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看到的荒芜

2017-11-25 01:30◆◇
诗选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空房子打谷场霜降

◆◇ 王 琦

不能看到的荒芜

◆◇ 王 琦

滦河边,金钩屯

滦河是最笨的一条河

笨嘴笨舌的笨

它有很多捷径,可以直奔平原

却在金钩屯的四季中拐来拐去

它可以不理会我,不把我的三间房子当回事

不把金钩屯当回事

这么大的一条河,笨到结冰、断流

笨到一句话也没有

比滦河更笨的是它的支流

断断续续的,漂来枯枝、牛粪和鸭子

本来可以绕过七月的浑浊

在偏西的小沟叉钻出来,扬长而去

也不必绕一个大弯子

绕过光秃秃的柿子树,绕过一个十二月

来赶一顿年夜饭

金钩屯也是榆木脑袋的笨

有些村剩下摇摇晃晃的天空

把土地卖给工厂,领工资。而金钩屯连一个

外出打工的都没有,死守着滦河

不断污染的稻田。用最笨的方法插秧

用最笨的方式收割

每天都用最笨的木水桶

在河边排开,洗衣、淘米、吃力地把水提到高处

在这笨得让我心慌的地方

我的三间茅草房,太不起眼的茅草房

寒风一吹就能吹到河边的茅草房

一句话也没有

这样笨的一条河,笨到不忍心

金钩屯的屯

从远处看,金钩屯的屯

肥硕、敦厚

这是村里女人走路的姿势

但这不是生活的真相。金钩屯的人家

早被真相遗忘了。寒风已经穿过屯子

让我不敢在荒凉上停步

有一种气息在天空,不肯落地

金钩屯反穿羊皮袄,紧紧捂着冬天的外伤

这让我想到一切流血的往事

加重了内心的疼痛。想到母亲

在日子和日子之间,村子和滦河之间

我明明看见了缝隙

缝隙中,已经倒下的夕阳

金钩屯的屯,屯着百十亩庄稼地

七八户庄稼人

屯着我的天真,母亲的针线,父亲的暴脾气

每当我回来,伫立村口

大黄狗一叫唤

就有恍若隔世的相认

遗 传

我不希望这块土地还有其他的含义

本应该种上谷子,让它们在饥饿中成熟

季节没有未来,它承载着过来人

当死亡堆积在一起

无法预知的惩罚已经超出想象

这种交替伴随着谷物的种植

把自己放在渺小中去参照

但是生存令人怀疑,乌鸦盘旋在天葬的远方

把生命视为神灵,这是我的信仰

仔细想,我们被偶然左右

而结果一定是必然,哑口无言的那些悲剧

五千年,一些空当留给野史

容我们仄身而过,更多的时候弯着腰

把贫贱一垄一垄赎回

这是我的命。单传男丁

现在我把它们写在泥土里

留待子孙们前来辨别、认祖归宗

空 房 子

我把声音压到最低

仍有一些响动穿过了空房子

这是金沟屯的空房子。一群麻雀从屋顶进出

蜘蛛补上了窗户的漏洞

风雨剥蚀的墙坯,已经倾斜的房梁

一代传给一代的老房子,就这样破败了

因一些未能说出的原因

像我的内伤,至今疼在打谷场的碌碌上

这是一个小小村落

一眼就能看见的荒凉。霜降这天

我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站在爷爷奶奶的老屋前,想起了父亲母亲

想起他们,就想起来身世

我把啜泣压到最低,仍然惊动了四邻

总算还有些人间烟火

守着几棵将要枯死的槐树

被遗忘的碾子

奶奶围着它转了一辈子,妈妈也是

它最开始只是一块石头,非常抽象

在一位石匠的坚持下

人们忘记了它石头的本质

每一次滚动,都需要力量

这像艰难的生活总围着一个轴

走一条固定的轨道

一块坚硬的石头不停地转动

后来人们用上了机器它才静止

才得到了解脱。给它生命的老石匠

像是自己也得到了解放

一块坚硬的石头被遗忘后他闭上了眼睛

不能看到的荒芜

我对土地的理解是这样的

它们和我一样,有着不幸的童年

有饥饿,有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冬天

有刺痛和痉挛

在庄稼拔节的时候撑着虚弱的身子

有厚厚的嘴唇,在需要表达的深秋

让泪水代替语言

我有每一位农民共有的缺点

如果憨厚是,贪婪也是

我总想把更多的粮食举过头顶

让人们从我的艰辛中得到温饱和尊严

但这些往事你们都看到了

我如此坎坷,千百次的播撒

荒芜总是从根部开始

成熟的原因

金沟屯与生俱来的命运在于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这样贫瘠

没有更多的养分喂养庄稼,也没有

高高在上的天随人愿的雨水

看上去,金沟屯的庄稼弱不禁风

却能忍受烈日,能像男人咬紧牙关

把最后一点力气举到霜降

也不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弯腰

骨瘦如柴的男人们,聚在打谷场上

他们在议论今年的庄稼

他们的肚子咕咕作响

他们的身后是就要成熟的红高粱

猜你喜欢
空房子打谷场霜降
霜降
禾熟
霜降
这世界终究没有回响
霜降
元旦日
打谷场上的春天
西江月·忆故乡打谷场
节气课堂之寒露霜降
空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