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理工学院 湖南 岳阳 414000)
将荒诞进行到底
——论东西新作《篡改的命》
向雅琳
(湖南理工学院湖南岳阳414000)
有人妄图篡改历史,有人妄图篡改教科书,有人篡改身份,但对汪长尺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篡改儿子出生农村的命。为此,他不惜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无钱无权无势的“三无”人员汪长尺不仅生前一直被有钱人“幽”,就连死后也依旧受到命运的捉弄。东西以一个农民工进城的故事讽刺了城市化进程中日益严重的阶级分化问题。本论文以汪长尺被捉弄的一生为点,进一步考察底层人民改变自身命运困难的根源。
荒诞;城市化;失根;幽与被幽
东西曾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说过“在人性极度扭曲的地方,往往有文学的富矿,我愿意在这个地方继续勘探”。①而《篡改的命》就是他在继《耳光响亮》、《后悔录》之后勘探出的第三部反映人性的长篇小说。《篡改的命》不同于《耳光响亮》的寓言化叙事,也区别于《后悔录》中和“性与政治”有关的政治腔调,它以一种愤恨的方式讲述了一种绝望的极致。汪槐夫妻的乞讨生活,贺小文的暗娼工作,汪长尺迫于无奈的讨薪方式以及后面的送子行为,都表露了汪家上下在所谓的“城里人”优越身份面前集体向现实妥协的结果。这些选择都透露着一种悲壮而又凄凉的画面感,让人讶异城乡差距所带来的副作用如此之大,但这仅仅只是小说最普通地一部分,小说最为震撼的地方还在于汪长尺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他在绝望下采取的近乎荒诞却又令人无比痛心的反抗方式。
荒诞的观念认为 :“一方面,世界是无意义、无目的、无固定本质的;缺乏逻辑与秩序而使世界显得混乱、不可理解与分崩离析。另一方面,人的存在是偶然的、孤独的、不可自主的,人将在这个不可知的世界里陷入困境,无法解脱。”②而对于从小生活在谷里的汪长尺来说,世界的意义就是通过高考改变自己、改变汪家世代为农的命运。当他发现自己在高考面前无能无力的时候,活着就成了他对生活的期望。面对社会的不公,生活的不易时,长期挣扎在生活最底层的他能想到的最有用的解决途径就是以命相搏,来为家人创造更好的条件,为自己赢得最后一点体面。
汪长尺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被上帝所遗弃的一生。从高考填志愿开始,他的命运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一样,直到最后再无生机可寻。高考超分数线二十多分,结果却名落孙山,连最末的学校都没有给他“服从分配”的机会。汪家父子去教育局讨说法,汪槐却落得一个重伤残疾的结果,就连汪槐用命换来的复读名额都被教育局局长以“不记得”的借口否决。汪长尺在工地辛苦工作三个月,临近发工资的时候却惨遇包工头携款私逃。为了生计去代“官二代”坐牢,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他顶替的那个“官二代”就是拖欠自己工资的那个集团老板。出狱后汪长尺向林家柏讨要工资,却被人捅成重伤;汪长尺工伤致残找林家柏索赔,却被诬陷小文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以外遇证据要挟林家柏做好林方生(汪大志)的父亲,却因意气之争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在高考之前,汪长尺的命运是和谷里紧密相连,遵循父亲汪槐的期望一心想要“跃龙门”。高考过后,林家柏这个集万千财富为一身的资本家,就像一道墙一样伫立在汪长尺生活的路上,无论汪长尺是脚踏实地的工作还是走歪门邪道的讨薪途径,都能被林家柏轻轻松松地用钱否决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对于一般人来说,生存的价值是让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尽可能多意义。但对汪长尺来说,生存的价值就是实现汪家父子成为“城里人”的想法,生活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顺利地把儿子汪大志送到了有钱人的家庭(即使这个有钱人是掠夺了自己生存条件的人)。在书的第一章,当汪槐问汪长尺为什么没被录上的时候,汪长尺回答说“我想幽他们一默”。可是,从那之后,汪长尺就一直在生活的最底层挣扎,不断地被“幽”,被有权人、有钱人随意捉弄。汪长尺就在这一步步的逼迫下用一种最不切实际最荒诞的方式(跳江自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通篇看来,汪家父子就好像只会忍辱负重的生存,每一次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选择让人最难以置信的那一种。比如汪槐在教育局讨公道——以跳楼威胁的方式而非法律等正当途径;比如汪长尺向林家柏追讨工资——撞车、跳楼威胁;比如小文的暗娼工作——认为自己没有读过书除了给人按摩就一无是处;比如汪长尺阻止小文打胎——从高架上掉下来丧失生殖能力;比如汪槐夫妇维持生活来源的方式——乞讨和捡垃圾;比如汪长尺为了结束儿子汪大志的穷苦命——送给林家柏当养子。而到了最后,当林方生(汪大志)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毫不留情的毁掉汪长尺的卷宗,抹杀掉自己与汪家的最后一丝联系。
具有底层立场的东西怀着悲悯情怀为我们揭示了在城市化进程逐渐加快的当今,农民想要凭借自己的劳动改变户口,一跃成为城里人依旧是一件妄想天开的事。上世纪三十年代,城市刚开始兴起不久,日益凋敝的农村无法继续生存下去,祥子背井离乡的来到老北京,想通过自己的诚实劳动换取生活来源,但军阀混战的年代,即使是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这样的梦想都很奢望。而高兴、汪长尺虽说是生活在新中国,但长期以来的贫富差距、等级观念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扼杀了底层人民生存的信念和勇气。所以即使高兴费尽心思地想要在城里扎根,汪长尺不要命要钱的索赔办法,在林家柏们看来都是那么得可笑。阶层地不平等、社会差距地拉大、财富地不均、阶级地对立等问题不是简单地通过劳动就可以拉平的。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汪长尺们即使是逃离了土地,他们的思维方式依旧是农民式的。他们习惯了埋头苦干,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忍辱负重,所以无论富人们如何欺压,生活如何压迫,他们除了默默地选择往后退,别无反击能力。
在开篇三百多字的引言里,讲述了汪长尺穿戴整齐的去赴死,他甚至还在想“那个人一定隐藏在某扇窗口之后,举着望远镜,正在监督我对我的执行……”。是谁在监督汪长尺赴死?汪长尺又是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赴死?小说以连续设问的方式娓娓道来。
汪长尺的死既像是作者蓄谋已久的一件事,又像是人物想要脱离作者掌握后的突发事件。在一次冲动之下的见面,林家柏蔑视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话语,就三言两语地决定了汪长尺的命运。这让人不得不惊叹于故事情节出人意料的发展速度。汪长尺死后引起了一定的轰动,但让人诧异的是警察压根就不关心汪长尺的死因,而是专注于查找他账户中巨额存款的来源。继汪长尺生前匪夷所思的送子事件之后,荒诞再一次隆重登场,在以金钱为主导的社会,无论是参与者还是旁观者对人命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漠视。而在汪长尺死后,荒诞更是明目张胆的登台唱戏。从高考之后,谷里, 一直都是汪长尺极力想要逃离的地方。但当刘建平和贺小文带着汪长尺的骨灰回到谷里的时候,汪长尺却有表示出对谷里无比的眷恋之情,这份浓浓的不舍在汪槐做法超度他的时候达到顶峰。一生都在为了改变子孙命运奋斗的汪槐,对着城里有着不一般地执着,所以即使是在料理儿子的身后事,也依旧要拼尽全力把儿子超度成为城里人。但他和村民们喊破嗓子,汪长尺的灵魂始终趴在骨灰盒上不愿离去,最后还是汪槐夫妇对着骨灰盒苦苦哀求汪长尺才带着眷恋和悔恨飞走。
死亡,自古以来就被看作是人一生中仅次于出生、结婚、生子之外的大事。但在《篡改的命》中,汪长尺的死反而把故事情节的发展推上了更高的一个台阶。后续汪槐做法的投胎事件以及林方生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毁掉汪长尺的卷宗的行为,更是与主题相呼应,把篡改进行到底,这也让汪长尺的死亡显得更加的荒诞。无论是投胎前还是投胎后他赖以生存的根基,却是他最不屑、最恨的那个人。生前,他费尽心思想尽办法地把亲生儿子送去给林家柏当养子;死后,他被他的爹、被生他养他的谷里合力送去给林家柏当了亲生儿子。而汪槐超度汪长尺的灵魂时执意让汪长尺投胎到城里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善意的、以荒诞击穿荒诞,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持之以恒地反抗命运的方式。同时,也让读者更加体会到作者煞费苦心的布局。在现如今这个金钱至上、钱权交易的社会,底层人民不仅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力,就连死亡都是被资本家所操控。
从中国乡土小说百年来的发展历程来看,乡村的伦理秩序和村规民约在日益膨胀的物质时代面前已然沦陷崩塌,最终会被城市化所湮没、覆盖,想要进城谋生的农民在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的同时就注定了“失根”的结局。从汪家三代人在面对城市、金钱等一系列现实诱惑的选择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城市化在提高我们生活质量、改变我们生存状况的同时也导致了农村三代人情感意识的变异。人们对财富、金钱、地位的渴望以一种强悍的方式压倒了人们心中最纯真的本质,钱权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东西在发现这个荒诞的现实本相的同时,以荒诞击穿荒诞的筹谋寄希望于社会疾病和小人物的人性病态。
注释:
① 韩春燕《写作是有经验的思想——作家东西访谈录》[J],《渤海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
② 南帆《冲突的文学》[M].镇江 :江苏大学出版社,2010年
[1] 东西,篡改的命[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
[2] 张晓琴,极端的命运之书——论东西《篡改的命》[J],当代作家评论,2016.1
[3] 陈晓明,乡村的弃绝与小说的歪邪之力——评东西新作《篡改的命》[J],当代作家评论,2016.1
[4] 张清华,在命运的万壑千沟之间——论东西,以长篇小说《篡改的命》为切入点[J],当代作家评论,2016.1
[5] 王春林、李佳贤,底层苦难命运的寓言化书写——关于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J],小说评论,2016.1
[6] 饶翔,在真实与荒诞之间——读东西《篡改的命》[J],小说评论,2016.1
[7] 徐刚,绝望感,或虚妄的激情——东西《篡改的命》的“苦难叙事”[J],小说评论,2016.1
[8] 周展安,无法篡改的命——读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6.1
[9] 宋秀娟,以荒诞击穿荒诞——论东西篡改的命[J],河池学院学报,2016.3
向雅琳(1993-),女,湖南人,研究生,湖南理工学院,研究方向 :现当代文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