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玄
白云生处有人家
顾素玄
巴蜀才女,好山乐水。爱红尘,喜文学,煮字慰一梦,天涯觅知音。浮生百戏,信仰与美好的一切相逢。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唐·杜牧《山行》
偶尔会去山上走一遭。不必是名山,也不一定为了看花。天色初晴也好,烟雨蒙蒙也罢。通常是轻衣简行,没有抱着登顶的志向,绕水绕木信步向前,走至心满意得便掉头回转。
似乎每个季节都要去山间林丛中,与那一季的信使寂然相对才好。春夏有繁花盛景,入了秋则赏叶,冬天还有遍野枯枝和腊梅。与自然心性相投的人从来挑不出季节的错处,那眉眼风情是浓郁抑或淡薄,俱有其独一无二的可爱。
杜牧也是自然的知心人。他拭去秋心里的一点愁,含着期待与欢喜乘马车进山游寻。山路蜿蜒绵长,在清冷的雾气中,车如流珠缓行。他挑帘闲看,看山石嶙峋,看白云缥缈处的屋檐一角,倏然停了下来—他看见了漫坡红染的霜叶,流丹璀璨,灼烧在风深云响的山间,没有顾影自怜,只有不为外界所扰的热烈,兀自生姿夺人。
他说,停车坐爱枫林晚。日暮时分的飞霜之色已超越人间胜景,在他心里惊起雷霆之动。得见人间大美从不会太迟。无论哪一晌,当你被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吸引,会发觉生命变作全新,这不过才刚刚开始。
为了这种美,杜牧暂忘了时间,愿意为它停下脚步,把自己定格成山间岁月的一帧。不见“枫林晚”的局外人,见到的是诗人的“停”,是静默背后汹涌的喜爱和感动。
“坐”在文言里一释为“因为”,他停下车马,因为爱这枫林晚景。儿时学这首《山行》,对此字记忆深刻,除了解释有些新奇之外,还因为深觉它在此诗中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说文解字》里说,坐,止也。回溯本意,它是一个象形字,就像一个小人双膝跪地,将臀放在脚后跟上,在小憩。它远比“停”更显静止,仿佛在用身体的每个部位去感受世界的变幻,执着守一,抵达禅修的状态。
跋山涉水几万重,你终会明白,人生里除了行,还得有坐。
喧嚣的人生过场里,坐,其实是缓慢的行走。它是内心深处寻美的眼睛,掠经浮光三千、软红十丈,专注地追随不知藏于何方的一点绿意。浅酌低唱,倚栏漫赏,它没有一路向前的急迫,仿佛世相繁华都与它无关。它从魅影里沉潜下来,走一条孤寂的山路,却因为这双纯粹的眼睛,得以觅见最绚烂的风景。
在杜牧不朽的诗句里,忘却那些深刻内敛的释义。看到他停车赏景的动作,更要看到他内心不慌不忙的姿态。因为喜爱,因为有颗赏景的心,任何一处僻野也有远胜人间二月天的盎然生机。
坐看一杯茶从缱绻到舒展,看一卷纸点染苍老,看一抔雪消融在花蕊里。珍念往事若流水,惜寻来日如梦长。
山长水远,坐爱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