笔同法。如梅、兰、竹、菊属画中比较特别的门类,用笔纯是书法,与他门不同,不借下笔的力势,肯定不出好的作品。古今善书画者,无不讲究用笔,刚笔带柔,柔笔带刚,又如圆形花瓣不可画得过圆,也不可不圆,且一笔而成,气神兼备,中锋、侧锋并用,方得情趣。竹兰均当以书法用笔,然而不能拘泥于中锋行笔,须转折顿挫,中锋兼带侧锋,否则兰草画得犹如柴棍,竹叶画得像铁钉,既无常形,也无常理。
三曰墨法,墨分五色,浓淡枯湿随意运之。忌用陈墨、积墨、剩墨。用墨根据纸、绢的类别而有不同的变化,生宣上作画下笔疾起疾落,画花朵的位置要略施胶矾,将生纸稍微做熟,此目的是让所画花卉能更加立体饱满,能画出细节。点苔可以笔中带湿,营造朦胧感。运墨时花心浓,花瓣淡,花蒂深,花苞浅,不可混淆、倒置,否则花形、透视都极为怪异,不合常理。写生擅用墨气,是画花卉的上乘之法。然今画花卉,墨法多有创新,不必太拘泥于古人的立论,笔破墨沁原是弊病,如能通权达变,反得其妙,墨法应根据造物之变化而变化。
四曰设色法,着色宜由浅到深层层叠加,不能急于求成,否则重色压纸绢,呆板缺乏灵动,色重则颜料中的胶质稠厚,附着在纸绢上显得黏腻而不润泽,若想表现深色,即用浅色多层次渲染即可,染出的花卉形态真实,立体饱满,风姿偏偏。五彩彰施,必分宾主,众色皆主,则纷乱而庸俗,对比色相、相近色相的运用也要把握好,如青、紫不宜并列,黄、白不可比肩,大红、大绿这类色相非常饱和艳丽的颜色,一幅画中,少用为妙。根据画面整体色调,可不断调整局部色彩,以达到平衡、和谐。常识性设色方法也不可不重视,花、叶本是同根生,花色重则叶色也不宜轻,否则不符合花期,焦叶须加赭石,嫩叶须加脂,否则设色一致不合大自然新陈代谢之理。
五曰点染法,画花卉,尤其是工笔花卉,点染不可少,点染的巧妙得法,花之娇态活脱脱跃然纸上,点用单笔,染则色笔、清水笔双管交替,点染花瓣的时候以粉笔蘸深色轻点于花瓣的毫端,然后用清水笔慢慢均匀地染开,就会是深浅自然的效果,染花不可心急,底色打好,整体的色相才具丰富的层次感,须先铺粉打底,在画花的位置再扫上一层矾水,补漏矾之余将纸再次做熟,在这样的纸上作画可将花的细微之处描绘得生动淋漓,将待其干后,用色笔染于中心处,清水笔徐徐运开,第一遍要很淡,多染几次使色加深,外花瓣要染三至四遍,中心花瓣至少染五六遍,花卉才会有立体感、层次感,色泽自然而圆浑,用脂略加胶矾防止沁渍,并且干后的颜色光鲜明亮,非常适合表现早春刚开放的花朵。关于叶的画法总的来说,大叶宜染,小叶用点,至于下笔轻重缓急,在于各人把握,非笔墨定法,而巧取于自然花卉长势。
六曰烘晕法,烘晕主烘托之意,意轻宜淡,不能喧宾夺主,笔上毫端水份充足,轻轻晕开不能留有笔迹,烘晕法多在画白花的时候用到,白花白背景则色不显,用浅浅的青色在外缘晕之,则衬托出白花的冰清玉洁,幽然淡雅质感,这非但不是不忠于自然之景,而是强调自然花卉美感的巧妙技法。
七曰树石法,花卉包含树石,画树石必用皴法,用枯笔带湿随意扫去,逢节处,转弯处各不相同,各树种生长理、势不同,则皴法亦有别,桐横抹,柳斜擦,柔条细梗点到为止,不用双钩,盘根错节则不怕臃肿。花间画石头,宜整忌碎,刻意堆砌为一病。
八曰苔衬法,画面点苔十分讲究,且要慎用,树石画得好可不必点苔,如若不是恰到好处,反伤画面效果。点苔须错综而有序,不能多也不能少,一定要观察其体势而布列,形态或园或尖,或乱或整,作画者不宜关注其本身,而应参透其衬托树干更加圆浑,石头更加高耸矗立的妙处,苔衬法与烘晕法都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为了衬托主体的自然之美,千万不能为了炫耀画技而忽略它的本来功能。
[1] 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O].人民美术出版社 1998年版
[2] 俞剑华注译.《中国画论选读》[M].江苏美术出版社 2007年8月版
[3] 周积寅 《中国历代画论》[M].江苏美术出版社 2013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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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樊波《美术学研究》[M].东南大学出版社 2015年12月版
[6] 朱光耀《邹一桂及其〈小山画谱〉研究——兼论清代词臣画风的形成与审美趣味》南京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