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 拂 图/萌飘啊飘萌
最是人间留不住
文/白 拂 图/萌飘啊飘萌
恋笔寄
“张显宗感觉自己像是聊斋里遇了女鬼狐狸精的书生,怕也认了,死也认了。至于岳绮罗到底是鬼是妖,他已经不甚在乎。豆蔻花开的小美人,是张参谋长眼中可遇不可求的尤物”
—尼罗·《无心法师》
张显宗活着的时候,岳绮罗是看不上他的。
民国乱世里,张显宗掌一方兵权,年轻有为,可岳绮罗还是看不上他。她似乎也有看不上他的资本,因为她本不算是凡人。
数百年前,她是道士,为参透生死穷尽一生,而后修炼摄魂邪术,历经轮回魂魄不灭,拥前世记忆。轮回至这一世,却生了女儿身,且容貌极美,芙蓉面,蒲柳姿,肤若凝脂,手若柔荑。可这美要靠吸人精气才能保持。
张显宗于漫天烽火中初见岳绮罗,便惊艳于她摄人心魄的皮囊。彼时,他是军阀丁旅长的参谋,她是丁旅长的九姨太。而后他起兵夺了丁旅长的权,在这戏剧化的情景下,两人相遇了。
面对夺权的张显宗,丁旅长的姨太太们惶恐地乱成了一锅粥,岳绮罗却异常镇定。因为那丁旅长早已身亡,是她制住了他的魂来发号施令。而瞧见张显宗的第一眼她便知,纵不用任何术法,这个男子也会为她赴汤蹈火。所以,她名正言顺被他接收,成了他的女人。她吸人精气,他从来都知道。乱世里,一个军阀为她弄来死囚,不算难事。
岳绮罗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带来的美好生活。最美的是院中那棵桃树,春一至,花开满树,岳绮罗坐上枝头,一面嚼他带来的糖果,一面责怪糖太甜,惹她牙疼。那时,他要带她去看牙医,她拧巴着不愿去。日子便这样过了,恬静得似蜻蜓尾尖掠过的一点水。
然而,岳绮罗总笑着跟人讲,张显宗算什么?不过是凡夫俗子,他不配。张显宗听了也只是笑,依然送她漂亮衣服,珠宝首饰,带她游历山水,吃最美的野味。可岳绮罗不是普通姑娘,她不食人间烟火。任他遣散所有姨太太,待她千般好,于她都只是自作多情。
若说有心动,怕也只是那日大雪纷飞,她站在一树红梅下怅然若失,他在身后默然为她披上寒衣。或者是她负伤归来,他不发一语抱她下马,撩起她的长裙查看伤势。那时,她似有一刹疑问,这世上还有谁可以这样对她?
每每想到这些,岳绮罗都会想起无心。那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同她一样诡异,他肉身不死,她灵魂不灭。岳绮罗想,若此生定要体验男女爱情,那么,她和无心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在这场无尽无望的追逐里,张显宗陪她走过千山万水,坎坷险阻,看她追在无心身后,为他展了笑靥,那笑如三月的花。又看着她以最极端的方式,逼得无心失了活路;看他们在“爱”的名义下,厮杀到不死不休;而他痛不痛,岳绮罗都不屑过问。
直到张显宗为了保护她死在那场争逐里,死在无心妻子的枪下。岳绮罗在那一刻慌了,她施法将他的魂魄禁在躯体里,而后慌忙去寻合适的躯体,再植入他的魂便可以使他重生。可命运这般弄人,时间如水流,她却怎么也寻不到合适的躯体。
而此时,将士们已然看出了张显宗的不同,亦耳闻岳绮罗的诡异,有将士趁机夺权。遍地枪声里,仅剩一丝魂魄的张显宗牵着岳绮罗的手,四处奔逃。断井颓垣倾倒时,他还将她死死护在怀里。岳绮罗带着体力不支的他,走过艳阳如炽的芦苇地,走过燃着磷火的孤坟,她在孤坟里寻了许多躯体,却没有一个同他相配的。
张显宗摇摇头:“算了吧。”岳绮罗看着张显宗,忽然怀念起院里那棵桃树来。那年,他意气风发,她从树上跳下,落到他怀里。那时她牙疼,还未及求医呢。
后来,岳绮罗以极残忍的手段,杀了无心的妻,为张显宗报了仇。她就是要激怒无心,诱杀无心,她要无心的不死之身,来拯救张显宗。
至此,她以为她和无心天造地设的“爱情”,不过是场闹剧,不过是不甘和泄愤。最后,只是几个绝望的人,和绝望到不堪的战局。
无心恨意滔天,她急迫如斯,再没什么天造地设,也无轻狂高傲,只剩下殊死缠斗,而她最终落败。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夜,张显宗扑身上前为她挡了致命一刀,又被无心烧成了一撮灰,风一吹便散了。当时岳绮罗滑坐在一棵黝黑的老树下,面无表情。她干干瘦瘦的,衬得血红斗篷有些空,风帽遮住眼,冽风扯得刺啦啦响,她像地狱爬出的夜叉恶鬼。
过了许久,她捂着腮帮,幽幽说道:“张显宗,我牙疼。”他给的糖太甜,她还未来得及去看牙医呢。她向后靠了靠老树干,自言自语,“这辈子没活好,很糟糕。”
多无力的结局。若不是他快死了,岳绮罗不会轻易爱上他,可她已经爱上他了,他却还是死了。怨偶大抵都如此,最初是不屑一顾,最后是留不住。
故事戛然而止,留下个邪道士岳绮罗被无心法师封印的结局。不灭的灵魂,不知要再过几百年才能重见天日,又或许,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佛说:人间最苦,莫过得不到和已失去,最珍贵的则是现在。他得不到,她已失去,而他们都再无法重温现在。之后光阴流转,千百年间,她可能再遇不上这样好的人,再无人陪她看桃花,为她披寒衣,抱她下马,无人与她立黄昏,问她粥可温。
他生茫茫,此生未央,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再回首,秋风萧瑟,朱颜辞镜,而那树桃花,早已无声地辞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