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红宇
“您叫我吗,主人?”
“原谅我,好孩子,你能不能暂时睁开一下你的倦眼,用你的乐器为我奏一两支曲子?”
读莎翁的历史剧《居里厄斯·凯撒》时,始终被英勇高贵的勃鲁托斯所吸引着,特别是天亮后就要上战场的他,因为难以入眠而提出的这一请求,更撩动了我的心弦,让我想起被围垓下时慷慨悲歌的项羽。
而项羽还好,歌数阙,有虞姬和之,为勃鲁托斯演奏的侍童因为太困,不仅那曲子奏出像睡着似的,还奏着奏着便睡着了,勃鲁托斯只有感叹:“哦,杀人的睡眠,你把你那枝铅矛加在我这为你奏乐的孩子身上吗?”
漏断更残,庭户无声,末路英雄唯有向音乐中寻求最后的慰藉。此处渐起的乐曲声尽管困倦,仍如淡墨轻岚一般,渲染出英雄的寂寞。看到这里我也感叹:莎翁真是一位善于在戏剧中配置音乐的大师,——这样的“配置”或以词、或以曲呈现:
莎翁喜欢让乐器出现在他的譬喻中:《亨利四世》里,他形容谣言“是一支凭着推测、猜疑和臆度吹响的笛子”,形容闷闷不乐的人是“一张恋人的琴,又像一支风笛的管子”;莎翁还喜欢让笔下的人物就音乐的话题高谈阔论:
《第十二夜》的开场,公爵刚一登台便说:“假如音乐是爱情的粮食,那么奏下去吧;尽量地奏下去,好让爱情因过饱噎塞而死”;《威尼斯商人》中,罗兰佐与杰西卡月下相会,“我们就在这儿坐下来,让音乐的声音悄悄送进我们的耳边”,当杰西卡表示自己听到了柔和的音乐,总觉得惆怅时,罗兰佐用大段的话告诉她:灵魂里没有音乐的人是不可信任的——你看,难得的一场幽会,他们的情话都倾诉给了音乐。
莎翁最懂得“戏剧音乐能够抒发用话语难以尽情揭示的微妙之处”,于是在他的作品中,让剧中人歌唱的桥段不胜枚举,《暴风雨》中飘渺的精灵爱丽儿、《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都有著名唱段,《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疯了之后更是曲不离口,直到她失足落入水中“嘴里還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可怜的姑娘歌还没有唱完便溺水而亡,那一幕,真是人间绝唱。初涉莎翁的戏剧便像“被霹雳击中一般”的柏辽兹,以奥菲利亚之死为词,创作出了管弦乐与合唱的《悼亡曲》,终使得“绝唱”长存于世。
然而莎翁剧中更多的是小角色在歌唱的场景,军人、小丑、伶人、弄人、酗酒的膳夫……都在唱,莎翁让小角色以歌唱带动气氛,塑造情境:《亨利四世》中的乡村法官赛伦斯,他在招待福斯塔夫时,便很有“豪情逸兴”地唱个不停,“斟满酒杯递过来/让我喝个满开怀”,朱生豪先生译得真好,只念着就仿佛聆听到酒歌醉人的旋律。
音乐给了莎翁创作的灵感,莎翁的影响力在音乐领域里更是无远弗届。尽管已辞世四百余年,莎翁的作品仍是作曲家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他是音乐家的缪斯:
据牛津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的《莎士比亚音乐目录》的统计,全世界根据莎翁文学作品所创作的音乐作品,总数达到了两万首(部)之多。从管弦乐到交响诗、从歌剧到芭蕾音乐,作曲家们都试图用音符在莎翁的戏剧之外再创作出一部戏,在诗之外再创作出一首诗。
而莎翁的作品更是流行音乐创作人灵感的源泉。
在为乐队取名字时,他们会想到莎翁笔下的人物:《暴风雨》中有一个残忍而野蛮的奴隶叫caliban,来自德国的caliban乐队便以他为名,这个名字很符合乐队极端金属和硬核朋克的音乐风格。
在进行歌词创作时,莎翁的名句也时刻萦绕心头:“wear your heart on your sleeve”是《奥赛罗》中的一个短语,意为“让你的感情可以被众人理解”,它在Calvin Harris和Rihanna等很多歌手的歌中都出现过;TLC有一首《Sumthin Wicked This Way Comes》,歌名来自《麦克白》的一句台词;还有,奠定了Sting成为这个时代最具光彩的音乐家之一的《... Nothing Like The Sun》,专辑的名字便取自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
我常常邂逅莎士比亚,在一首歌里。
尽管被歌词包围着,他的身姿依旧出挑。我隐约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时而得意,当那句词是“我没有莎士比亚的天分/写出我们的喜怒哀乐”(林俊杰);时而失落,当那句词是“莎士比亚的对白/不再精彩”(李泉);时而茫然,当那段词是“都是莎士比亚的错/他为什么感慨那么多/都是莎士比亚的错/他笔下多少话要说”(詹昊晁)……
阅读莎士比亚是一种享受,聆听莎士比亚是一种乐趣,这一切都源于“莎士比亚不是属于某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时代”(本·琼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