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们四个师范毕业的同学居然在路上不期而遇。师范毕业后,我们这班同学就像狂风中吹散的蒲公英,遍布五湖四海,虽然留在小城的同学居多,但平日工作繁忙,不是红白喜事,极少能聚在一起。
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四个一起进了吴刚酒楼,打算好好“搓”一顿。酒楼包间内,李明掐指一算,说自从上次老班长女儿出嫁后,我们这帮同学快一年没聚了,于是到微信同学群里发了一个消息,让有空能来的兄弟姐妹们都来热闹热鬧。
很快,微信群里有回复了,李明说着谁谁谁要来,谁谁谁没空,然后,他愣住了。
我问:“咋了?被雷劈了?”
李明说:“卫洪要来。”
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
卫洪是我们的铁哥们,四个月前,他的老婆得了重病。卫洪和他老婆的关系非常好,是那种“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楷模。
那次,也是我们四个,一起约起了一个时间,周末包了一辆的士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看到他的妻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头发没有了,神情安详得像个天使。卫洪却老了,头发乱蓬蓬的,脖子后面黑乎乎的,像刷了一层薄薄的黑油漆。
他坐在床边,左手端着小碗,右手拿着一个汤匙,掌心握着一块手帕。他舀小半勺水,轻轻地触到妻子唇边,手肘慢慢抬起,将几滴水缓缓倒进去。即便是这样,也有水从妻子的嘴角溢出,他赶紧用手帕轻轻在妻子嘴角按几下,吸走水线,然后,再舀小半勺水,如此反复,我们在他身边站了十几分钟,他也没意识到我们的存在。直到护士来检查病人体温,他站起身,才发现病床边的我们,约摸过了一两分钟,他的眼中才有点光亮,嘴角一动:“你们,来了……”然后又扭头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自己的妻子。
我们四个小声地问了问她爱人的病情,虽然我们心中都有数。他要么是没听见,要么是简单地“哦”一声,见此情景,我们把每人准备的两百块份子钱都交到我的手里,一起塞给卫洪。我叮嘱道:“收好了,需要帮忙,就打电话说一声。”
离开医院以后,再见到卫洪,是在他妻子的追悼会上,那时,他气色好了许多,亲朋来了,他一个一个打招呼,发烟,发水。
我对他说:“节哀顺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该忘的就忘掉。”
他点点头:“都过去了,她不用熬了,我也不用熬了,儿子的学习也不受影响了,都过去了!该遗忘的,就让它遗忘!”
这次卫洪能参加我们的聚会,说明他已完全走出中年丧妻的阴影,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卫洪来了,眼笑得眯成一条线,又来了四名男同学,男人的世界往往就是草在地上长,牛在天上飞。一瓶白酒下肚后,我们忆往昔,望未来,豪言壮语震天响,指点江山胆气壮,个个都是英雄,人人都是好汉。热情一直烧到了晚上十点,酒店快打烊了,我们才AA制,微信红包结账。
这时,我听见卫洪说道:“服务员,拿个打包盒,我把这没吃完的黄豆煨猪脚带走,我带给我老婆吃。”
霎时间,包间内鸦雀无声,只有服务员抖动塑料袋“沙沙”的声音,气氛十分诡异,坟场一般。卫洪提着塑料袋站起来,见我们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讪讪地笑着:“黄豆煨猪脚,我老婆最爱吃这个了,倒了也是浪费!”卫洪说着打了一个酒嗝。
“你老婆,不是,刚刚走了吗?”李明结结巴巴地问。
卫洪立刻像被雷劈了似的,眼皮也不眨了,脸色惨白,嘴张着,口水就从嘴角流了下来,手中的塑料袋“扑”一声掉在地上,塑料袋撕心裂肺地破了,汤汁洒了一地。卫洪突然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双手插进头发,十指抓着头发“嗷嗷”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不约而同愤怒地瞪了李明一眼。
李明一咬牙,伸手拿起桌上一瓶未开封的小稻花香酒,拧开瓶盖一扔,瓶口对准自己的嘴,一仰头一口气一瓶酒喝干,然后,挥起右手“啪啪啪”响亮地打了自己三记耳光。
林丹,笔名酒盏花枝,2010年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仙桃二中语文老师,仙桃五色笔文学社辅导教师,已在全国各级杂志、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三百万字以上,出版小说三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