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贝
●新史料
《袁京卿日记传抄本》笺注(上)
董佳贝
袁昶(1846-1900),字爽秋,号重黎,又号浙西村人。浙江桐庐县人,晚清政坛、诗坛著名人物。①袁昶生平可见其子袁允橚等撰:《太常袁公行略》,商务印书馆,光绪三十一年(1905)铅印本。同治六年(1867)浙江乡试举人,其乡试副主考为张之洞,与张结下师生情谊。光绪二年(1876)中进士,分发户部,任学习主事。光绪九年(1883),考取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旋获传补。此后兼在总理衙门与户部两处办事。因通晓洋务、办事明练,获总理衙门大臣赏识,保举记名海关道,并于光绪十八年(1892)外任安徽徽宁池太广道,管理该地中外交涉与关税征收事宜。在任期间,兴利除弊,处置中外教案适当,又曾上递中肯的改革条陈,在1898年前后,被前后任安徽巡抚福润、邓华熙,浙江巡抚廖寿丰、山西巡抚胡聘之保举,入京任总理衙门大臣、太常寺卿,成为主持外交的重要官员。1900年,因反对利用义和团攻击外国人,遭处死,后追谥“忠节”。
与当时许多士人一样,袁昶作有日记多册,题为《毗邪台山散人日记》,一名《浙西村人日记》,底稿本72册,今不知藏所。其子袁允橚此前据已残的底本抄出24册,起自清同治六年(1876),迄光绪二十三年(1897),与底本起讫时间相同。该抄本24册藏于国家图书馆,且已影印出版。②李德龙、俞冰编:《历代日记丛钞》第68-74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由于袁昶在政事、学术、诗文等方面的才华彰彰于世人耳目,颇为当时的士大夫如李慈铭、沈曾植等人所称道,其日记所记学术、政事,透露晚清诸多面相,具较大史料价值。观现有抄本日记,袁昶日记似止于光绪二十三年;然袁昶子袁允橚所刊刻《太常袁公行略》收录《乱中日记残稿》(以下简称《残稿》),有袁在庚子年(1900)五月、六月间共11天断断续续的日记。《残稿》经标点后,收入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成为义和团研究的重要史料,被学界广为征引。
据国家图书馆善本图书目录,笔者发现,袁昶在庚子年另有日记传世,题为《袁爽秋京卿日记》(抄本),现影印出版,收入《历代日记丛钞》第159册,记载时间从光绪二十六年(1900,庚子)五月二十八日至六月二十二日,除六月十四日内容佚失外,其余各天均有内容。(封面及首页信息见下图)③李德龙、俞冰编:《历代日记丛钞》第159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
庚子年间,张之洞幕僚黄绍箕利用身份便利,抄录袁昶寄给张庚子年五月二十八日至六月二十二日日记。该抄本后经黄绍箕的同乡杨绍廉过录。国家图书馆藏《袁京卿日记传抄本》,即为杨的过录本。④该过程可参见本文末段杨绍廉之小识。
与《残稿》相比,杨绍廉《袁京卿日记传抄本》篇幅较多。顾廷龙称,《残稿》前后跨度虽长,然内容较略;而杨绍廉抄本则内容较为详实。事实则不仅如此:《残稿》日期断续,而杨抄本记载天数连续,具体如下:《残稿》记五月十八日、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六月初八日、初九日、十二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另有数段记五月末之事。《袁京卿日记传抄本》记五月廿八日、廿九日、三十日;六月初一日、初二日、初三日、初四日、初五日、初六日、初七日、初八日、初九日、初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五日、十六日、十七日、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事。
可见,杨绍廉传抄本除六月十四日内容佚失外,自五月廿八日起至六月二十二日,大致完整。比对两日记的具体内容,还可发现,《残稿》的日期编排混乱,其五月底的内容皆未系日,六月初十、十一日日记系于初九日条;十三日日记系于十二日条;二十日日记系于二十一日条。这似可说明,传抄本与《残稿》是两个来源不同的独立抄本,且传抄本的连贯性比《残稿》高出很多。从篇幅上看,《残稿》约7000字,而传抄本则逾万,其内容更为丰赡。就两日记重合记载的天数而言,《残稿》多有遗漏,传抄本则更显完整。①两抄本的比较研究,另拟详文论述。
因传抄本透露出庚子义和团运动期间清朝上层的具体争论、主和派内部分歧、袁昶政治主张及袁昶、许景澄等人在被杀前一月内的活动等多项重大史实,为此前材料不曾披露。故本文在此尝试对国家图书馆藏《袁京卿日记传抄本》进行整理、校读,并依档案史料作简单笺注,为晚清史增添一方便利用的重要史料,也为人们了解庚子事变的复杂面向提供一手的材料。
《袁京卿日记传抄本》封面(右)与首页(左)
庚子五月廿八日戊辰 大母忌日,设忌。早,严风作,冷。午甚热。校《汉书》。未正入署,闻东抚袁慰亭电奏,山东土匪不靖,奉召未敢来京,只能派孙提督金彪率三千人入卫。粤督李中堂电奏奉召,只好单身来京,以赴急难。惟海程阻塞,且须待后命。岂知端邸、徐相、崇公、溥良、溥兴一意主借拳剿洋,迎合慈意,并专仗董军助团剿仇洋,不顾巨患在后乎?乞敕董军万弗妄动,力任保护使馆,若使馆糜烂,鸿章虽只身赴难,毫无补益云云。裕禄函云:廿一至廿五日鏖战五天,两获胜仗,大沽口外各国兵船四十余号猛攻,炮台被陷。黼廷侍郎亦云然。宋祝三宫保庆四营驻扎齐化门外,闻有二日犒赏诸军,又有严禁抢掠之谕。神机营、虎神营、义和团各十万两,董军先给过四万两,再赏六万两。
入署,即入总理衙门办公。“东抚袁慰亭”,即山东巡抚袁世凯(1859-1916),字慰亭,号容庵,河南项城人,时任山东巡抚。孙金彪,字绍襄,江苏元和人,早年为张曜部将,参加镇压太平天国战争、平定西北回民战争,历任陕西、湖南等地总兵、烟台海口防营统领等武职。光绪二十六年(1900),统带3000人北上天津,任武毅右军先锋队右翼长。②《宫中档奏折及军机处档折件》,408000697、408000697-B、408000697-A、146630,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馆藏。“粤督李中堂”,即李鸿章(1823-1901),字少荃,安徽合肥人,长期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并经手清朝对外事务。甲午战争后去职,后入京任总理衙门大臣。光绪二十五年(1899)由文华殿大学士南下署理两广总督,旋实授。“端邸、徐相、崇公、溥良、溥兴”,分别为端郡王载漪(道光帝五子奕誴次子)、大学士徐桐、翰林院掌院学士崇绮、户部右侍郎溥良、工部右侍郎兼总理衙门大臣溥兴。他们属统治集团中保守派,多拥立载漪子溥儁为大阿哥,仇视外洋及新事物,主张利用义和团排外。裕禄,喜塔腊氏,字寿山,满洲正白旗人,时任直隶总督。黼廷侍郎,即郑炳麟,字绂庭、黻廷,山东莱阳人,光绪九年(1883)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曾任军机章京,时任江西道监察御史。宋祝三宫保庆,即宋庆(1820-1902),字祝三,山东蓬莱人,曾参与镇压捻军,“毅军”统帅,赐太子少保。光绪二十四年(1898),宋庆“毅军”改名“武卫左军”,驻旅顺。二十六年,奉命在天津抵抗联军。齐化门,元大都城门,明清称朝阳门,位于北京城东部。神机营,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建立的武装,由旗人组成,使用西式武器。虎神营,是义和团运动期间,载漪等人招募的攻击外人的武装,多为义和团成员。董军,即董福祥(1839-1908)部。董字星五,甘肃固原人,早年参与镇压西北回民,并入疆收复边地,后任甘肃提督。光绪二十三年(1897),奉调拱卫京师,所部甘军编为“武卫后军”。董军多有加入义和团者。
廿九日己巳 晴。昨□夜收军,今晨攻打至酉,仍未获胜。与竹篔兄诣大司马徐公,并往北池,仍归。检点箧书,校《巵衍集》以遣日。
此段所谓“攻打”,即清政府武装进攻东交民巷使馆区。竹篔兄,即许景澄(1845-1900),字竹篔,浙江嘉兴人,同治七年(1868)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历任清驻法、驻德、驻俄公使。光绪二十四年回国后,入京任总理衙门大臣兼吏部侍郎,他是当时任驻外公使时间最长的官员,富有丰富的交涉经验。大司马徐,即徐用仪(1826-1900),字筱云,浙江海盐人,咸丰九年(1859)举人,由刑部主事、军机处章京累迁至吏部侍郎、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甲午战争后失势。1898年戊戌政变后,再次进入总理衙门,并升兵部尚书。徐用仪曾保举袁昶入京任职,他们与许景澄皆为浙籍,政见相似,在总理衙门互相援引,反对利用义和团盲目排外。北池,即北池子,在紫禁城东护城河外河沿,出东华门以北。《巵衍集》为袁昶诗集。据《太常袁公行略》记载称:“公诗刊有《浙西村人初集》十三卷、《安般簃诗续抄》十卷、《春闱杂咏》一卷、《于湖小集》七卷、《水明楼集》一卷。其后在京者曰《朝隐巵衍》,尚待梓。”①袁允橚等撰:《太常袁公行略》,页10b。
五月庚午晦 晴,晡霠。于晦若兄患难中见顾,心感不可言。君言,马景山军门玉昆,亳州人,住锡蜡胡同故户部侍郎续昌之宅。马军本廿四营,欲再募三十六营,凑成六十营。董军亦欲募足六十营。世乱,诸将挟寇自重,因以为利,全不顾饷项之难筹也,可叹!马景山昨先由通州遣剿杨邨一带洋兵。过篔兄,兄言,昨拳团二十余人,欲焚同文馆,勒交学生,有吃教者毙之,王章安在?庄邸、刚相谕令毋乱焚教民房屋,留以入官充饷。团长傲睨不听命,庄邸、刚相、英年、澜公,仍不能约束。
于晦若,即于式枚(1853-1915),广西贺县人,光绪六年(1880)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任兵部主事。后经李鸿章奏调,发往北洋差遣,长期任李的幕僚,为其起草奏折、文牍。“马景山军门玉昆”,即马玉昆,字景山,安徽蒙城人,宋庆部将,当时会办武卫左军。刚相、英年、澜公,分别为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刚毅,字子良,满洲镶黄旗人;户部左侍郎英年,字菊侪,汉军旗人;载澜,道光帝五子奕誴第三子。他们皆属保守派,主张利用义和团排外。
合肥相电:罗稷臣电,英外部多调陆兵。李木斋电,日本外部闻合肥内召,甚喜,皆未知有攻打使馆一节也。
过英菊侪少农,商先清理内城,以安民心为要。现团有三万人,来城尚不止此数,日久生变,既不能部勒,使受约束,不若劝导,使往析津御洋人,乃两得之。菊翁云,当与庄、刚、澜三公商之。天下何思何虑?老僧不见不闻。
合肥相,即李鸿章;罗稷臣,驻英公使罗丰禄;李木斋,驻日公使李盛铎。内城,即北京九门(宣武、正阳、崇文、朝阳、东直、安定、德胜、西直、阜成)之内的城区部分。析津本为辽所置,辽南京析津府相当于后世北京全部及天津大部,这里当指京津之间的地区。“天下何思何虑”语出《周易·系辞下传》:“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老僧不见不闻”,语出《宋高僧传》卷九《唐寿春三峰山道树传》:“树告众曰:‘野人作多色伎俩眩惑于人,只消老僧不见不闻,伊伎俩有穷。’”②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上册,中华书局,1987年,第213页。
六月长夏辛未朔 晴。诸军仍猛攻。据高弁称:昨晚六下钟,庄邸、刚相派团长四老爷礼部主事带义和团三百人保护典属署,暂住西厅,已设两坛。庖人供应素麫,今早俱行。长四云,叫本团来换班。另调来百名,性稍驯,乃西四牌楼新练者。又云,同文馆洋物太多,须毁弃云云。函致总办,请两邸示办理。拳匪欲杀一吃教学生,呼曰“二毛子”,缘长四认系宗室请免。
同文馆,即京师同文馆,成立于1862年,附属于总理衙门,开设英、法、德、日(东)文学堂,负责培养外语及科技人才,由总理衙门派大臣专管,另派总理衙门章京数人担任提调,负日常运作之责。袁昶当时为管理同文馆大臣。总办,即总理衙门总办章京,他们是总理衙门大臣之下的处理日常事务的司官,也负责在总理衙门大臣之间居间联络、协调意见。“两邸”,即管理总理衙门的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
陈小石言,洋人尚占紫竹林,惟官军打仗连日,尚得手。有曹老师能作法,岂陆法和之流亚耶?
武卫军又在左近抢掠,邀篔兄公启荣相,派弁严行惩禁。篔来札云,署顷接李秉衡及江、鄂、浙、皖、江右督抚公电奏,专主剿团,与各国弗失和。已驰送枢府。然今日枪声大厉,闻英馆将破,断无及矣。至今未全破。
陈小石,即陈夔龙(1857-1948),字小石,号庸盦,江西崇仁人,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历任兵部主事、总理衙门章京,升内阁侍读学士,当时任顺天府丞。陆法和,南朝时梁人,传说其能法术,曾大败侯景叛军。荣相即荣禄,军机大臣、文渊阁大学士。李秉衡(1830—1900),字鉴堂,奉天海城人,捐班出身,曾任广西按察使、山东巡抚等职。胶州湾事件发生时,在德国压力下去职。1900年任长江巡阅水师大臣,由江苏率军北上勤王,其政治态度与主和的东南督抚并不一致。“枢府”,军机处。
“李秉衡及江、鄂、浙、皖、江右督抚公电奏”发于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亥刻,由李秉衡、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江苏巡抚鹿传霖、安徽巡抚王之春、江西巡抚松寿、湖北巡抚于荫霖、湖南巡抚俞廉三会奏,因电线被义和团破坏,电奏只能发往保定直隶总督署,然后转至北京总理衙门与军机处。电奏原文为:
各国洋电皆以拳匪妄杀开衅,我不速剿,致动众怒。日本电谓若肯剿匪,尚有转机。京城危急,北望焦灼。查拳匪符咒惑人,传教煽乱,实不能避枪炮。嘉庆十三年久经谕禁,若真系直隶义民,何以陕西人李来中为首?是为邪教,应剿一也。不遵诏旨解散,京外乱杀,华洋均受其害,且要挟钦使,请杀新城、涞水两知县,目无法纪,是为乱民,应剿二也。旗书‘助清灭洋’乃各省会匪故套,若助朝廷,何以抗旨?北自京城,东至天津,西至保定,南至河间,周围千余里均被滋扰,勒派供粮,其中不尽教民亦滥遭焚杀。畿辅灾旱,民不聊生。是为土匪,应剿三也。毁坏国家所设电线、铁路,值数百万;阻诏奏,误军行,又焚毁京外洋房、民房无算。是为劫盗,应剿四也。即不与各国开衅,亦应痛剿,况无故戕害洋人、洋房,杀日本参赞,今海口已被占夺,都城布满洋兵,增兵增舰日来日多,祸在眉睫,直不忍言。从古无国内乱民横行惨杀而可以治国者,亦未闻一国无故与六七强国一同开衅而可以自全者。即英、俄强国亦断不能受各国并力之攻,况官军弹药有限,鏖战日久,我无接济之械,彼增效倍之兵,江海各口俱封,各国分路攻扰,全局糜烂,如何支持?拳匪无械无纪,在东在直,皆不能敌官兵。近日在落伐被洋兵击毙无数,在交民巷又被洋兵击败,未见其能避枪炮,若谓乌合乱匪能与大队洋兵拒战,断无此事。仰恳皇太后、皇上圣断,念宗社之重,速持定见,勿信妄言,明降谕旨力剿邪压,严禁暴军,不准滋事,速安慰各使馆,力言决无失和之意,告以已召李鸿章,李到当与各国妥商办法。闻美国在大沽并未开炮,先托美使调停,劝令停兵息战,我方好专力剿匪。并请速发电旨述皇太后、皇上之意,饬驻各国使臣令向外部道歉,日本被戕参赞优加抚恤,力任以后保护。明谕各省保护洋商、教士,众怒稍平,庶可徐商挽救。宗社安危所关,间不容发,再过数日,大局决裂,悔无及矣。焦急惶悚,秉衡等意见相同,谨合词吁恳圣鉴。请代奏。李秉衡、刘坤一、张之洞、鹿传霖、王之春、松寿、于荫霖、俞廉三同肃。敬。①苑书义等编:《张之洞全集》第3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149-2150页。
在传抄本该段日记之页眉,录有黄绍箕注云:“此电鄂主稿,于中丞代李鉴帅列衔,先发电,后知盖于李亲家,又彼此以理学相推服,此电壶帅与于反复陈利害,乃以为然。鉴帅知之大怒,北上沿途,逢人大诋壶帅,谓捏名列奏。鲜盦。”于中丞即于荫霖;李鉴帅即李秉衡。
初二日壬申 晴。早诣篔老,得略园相复,已饬办。门前徧扎护军营,乃澜公爷所带,事平许以犒赏。往北池子,定用载福看门。怀宁人,赵次山旧仆,后归云门荐。
同郡三等侍卫王舜津来,居东后院。遂安甲午武进士。
闻英俄馆均垂破。实未破。群夷窜入堂子,甘军仍猛攻。观橚儿奕(弈),差有蛛丝碧落蜩甲枯枝物外之趣。上壶公师书。夹板四百里递。
堂子,位于东长安门外、玉河桥东翰林院之东,在东交民巷使馆区以北,是满人祭祀场所。②王钟翰:《堂子考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选编》第9辑,北京出版社,1981年,第230-231页。橚儿,袁昶长子袁允橚。略园相,荣禄;次山,赵尔巽字;云门,樊增祥字。壶公,张之洞号。袁昶致张之洞函,后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收入《袁忠节公手札》中,其中透露义和团运动期间,清朝高层的意见分歧及袁昶主张等内容,较为珍贵,点读如下:
夫子大人函丈:前月十二接奉钧文电,次早叩复元电内称:众口盈廷端邸、荫相、崇文山师力主助拳攻夷,刚相、展如主招抚拳,目左道为义民,言路附和,致慈意始终以余蛮子待之,坚主抚议。现拳匪四起,势甚迫切,绝非刚、赵宣谕劝解可济。惟匪无枪械,究系因旱饥乌合。及今下诏,饬聂军痛剿,匪势自沮,且可折服外人调兵自卫,暂纾目前之急,其如事机未转何?岘帅电奏请速剿,师当披沥自陈,沤叩。元。此电不知达览否?此事误于北洋大臣、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揣摩圣意,事前毫无防范,十七日以后拳民在禁城突起滋事,天潢贵胄弘德师保力主借拳灭洋,钳庆邸、荣相之口,并造谣云:义和拳入禁城,先杀四人通洋者,荣相、庆邸、崇礼、竹篔,于是钳口结舌,而宣战之旨决矣。东交民巷十一国使、洋民只四百十余人,外之西什库四十名、顺治门内三十名、孝顺胡同各处三十名,则各使馆只三百人,自廿三日下午发照会各使馆,限其四点钟下旗出京,廿四即命甘军攻打,东长安街一带化为战场,连打九天,东交民各馆□杀洋人将净□,所余洋人窜入堂子坛内。今日攻坛,未知明日能否了结也。各公使续调之洋兵千四五百人,困于杨村一带。马玉昆已往剿。董军俟东江米巷后竣,亦开往杨村,而庄邸、刚相所督带之义和团三万人不止此数则安然盘踞禁城内外城不能计数,且邀赏犒十万两矣。
受业与竹篔坐困危城之中,典属昨由庄邸、刚相派拳匪百人保护,已在西所设红山老祖坛矣。竹篔昨入署,不得不拈香一拜,团长则四品宗室长四爷,服拳民衣冠,而弃其四品冠服矣。十七至今细情,均详日记中,今抄呈钧阅。前文电所询,政府主见,外廷议论尽具于斯。现事外患群夷报复,内困拳会盘踞,聚六州三辅铁,铸此一大错,兴献邸方操十万横磨剑,以为得志,文山师亦大称快事也。千里草不受略园节制,如西巡,必成李催、郭汜之祸。时事至此,□盼合肥早到,以解□危。江左夷吾,惟仗吾师、次棠先生、鉴堂星使能有急救法□。此叩钧安,阅毕付丙。受业沤叩,六月初二夕。①《袁忠节公手札》,商务印书馆,1940年。
初三日癸酉 上弦,晴。申初,偕篔兄同入署。粤督电称:李木斋电,前月廿六,日本派第五师团中两大队约二千人五月廿六日由广岛启行赴津,少将福岛安正管带。又云,大沽口之战,英损一舰,日毙一将,俄死伤较多,彼怪我先开炮,不能作为未开衅。日廷闻李中堂入觐方喜此事可了。李秉衡等九督抚公电,义和团以陕西人李来中为首。粤督转电杨子通电初三到,俄调陆兵四万,限三礼拜到华。各国拒俄为东方领袖,摸外部甫定计后暴病故。
苏抚鹿传霖、惟李秉衡率张春发一军入援,晋抚毓贤、吉将军长顺、湘抚俞廉三、派布政使锡良率二千五百人入援,甘督魏光焘均电奏请率师入卫。
以牙牌数筮来日行藏所宜,其繇曰:“听罢笙歌樵唱好,看完花籞稻甚香。”神示以归田之兆矣!王府尹培佑恭请铁牌到京。夜亥初,雷雨可得二鉏许。天心佑顺,民气或可稍苏乎?
福岛安正,曾任日本驻华武官,时任西部都督部参谋长、少将。张春发,时任湖北提督。“李秉衡等九督抚公电”,即上文所引五月二十四日各督抚公电,李秉衡所列之衔为于荫霖代。摸外部,即俄国外交大臣穆拉维约夫,他曾参与策划1898年俄国占领旅顺的事件,义和团运动时期,他制定政策,建议俄国在联军行动中不起领导作用,以防中国将责任归于俄国。他于五月二十五日(6月21日)突然病逝。②张蓉初译:《红档杂志有关中国交涉史料选译》,三联书店,1957年,第221页。王府尹培佑,顺天府尹王培佑,他支持义和团的行动。
初四日甲戌 霠。昨晨有密电今午始抄交,谕各驻洋星使历叙民教互仇、拳洋交閧,各使纷纷续调洋兵,大沽炮台被踞,以致衅自彼开,并非中国有意与外国开衅,切告外部。现朝廷唯有自剿乱民,力任保护各国使馆。该大臣仍安居勿动,照常办理交涉事宜云云。闻系仁和协揆主笔也。归诣筱公,又往北池。申入署。得亚蘧、班侯、梁春、黻廷书。今早有武卫后军穆哨官甘肃人率十余兵露刃索借予马厩,将劫掠,势颇汹汹。下午令一兵赍片亦甘肃人向王统领明福请其申禁保卫。
仁和协揆,王文韶;筱公,徐用仪。军机处寄驻外公使电旨,其原文如下:
电寄出使各国大臣:此次中外开衅,其闲事机纷凑,处处不顺,均非意计所及。该大臣等远隔重洋,无由深悉情形,即不能向各外部切实声明,达知中国本意,特为该大臣等缕晰言之。先是直东两省,有一种乱民,各就村落练习拳棒,杂以神怪,地方官失于觉察,遂至相煽成风。旬月之间,几于徧地皆是。甚至沿及京城,亦皆视若神奇,翕然附和,遂有桀黠之徒,倡为仇教之说。五月中旬,猝然发难,焚烧教堂,戕杀教民,阖城汹汹,势不可遏。当风声初起之时,各国请调洋兵到京保护使馆,朝廷以时势颇迫,慨然破格许之,各国通计到京洋兵不下五百人,此中国慎重邦交之明证也。各国在京使馆,平日与地方尚属无怨无德,而自洋兵入城以后,未能专事护馆。有时上城放枪,致有伤人之事。甚或任意游行,几欲阑入东华门,被阻始止,于是兵民交愤,异口同声。匪徒乘隙横行,烧杀教民,益无忌惮。各国遂添调洋兵,中途为乱党截杀,迄不能前。盖此时直东两省之乱党,已镕成一片,不可开交矣。朝廷非不欲将此种乱民下令痛剿,而肘腋之间操之太蹙,深恐各使馆保护不及,激成大祸。亦恐直东两省同时举事,将两省教士教民使无遗类,所以不能不踌躇审顾者以此。尔时不得已,乃有令各使臣暂避至津之事,正在彼此商议间,突有德使克林德晨赴总署途中被乱民伤害之案。德使盖先日函约赴署,该署因途中扰乱,未允如期候晤者也。自出此案,乱民益挟骑虎之势,并护送使臣赴津之举,亦不便轻率从事矣。惟有饬保护使馆之兵,严益加严,以防仓卒。不料五月二十日,即有大沽海口洋员面见守台提督罗荣光,索让石滟驳台之事。谓如不允,便当于明日两点钟用力占据。罗荣光职守所在,岂肯允让?乃次日果先开石滟驳击台,相持竟日,遂至不守。自此兵端已启,却非衅自我开。且中国即不自量,亦何至与各国同时开衅?并何至恃乱民以与各国开衅,此意当为各国所深谅。以上委曲情形,及中国万不得已而作此因应之处,该大臣等各将此旨详细向各外部切实声明,达知中国本意。现仍严饬带兵官,照前保护使馆,惟力是视。此种乱民,设法相机自行惩办,各该大臣在各国遇有交涉事件仍照常办理,不得稍存观望。将此各电谕知之。①《清实录》第58册,《德宗实录》卷四六五,中华书局,1987年,第84-85页。
这一电旨将义和团定性为“乱民”,应不是出自保守派之手;但其中对于约束“乱民”一事的态度,仍含糊不清。这既反映清朝最高统治集团之间对义和团态度的矛盾,也能看出谕旨起草者的有意规避。王为官以圆滑著称,袁昶称,该谕旨可能由王文韶所拟,这一传闻应符合事实。亚蘧,顾瑗字,顾为河南祥符人,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时为翰林院编修;班侯,徐定超字,浙江永嘉人,光绪九年(1883)进士,时任京师大学堂教习;黻廷,御史郑炳麟字;梁春情况不详。
初五日乙亥 未时复雨,往北池。入署,上荣中堂略园书:
再密陈者,犬羊异族,罪恶滔天。自道光庚子粤东烧烟土案,直接此次烧夷馆,始知惩刱,首尾适一甲子,天道好还,网恢不失,此殆自然之理数,非人力所能为邪。惟目前巨衅起于民教互仇,拳洋交閧,此次决战,宜提开俄日本两国,而专与行教之各国为仇敌,乃于事理为协也。日本经圣慈柔远闳谟,前派刘学洵、庆宽聘问,订有密约,煞费周旋,久钦宫廷妙用。俄自圣祖仁皇帝命内大臣索额图订尼布楚互市约后,乾隆中特开恰克图市场,二百六十年,全盛之世,且未尝失和。丙申年,大学士李鸿章又密承庙谟,与俄君主订立密约,一决裂则新盟顿寒,前功尽弃。此应分别办理一也。日本与俄从无一教士教民在我内地煽惑生事,不宜无故开衅,师出无名,二也。然此特以情理论之也。若以地势论之,尤不宜轻开边衅。俄重兵屯扎在阿穆尔、东海滨两省、旅大两口不少,日本自广岛趋对马岛,由之罘薄津沽,不出三日可达,地近而偪,调陆军视各国为易,此可与联络合势以共拒欧洲各强敌,即不助我亦使守局外,而未可不分皂白,而概屏之为鲸鲤魑魅,而我自措足于孤立无援之地。此兵家形势所忌,宗社存亡之机,尤当审慎,不宜付诸孤注一掷,自有土崩瓦解之局,三也。准拳仇教,恐大江南北哥老会枭匪皆借仇洋为名,闻风而起,必有甚于十七年之教案,非疆吏所能弹压。江路一有阻隔,漕粮京饷必难北运,饥军哗溃堪虞,尤不能不预计者也。为今之计,必急图补救之方,似仍宜从先清城内入手,以安民心,保物产为主,除拔出俄日二国使臣外,俟东交民巷犁庭扫穴后,移宋董诸军,会同庄邸、刚相押送义和团开往津沽,俾当前敌而以诸军鞭笞严督,其后胜则勒部编伍,汰弱留强,如曹公收黄巾精锐,编为青州兵之法。败则付诸虫沙浩劫,以绝后患,可两得之,幸天佑宗社,雨泽时降,大半可散而归农,勉致盘踞辇毂之下,不久且生变,此患渐去,则中外离合和战之局可以审机因应,一面兼促合肥使相入都谋之,天若祚圣清,俾社稷危而复安,金瓯缺而仍补,则中堂与执政诸公斡旋危局之功,永与庙廷丹青河山带砺剖符无极矣。某自前月召对不称旨,又上书两邸,并草一折,坐与朝议相枘凿,箝口触网,不敢复言事,顾臣子当急君父之难,义不敢默也。敬为门下密陈之,俟采择,大局幸甚。略园深以为然,遂发三国电添入英。
此为袁昶上荣禄条陈,其中透露袁昶诸多政治主张:第一,区别对待列强,将俄国、日本与其他国家分开,拉拢、中立俄日两国。第二,清理内城,维护治安,稳定人心;第三,尽快将东交民巷使馆区“犁庭扫穴”,待该地区平定后,促官军监督义和团开往天津,抵抗列强联军。利用义和团抵抗联军之机,或收编,或淘汰、遣散其主力。第四,促李鸿章来京议和,最终化解此次危机。“道光庚子粤东烧烟土案”,即发生在道光十九年(1839)的虎门销烟、及其后因此而起的中英战事。“刘学洵、庆宽聘问”发生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当时,刘学洵、庆宽奉旨“自备斧资,亲历外洋内地考察商务”,但外间盛传他们的出访目的是为谋害在日流亡的康有为、梁启超。据刘学洵回国后出版的日记称,其赴日的真正使命在于谋求对日结盟。在日期间,他与众多日本政要会面,甚至觐见天皇。他还宣称,中日两国元首有直接通电的电密码本,该密码本由其拟名为“虎城”。然刘学洵日记所述,多夸张不可信,中日两国并未因他的出访而秘密结盟。①参见何汉威:《广东进士赌商刘学询(1855-1935)》,《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3本第2分(2002年6月),第312-322页。圣祖仁皇帝,即康熙帝。之罘,即烟台。“曹公收黄巾精锐,编为青州兵之法”,即东汉末年,曹操在镇压黄巾军的过程中,利用黄巾军“群辈相随,军无辎重”的弱点,趁机对其加以诱,收编为青州军,为己所用。②陈寿著,裴松之注:《三国志·魏书》卷一《武帝纪》,中华书局,1971年,第9-10页。
荣相、庆邸、崇礼、许景澄皆义和团声言欲杀此通洋之四五人者也。故荣不得不急攻夷馆以自解免。溥良等骂立山、联元二人议和,请先正法,又谓主和者皆受洋人重赂。
此段虽在正文之中,然低出其他正文两行,且记载中直呼崇礼、许景澄之名,可能属传抄者自注。
初六日丙子 早晚雨,午霠。申入署。庄邸、刚相派拳团三百护署,予题封太上老君《道德经》一部,劳其头目。过竹篔。校《儒林传》。
《儒林传》为《汉书·儒林传》,袁昶在京官任内,读书不辍,当年五六月间,点读书籍为《汉书》诸末篇。
初七日丁丑 大雨三四犁,似已深透。眩晕疾作,往北池。入署,上谕一道。晤篔兄,危城中赖与公日相见,排闷如杜甫“时赴郑老同襟期”也。晡归,沐浴斋戒,与橚儿商量处境安心法,不能志伊尹之所志,祗能乐颜子之所乐。饮瓢枕肱,乐也;素患难行乎患难,亦乐也。晴雨穷通,历诸苦难,净居、火宅,平等视之,皆不改其乐也。黄文节谪宣州,栖城角危楼,与廖信中共一榻,足垂檐外,春雨洗之适之然曰,吾生平无此乐也。杨少师景度处五季之乱,与物委虵,而同其波老且寿优游至九十余。白香山云,吾富于黔娄,寿于颜回,达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达哉乐天也!《大易》不云乎:“乐天知命,胡不忧?”
“时赴郑老同襟期”,典出杜甫《醉时歌》,郑老即郑虔,字若斋,河南荥阳人,天宝年广文博士,又称郑广文,是杜甫挚友。襟期,襟怀、志趣。净居、火宅为佛教用语,《旧唐书·高祖纪》:“伽蓝之地,本曰净居。栖心之所,理尚幽寂。”③刘煦:《旧唐书》卷一《本纪·高祖纪》,中华书局,1975年,第16页。火宅,则比喻迷界众生所居住之三界。黄文节,即宋代黄庭坚,著名诗人;廖信中,应为范寥,字信中。黄庭坚因卷入党争而谪守宜州,范寥慕名前往拜谒,此后即陪在黄庭坚身边。因无居所,两人同住在宜州城楼狭隘之处,“围棋诵书,对榻夜语,举酒浩歌”,引以为乐。④范寥:《〈宜州乙酉家乘〉序》,《宜州乙酉家乘》,上海古书流通处1921年影印本,序第1页。杨少师景度,即杨凝式(873-954),号虚白,华阴人,生于唐末,卒于五代后周,曾任少传少师。为自保,多次装疯病,历六朝,官至后周左仆射、加太子太保。白香山即白居易,其原话为:“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⑤白居易撰,朱金城笺校:《白居易集笺校》卷七○《醉吟先生传》,第6册,第3783页。黔娄为战国时期的贤士,死后家贫如洗,是安贫乐道的典型。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卒年四十。伯夷是商末贤人,本为孤竹国君长子,与其弟叔夷互让国君之位,最后一起外出流亡,周灭商后,两人不食周粟最后饿死。荣启期为春秋时贤人,衣不蔽体,却怡然自得,认为自己有三乐:为人、为男子、行年九十,是知足常乐的典型。卫叔宝,即东晋卫玠,据《世说新语》所载,卫玠身体羸弱,因与谢鲲彻夜长谈,导致一病不起。①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文学第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210页。
初八日戊寅 上弦,雾,微晴。入署,又往北池,晤琴轩、竹篔。篔闻之稚夔云,昨发俄、日本、英三国之电,措词亦尚恳到,仁和笔也。又趣召合肥速来陛见略园奏请。开设督办军务处端庆二邸、徐相、崇公,于禁垣内方略馆。崇公绮力主借拳剿洋,并谋拆津铁路,以限戎马之来,可谓谬极愚极。
稚夔,王文韶子王国桢字。致三国之电,为荣禄在收到袁昶条陈后,于六月初七日向俄国、日本、英国发出,其内容为:
致俄国国书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俄国大皇帝好。中国与贵国邻邦接壤,二百数十年来,敦睦最先,交谊最笃。近因民教相仇,乱民乘机肆扰,各国致疑朝廷袒民嫉教。贵国使臣格尔思曾向总理衙门请速剿乱民,以解各国之疑,而其时京城内外乱民蔓延已徧,风声煽播,自兵民以及王公府第,同声与洋教为仇,势不两立。若操之太蹙,既恐各使馆保护不及,激成大祸,又恐各海口同时举事,益极不可收拾。所以不能不踌躇审顾者以此。乃各国水师不能相谅,致有攻占大沽炮台之事。于是兵连祸结,时局益形纷扰。因思中外论交,贵国之与中国绝非寻常邻谊可比。前年曾授李鸿章为全权专使,立有密约,载在盟府。今中国为时势所迫,几致干犯众怒。排难解纷,不得不惟贵国是赖。为此开诚布臆,肫切致害,惟望大皇帝设法筹维,执牛耳以挽回时局,并希惠示德音,不胜激切翘企之至。
致日本国书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日本国大皇帝好。中国与贵国相依唇齿,敦睦无嫌,月前忽有使馆书记被戕之事,正深惋惜,一面拿凶惩办间,而各国因民教寻仇,致疑朝廷袒民嫉教,竟尔攻占大沽炮台。于是兵衅遂开,大局益形纷扰。因思中外大势,东西并峙,而东方祇我两国搘拄其闲,彼称雄西土,虎就耽耽者,其注意岂独在中国哉?万一中国不支,恐贵国亦难独立,彼此休戚相关,亟应暂置小嫌,共维全局。现在中国筹兵筹饷,应接不暇,排难解纷,不得不惟同洲是赖。为此开诚布臆,肫切致书,惟望大皇帝设法筹维,执牛耳以挽回时局,并希惠示德音。不胜激切翘企之至。
致英国国书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英国大君主兼五印度大后帝好。中国与各国通商以来,惟贵国始终以商务为重,并无觊觎疆土之意。近因民教相仇,乱民乘机肆横,各国致疑朝廷袒民嫉教,遂有攻占大沽炮台之事。从此兵连祸结,大局益形纷扰。因思中国商务,贵国实居十之七八,关税既轻于各国,例禁亦宽于他邦,是以数十年来通商各口之于贵国商民最相浃洽,几于中外一家。今以互相猜疑之故,时势一变至此,万一中国竟不能支,恐各国中必有恃其地大物博争雄逞志于其间者,于贵国以商立国之本意,其得失当可想而知。现在中国筹兵筹饷,庶接不暇,排难解纷,不得不惟贵国是赖。为此开诚布臆,肫切致书,惟望大君主设法筹维,执牛耳以挽回时局,并希惠示德音,不胜激切翘企之至。②《致俄国国书》《致日本国书》《致英国国书》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初七日,《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227-229页。
闻南洋等省大变,照会各国领事保通商局,沪、镇等租界均尚安静,聂士成一军万人闻已溃散。只剩练军千人,未知塙否?夜为黻兄草奏言,不得不开口遵旨,目前有五不可恃。官军、义团、津防、叶祖珪水师、军饷。宜急救之法亦有五,一速殄洋馆,以灭口,或仍网开一面,赦各公使,仍保护公使出京归国,以示特恩;一拔出俄、日本两使,仍令李鸿章联两国之交,以减敌势;一饬诸军督押义和团往津沽当前敌,以除后患;一肃清城内余匪,振兴市面,以安民业;一厚集各省援军,屯扎芦台至山海关一带,以固形势。久在危城中,神疲气苶,起草觉甚吃力,疾书梗概,乞黻兄润色之入告。
黻兄,即御史郑炳麟。袁昶为郑麟所草奏疏,经郑炳麟修改后,变为一完全主张排外的奏折,该折于次日上递,其原文为:
江西道监察御史臣郑炳麟跪奏,为事机危迫,请饬城内各军,克期扫荡,以灭口实而安商民,恭折具陈,仰祈圣鉴事:臣于五月三十日,业将各军观望不前,恣意抢杀情形,陈明在案。乃于月之初五日,复有抢掠王府井转当局之事。是勇是匪,未经目睹。刻下商贾既巳失业,官民各有戒心,纷纷逃避,市面一空。又兼垆房二十四家被焚,饯票银券不能流通。南漕甫到通一半,封海停运。城内官民困顿已极,洋兵纵不再来,已不能支。况各国分调陆军,势将大举乎!连夜虽枪炮齐施,而东交民巷洋兵盘踞如故,以待外援。请饬城内武卫各军,克期迅奏肤功,犁庭扫穴,尽戳之,以灭洋人之口。将来可尽诿之乱兵、乱民所为,非我所能禁御。然后,尽移武卫军,率义和团,均赴津沽,俾当前敌,而以官军鞭笞督饬,使义和团奋勇杀敌。再集各省援军,分扎芦台至山海关、喜峯口一带,以固形势而壮军威,庶京城官吏商民可以安堵如常,以靖人心而开市面。臣为补救目前起见,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①《韩非子·外储说左下》。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78年,第244-245页。
郑炳麟将袁昶草稿中部分选项和内容,如“网开一面,赦各公使,仍保护公使出京归国,以示特恩”;“拔出俄、日本两使,仍令李鸿章联两国之交,以灭敌势”等删去,而仅保留“灭洋”内容。
(责任编辑:李孝迁)
董佳贝,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讲师(邮编2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