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译
这一天将要到来,
那时,你会兴高采烈
迎接自我的抵达
在自家门口,在你的镜子里
互致欢迎,相视而笑,
并且说,坐这儿,吃吧。
你将再次爱上曾是你的自我的陌生人。
给酒。给面包。将你的心
归还给它自己,给这个终身
爱你的陌生人,这个你为了别人
而忽视过的人,这个用心懂得你的人。
从书架里取下情书,
照片,绝望的笔记,
从镜中剥落你自己的形象。
坐下。享用你的人生。
假如,在万物之光中,你褪色的
真实,依然苍白地隐退
到我们预定的适当
距离,像月亮
通宵流连在树叶里,也许
你不露声色地将喜悦赐予这房屋;
啊,星星,双份的怜悯,为黄昏
来得太早,而为黎明
又太迟,但愿你苍白的火焰
引导我们中的最坏
穿过混沌
怀着平淡一日的
激情。
那么多的岛屿!
像夜空繁星
在那枝丫横斜的树上,其间流星颤摇
宛如纵帆船四周的坠落之果。
万物终将陨落,永远如此,
或者金星,或者火星;
陨落,而且是一个,正如地球
是星星群岛中的一座。
我最初的朋友是海。如今是我最终的。
我缄口不言。工作,而后阅读,
悠然坐在桅杆钩挂的提灯下。
试图遗忘幸福为何物,
无法排遣时,我察看星星。
有时我独自一人,伴随温柔剪碎的泡沫。
当甲板变白,月亮开启
云门,我头上的光
是一条路,在白茫茫月色中带我回家。
萨宾 从大海深处对你歌唱。
那依偎着阳光的帆,
厌倦了岛屿,
一条搅动着加勒比海的纵帆船
要返航,可能是奥德修斯
在爱琴海上还乡;
那父亲和丈夫的
渴望,在多瘤的酸葡萄下面,像是
奸夫在每一声海鸥的尖叫中
听见瑙西卡的芳名。
这不能令人平静。古代战争
在迷恋与责任之间永远
不会结束,而且对于海上漂泊者,
或如今在岸上趿拉着拖鞋摇摇摆摆
走回家的人,一直相同,自从
特洛伊唏嘘出它最后的火焰,
而瞎眼巨人举起大卵石投进波谷
从这海啸中,伟大的六韵步诗行出现于
加勒比拍岸浪的终点。
经典能给人慰藉。但绝非完美。
被囚禁在雨的铁丝网中,我注视着
这只有一条街的村庄遭灾受苦,
每间剥蚀的棚屋支在木柱上,
得意洋洋,像在挫败中的瘸腿的人。
五年前哪怕贫困似乎也快活,
这空气那样蔚蓝而冷漠,
这大海那样喃喃絮叨着遗忘,
让任何人类行为似乎都是白费力气,
这地方似乎生来就为了被埋葬在这里。
拍岸浪爆发,
在剪尾鸟群猎食寻常鱼儿中,
雨正把未铺砌的陆路变得泥泞,
于是个人悲伤在群体愿望里消融。
医院在雨中悄无声息。
一个裸体男孩把猪群赶进灌木丛。
海岸随着每一波浪涛颤抖。海滩接纳
一只被打垮的苍鹭。污秽和泡沫。
那边一条祖母绿的光带中,一片帆
在礁石头顶之间忽起忽落,
峰峦在雾气迷蒙的光亮里冒烟,
雨渐渐渗透到悲痛的内核。
它无法改变忧伤而回到家乡。
它无法改变,尽管你变成
一个会拿同情换酒喝的人,
此刻,你被带到成年开始
与“令你思考的创伤”分离之处,
而正如这雨使沙布满水坑,
它把往昔的悲伤沉入思绪的沟渠;
那仅通过演说会对黑人、绝望者、
穷人有所帮助的激烈憎恨在哪里?
狂怒颤抖如风中湿漉漉的树叶,
雨点敲打在变硬成石头的脑袋上。
因为有一个时刻在心的潮汐里,当抵达
它受苦的锚地,一座坟墓
或一张床,行动中的绝望,我们问,
噢,上帝,哪里是我们的家园?因为无人
会把世界从它本身拯救出来,即使他
在人们中行走。在这样的岸上,泡沫
嘟哝着淹没了行动,尽管它们引不起
哭泣,像苍鹭承受着雨点的石头。
这充满激情的流亡者相信它,但心
缠绕着悲伤、恐惧
和对家乡痛苦的忠诚。
浪漫的荒唐在船头斜桅终结,修剪着
但从不到达礁岸泡沫之外,
抑或雨切断天堂对我们的垂听。
为何归咎于你已丧失的信仰?天堂存留
在它所在之处,在这些人心中,
在这些教堂内部,哪怕雨的
裹尸布拖过其塔顶。
你比他们渺小,因为你的真理
包含着通常的激情、个人需求,
像那有棱纹的沉船,自从你青春时代就被抛弃,
被贪婪的臭浪泼溅。
白色的雨沿着海岸拉网,
微弱的阳光给村庄、海滩、道路
涂上条纹,嘻嘻哈哈的劳动者从庇身处出来,
在高地,烧炭工堆积他们的日子。
然而在你心中它依旧渗漏,玷污你的手艺
所吹嘘的每个夸耀,模糊着言语和容貌,
你也不曾从所有已知套路中改变
以离开心灵黑洞,这上帝的
自怜的造物中最可憎的东西。
和撒那,我给自己建造房屋,上帝,
您的雨那样冲洗它。
——牙买加歌曲
航海客栈,在城市边缘,
从开着泡沫般白花的树篱旁边
稳固如岛屿的餐桌上
延伸着大海微风习习的景观,
当地乐队的马林巴琴联奏,
应和他们的快活的速度
我的爱此刻打鼓的一只手。
我注视着古老的希腊货船退出港口。
在这个国家你几乎嗅不到咸涩的微风
除非你走下到港湾边沿。
不像朝南的那些小岛。
在那儿碧波伸展在无印痕的海滩。
我想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葡萄红的嘴。
那戴着她丈夫戒指的手,慵懒地
搁在餐桌上,如沙上一片棕色树叶。
另一只手拂走两只交媾的苍蝇。
“有时我想知道你是否忘记了你的话语。”
在我们头顶上空,海鸥嘶哑的叫声
在风中回旋。
波涛滚滚的回忆使心灵淤塞。
海鸥似乎在它们的环境里很幸福。
我们渐渐厮磨于靠港口边沿
一张小餐桌的温情。
在死去之前最好心学会去死。
我的阳光膨胀的残骸,双眼塞满沙子,
在南方海滨的碎浪旁翻转,滚动。
“这样最好,免得我俩都受伤害。”
看着我在那儿,怎样平凡而迟缓地转身。
那乏味的说法令我感动地去轻抚她的手
而风把她的裙角戏弄。
最好去死,去诅咒某个正派的发誓,
让埋葬了的心重新复活;
转动杯子并微笑,如在痛苦中,
在一张小餐桌旁,在水边。
“是的,这样最好,事情也许会变得更糟……”
而那是一切真相,可能会更糟;
在夜晚一切都是愉悦,
特别是,当寻找自我的心
那么渴望一面镜子,以相信
在陌生人眼里找到的古老原始的诅咒。
于是茶、茶、茶,开始漫长的再见,
留下半已尝到的每句诺言的悲伤,
就像咸涩的风给她的眼睛带来亮光,
在水边一张小餐桌旁。
我送她走进明亮的街道;
当短暂的暮色满城,商店纷纷吱扭着关门。
只有鸥群,还在水边追逐,
盘旋如我们的生活,找寻着值得怜悯之物。
涅瑞伊得斯 闪闪发光的肩膀
在温暖的浅滩里,贴近白沙滑翔;
双腿缠结在金色海草中,
在那里掠过的是鳍翅,还是女人的手?
海草融入锃亮的头发,
此刻泡沫,奶白色乳房在哪里,
是大腿还是海豚劈开空气?
一半是女人一半是鱼儿,或最好
既是鱼儿又是女人,让她们保守
难以捉摸的秘密。
疼痛,伤口在睡梦中自己闭合,
像水在桨周围合拢,
没有桨能够把大海划伤。
陷入困惑,感觉苏醒于
恢复的喜悦,
她面对自己——她已获得
大海之歌和大海之光。
仅仅给它们命名,是写日记者的
散文,让你好有一个名字
给读者们,像旅游者赞赏道
海滩就是他们的床;
但只有我们在其中爱过
岛屿才能存在。我寻求
如同潮流寻求其风格,去写
诗歌——洁净如沙滩、明朗似阳光,
冰冷若翻卷的波浪,寻常
如岛屿的一杯水;
然而,就像写日记的人,此后,
我品味他们被盐渍侵扰的房间,
(你的身体搅动皱巴巴床单的
起波浪的海),房间的镜子
失去我们挤在一起睡眠的形象,
就像爱情曾希望使用的词语
连同海浪之页被抹去。
那么,像在沙上写日记的人,
我给这平静留下印痕,你用它点缀
独特的岛屿,走下
狭窄的楼梯去点灯,
迎着夜晚拍岸浪的喧嚣,一手
遮护着跳动的灯罩,
或不过是刮鱼鳞做晚餐,
洋葱、狗鱼、面包、鲷鱼;
还有每次亲吻咸涩的海味,
还有怎样借着月光你
研究最多的是海浪不屈的坚韧,
尽管它看起来像是白费劲。
泥土的白路,多瑞凉爽的激流
穿过翠绿雪松的峡谷,像梅森学校
幼童的嗓音,像树叶,像心中
暗淡的海;这里,是舒瓦瑟尔。
石头大教堂回声似深井,
或如淹没的海洞,蚀刻于沙中。
游览它的苦难之路,当我找到
光明之巢中的一个圣特蕾莎时,
我试图抹去对那冷漠肉体的记忆;
那裙子飘动的古铜色,那抬高的手,
小天使,举起箭杆,射开她胸口。
教我们的哲学那力量抵达肚脐上方;
当我漫步于海滩,漆黑的身体,
湿漉漉放光,在浪沫里翻来滚去。
科西莫·德·克雷蒂安管理一家公寓。
他妈妈管理他。圣路易斯街,
十三号。它有一个带围栏的院子,
一只鹦鹉,一家古董店,在店里你
见过黑玩偶和一条抛锚在玻璃里的
古法兰西三桅船。楼上,是家族的剑,
一个衰亡种族锈蚀的标志,
像最初的守护神保持它骄傲的地位,
提醒秃顶的伯爵信守承诺
决不给这血统带来耻辱。
饕餮时代,磨钝雄狮的利爪,
维护科西莫,盘点古玩,相当高雅,
看在妈妈面上,为了发油和纸牌;
他悲剧性地扭曲,从露台里窥视着。
罗西诺尔小姐住在罗马天主教
干瘪老太婆们的传染病院;她皮肤白,
皮下,是细小的老派骨骼;
每天黄昏她像蝙蝠飞去做晚祷,
这活着的多纳泰罗的从良妓女;
而当她大步迈动僵硬的双腿
去取早晨的牛奶时,披着用生锈的胸针
别住的黑围巾,却醉醺醺如酒瓶。
我妈妈警告过我们,肉体如何知晓丝绸
在镀金马车中追逐着绿色房地产。
而罗西诺尔小姐,在大教堂阁楼里,
唱歌,对着她惟一的死孩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圣徒——
他的自豪在这巫婆跟前有穷人之美,
他曾是那么美好,双手是那么温柔。
在外面我说,“他是一个该死的癫痫病人,
你儿子,埃尔·格列柯!戈雅,他不撒谎。”
达克笑了:“让我们加入到真癫痫病人里吧。”
俩女孩都长得好。印度人说
雨影响贸易。在奇怪的光线中,
我们看起来都很绿。啤酒,大家看起来都很绿。
一只手臂垂褶袖的人,像花环围绕着我。
下一个谈政治。“我们的母亲地球,”
我说,“伟大的共和国在其母腹中
死人以多数票击败活人。”“你们大家都太可憎,”
印度人笑道,“你们所有大学男生们
烦恼不值当。”我们进入空荡荡的房间。
在雨中,走路回家,担惊受怕,但达克说:
“不要紧,孩子,罪孽的报应是出生。”
某些人类学者赞成的祭祀
一天早晨在高地上举行。
在天主教国家里,牧师们
反对如此野蛮的仪式;但出现了转折
一个神父他自己是
黑人风俗的学生;这十分讽刺。
他们敲着鼓把绵羊牵到小溪边,
怀着绝对自然的慈悲跳舞,
回忆自我们从中而来的黑暗岁月。
整个过程更像血淋淋的野餐。
白色朗姆酒瓶,闹嚷嚷的货摊。
他们捆牢羊羔,然后砍头,
而仪式者轮流喝着鲜血。
好东西啊,老家伙;献祭,是关键一刻。
船尾,那是一种庆典!我的意思是那有
免费朗姆酒和威士忌,一些小伙子敲击着
平底锅,其中一位来自特拉尼达的乐队,
不管你走到哪儿,都碰见人们在吃
和喝,别说是我说的,可我以为
他们在海滩上用两道测试抓住他妻子
而他喝醉时引用雪莉,“每一代人
都有其焦虑,但我们一个也无”,
不会留停顿给插嘴的机会。
(黑人作家小伙子,一个牛津剑桥的家伙)
这部分是圆的,曾是小孩心脏,
被两个土著艺术实践者
活生生地从中撕裂,
但那是在这种跳跃和摇摆舞很久以前。
“梅因戈特”,渔民称呼那口淤塞的
池塘,它堆积越来越多的污秽,在海洋
和丛林之间,旁边是叹息的果园
和枯竹林,竹根洒满光影斑斑,
像迁徙的天空落下的羽毛。
那边,是村子。穿过粪尿阻碍的树林,
一条泥泞小路像蜿蜒溜去的蛇。
富兰克林用一只手抓住桥柱
因高烧而颤抖着。每年春天,他都被记忆
折磨——他的祖国,在那里他要死
不活。他看着那有瘴气的光
令手杖哆嗦。茶色池塘中,蝌蚪们
似乎在这环境很快活。贫穷,黑人的灵魂。
他摇晃自己。必须生育,喝酒,在行动中烂掉。
在格拉斯街十号,米兰达酒店,
谁跟长枪党打内战,在灯光
流血和猩红血滴打湿的钟点,
这流亡,有着一张犹太人扭歪的脸,
让尘埃撒上他的小册子;骗子的手指
在他的衬衫前抓住一本杂志。
那只眼冰冷;山一般,吊钩会
俯冲一只蚂蚁,公马,坐骑。
此外,当一只虔诚的跳蚤探测污垢缝隙,
沐浴阳光的身体,经过流汗岁月,
四肢伸展如英雄,古怪而懒惰。
他近前一碟橄榄已经变酸。
在孩子们闹嚷嚷的街头,一个女孩
演唱这些日子不常唱的进行曲。
屋檐下做针线的白发婆姨们
把一件奇闻怪事传遍全镇,
说是老维瑞·勒布伦怎样被贪婪拖走,
慢慢关闭百叶窗迎接他。
他走近时,穿白亚麻外套,
手杖嗒嗒响,戴粉红眼镜、软木帽,
一个垂死之人获准去卖烂水果,
那水果毁于那些跟他谈好价钱的朋友们。
似乎一夜间,这些基督教女巫说,
他把自己变成阿尔萨斯猎犬,
一个流口水的狼人,气味冲鼻,
但更夫给这怪物把伤口处理。
它嗥叫,拖着内脏,拖着湿漉漉
血淋淋的尾巴,回到门阶前,奄奄一息。
我注视着这岛在悬崖周围
收缩着泡沫精致的作品,那时
道路都被丢弃在山上,像麻绳
一样细小而随意;我注视着直到飞机
最后转向北方和空旷的海峡上空——
在渔民小岛之间,海峡
跟灰暗的大海相连——直到我喜爱的一切
被裹进云里;我注视着浅绿色
在有暗礁的地方破碎,
机身银色闪烁,每英里
分开着我们,而直到被空间隔断为止
一切忠诚都不够自然。然后,过一会儿,
我什么都不想;没什么,我祈祷,会改变;
我们在西维尔下落时,已经下了雨。
1
依然梦见,依然思念,
尤其在阴冷多雨的早晨,你的脸变幻成
无名女学生,一种惩罚,
因为有时候你谦逊地微笑,
因为在微笑的嘴角是原谅。
被姐妹们围攻,你曾是她们
引以为豪的战利品,
被她们谴责的荆棘丛包围,
何等深重的罪过,何等伤害强加于你,安娜?
雨季负重来临。
半年就走了很远。它后背受伤。
毛毛雨厌倦地下着。
二十年过去了,
又一场战争后,炮弹壳都在何处?
但在我们黄铜色的季节,我们仿造的秋天,
你的头发熄灭它的火焰,
你的凝视追逐着数不清的照片,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那所有细读的一般性,
那与自然合谋的复仇,
那物品狡猾告知的一切,
以及在每一行后面,你的笑
冻结成一幅死气沉沉的照片。
在那头发中,我能够走过俄罗斯的麦田,
你的双臂下垂,熟透的梨,
因为你,实际上,变成了另一个故乡,
你是麦田与堤堰的安娜,
你是浓密冬雨的安娜,
烟雾弥漫的月台和寒冷列车的安娜,
在那不在场的战争中,沸腾站台的安娜,
从沼泽边缘消逝,
从下着毛毛雨,冻得
起鸡皮疙瘩的滩涂上消逝,
早期青绿诗篇初现雏形的安娜。
如今有着柔美多汁的乳房,
蹒跚而行,修长的火烈鸟般
顶针中滞留着粗盐的
含笑沐浴的安娜,
黑屋里的安娜,在冒烟的炮弹壳当中,
举起我的手,在她胸前,
以她无法抗拒的清澈眼神为我们发誓。
你是所有的安娜,忍受着所有的别离,
在你身体的愤世嫉俗的站台里,
克里斯蒂,卡列宁娜,骨架粗大而屈从,
那种我在小说书页里发现的生活
比你更真实,你早已被选中
做他命定的女主角。你知道,你知道。
2
那么,你是谁?
我青年革命的黄金般的党员,
我的扎小辫的、能干而老练的政委,
你弯腰忙于革命任务,在蓝色的厨房里,
或悬挂旗帜的洗衣店,饲养农场的小鸡,
倚靠梦幻般的白桦林,
白杨,或别的树木。
仿佛一支钢笔的眼睛能够捕捉到少女的轻盈,
仿佛绿荫和阳光花豹似的在空白页
写着可能是这样的文字,
冰雪般异国的,
初恋般遥远的,
我的阿赫玛托娃!
二十年之后,在燃烧的炮弹壳气味中,
你仍能让我想起“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拜访”,
于是你突然变成“麦子”一词,
回荡在耳旁,在堰湖冻结的沉寂里,
再一次你弯着腰
在卷心菜园子里,照料着
一群小白兔似的雪堆,
或从颤动着的晾衣绳上拉下云彩。
假如梦是预示,
那么此刻某个生灵死了,
它的气息从与众不同的生命,
从白雪之梦里,从纸
到白纸的飞舞,从跟随着这耕犁的
海鸥和苍鹭里飘去。而此刻,
你突然间苍老,白发苍苍,
如苍鹭,那翻过的书页。安娜,我醒悟
于事物从其自身分离的认识,
像剥落的树皮
醒悟于雷鸣之后,
明亮的寂静闪耀的空虚。
3
“任何岛屿都会使你发疯”,
我知道你会渐渐厌倦
大海的所有图像
像年轻的风,一个新娘
整天翻阅着贝壳和藻类的
海洋目录
万物,这群
雪白的见习生苍鹭
我看见在灰色教堂的草坪上,
像护士,像圣餐之后年轻的修女们,
它们锐利的目光把我挑出来
仿佛你的眼睛曾经,仅仅。
而你就像苍鹭,
一个水上幽灵,
你渐渐厌倦了你的岛屿,
直到,最后,你飞起,
没有尖叫,
一个穿着你护士服的新信徒,
多年以后我想象你
走过树林到某家灰色医院,
平静的领受圣餐者
但决不“孤独”,
像风,从未结婚,
你的信念如折叠的亚麻布,修女的,护士的,
此刻你为什么要读这个?
没有女人
应该读晚了二十年的诗。你传播你的召唤,
如同蜡烛,
走在挤满伤员的黑暗通道,嫁给病人,
认识一个丈夫,痛苦,
惟一伴随的,是苍鹭,雨,
石头教堂,我记得......
此外,那窈窕淑女般的新年的,
刚刚出嫁,像一棵白桦树
嫁给晶莹的泪珠,
还像一棵白桦树弯腰于登记处
无法,在电光一闪间,改换她的名字,
她仍把六十六写成六十五;
那么,注视着这些缄默的
苍鹭牧师,各自忙碌在
死者、石头教堂、石头中间,
我在你的荣耀中写下这首诗,当
婚誓和感情失败
你的灵魂飞跃,像一只苍鹭
从盐碱的岛屿草地上起航
进入另一个天堂。
4
安娜答道:
我单纯,
我那时更单纯。
正是天真
显得那么性感。
我能懂得什么呢,
这世界,这光芒?这泥巴玷污、
海水冲刷中的光芒,
这海鸥高声叫喊中
让黑夜进入的光芒?
对于我,它们单纯,
我不在它们内心,像我
在你内心那样单纯。
是你的无私
爱我如这世界。
我曾是一个孩子,跟你
一样,但你带来了
太多矛盾的眼泪,
我成为一个隐喻,但
相信我,我裸露如盐。
而我回答,安娜,
二十年后,
一个活了半生的男人,
下半生是记忆。
前半生,犹豫
为了本应该发生但不可能
发生的,或者
在不该如此时,
跟其他人发生的一切。
一片微光。她燃烧的紧握。铜炮弹壳,
锈了,那散发着火药味的铜。
在世界大战四十一年后。铜的微光
在黄蝉花丛中重新擦亮,
穿过窗外九重葛刺的
铁丝网,在阳光锯齿形花饰般点缀的门廊,
我眺望远方加农炮的烟云
在莫瑞上空,受伤了,哑口无言,
当她坚定地拉过我的手,第一次放到她胸前
新鲜、易碎的内衣上,
在僵直的沉默中,她这护士,
我这残废的士兵。还有
其他的阒寂,绝无如此深沉。从此
一直拥有,绝无如此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