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民族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00)
“高原圣地”昏暗中待放的花朵
——央珍《无性别的神》央吉卓玛形象分析
李全条
(西南民族大学四川成都610000)
本文以央珍的长篇小说《无性别的神》中的女主人公央吉卓玛的成长经历为主要线索,展现了她命运的特殊遭遇和坎坷,遭受家人的冷落失去了亲人的呵护,使她饱受独孤,她仍然在逆境中坚持成长,坚持与人和善,人无贵贱之分,她从一个边缘化的藏族传统贵族小姐逐渐成长为具有独立意识的现代藏族知识女性形象。
无性别的神;高原圣地;形象分析
央珍1963年出生于西藏拉萨,她是用“第二母语”写作的藏族女作家之一,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西藏文学》编辑、副主编,现供职于北京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她接受了高等学府的知识素养和文化底蕴,还有她本身的民族身份、藏传佛教和西藏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历史背景对她创作的影响,读她的作品就像回到了西藏当时的历史巨变时期,她的作品就好似一部活生生的历史缩影。她的短篇小说《卍字的边缘》曾获得过“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199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无性别的神》,曾获得过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少数民族第五届文学创作骏马奖”。
《无性别的神》作为央珍的代表作,这部作品逼真的展现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西藏历史巨变的时代风貌,小说以贵族德康庄园二小姐央吉卓玛的视角,描写了贵族德康庄园的二小姐央吉卓玛在家庭中特殊的命运和她的经历,以她美丽、善良的形象,从侧面展现了二十世纪初、中叶西藏噶厦政府、贵族家庭及寺院的种种状况。描述了身为女孩的央吉卓玛在家中的种种陋习而受到冷落,她在德康庄园、帕鲁庄园、贝西庄园之间迁徙流浪寄人篱下,后又遁入空门一心向佛,以求心灵的解脱。更新的思潮打开了年轻的心灵,小说塑造了西藏的官员、贵族、僧侣、尼姑等不同阶层的不同艺术形象,精细地展现了藏族上层的典章制度,生活风俗、服饰饮食等方面的细节,具有独特而璀璨的文化魅力。
西藏在中国版图上处于一个特殊地地理位置,海拔最高、被称为“世界屋脊”,再加之特殊的历史背景、宗教信仰、生活习俗、传统思想等种种方面的影响,况且,央珍作为一个西藏本土的作家,她的创作无疑是对西藏文化的极致书写。小说全篇都以主人公央吉卓玛的口吻来展开,小说从不同的阶层刻画了不同的人物形象,不管是主人公还是央吉卓玛的奶妈形象还是主人公的母亲形象,从不同的描写方式入手逼真的表现了不同人物的形象,可以说是不赞一辞。
西藏是一个宗教信仰浓重的地方,藏族人是藏传佛教虔诚的信徒,藏传佛教宣扬众生平等、行善积德、因果轮回,在小说中有很大的影响。西藏经历了封建土地所有制和农奴对农奴主的依附关系为基础的黑暗、野蛮的社会制度。小说中的背景也是这样的,封建贵族对奴隶的束缚,贵族为了维护贵族的尊卑等级制度而让自由的人成为等级制度下的牺牲品,就像阿莱的《尘埃落定》中的麦琪土司,他为了维护土司制度而宁可出卖自己的灵魂一样。二十世纪初、中叶西藏处于一个变幻无常的历史背景下,当时的封建传统思想和封建男权思想桎梏下的女性,不管是生活在贵族阶层的小姐还是身份卑微的奴隶都成为了当时社会劣根性下的陪葬品,就像《尘埃落定》中的女性,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和黑暗土司制度下的腐蚀品,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下,这些女性的形象就如昏暗中的“高原圣地”深土里蠢蠢欲动的花种,她们渴望雨露的洗礼与重生。
1 小说首先以主人公的正面描写为主,比如:小说的开头写道:“回来了?没有福气,的确没有福气。”央吉卓玛在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月,骑马回到家中被管家抱下马,央吉卓玛下马后对身后的奶妈招呼也不打地转身又摇头离去。“央吉卓玛站在下马石边茫然回顾,在秋日的阳光下整座大院寂静冷清,散发出废弃的古庙般荒凉的气息。她又疑惑地抬头望着奶妈,奶妈只是冲她古怪的笑了一下,便牵起她的手默默地把她带上石阶。”小说的开头就从央吉卓玛的举止和环境描写了她在整部作品中的性格,她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内向。央吉卓玛出生在一个大雪天而且她生下了之后啼哭不止,家人认为她不吉利、没有福气,再到父亲的去世和弟弟的夭折,从更深一步的理论上将央吉卓玛的命运与不吉利打上了直接的联系。
虽然她是德康庄园里的贵族小姐白天鹅,但他特殊的遭遇却成为了家里受唾弃的丑小鸭,虽然她出生在贵族但她所遇到的境遇使她被贵族边缘化了,所以它在整部小说里附上了边缘化的符号,虽然她是贵族小姐但她与贫农没有特别的分界线。
到后来德康庄园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她们从宫殿般的德康庄园搬到了陈旧、简单的二层土房子里,又有了新老爷的入住,小说中还写道:“夏天,家里增添了一位小少爷。”“啊啧啧”!这孩子真有灵气。”“瞧”,他的眉宇多有男子味。”“福相,这是福相。”“让我看看。”央吉卓玛踮起脚尖,拽起姑太太抱着的手臂,“哪里有呀,在哪儿呀?央吉卓玛仔细的看着弟弟的脸说。”你找什么?“老太太笑着问。“福相。不是说有福相吗?”
从央吉卓玛的动作和言语可以深刻体会到童年天真无邪的一面,虽然她被家人冷落,但她也渴望得到家人的呵护和疼爱,从她的言语中可以感受到“没有福相”对央吉卓玛幼小心灵的创伤和渴望验证事实真相,给予自己脱离亲人冷遇而渴望被爱的迫切愿望,从侧面书写了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迷信心理、和传统文化、贵族等级制度、男权地位、对央吉卓玛生活的摧残,本应是孩子的她,本应是受到万般疼爱的小姐却在昏暗的环境下受尽苦楚。
2 因德康庄园的家庭内部变故,因种种陋习而受到冷遇的央吉卓玛,被母亲送到了帕鲁庄园,从此央吉卓玛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刚到帕鲁庄园的时候,因为有慈祥并且疼爱她的阿叔,她几乎真的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小说中写道央吉卓玛在阿叔的庄园中受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如“过来,来坐这。老爷抬起手臂虚弱地微笑着说。“你一直陪着我吗?真是个好女孩,以后你天天都陪着阿叔好吗?”老爷抚摸着央吉卓玛的脑袋爱怜的问。央吉卓玛顺从地点着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知道了吗?”
“阿叔,我来了。”
“央吉卓玛乐呵呵地跑进房门,蹦踏着跳上踏脚凳,一屁股坐在窄椅上,又“嘭”地跳下椅子扑进阿叔的怀里。”
”阿叔,快瞧,”央吉卓玛的小身子从黑洞洞的大柜里探出一半,满是灰尘的小手中举着一只裂痕斑斑的小玉瓶。
“哦,鼻烟壶。出来,快出来,里面全是灰。”
从央吉卓玛的动作可以看出虽然她没有用言语表达,但从她的肢体语言中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孩子该有的任性、淘气、快乐与天真,在帕鲁庄园中阿叔的善良与慈祥让生活在贵族边缘化的央吉卓玛,被昏暗中淹没的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光亮和温暖,然而好景不长,阿叔的突然去世,让本来似乎找到了归属感的她又失去了希望,阿叔的离世让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被爱、被尊重的感觉也失去了。阿叔带走了她久违的温暖和宁静,她又常常像个失魂的人儿孤零零的走进走出,她体验了失而复得后巨大的心理落差,她尝尽了对孤独的深刻体验。
后来,阿叔的养女找了新的老爷替代了阿叔的位置,因为央吉卓玛是小孩没有劳动力从此她在帕鲁庄园受到万般的虐待,受尽万般折磨,吃不上饱饭,穿不上好衣,住不上好的房子,原本孤苦伶仃的央吉卓玛只能与奶妈相依为命,她已经习惯了被家人冷落,贵族的歧视,与下层人民建立了亲人般的关系。
最后,因为万般的困苦生活她与奶妈一路逃跑到贝西庄园,跑到贝西庄园她身上都是被虱子咬过的痕迹,纤瘦的身体上脖子细长,双手皲裂,没有营养的脸蛋显得又黄又黑,从这些外貌描写,可以看到她受尽了生活的颠沛流离。当她在贝西庄园又一次回到贵族的圈内,当她闻到姑太太身上的香味,她感觉到很不习惯,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到她已经开始不习惯贵族生活。在贝西庄园央吉卓玛与拉姆结交了深厚的友谊,对爱的渴望让央吉卓玛主动去寻求爱,她不像姐姐或其他的贵族什么都不干也会受到家人和仆人的关爱,因为她被定义为没有福气和不吉祥的人,所以她的爱只能通过自己的付出和“爱人”而获得。“当姑太太用最恶毒的话、最轻蔑的话去训斥拉姆的时候,她为拉姆而辩解,把大的鱼肉让给拉姆吃,为拉姆的受伤去厨房偷清油等都说明拉姆对友情的渴望和对爱的渴望”,她在与下层人民相处时,她体会到了下层人民的疾苦,在享受爱别人的同时享受到了被爱,她不像无意识层面的贵族,她与贵族划开了界限有了平等的意识。
在央吉卓玛难能安定的生活中她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思考意识和独立判断真理的认识,她在当时昏暗的环境中已经慢慢苏醒,开始发芽向更理想的平等的世界缓步前行。她开始慢慢靠近“高原圣地”上将要巨变的美好生活和理想国度,而她就像将要绽放的花苞。
3 “当央吉卓玛从贝西庄园接回到拉萨,因她变幻无常的生活环境,制约了央吉卓玛学习贵族礼仪的机会,使她没有机会接受西藏贵族家庭为贵族后代进行“限制性家庭教育”但是央吉卓玛的颠沛流离使她没有机会接受母亲对她直接的贵族精神教育,在那样无常的生活中终日与奶妈相依为命,当她回到拉萨时,母亲嫌弃她吃饭像田里做活的农人、说话像街头的乞丐、完全缺乏贵族教养,这让央吉卓玛感到“紧张和不习惯”。
当她在拉萨被母亲送到拉萨去学习,与下层人民的孩子建立了友谊,被母亲接回拉萨时她对小伙伴依依不舍,表现了央吉卓玛只有在下层人民的相处中摘除了自己身上“命里没有造化”“不吉利的人”“没有福气”的标签,又回到拉萨见到母亲的时候她感到母亲是那么的陌生,甚至见到母亲莫名的“冷颤”从一系列的心理描写中可以看出她曾为得到过母爱。
当奶妈的女儿达瓦告诉她,母亲送她去寺庙,并不是为了她能得到最终的幸福,而是为了省去一大笔置办嫁妆的费用,这时,消失已久的孤独和凄凉感又再次回到她的心中,从此她开始“怀疑一切,不在相信别人。”她作为贵族的孩子,却因为她出生时的种种不详以及后天的养成习惯,不是母亲理想的样子,不合贵族礼仪的行为让她更像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没有母爱呵护的她像一个随风游离的物质绵没有归属倍感孤独。
本来央吉卓玛是相信神灵的,但是,当她在寺庙一心向佛的生活中,她看到了很多的不平等现象,她发现寺庙里也有歧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再加之父亲和阿叔的离世,她对宗教也深陷困惑与怀疑,原本在她心里崇高的寺庙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她以为宗教可以给她的心灵更多生活给不了的安慰和爱,结果这份爱也没有成为她精神的依托。
出于被别人尊重,她开始渴望送到寺院,但是进入寺院后,她却开始思考:“既然铁匠和屠夫是低下的贱民,为什么不管是黑头俗人还是身披袈裟的僧尼都要吃屠夫杀的牛羊肉呢?又都使用铁匠打的刀和锅呢?所有的人不都是天天都必须吃肉的吗?所有的男人不是腰间都佩戴精美的装饰刀吗?我们没有沦为贱民是因为我们没有直接去杀牛去打铁吗?师傅过去不是总说佛教的灵光是众生平等吗?当央吉卓玛超越自己的贵族阶级,站在众生平等的角度去思考这些问题时,表明央吉卓玛已经突破了当时西藏社会某种既定的思想,在她眼中没有职业的高贵与低贱,贫民和贵族也应该平等。佛教的”众生平等“思想使她冲破了贵族视家族荣誉为最高没得的狭隘天地,在实践众生平等的同时也解放了自己。
小说中说道:当她与寺院里的玩伴德吉和曲珍去偷偷看解放军生活的院子,路上询问别人见到红汉人了没有,从她们的这些行动显示了她们对理想国度的渴望,当央吉卓玛在解放军生活的院子里目睹了女人和男人都可以不留辫子,所以分不清女人还是男人,而且织毛衣这样的事不分男女,男人也可以织毛衣,男人也可以干女人干的事,所以在央吉卓玛的心里产生了“我知道了,红汉人就是一些不男不女,没有性别的人。”央吉卓玛后来在解放军和接触和交往中发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比起在贵族昏暗阶层里命运被支配的贵族小姐,央吉卓玛是在意识层面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她将要开放在“高原圣地”的怀抱里。
4 央吉卓玛在小说中作为一个被边缘化的贵族,她的出生使她成为了家里“不吉利的人”“没有福气的人”“不幸的人”(亲人的呵护失去了依赖)、遁入佛门(重建对宗教的依赖)、父亲和阿叔的离世,(又失去对神灵、宗教信仰的依赖)、离开寺院(又失望)、加入了解放军青年联谊会(又重建)。她对自己命运的把握也全权由母亲做主(被寄养在阿叔的帕鲁庄园)、半自主(母亲送她去寺庙的想法与自己要遁入空门的想法不谋而合)、完全自主(未征求母亲的同意就毅然参加解放军)。央吉卓玛作为一个被贵族世界不喜爱的对象,在种种的孤独、无助下逐渐形成了自己摸索理想道路的一员,有了自己独立自主的性格和价值取向,在当时历史巨变的西藏昏暗环境中,她终将在新的阳光雨露中绽放自己的光彩。
她得到了自身的解放,同时也为当时处于昏暗中的贵族下层人民代表,她也得到了解放,没有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没有男权的桎梏,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都是平等的人,不再分男女,不再分贵族与贫农,实现了真正的众生平等。
综上所述,从央吉卓玛的经历和遭遇使她在渴望被爱和爱人的过程中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做出独立的判断,面对历史巨变的社会中她勇敢的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中,为自己的命运做主。因此央吉卓玛形象是由当代藏族女作家央珍塑造的新一代具有知识和自己独立意识的藏族女性形象。
[1] 央珍:《无性别的神》,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12
[2] 阿莱:《尘埃落定》,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5月第15次印刷
[3] 央珍:《无性别的神》,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12第1页
[4] 央珍:《无性别的神》,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12第26页
[5] 央珍:《无性别的神》,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12第58页
[6] 鞠晨:《从传统贵族少女到现代藏族女性的艰难历程——试析<无性别的神>中央吉卓玛形象的意义》西藏文学,2014.5第105页
[7] 央珍:《无性别的神》,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12第164页
[8] 鞠晨:《从传统贵族少女到现代藏族女性的艰难历程——试析<无性别的神>中央吉卓玛形象的意义》西藏文学,2014.5第104页
[9] 鞠晨:《从传统贵族少女到现代藏族女性的艰难历程——试析<无性别的神>中央吉卓玛形象的意义》西藏文学,2014.5第105页
[10] 李美萍:《别样的历史书写——央珍小说<无性别的神>分析》,西藏研究,2015.2第1期
李全条(1990-),女,藏族,甘肃迭部,硕士,西南民族大学,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