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的“重庆情结”
——以《饥饿的女儿》《孔雀的叫喊》为例

2017-11-25 11:54
小品文选刊 2017年14期
关键词:虹影情结孔雀

赵 敏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虹影的“重庆情结”
——以《饥饿的女儿》《孔雀的叫喊》为例

赵 敏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家乡,是许多作家连接童年和家乡回忆的情感符号,虹影也不例外,尤其她带有明显的自传性质的作品。虹影的家乡“重庆”是构成其作品内蕴的一个重要因素。本文以她的作品《饥饿的女儿》和《孔雀的叫喊》为例,从其作品中出现的家乡意象和作品的“本土化”叙事回归以及文本中所表现出来的主人公“或此或彼”的生存困境三个方面来阐释文本,从而试图探索虹影的作品与根植于虹影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重庆情结”之间的一种复杂的映射关系。

虹影;家乡;耻辱;重庆情结

1962年,虹影出生于重庆,饥饿与苦难交织的年代,给虹影留下的是一种无言的,却又有着极其深刻意识的心理创伤。与沈从文不同,湘西简朴而又充满灵气的人文地理环境的滋养,使得沈从文理想中的湘西世界是充满诗意的栖居之地,而虹影的作品里,似乎很难寻到这种痕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虹影笔下文学世界的呈现诉说苦难,直抵人性。

虹影之后成为一个华文女作家。在国外,她尤其喜欢那些环境氛围与重庆类似的城市,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恰恰就是根植于她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使她无法摆脱这种印记。“她喜欢写自己熟悉的生活,二十多年的峡江底层生活经验和体验是她小说创作的重要源泉,但虹影的小说没有彰显三峡地区自然和文化的乡土性特征,而是在现代性和全球化的视野中反观和审视三峡的历史和现实,对三峡地区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进行追踪寻梦”。[1]从这一角度来看,虹影的“重庆情结”更显其创作视野的开阔。

1 用特定的意象与环境凸现对家乡的记忆

“我们住在江边的人,对江水总是有一种特别的依恋,我们生来是江边的人。”[2]对于虹影而言,作为一个河的女儿,河流意象的出现也就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意义。在小说中,当六六的身世在十八岁那天被告知时,文中写到:“船灯映照着平静下来的两江江水……风吹得水波颤颤抖抖,就像个活动的舞台。”[3]一直想要找寻自己身世秘密的六六,在身世的真相终于浮出地表之时,她的内心却正如这颤抖的水波,并没有像以往想象中的轻松与洒脱。水,至柔,却也至坚,所以在现实的困境中,无论是虹影,还是文本中的六六,江水所带来的坚强对抗命运的韧力的这种滋养才是河流给予她们最强大的精神上的力量。同时“虹影真是长江边上的女子,包含了漂泊的天性。”[4]这种天性同样与江水带来的影响密不可分。

虹影的另一个文本《孔雀的叫喊》,对河流意象也有着众多笔墨的叙写,但此时的河流意象的表达意义却更加深刻,它不仅仅是童年人生经历的象征。《孔雀的叫喊》中,柳璀在听闻三峡文化将要被河流所掩埋后,她与自己的丈夫因文化迷失的问题而激烈争吵。河流意象代表的是跨文化语境下的产物。与传统的河流意象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河流意象有着对文化差异的思考,是在后现代文化与经济的强烈冲击与矛盾中衍生出来的对人性的拷问。在经济全球化的趋势下,夹杂着个人化立场的情感表达。总之,“从河流意象的内涵上来看,虹影继承了河流意象的文化底蕴,把家乡的思念及个体生命的追求都融入在河流意象之中,但继承中也有发展和变更。”[5]

与河流相关,在文本中出现的另一组意象,是码头和船,然而这里的码头和船却已超越了它们的本体意义。码头和船,见证了六六成长的苦痛,也看到了她离开重庆南岸时心情的复杂与矛盾。“站在家门口的岩石上,可以遥望得到江对岸:长江和嘉陵江两条江汇合处,是这座山城的门扉——朝天门码头,两江环抱的半岛是重庆城中心……沿江岸的一处处趸船……留下一路锈痕的缆车,在坡上慢慢地爬。”[6]可以看出,河流、码头,高矮起伏的山丘大致成了虹影对于家乡记忆的一副基本构图,在六六再次离开家乡时,朝天门码头作为一个首尾呼应的意象,又出现在六六的视野中。

一方面,这些意象以它们独有的地域特征给虹影留下了特殊的记忆,另一方面,虹影又透过这些熟悉的意象,来审视着自己的家乡与她成长的心路历程。同样,在她另一部小说《孔雀的叫喊》中,也出现有类似的意象,“柳璀正在看时,灰扑扑的码头越靠越近……与其他江城有点不同:旧城在一个红砂渍石滩之上……新城全部都在山坡上,从江上看,华厦迭起……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上城,明灿耀眼;照在下城,却似乎被吸收了,那一片起伏的灰色,更加是不成形状。”[7]在两部作品中,通过对比不难发现,虹影为我们呈现的重庆南岸的景色,在其相似意象的浸染下,所凸显出来的环境基调是灰暗的,“我”——《饥饿的女儿》中的主人公“六六”,在这个少女的眼中,“一层层污物堆积,新鲜和陈腐的垃圾有各种各样奇特的臭味……我不明白南岸人,为什么要长个鼻子受罪。”[8]甚至生存的环境是混乱的,它还是肮脏不堪的。这种环境或许让人难以置信,但却是毫不夸张的,因为这就是那个时代处于底层市民的真实的生存环境,也是虹影经历中对于重庆的真实记忆,是她“重庆情结”中无法割裂的一部分,残酷的同时却也是真实的。这种对苦难记忆的叙述有种刀锋切在皮肤里,飞快的划过皮肤的感觉。人生的虚无与阴暗,蓬勃的欲望与贫苦黑暗夹杂的生活,都以独有的表达在虹影的文本里被撕裂,被重构,被释放。但无论这片土地给六六抑或是虹影带来了多少生命中难以抹灭的苦难记忆,毫无疑问,这片土地的孕育,早已让虹影的潜意识中带上了既排斥又追寻的矛盾情感,也正是这份奇特的乡土情结,使得她将自己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体验融入到自己作品人物的塑造及情节的拟定中,与自己的生活片段构成一种既相互交融同时又对比呼应的情感意识。

2 耻辱在家乡:“或此或彼”的生存困境

正如小说名《饥饿的女儿》所寓意的一般,主人公六六在成长中,她面临的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饥饿,而这种来自双重意义上的生命机制的缺失,其背后隐含的是主人公在自身身份寻找与认同的过程中不断意识到的一种耻辱感的情感浮现。可以说,对生命本源的这种追溯,是虹影在她的生命历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情结。由于《饥饿的女儿》是带有明显的自传性质,所以虹影是借以六六的视角,间接的书写自己的记忆,因而其中深深的牵动着虹影的“重庆情结”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便是:耻辱在家乡。

耻辱在家乡,最直接导致这种情感出现的诱因——六六的私生子身份。六六本身的存在使她对自己的一切充满了困惑,孤独乃至绝望。于自己,她是一个孤独的存在,于他人,她的存在是多余的。如她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对于表露情感这件事,是很困难的,因为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情感。因为身世的秘密,使得这份耻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和母亲,从来就没有太多的交流,而父亲呢,“三个父亲,都负了我:生父为我付出了沉重代价,却只给我带来羞辱。养父忍下了耻辱,细心照料着我长大,但从未亲近过我的内心。历史老师,我情人般的父亲,却只顾自己离去,把我当作一桩应该忘掉的艳遇。”[9]在整个文本中,虹影的叙述,对父亲的概念事实上是模糊的,父亲是缺位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是私生子这个令人感到耻辱的身份。于是在自我与他者的双重矛盾下,六六感到的是一种无力的反抗。“我无法忍受委屈,却也总没能力反抗。”[10]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究竟为什么我会出生到这个一点都没有快乐的世界?有什么必要来经受人世间这么多的轻慢、凌辱、苦恼?”[11]在这种生存困境下,无论选择或是不选择,她都无法回避这种带着“宿命”意味的绝望感,在这里,“‘绝望’虽然是‘罪’,但是‘绝望’情绪的存在从反面证明了个体意识到了‘自我’的存在,处于‘绝望’中的个体或者想极力否定、反抗现有的‘自我’,或者想极力成为他们认定的‘自我’。”[12]在这种生存境遇下,与其融入生活,不如逃离生活,忘记这种绝望,所以,一如六六,虹影在18岁生日那天,背离了命运加在身上的所有符号,她选择逃离,逃离自己不想面对的现实,去寻找新的生活,在不断地出走与回归中,借此寻找自己。

“逃离源于精神的被架空,价值观念的失衡。当与生俱来的情感在逼迫和煎熬面前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灾难时,当自我价值的平衡主张渐渐在失去时,自我根基遭遇落空,逃离,便成为一种忠于自我的方式,也成为寻求心灵安宁征途的方式。虹影以逃离,用作治愈‘饥饿’的药方,同时也是新生活的开始。”[13]因而当虹影带着“重庆情结”去书写这份耻辱时,她同时也是在进行自我救赎,寻求另一种生活的希望。通过遥望故乡,来回望自己,透过文字,进行“寻根之旅”。所以当逃离成为一种常态时,逃离被赋予的真正意义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范畴:虹影是在借逃离来寻找自己的身份与价值认同感,进而冲破这种“或此或彼”的生存困境。

3 在他乡写故乡:“本土化”叙事的回归

“不论是隔着空间与时间的距离雾障回望故乡,抑或持着民族激情关注本土……引导桥梁都是情感的投入。”[14]《饥饿的女儿》之后,虹影的作品更加地回归本土化,而这其中的主导因素,绝大部分是埋藏在虹影内心深处的“重庆情结”所形成的情感归宿。

不断逃离到回归家乡再到逃离的过程,这份情感投入在内在的表达上,通过《饥饿的女儿》,可以说,虹影表现的是颇为含蓄的,然而,在宏观上,透过《孔雀的叫喊》,这份情感表现的却极为大气!“‘本土化’作为一种文学的叙事策略,我们以为不是使文学回到狭隘的地域色彩,而是在更大的全球化视野中来看中国的现实变动和文化选择,使作家对中国现实的表现更具立体感和穿透力。”[15]就这点而言,虹影的另一部表现乡土情怀的《孔雀的叫喊》,将这个主题表现的极为充分。如果说《饥饿的女儿》是用小我的角度来表现作家细腻的情感状态,那么《孔雀的叫喊》则是以小我的视域来发声,展现出大众所关注的问题。

就作品的名字而言,便具有很大的隐喻意义。孔雀灯是三峡地区具有象征性的古文物,在书中借月明,提到:“鎏金孔雀树,巫山楚文化区特征文物,一尺高,职工精美,似是西汉墓葬真品……库区大动土木,文物罹祸,酿成无由之灾。”[16]如今,孔雀发出叫喊,则隐约揭示出这背后的危机。再者,在书中的叙事上,虹影的叙事视角也很“本土化”,采用了佛家因果轮回的人世思想,同时化用月明和尚与柳翠的故事。这样,作品便蒙上了一层在转世投胎渲染下的神秘面纱,但,虹影想达到的文本效果并非如此,她是借主人公柳璀的视角,表达出了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对于令世界也为之瞩目的三峡工程的人文关怀。显然在这个巨大的工程面前,虹影是有着明确的自我意识的,三峡大坝的修建,在带来经济利益的同时,对于具有地域、家乡特色的建筑乃至记忆都是一次大的洗劫,而,显然,虹影更倾向于后者。正是对家乡的关注与瞭望,正是这份根植于虹影生命中的深刻的“重庆情结”,所以即使身在海外,虹影依然用自己的笔触写下自己对故土的这份人文性的现代关照!

因而,虹影站在“他乡”来写“故乡”,其视野很开阔,不论是在《饥饿的女儿》还是在《孔雀的叫喊》中,都能看到在个人的命运中所呈现出的历史若隐若现的影子。她“本土化”的叙事,并不是在简单的叙写自己的经历,写家乡的本土风情,而是在对自我情感与家乡风貌的书写中,在历史的不断回溯中,关注和思考着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孔雀的叫喊实际是一个记忆的叫喊,关于中国的历史、人民的历史的一个记忆的叫喊,这个记忆的叫喊,通过《孔雀的叫喊》这个文本终于浮现出来。”[17]虹影自己也写到:“听那一声微弱的叫喊吧,一切美丽的,都正在被淹没。”[18]她正是以写作的方式,以此来献给母亲的家乡。

虹影笔下的世界,是深刻而鲜明的个人体验,有着生活本身的冷酷质感。通过对个人的生存状况的叙述与探寻,进而对历史本身进行重构与思索,对本土文化进行理性的审视与回归,将这种自传性的文本叙述大胆却又表现的恰到好处。而对于文本中多次出现的重庆南岸,于虹影而言,那绝不仅仅是一个单一的家乡代名词。无论这片地方在虹影的记忆中是以怎样的方式呈现,毫无疑问那都是让虹影的“重庆情结”得以安放的精神圣地。如虹影在她的一次演讲中,她说写《英国情人》,写《上海王》,写过很多地方,但其实都是在写重庆。正如《饥饿的女儿》和《孔雀的叫喊》中所展现的一般,她意识中所形成的“重庆情结”早已深深地融入到了她的生命和创作中。

[1] 胡德才.三峡文学史[M].成都:巴蜀书社,2011年,第580页.

[2] [3][6][8][9][10][11]虹影.饥饿的女儿[M].北京:知识出版社,2003年,第113页,第189页,第4页,第4页,第213页,第27页,第45页.

[4] 虹影.火狐虹影[M].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3年,第252页.

[5] 李湘.论虹影小说的河流意象[D].广西师范大学,2010年.

[7] [16][17][18]虹影.孔雀的叫喊[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11页,第 159 页,第 225页,第 212页.

[12] 王齐.《克尔凯郭尔的生存境界论》[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5年(3).

[13] 张妍.《论虹影作品中的逃离意识》[D].吉林大学,2011年.

[14] 章妮.三城文学“都市乡土”的空间想象[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40页.

[15] 陈晓明.陈晓明时评[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54页.

赵敏(1993-),女,内蒙古包头人,硕士在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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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07-00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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