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逝

2017-12-05 14:06顾晓蕊
椰城 2017年5期
关键词:云帆女儿

■顾晓蕊

雪逝

■顾晓蕊

灯光打在白墙上,映得墙雪白雪白。这是一堵堵雪墙啊!罗梅幽叹道。她曾经是喜欢雪的,一片片的雪,白花瓣一样飘落,轻盈地飞舞着。有很多年,没遇见一场好雪了,而落在心里的雪,从未停歇过。灯忽地熄了,黑暗挤进屋来,她心里一慌,想要握住些什么,一伸手却扑了个空。再伸出手去,摸到根软管子,轻轻一抖,便碰落了。黑暗中闪出张鲜花般的脸,像失水了似的,兀然枯萎。她骇然大惊,折身坐起,原来是一场梦。

屋里漆黑一片,浓重的黑暗压过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秋雨敲窗,嗒嗒作响。停电了,咋就停电了!罗梅醒过神来,惊叫着从床上跃下,拿起枕边的手电筒,扑向女儿婷婷的床边。

罗梅摁亮手电照过去,婷婷的脸憋得变了色。一旦停电,呼吸机用不上了,得换成手捏“皮球”,为女儿输送氧气。输氧、吸痰,罗梅好一阵忙碌,女儿的脸色才缓转过来。

幸好醒得及时,罗梅暗暗庆幸着,腾出只手,抓起电话打过去:喂喂,我找供电所的王所长……快派人来,我家里停电了。撂下电话,拼命地捏球,呼哧,呼哧……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在罗梅心上。

近八年了,罗梅跟女儿住在一个房间,两张床相距不过一两米远。女儿上初三那年,有天放学赶上下大雨,很快地上亮亮的,汇成片片水泊。罗梅在一家小医院上班,丈夫云帆又出差了,没能去学校送伞,女儿淋着雨跑回家。临睡前,女儿说浑身疼痛,很难受。罗梅以为是受了风寒,喂她吃了药,劝她睡下。

次日,向来乖巧的女儿赖着不想起床,嘟囔着身上没劲。罗梅给学校打电话,请了一天假,想着吃点药,多睡会好的。罗梅做了她爱吃的饭菜,扣在锅里,告诉她到时热热吃。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一下,便赶去上班了。待到晚上,罗梅拖着沉沉的脚步到家,发现女儿躺在床上,身子软成棉花,折不起腰,当即慌了神,忙送去市里的大医院。

罗梅捏着诊断书的手抖得厉害,多发性肌炎——这是种罕见病,怎会偏偏落到女儿身上。她勾下头,珠泪落下来,漫了满脸。

想到给云帆打电话,那头喂喂喊了半天,她的嗓子被堵住似的,只抽抽噎噎地哭。男人急了,你倒是说话呀!罗梅费了好大劲,拽出句话来:婷婷……病倒了,你快回来。男人料到家中出了大事,连夜坐车返回。

头半年里,夫妻俩跑遍省里的各大医院,还带女儿去了北京,病情没见好转,反倒一日日加重。

有一回婷婷昏死过去,抢救时切开气管,那以后只得与呼吸机相伴了。一个蹦蹦跳跳的花季女孩,被病魔缠上,囚于病榻,四周白墙如雪。罗梅辞去工作,在家照顾女儿,靠云帆的那点工资,勉强维持治疗。

那时,他们一家还住城东的老房子里,狭小、破旧,是云帆单位分的福利房。可罗梅不在乎这些,她迷恋的是一盏灯的温暖。父母过世早,她和妹妹在亲戚的接济下长大。夜晚,看到别人家窗口灯火流溢,令她眼热不已。彼时她家点的是煤油灯,光线暗,又呛眼睛。因而结婚后,罗梅每天回到家,“啪”的一下,先开灯,让屋里亮堂起来。迷蒙的光,漾着令人踏实的暖意。

老房子线路乱,曲曲绕绕的,犹如蛛网,常突然断电。自从女儿生病,罗梅的心总是悬着,害怕下雨,害怕停电。一旦没有了电,女儿的喉咙会被魔鬼的手扼住,她只得一次次地同死神周旋。

女儿不能说话,罗梅就试着透过眼神去“读”懂她,许是母女连心,总能猜个差不离。因停电病情恶化时,女儿眼中腾起两朵蓝火焰,闪跳灼舔着罗梅的心。她知道女儿想说:妈妈,别放弃……妈妈,我想活。有一回她把这话写到纸上,举到女儿面前,她的眼睛重重地眨了一下,罗梅的眼泪奔涌出来。待脱离危险后,女儿眼中的喜悦如蝶一样飞出,罗梅的心跟着起起落落。

偶尔闲下来,罗梅会给女儿读报,报纸是云帆怕女儿无聊,特地从单位拿回来的。那天,她读着读着,目光被拉直了。一则报道引起她的注意,讲的是供电所检修班的故事,他们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萤火虫服务队”。罗梅拨通了后面的电话,她太想找个人说说话,把挤压在胸口的慌闷,借此释放一下也好。

电话刚响两下便接通了,里面传来温和好听的男声:您好,这里是东区供电所,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罗梅是后来才知道,那天接电话的正是王所长,声音透出清澈的亲切,如露水泅湿她的心。

放松,紧张啥呢!罗梅给自己打气,她说起女儿的病情,说出藏在心中的忧惧。她急促地说,能不能别停电呀,电对我们这个家,真太重要了!可一转念,觉得这要求有点过了,出了问题总得维修,又小声地说,就是停电,也快点修好。

王所长声音凝重起来,说,回头我们去看看。细细地问了她的住址。

打完了电话,罗梅长吐口气,扭头望望窗外,心里清净寡淡。女儿得了这奇怪的病,她遭遇了太多复杂的目光,经历过太多的冷暖际遇。她没敢奢望,一个电话会带来些什么。只是有些话在心里搁久了,她会憋疯的。

约一刻钟后,有人“嘭嘭”敲门。罗梅起身开门,两男人立在门外,脸上绽开温情暖意的笑容。他们穿靓青色工作服,背着老帆布工具包。一番自我介绍后,罗梅才弄清楚,是王所长带着检修班班长牛二旺,来了解情况。罗梅有点慌乱,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且来得这么快。

家里有病人,长年吃喝拉撒在床上,屋里弥散着难闻的气味。罗梅呆久了不觉得,刚进门的人,难免会被呛到。她看到牛二旺眉毛微蹙了下,却也不嫌,绕着屋子来来回回地转。王所长走到婷婷身边,望着冰冷的呼吸机和那双纯亮的眼睛,脸上难掩震惊。牛二旺看完后,回到王所长跟前,两人低头私语了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又来了,同来的还有服务队的14名队员,清一色的整洁着装,从敞篷的检修车上跳下。

王所长嗓门敞亮地说,罗大姐,我们这次来,是为你家架设双电源。看罗梅没听懂,又说,就是从附近的变压器上,拉一条生命专线。至于费用嘛,所里出一部分资金,不足的是队员们自愿凑的。

一股热浪,漫卷而来。罗梅踅身回屋,烧水、沏茶。队员们在屋外拉线,接线,尽管微风轻吹,他们的胸前背后却汗涔涔的。天彻底黑透,他们才从摇曳的树影花影中钻出,线接好了。

罗梅劝他们进屋喝点水,他们爽朗地摆手。王所长说,我们会常来的,有事打我电话!这边话刚落下,人都已走远了。

果然,他们来得挺勤。平时的线路维修,服务队会派人来倒换电源,若遇上意外停电,他们接到电话也会尽快赶来。暮色渐浓时,楼宇间灯火弥漫。罗梅从心里叹服着,他们像飞出飞入的流萤,擦亮夜的眼睛,调和出一道道温暖的色彩。

水样的日子,潺潺来去。有时逢上周末,牛二旺和队员们还会来家里看望婷婷。他们俯在床边,给她读书,读报,讲有趣的故事,女儿的眼眸晶晶亮,如发光的星子。他们的到来,让空气中淌动着活泼泼的气息,罗梅有了片刻的恍惚,仿佛伸出手来,便可触摸到寻常人家的安暖。

然而,不可见的命运兜转,总令人惶惑,又深感人生的无力。婷婷出现发烧,急救、复诊,每次去医院都有服务队的队员护送,全程保电。几次折腾下来,原就清贫的家,更显艰难了。

罗梅想到开家私人诊所,一边照顾女儿婷婷,一边挣钱维持开销。让云帆打听下房子,要么租金太贵,要么位置太偏。

牛二旺听说后,跑来对罗梅说,现成的就有,哪用找呢。我父亲在东郊有个小二层楼,近年他身体不好,跟着我住,房子空闲着。虽说房院破旧,可临着菜市场,来往的人多,适合开诊所。

那太好了,只是,这租金……能不能迟些交。罗梅心中喜悦,又有些担扰地问。牛二旺笑眯眯地说:嘿嘿,不收租金,你放心用吧!过几天我们来帮你搬家。

那个余晖脉脉的黄昏,罗梅感到一股热浪扑绕过来,在心中翻涌滚动。

罗梅一家搬到东郊,一楼腾出两间居住,其余的房间被当作诊所。牛二旺带人来帮着搬东西,还重给扯了条生命专线。

来诊所看病的人,渐渐多起来,好在妹妹会常来,给罗梅帮些忙。白日的喧腾过后,天暗下来,从病人的吟诉中抽出身的她,复又跌入无声琐碎的黑夜。每隔一两个小时,罗梅会起来看看,给女儿吸痰、换尿布、揉捏双腿。而后再躺下,反反复复,空寂又悠长的夜啊!

雨下得小了,冷雨敲窗的声响,明显渐弱。罗梅想起那个凄惶的梦,自己刚入睡不久,被拽入梦魇,还好及时醒了,又一番庆幸。这讨人厌的雨,想必是它惹的祸,正思忖着,忽来电了。罗梅把呼吸机的软管拉过来,搁置好,见女儿畅出口气。

罗大姐,你放心吧,电源倒换过了,正加紧维修。牛二旺隔着窗喊,声音沙哑,撂下句话便离去。天微亮时,他们转回来,身上淋得精湿,说修好了,又倒换回去。不肯多停留,脚步哒哒响,像甩下一串鞭炮,匆忙地走了。

觉睡不成了,干脆洗脸,做饭。女儿无法吞咽,吃饭要靠鼻饲。粥熬得软烂,再搅些果汁、蔬菜汁,慢慢喂食。喂过饭后,给女儿擦身,换衣,清洗床单、尿布。

洗过的衣物晾到绳上,水滴如帘,抬起头,见妹妹进院。罗梅讲起夜里的事情,她听得惊乍乍的:好险啊,要是姐夫在……话一出口,脸立刻红了,讪讪地说,我去看婷婷。闪身躲开了。罗梅装作没听见,扫起庭院,一地枯黄的落叶,像她凌乱的心。

云帆离开家有半年了,罗梅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而如今,成了一朵遥远的不可及的云。罗梅心里有怨,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这也许是注定的宿命吧!毕竟他们有过一段姻缘,一段相依与共的时光。

云帆大学毕业后到林业局上班,闲时喜欢写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罗梅在刊物上读过他的诗,写的花朵、露珠、蟋蟀、闪电等等,是熟悉的故乡原野上的风景。诗人偶尔也会生病,胃炎犯了,去小医院看病,遇上罗梅坐诊,他信手写下名字。一刹那,火光电闪,是他,竟是云帆。

他穿棉麻的衣衫,略瘦,是面容俊逸的男子。无数个念头蹦跳着,却故作无意地询问,开药。临走,罗梅轻声嘱道,三天后来复查。

其实她的惊诧,一脸欢悦,早已瀑布般落在诗人眼中。他从乡野走出来,是敏感的,有小小的得意,却不说破。她浓郁的乡音,黑亮的灼热的眼睛,让他想起千里之外的乡下,清淡自持的梨花,有种遇上同类的亲近。

就这么相识了,思恋如乡间陌上的花草,春风一吹,繁蔓一片片。在灯火陆离的城市,他们有了自己的家。晚间,云帆伏在桌前读书、写诗,罗梅在厨房煲汤、炒菜。开饭了,屋里飘着饭菜的香气,边吃边散漫地聊着。饭吃得很慢很慢,有说不完的话,一幅温暖相依、天荒地老的样子。

女儿的到来,为他们素馨的小家带来盛大的欢乐。粉团似的女儿,有着清亮亮的眉眼,滑盈盈的肌肤。罗梅喜欢在夜灯下,看她噘嘴、耸鼻,娇憨地咯咯笑。对着这么个娇嫩、纯粹的可人儿,左望右望,总也瞧不够。

时光飘忽而过,慢慢地,婷婷会说话,会走能跑了。常常是一家三口去逛公园,这是女儿最喜欢的去处。大丽花、虞美人、木槿、紫薇……园子里的花多得很,开得团团灿灿。婷婷从花花草草间穿过,被香气牵着,欢快地蹦跳着,好似一个花精灵呢!她停下来,伸出小手捏着花茎,一朵花挡在眼前,稚气地说,妈妈,我藏起来了。罗梅假装焦急,夸张地喊,咦,婷婷不见了!女儿从花后探出头来,脆嘎嘎地笑。云帆静站在一旁,笑看着她们,拙趣地取闹。

婷婷玩得乐此不疲,这是她和妈妈之间的游戏。女儿稍大些,已通晓事理,仍会躲在花后面,学着妈妈的口吻,忍着笑叫道:婷婷不见了。不过是相隔一朵花,竟似相离山高水远。

原本好端端的女儿,莫名地病倒了。好日子被撕开了口子,飞出漫天雪花,将一个鲜活的花苞般的生命,冻进冰雪世界中。无法行走,无法说话,无法吞咽。可是女儿心里冰雪透彻,贪恋着阳光与花朵,这是她活在尘世的证据。

罗梅有时想,自己遭点罪算什么,命运加注给女儿的,是烈火烹油般的无尽的痛苦。她是多么坚强的孩子,只想单纯地活着,虽然这个简单的愿望,一如烛火摇曳,随时会被一场风雨扑灭。罗梅拼却全力,护佑着眼前的烛光,哪怕多一日,多一时,也是好的。

云帆曾是懂得疼惜的,跟罗梅轮流照顾女儿。而有些看不见的伤痛,是最磨人的。他不断承接来自周围的讶异目光,满脸居高临下的同情,唇边那一抹不经意的嘲笑。这境况折磨着他,细敏、傲气的诗人,将愁烦、苦闷、碎念、呓语,都揉碎在心,化为诗句。

那些诗悲悯而痛楚,烙上深深的烟火气,得到评委老师的认同。云帆开始频频获奖,领奖,笔会,是另一番人生盛景。他那双含愁的深邃的成熟男人的黑眸,令心生倾慕的女子彩蝶般扑近。

云帆的电话多起来,起初他颇不屑,甚而是生厌的,说几句便挂断。有些活动还得参加,他喝多了酒,很晚才进家。罗梅迎上前扶着他,到书房躺下,正欲去拿毛巾,被云帆揽进怀,他的眼中溅出火花。罗梅明白过来,脸色绯红,云帆带着醉意怨艾道,太累了,真太累了啊,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罗梅很快明白了,这话语背后的冷酷,她一把推开他,嘴唇哆嗦着,轻鄙而愤恼地说,有女儿在,我便是要陪着她,守着她。云帆眼里的光熄了,侧过身,粗重沉闷地哀叹,甩给她一个冷背。

云帆变得沉默起来,脾气烦躁,回来得越来越晚。有几回,他粗鲁地推开罗梅搀扶的手,目光躲闪,醉歪歪地进屋。脱下的衣衫扔到一旁,上面沾染的香水味、桃红的口红印出卖了他。罗梅的心被无形的利刃刺中,说不出的痛,在身体里游走。

罗梅不愿与他争吵,怕女儿听见,又抱着些许希望,他或许是暂时的迷途。

有天妹妹来了,把罗梅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昨晚看到云帆了,他从餐馆里出来,还搂着个娇媚的女人。呸,那样子够起腻的,你可得看住姐夫了。

罗梅守在女儿床边,一夜未眠。第二天云帆从书房走出,照例去上班,罗梅追到院里。面对罗梅的质问,云帆显出近乎冷漠的平静,缓缓地说,我们……离婚吧!说完掉身走了,罗梅僵在那里,心里的冰碴子,碎落一地。

云帆搬离时,已是初春。他步履仓皇,急于逃离,是那样的漠然与决绝。

春风浩浩地吹过,沉睡了一冬的院中草木,欣然苏醒,忙着吐绿绽蕊。来诊所的病人多,大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焦躁不安地进来,万分感激地离去。再来时,从家中带些树苗、花籽,种到院中的空地上。罗梅晃眼望去,一蓬蓬的花开,舒展葳蕤,阳光在枝叶间跳跃、流动。云帆带走她心底的春天,而这些没有更多交集,却纯朴温厚的人,还给她一个新的春天。

满院的花儿此落彼开,从春开到秋。罗梅清扫了院落,掐几朵芙蓉花,插在瓶中,放在女儿床边架上。女儿递上一个纯纯甜甜的笑,她喜欢花儿,可她这朵“小花”,却被冰雪冻住,永不能绽放了。一想到此,罗梅的心便刺刺地痛。

病人来来去去,整忙了一上午。吃过中饭后,妹妹回去了。正午的阳光很好,干净而温柔,从窗外倾淌进来。床是特制的,下面带有滑轮,罗梅将床移了位,让大朵的阳光铺在女儿身上。端来半盆温水,给她洗洗头,女儿微眯着眼,很享受的模样。

这时电话响了,是王所长打来的,说他们晚上过来,给婷婷过生日。真是忙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罗梅心酸又愧疚,复又叹道:难为他们一直记得,整8年了,近三千个日夜,女儿挺过来了啊!

屋里挤满了人,王所长、牛二旺、服务队的队员们,听说消息的病友们,都赶过来了。蛋糕、烛光,还有生日歌,女儿眼中溢满欢乐。如此美好的夜晚,令罗梅恍然间,有种奇幻的感觉。仿佛,婷婷是在森林中迷了路,被施了魔咒的公主,倘有一天咒语解除,她就会好起来。

那终究,只是一场幻想。半年后,婷婷又一次发烧,罗梅以为像往常一样,她定会扛过去,但这一次,女儿再没有醒来。

罗梅的心是麻的,木的,被无边的痛楚碾压着,已没了知觉。多年来积聚在胸中的寒冰,汇成泪溪,汹涌着,一直流,几乎要将她淹没。身边人来人往,悲泣叹息,如流影般穿梭。

那一个月何其漫长,泪流尽了,淌干了,是冰雪洗心后的平静。罗梅给牛二旺打电话,说,婷婷走了,那些医疗设备闲置着,不如捐给服务队,送给有需要的人吧!

罗大姐,太感谢您了啊!牛二旺哽咽地说,哦,对了,我正好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下,你要是愿意,把诊所继续开下去吧,方便村民们看病。

哎哎!我也这么想的。罗梅心中一热,刹时万念攒心。

她忽然想起,该去公园转转,那里,留下过太多的珍珠记忆。不觉盛夏又至,她走在一片繁花丛中,这情景如同昨日,一转身便是隔世。迎面走来位穿红裙子的女孩,怀抱一捧花,是明媚娇艳的大丽花。女孩的脸掩在花间,走近时,从花后闪出张纯纯的笑脸,朗声道,阿姨,您买花吗?

罗梅怔望着她,心里漫起大雾,仿若对面的红衣女孩,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涉过万水千山,终于来到她身边。罗梅的身子晃了下,从纷乱的思绪中挣出,说,姑娘,这花我全都要了。

掏钱,接过花束,罗梅怀抱一簇明媚,走在向晚的暖风中。她边走边想,明天,就在明天,每个走进诊所的人,都会收到一朵花。

城市的街灯亮了,千盏万盏的灯,光华灼烁,恩慈地照拂着一条条的街巷,一幢幢的楼宇。暮色中那些一晃而过,或悲或喜的千色面孔,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温软柔和起来。在这个城市中,只要有一盏灯,是属于自己的,生活还会继续,且不致太过黯然吧!她默想着,穿越斑斓的灯影,隐没在人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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