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北龙船歌调查研究

赵旭超

（韶关学院 音乐学院，广东 韶关，512005）

粤北龙船歌调查研究

赵旭超

（韶关学院 音乐学院，广东 韶关，512005）

韶关“南雄龙船歌”和“犁市划龙舟习俗”是粤北龙舟文化的主要代表。粤北龙船歌演唱形式多样，分为“水路龙船歌”和“旱地龙船歌”；龙船歌的旋律调式、旋法、音域，以及歌词内容、结构、声韵等各具特点，它与岭南其各地方的龙船歌有一定的渊源关系，相关研究有助于滤清岭南龙船歌的渊源流传及分布。

粤北韶关；龙船歌；旋律；歌词

粤北韶关位于五岭之大庾岭的南麓，与江西大余毗邻。五岭山脉既是南北联系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长江、珠江流域的分水岭。从陆路来看，自从唐朝宰相张九龄开梅关古道以来，韶关便成为进入岭南的交通要冲、移民南迁的要径之一。从水路来看，境内的北江是珠江第二大水系，由源起江西信丰的浈江，和源起湖南临武的武江汇流而成。这里降雨丰沛，河流众多，水路交通便利。历史上各个时期、不同地方的移民南迁韶关之后，带来了原居地的龙舟文化；而交织密布的河流又为粤北龙船歌提供了良好的生长土壤。因此，龙船歌在粤北沿江村庄广泛流布，代代相传，且类型多样。此后，随着移民的进一步的南迁，客家先民又将龙船歌传播到了其它地方。

粤北“龙船文化”历史悠久，《南雄府志》岁时民俗篇记载：“‘端阳日’茅船，舁天符神压船送河去，云遣瘟，金锣殷雷，齐唱船歌。”[1]沿江(浈江、武江、北江)各县区、乡镇，甚至村组都有龙船队，每逢端午节都举行划龙船比赛活动。在这漫长的龙船文化演进中，产生了特有的粤北龙船歌。目前，韶关的“南雄龙船歌”和“浈江犁市划龙舟习俗”分别为省、市两级的非遗项目，是粤北龙舟文化的主要代表。

近年来，随着现代文化的冲击，“龙船歌”的传承传播形势十分严峻。浈江区犁市镇的一些村庄，虽然现在仍有龙舟赛事活动，但是会唱龙船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以前，南雄市珠玑镇每逢端午节每个村都要举行“游茅船”，但目前只剩珠玑巷和洋湖村了。笔者对南雄、犁市龙船歌作了多次田野调查，并进行采撷收集及整理研究。本文拟从粤北龙船歌的分布、类型、旋律及歌词特征等方面展开探讨，以期对韶关龙船文化及其岭南区域龙船歌的分布流传研究有所裨益。

一、龙船歌的分布

端午节唱龙船歌通常和划龙舟联系在一起，而划龙舟又离不开江河，因此，粤北龙船歌的分布和粤北流域密切相关。在粤北有“三江”，分别是武江、浈江和北江。武江源起湖南临武县三峰岭，流经广东省的乐昌市、乳源县、武江区、浈江区，浈江源起江西省信丰县石溪湾，流经南雄市、始兴县、曲江区、浈江区，武江和浈江于韶关市区沙洲尾汇成北江。南雄龙船歌和犁市划龙舟是粤北龙船歌最具代表性的两个非物质文化遗产，所涉及唱龙船歌的村庄大部分是沿江分布的。

1. 浈江流域

分布在浈江两岸的龙船歌以南雄为代表，南雄龙船歌又分“水路龙船歌和“旱地龙船歌”。水路龙船歌主要分布在在浈江两岸的溪塘村、水口镇、河村、勋口村、水南村、水西、修仁村、古市镇、马市镇，南雄市境内的凌江于水西汇入浈江，在凌江两岸的荔径村、兴塘等沿河村庄也有唱龙船歌的习俗。在端午期间，这些村庄村民在观看划龙舟，或饭后空闲时，集中在江边空地上演唱龙船歌。另外，“旱地龙船歌”主要集中在珠玑镇的各个自然村，以珠玑巷村、洋湖村为代表，“旱地龙船歌”主要是端午期间龙船歌队在游街的时候进行演唱。

2. 武江流域

武江流域历史悠久，据考证，早在青铜器时代，楚人就开辟了“武江峡”，它是岭南、岭北的水上交通枢纽。随着移民南迁，龙舟文化也随之流传到沿江地区。分布在武江两岸的龙船歌，分别是乐昌市、杨溪乡、桂头镇、沙尾村、厢廊村、下园村、黄塘村、水口村、沙园村、横江坝以及在武江上的水上人家，这些村庄沿江分布在武江两岸，端午节期间，村民除了赛龙舟之外还划龙舟走亲戚。龙舟的颜色多样，分青龙、红龙、黑龙、黄龙、花龙，其中乐昌市、杨溪乡、桂头镇、沙尾村、厢廊村、水口村及横江坝是青龙，下园村是黄龙，黄塘村是黑龙，沙园村是红龙，水上人家是花龙。武江流域的龙船歌主要是村民在端午期间举行龙舟仪式，或走亲访友时演唱，村民以歌代言、互相祝福。

二、龙船歌的类型

韶关地理位置特殊，是移民南迁的必经之地。长期以来，随着移民南下，源自不同地方的客家先民，陆续在韶关定居，他们所带来的端午划龙舟唱龙船歌习俗不尽相同，新的习俗和当地的习俗交融在一起，代代相传，流传至今。因此，粤北的龙船歌形式多样、丰富多彩。总体上可以分为“水路龙船歌”、“水南龙船歌”、“犁市龙船歌”和“旱地龙船歌”四种类型。

1. 水路龙船歌

水路龙船歌分布的特征是“沿江分布”，主要分布在沿江两岸。端午期间，在江边举行请神、龙舟下水、龙舟收起等仪式活动，或者在江上赛龙舟，每个过程村民都要唱龙船歌。此外，村民在饭后空余，经常聚集在河岸边空地或者禾坪上演唱龙船歌，祝福村民吉祥安康。

2. 水南龙船歌

水南位于凌江、浈江交汇处附近，相比之下，当地的龙船歌习俗传承较好，现在是南雄龙船歌的水路龙船歌传承基地。据传承人刘志英介绍，水南龙船歌从农历五月初一开始，一些村民组织起龙舟队在浈江上赛龙舟，其余村民聚集在河岸边唱起龙船歌，划龙舟的村民边划边唱，唱龙船歌伴随着赛龙舟整个过程。端午期间，沿江的村庄龙船歌声此起彼伏，浈江两岸十分热闹。

谱例1 水南村

3. 犁市龙船歌

犁市龙船歌和水南龙船歌有相似之处，犁市村民在龙舟下水、采青、竞渡、龙舟起水等仪式中，唱龙船歌叩拜神灵。二者又有所区别，犁市龙船歌还在互访会友时演唱，大家唱着龙船歌互祝亲友吉祥安康，家庭幸福美满。端午期间，村民通过赛龙舟唱龙船歌活动，拉近了人们之间的距离，各个村庄洋溢着和谐的气息。

谱例2 沙尾村

4. 旱地龙船歌

旱地龙船歌主要在南雄的珠玑镇流传。南雄的珠玑，自古以来是梅关古道上重要的一个驿站，是南迁移民的中转站。由于珠玑地处山区，没有宽广的河流，珠玑先民因势而变，将原本在江河中“划龙舟”演变为在陆地上抬着龙船菩萨“游旱船”,扛着茅船“游茅船”。据考证，“自宋朝起，每逢端午，珠玑便组织“游茅船”、唱“旱地龙船歌”这一独特的客家民俗活动，一直流传至今。”[2]每逢端午，珠玑镇的洋湖村和珠玑巷村村民便以“茅船”为媒，唱起龙船歌，和装故事、舞龙、舞狮等队伍一起进行游街，祝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珠玑历来对端午“游茅船”唱龙船歌的活动非常重视，在洋湖村至今还保存着“龙船公堂”，它是专供端午“游茅船”习俗的场所，据“龙船公堂”里面的碑文记载，早在清朝乾隆之前就有当地村民组织端午“游茅船”的活动，至今还保存着近百套明清时期端午习俗活动的“龙服”和“龙旗”，足见当时“游茅船”唱龙船歌场面规模之大。

珠玑巷和洋湖村的龙船歌有两首，其中一首龙船歌在游街时演唱。在端午节当天，龙船歌队由一人扛着茅船领队，然后是铜锣伴奏乐队，最后跟着几十个村民演唱龙船歌，其后跟着装故事、舞狮等队伍进行游街，长长的队伍声势浩荡，每到一处，古巷村民便出家门进行拜祭，古巷中龙船歌声夹杂着锣鼓声、鞭炮声，情景热闹非凡。

谱例3 游茅船

另一首龙船歌叫《送茅船》，在午夜过后送别茅船时演唱。村民在寂静的古道上，运用凄凉、伤心的情绪进行演唱，运用小面锣进行伴奏，流露出村民即将送走茅船时的不舍之情。

谱例4 送茅船

三、龙船歌的旋律特征

这四首粤北龙船歌各不相同、独具特色，是当地村民生活的真实写照。水南龙船歌男、女都可以演唱，而珠玑、犁市的龙船歌只能由男性村民演唱。下面从旋律的调式、音域、旋法特征等方面分析旋律的特征。

1. 五声性调式

四首龙船歌旋律各不相同，水南龙船歌是e商五声调式，音列由re、sol、la、si、do构成，犁市龙船歌旋律是四声（la、do、re、mi）羽调式，珠玑巷的两首旱地龙船歌也是四声（sol、la、do、re）羽调式，这几首龙船歌的正音都不足五声，其中水南龙船歌添加偏音“变宫”。客家先民用简单的音列，创造了动人的旋律，表达了内心丰富的情感，充分地体现了粤北山区客家先民的智慧。

2. 一段式曲式结构

水南龙船歌（见谱例1）对比再现三句式乐段，用前两句重复旋律来演唱每一段歌词内容，最后一句是结束句，用来结束演唱。演唱采用一唱众合的形式，采用锣鼓过门，在乐曲结尾采用呼喊声“哟嗬喂”来结束全曲。犁市沙尾龙船歌（见谱例2）由四个乐句构成，三、四乐句的旋律其实是一、二乐句的变化重复。珠玑游行时唱的旱地龙船歌（见谱例3）由两个乐句构成，是平行乐段结构，每个乐句由一人领唱，大家齐合最后四腔构成，乐句间有铜锣过门。珠玑巷另外一首《送茅船》（见谱例4）在村民送别茅船时演唱，也是由两个乐句构成，是平行乐段结构，每个乐句同样采用一唱众合的形式构成，和游街时有所不同的是，《送茅船》在每个乐句句末采用众合二腔。

3. 运用装饰音

这几首龙船歌旋律都运用滑音、波音和倚音进行装饰，用客家方言演唱，这些旋律在装饰音的修饰下，流露出村民真实的情感，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例如，珠玑游街所唱的旱地龙船歌（见谱例3）运用了倚音、滑音和波音，其中倚音又有单倚音和复倚音，滑音又有上滑音和下滑音，流露出村民丰富的情感。

4. 较窄的音域

据笔者统计，这几首龙船歌的音域较窄，都在纯五度音程的范畴。水南龙船歌的音域为a1- e2（ 见谱例1）, 犁市龙船歌以级进为主，音域是a1- e2（见谱例2），珠玑的两首旱地龙船歌音域为b1-#f2（见谱例3、4），这几首来自不同地区的龙船歌音域度数居然完全相同，且音区都在人声的中高音区。

这几首龙船歌都采用方言土话进行演唱，村民在演唱时，可以根据情绪的不同予以适当的变化。据犁市沙尾村民邓仕金介绍，村民所唱的龙船歌曲调是不变的，不同的村民在不同的场合，速度有快、慢之别，调高有高、中、低三种情况。

四、龙船歌的歌词特征

粤北龙船歌歌词为当地客家先民遗作，口头代代相传至今，是粤北客家先民劳动生活智慧的结晶。水南、珠玑、犁市龙船歌的歌词内容各不相同，独具特色，正是因为龙船歌内容的多样性，使得粤北龙船歌更具艺术价值。

1. 歌词内容丰富

水南龙船歌歌词共有十一段，歌词的内容大多描绘端午期间的风俗民情，跟端午的风俗相关，例如，“家家籴米来做糍粑”,“又要丝线来锁口，又要银子压荷包”，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寓庄于谐描绘男女爱慕之情的歌词，其中一段歌词如下：

一朵红花透过墙，

斜眉细眼来看郎；

哥哥好比八角树，

处处恋妹处处香。

犁市端午节有传统的仪式，龙船歌在“龙舟下水”、“采青仪式”、“龙舟起水”等仪式中，每个环节演唱的歌词都有相应的内容。在“龙舟互访”时，歌词内容较为随意，多为祝福吉祥的内容。其中在“采青仪式”中演唱的一段歌词如下：

一江大水浊浓浓，

不怕河海浪千重。

龙舟破开千层浪，

万人头上逞英雄。

珠玑古巷的旱地龙船歌主要是在游街的时候演唱，歌词内容丰富，其中有描绘节日气氛的，也有的歌词内容是按街景取词的，在歌词中出现“凤凰桥、司马桥、沙水域、榕树下”等地名，游行队伍每到一处，便唱起相应的歌词，其中游街队伍到了菜场“多水塘”时演唱的歌词如下：

唱歌唱到多水塘，

两边猪肉摆成行；

半斤猪肉四两称，

还要搭股大头肠。

2. 七言四句体结构

珠玑、水南、犁市龙船歌歌词用方言土话演唱，歌词多为七言一句，四句为一段。这些口头文学是粤北客家人民智慧的结晶，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龙船歌歌词上、下句押韵较为自由，偶数句则必须押韵。以下歌词选自洋湖村龙船歌《糖郎歌》，第一、二、四句押的是“江阳辙”，第三句较为自由，是“姑苏辙”。

丢下闲言吾要唱，

唱个山东卖糖郎。

糖郎住在苏州府，

地名叫做白沙场。

3. 衬字、衬词大量运用

粤北龙船歌大量运用衬字、衬词，这些衬字、衬词大部分由拟声的虚词构成，这些虚词虽然没有实意，却流露出村民朴实、真挚的情感，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例如，珠玑龙船歌大量采用“哟、呀、哎、哎哪呀、吧”等衬词（见谱例4），犁市龙船歌中运用“呗、哦、哩呀、哟” 等衬词（见谱例2），这些衬字、衬词流露出村民的真实情感。

粤北龙船歌衬词除了运用虚词之外，有的也运用实词。犁市龙船歌词内容多为祝福吉利的内容，村民在演唱每一段歌词第二、四句的末尾，都要运用衬词“好行哟船！”（见谱例2），形成固定的衬腔，有“吉利”的喻意，大家唱完或听完龙船歌后喜笑颜开，满心欢喜。

五、结论

粤北龙船歌类型多样、丰富多彩，无论是水路龙船歌还是旱地龙船歌都有鲜明的艺术特征，是岭南一朵独特的艺术奇葩，也是研究广府文化、客家文化的活化石。南雄的珠玑巷是客家居民寻根问祖的地方，粤北的龙船歌和岭南其它地方的龙船歌具有一定的渊源。本文对粤北龙船歌的类型、旋律特征以及歌词特征的研究分析，有助于滤清岭南龙船歌的渊源流传及分布，以期抛砖引玉。

[1]丁世良，赵放. 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上[M]. 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1.

[2]赵旭超. 岭南珠玑“旱地龙船歌”调查报告[J]. 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6(01).

A Survey of the Dragon-Boat Songs in North of Guangdong Province

ZHAO Xu-chao
(School of Music, Shaoguan University, Shaoguan 512005，China)

Shaoguan's dragon-boat songs in Nanxiong and the custom of dragon-boat rowing in Lishi are the main representatives of the dragon-boat culture in north of Guangdong province. The dragon-boat songs have various kinds of singing forms, which can be classified into the waterway songs and the dry-land ones. dragon-boat songs are characterized by the melodic mode,the rotation, the vocal range, and the content, structure and vocalization of the lyrics. It is related to the dragon-boat songs in the various places of in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 Relevant researches can help to filter out the origin of dragon-boat songs in the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 and their distributions.

Shaoguan; dragon-boat songs; melodies; lyrics

J652.2

A

CN22-1285（2017）021-026-06

10.13867/j.cnki.1674-5442.2017.04.03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灞规划2016年度地方历史文化特色项目“粤北龙船歌研究”勘（GD16DL15）；韶关市2016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韶关客家音乐的横向比对及特色研究”勘（Z2016017）。

赵旭超（1981-），男，韶关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作曲理论与教学。

（责任编辑：孙佳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