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历史题材话本小说道德追求的演变
——以《西湖二集》《型世言》为例

2017-12-06 15:35
小说月刊 2017年17期
关键词:话本文人题材

(延边大学人文学院 吉林 延吉 133000)

晚明历史题材话本小说道德追求的演变
——以《西湖二集》《型世言》为例

祁蒙雨

(延边大学人文学院吉林延吉133000)

历史题材话本小说是从明末清初话本小说中分离出来,由于其带有鲜明的历史特色,被一些学者看成一种独立的门类。如齐裕焜在《中国历史小说通史》中将其定义为“主要的历史事件和主要人物有史实依据;作品中心的文化心理、社会风尚、生活细节应有一定的历史阶段性。” 虽然很多学者看到了此类作品的存在,但研究者甚少,本文就立足于历史题材话本小说发展状况作一梳理的基础上,从话本小说文人性切入,分析这类题材小说中道德形象建构类型的变化及特点,结合时代背景并联系当时文人作者思想的变化,揭示晚明历史题材话本小说中作者道德追求变化的原因。

话本小说;人文思想;道德追求

话本小说本是市民的一种娱乐形式,随着文人作家群体的投入,话本小说越来越重视自我社会功用的发挥,其中对于道德作用的强调是话本小说文人性的最大特色。纪德君立足于话本小说的文人化,从题材内容的演变上将话本小说分为三个阶段 :“即宋元短篇讲史话本;明天启七年之前,取材于前代历史人事的明人拟话本;自凌濛初始,主要取材于时事见闻、有文人独立创作的拟话本。从讲史到拟话本,二者在取材和表现方式存在很大的差别,讲史大抵依据史书,略加渲染,小说则大都取材于日常生活,即便是取材于历史,所表现的道德追求多是日常生活中个人道德追求为主要内容的。从“二拍”开始,由于材料被前人搜刮殆尽,所以凌濛初便选取当代史实作为素材加工,这种创作手法被后世小说家继承,而且有所发展。明末社会黑暗,士人面对动荡的社会现实,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自己的道德操守,一些文人有感于此,在话本小说中对于道德追求的力度不断加强, 他们不仅以当代历史事件作为小说题材,而且往往以当代或近代发生的历史战争为背景,在战争动乱的描写中来凸显人物的道德风貌。

天启年间,冯梦龙在改编前人话本的基础上,编创了“三言”,被称之为“拟话本”,共120篇,其中涉史篇数有17篇,他们在题材上继承了以往讲史话本,但是在具体选材角度和表现方式上却迥异于讲史话本,“三言”历史题材的小说多是从日常生活切入,其着眼点不是人物在历史上的作用,而是那些趣闻逸事,将历史人物还原到生活,从接近常人的感情心态入手,表现其对自身道德追求。因此,在这种创作方法的影响下,“三言”中的历史题材小说无论是讽喻时政、发迹变泰还是歌颂情义,都是以追求个人或生活道德为核心。如《金海陵纵欲身亡》《隋炀帝逸游遭谴》,虽然主人公的身份是帝王,但作者对于他们的道德要求往往不是以国家社会需求为中心,省略了能够展现他们治理国家的道德需求与才能的历史事件,而是将笔墨集中于个人道德的缺陷导致的国家动乱。金海陵和隋炀帝虽是一国之君,但是“贪淫无道,蔑礼败伦”,金海陵多次设计霸占臣子家眷,发兵侵宋,“毁民庐舍以为材,煮死人膏以为油,费财用如泥沙,视人命如草菅。”万民皆怨,最后被臣下射杀,接着又用隋炀帝兴建土木,开凿运河,剥削百姓,导致天下叛乱,被逼自尽的历史故事揭露帝王道德缺失的危害,不仅拓展了历史的叙事空间,也将历史真实化为哲理揭示,劝说世人重视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修养。

此外,对于发迹变泰和歌颂情义类,其选材叙事与上文极为相似,只不过大都是从正面来表现的,如《史弘肇龙虎君臣会》以史弘肇与郭大郎的行迹为主线,虽然有对他们变泰的命运感慨,但更多的还是落脚到能力与仗义的道德要求上,《临安里钱婆留发迹》也是这种叙事方式。对于情义类,重在表现历史上人物之间的情感道义,如《范巨卿鸡黍死生交》《羊角哀舍命全交》《吴保安弃家赎友》,将笔墨集中于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宣扬上,这种情感既没有对历史格局产生影响,也没有宣扬特定的历史事件,而是通过人物形象的塑造来表现人与人交往的默默温情。这主要原因应是冯梦龙“编改宋元旧篇”的创作理念,更重要的是明代社会的需求,由于明代社会以代的代替法律,商业的发展得不到律法的保护,只能通过人们的自律来规范商业行为,因此,百姓日常生活中道德规范便被作者作为创作重点大力宣扬,另一方面,我们都知道“以史为鉴”,所以挖掘历史人物与日常道德需求的契合点,树立榜样,不仅增加了可信性,更促使百姓自觉践行道德要求。

但是这种现象到了明末清初发生很大的改变,“三言”之后的许多话本小说的涉史题材表现的内容不再是对日常道德的推崇,而变成对重大伦理纲常性质的道德要求。这种变化很大程度上由于文人大量投入到话本小说的创作,“文人作家与书会才人的区别主要不在于他们的文化修养,而在于他们认识社会与人生的角度及表现方式、在于他们的文化关怀与使命感。”正是由于文人作家表现角度的差异,使得明末话本小说在内容和思想主旨上与之前产生极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可以看做为话本小说的文人性。从观念上看,文人性主要是之文人小说家对正统思想的宣传更为积极主动,话本小说德劝惩意义得到强化;为了强化小说集的教化价值,作者往往塑造一种道德“榜样”,以此进行劝惩、借鉴。《西湖二集*忠孝萃一门》“小子这一会要说个一门忠孝之人,作个后来的榜样”并将道德榜样的设置与社会剧烈动荡的背景相联系,强调为君国大义而“死贞”“死节”。如《型世言》创作的目的是为“树型于当世”,篇目多“烈女”“贞妇”“孝子”“忠臣”等词,从作者设置的篇目来看,作者所宣扬的道德规范不再是先前的个人道德要求,变为一种伦理性的道德规范;《西湖二集》继承明代李贽“发愤著书”说,不少篇表露了对社会政治的忧虑与不满,或借南宋史实,或赞洪武盛世,皆歌颂忠臣烈士,鞭挞奸佞贪酷,以劝谏君毋忘祖先创业之艰辛,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君臣理想道德的追求,清初小说家继承这种创作意识,并将对明清易代的悲凉融入,将道德劝惩升华为一种义愤,他们笔下道德内涵具有更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型世言》和《西湖二集》是晚明文人色彩较为浓厚的话本小说集,从内容上大致可以透视当时文人心中的道德要求。《型世言》中历史题材小说在战争塑造道德榜样的篇章有4篇,其中三篇都是取材于明朝史实,《西湖二集》中共有6篇,2篇取材于明代现实,虽然是历史题材,但作者并没有着眼于全景式历史展现,而是以动乱为背景,表人公在面临巨变时的道德追求。作者往往是以战争为背景来表现平凡人物面对战争的创伤,却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道德追求,如第十卷 徐君宝节义双圆 写平民百姓徐君宝、金淑贞夫妇因为宋元之间的战争而被迫分散,金淑贞被唆都元帅掳走,但是夫妻二人谨记当初誓言“你若能为尽节之妇,我岂为负义之夫?”最后双双殉情,全节尽义。作者将平凡百姓对道德追求与历史战争结合,将百姓日常道德与国家、社会发展融合,将道德性质上升到具有影响社会发展的重大伦理性质。

后来,文人作家为了强调这种封建道德规范,采用战争与道德互相映衬,以战争凸显道德,强调社会剧烈动荡时期死节的可贵。《型世言》第七回虽是以一个女子的人生命运起伏作为故事的主线,但并没有从日常生活方面刻画她的道德形象,而是以抗倭为背景,将王翠翘于置身于个人爱情与国家忠义两难的境地中,作者将王翠翘对于国家的忠义设定成为胡统制成功剿匪的关键,但是最后王翠翘为了帮胡统制致使情人徐忠被胡逼死,王翠翘实现了于国尽忠,却没能于夫尽义,作者为了实现主人公的忠义两全的道德追求,安排胡翠翘以死殉夫,实现道德的圆满。这样的表现方式在先前的话本小说是没有的,女子的爱情与忠君爱国放在一起,将日常爱情中忠义的道德要求与国家的忠义并列,将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上升到具有重大伦理性质的道德并赋予到历史人物身上,不仅能够增加可信度,更能够呼吁当代社会中百姓的践行。

这种道德表现方式的转变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明代社会现实的,晚明时局动荡,人们对现实政治的关注空前提高,话本小说对道德追求不再满足于个人道德完善,而是着力表现一种家国易主的民族大节的道德要求,再加上晚明时事小说应运而生,成为一种创作热点,于是历史题材的话本小说往往着力选取当下时事,展现本朝人物的道德事迹。而创作中表现的伦理纲常道德的重大问题,是剧烈社会冲的反映,表现民族反抗情绪,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再加上明清易代,文人有感于朝廷官员的易节,就将原来的日常道德追求提升到重大伦理性质的道德表现,还在文中、结尾运用大量议论来说明、强调这种道德的重要性,甚至将其升华为一种政治义愤,所以小说中对死忠死节近于残酷的欣赏和表彰,可以看做是明末士人心理的一种投射。

而且对于道德的表现,往往会结合主人公的才能,晚明话本小说的历史背景几乎都设定在明朝,大都是结合《明史》中记载文臣武将成功平息倭寇、流民、鞑虏、等叛乱的事迹,将他们设置成为一系列德才兼备的人物,体现了小说作者对于自身道德和功业追求的渴望与赞美,有着极强的现实指向。此外,作者在表现主人公道德时还认识到在明朝残酷的环境下任事的不易,为了不与历史真实相抵牾,在表现人性复杂的时候,往往会赞美主人公道德品行的前提下,为其道德污点或品质缺陷进行开脱,《西湖二集》 第三十四卷 胡少保平倭战功 在描写胡少保智勇之前写道“英雄豪杰任一件大事在身上,要做得完完全全,没奈何做那嫂溺叔援之事,只得卑躬屈体于权臣之门……愿世上人大着眼睛,宽着肚肠,将就些儿罢了。”所以开篇便以议论的形式为嘉靖帝、胡少保的道德缺陷进行开脱,为胡少保诱骗海贼王直、徐海归降后,歼灭二人及其手下的不守信行为开脱,还对嘉靖帝听信谗言,将平乱的胡少保叛为死刑的行为开脱,作者虽不赞成这种行为,但是也没有批判,仅仅是要求世人宽些心肠容忍,为他们人品缺陷开脱。正如王维桢曾言“夫有非常之功者,必有非常之议;有非常之议者,必有非常之谤。”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在晚明历史题材话本小说中,作者对历史素材加工运用的方式存在截然不同的方式,尤其是在表现主人公道德方面,角度存在很大差异,“三言”着重于表现历史人物贴近市民生活的一面,或是加工,使其道德形象符合市民的欣赏趣味。但是到了崇祯年间,许多文人有感于动荡的社会现实,将希望寄托于统治阶级,结合时代需求,将官僚阶层作为历史题材作品的主要取材对象,以经史标榜的道德和功业作为价值判断的依据,关注人性的复杂多变,在道德评判时,结合历史人物所处的时代环境,以宽容的心态,对一些超出传统伦理道德的行为开脱,因此历史题材话本小说对于道德追求往往是与社会现实相结合的,是针对与时代发展的需要而设置的,所以作者对于历史题材改变的内容主旨一定是与晚明社会需求相结合的。

[1] 冯梦龙.“三言”.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2] 陆人龙.《型世言》.中华书局,1993

[3] 周清原著 刘耀林、徐元校注.《西湖二集》.浙江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

[4] 刘勇强.中国古代小说史叙论[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祁蒙雨,女,汉族,河南平顶山人,硕士研究生,延边大学,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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