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和
东北学的兴起
——东北学社的史学研究
赵太和
东北学社是近代国人自办的地方性学术团体,它使东北学界形成史家共同体。东北学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它的产生和发展伴随着救亡图存的意识,在纯学术研究的同时,也极具经世精神,且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学社以会刊《东北丛镌》为园地,在东北学之民族史、历史地理学、学术史等领域发表了大量论著,促使各分支学科的形成和发展,取得颇多成绩,力图与日本“满洲学”相颉抗。但相对于“满洲学”而言,东北学起步晚,存在时间短,“九一八”事变后,学社成员星散,惜未得持续发展。
东北;东北学;东北学社
东北学社是1930年代东北地区国人自办的影响最大的学术团体,对东北史地研究起到积极推动作用。目前已有学者注意及此,如霍明琨《20世纪上半叶的东北学术团体》一文,①发表在《光明日报》2010年7月4日,第7版。对学社有所简述。本文则以东北学社作为专题研究,全面分析其产生背景、活动、学术业绩及影响。
一
1916年,金毓黻在北京大学毕业后回东北,与日本“满洲学”的代表人物如津田左右吉、②“所谓‘满洲学’(由此衍生了‘满蒙学’‘蒙古学’),这是以中国东北地区和蒙古地区为对象的一种以人文学和社会学为中心的综合性调查研究,尤以收集实地资料为主”。“实际上,如果从所谓‘满洲学’的内容来看,它事实上是与日本军国主义企图霸占东北地区的欲望与行动密切相关联的”。严绍:《日本中国学史稿》,学苑出版社,2009年,第423页。内藤湖南及稻叶岩吉等颇有来往,对此派治学方法及理念很了解。他说:“日本人士因研究朝鲜古史,曾在汉京组一朝鲜研究会,发刊书籍多种,皆极有价值,近年又在大连组织满蒙文化协会,所得之成绩,亦复甚佳。外人如此,吾人岂可甘居人后乎?”在日本“满洲学”的直接刺激下,金氏萌生了也要组建学术团体的想法,“需聚同志若干人组织一东北文献学会”。③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四十一,辽沈书社,1993年,第1765页,第1765页。他深刻意识到组建专业性社团,加强学者之间的交流与互动,是促进东北史研究的关键环节。④霍明琨:《20世纪上半叶的东北学术团体》,《光明日报》2010年7月4日,第7版。1926年10月,金毓黻提出组建“东北文献学会”的倡议,⑤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四十一,辽沈书社,1993年,第1765页,第1765页。建议用博考、求真及分类的方法对东北舆地、典制、人物及艺文金石四类,组织人力分组研究。卞宗孟说:“盖文献之对象,即历史也。”⑥卞宗孟:《东北文献丛谭序》,《东北故园集》,1947年沈阳刊行,第6页。“文献学属于广义的史学,可以无所不包。”⑦许逸民:《古籍整理释例》,中华书局,2011年,第239页。“广义的史学,即文献学。”⑧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4页。据此,东北文献学指广义的史学。1930年5月,金氏在东北文献学的基础上提出“东北学,亦可称曰辽学”。①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七,第2447页。因此,东北学旨在研究东北的广义史学。
“九一八”事变以前,东北最具影响力的国人自办学术团体非东北学社莫属,金毓黻是该社的发起人。1929年10月,辽宁省教育厅编译处开会时,金氏提议组建东北学社,获一致通过,会上决定由金毓黻和卞宗孟起草规章制度。12月1日,编译处例会上审订《东北学社规约》,团体“大体成立”。②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五,第2378页,第2381页。1930年元旦,学社同人公推金毓黻、卞宗孟及王永祥为干事,学社至此正式成立。学社宗旨是:“专为研究学问而设,期以学术之团体树自立之基础焉”,“以发扬东北文化,倡导学术之研究为主旨”。③霍明琨:《20世纪上半叶的东北学术团体》,《光明日报》2010年7月4日,第7版。它以辽宁省教育厅编译处为固定会所,有稳定的经费来源。每周在辽宁省立图书馆举行例会一次,讲演讨论。而且还组织社员旅行,“郊外之雅集,与名胜之探访,亦季有一次焉”。④卞宗孟:《东北学社与〈东北丛刊〉》,《东北文献丛谭》,北平民友书局,1934年,第43页。
学社讲演主题繁多,涉及学社性质、责任与时局等。如1930年9月,章士钊应邀讲演,金毓黻记章氏“意以为吾社应如英国某学术团体,各专就一问题发行刊物,以引起民众之注意,宜为积极的,勿为消极的,语甚切挚”。⑤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八,第2493页,第2503页。再如同年10月高步瀛为学社学术研究出谋划策,他指出应端正对待中西学术的态度,认为两者源流不同,虽有相似之处,但排斥和比附皆非是。又针对疑古派疑古过甚之弊,主张以客观心态先整理旧学,使之条理,以为新学之先导,再研究世界其他学术,便有余裕。⑥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八,第2493页,第2503页。陈彬龢和张其昀的讲演则侧重时局方面。1931年3月,陈氏指出日本称呼东北为满蒙,“盖以研究之方法为吞并之先声,其用心甚苦,亦即以学者为前驱也”。金氏对此颇为感慨,谓“此论至谛,足发吾人深省”。⑦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六十,第2572、2573页。同年7月,张氏也指出“日本欲以海王而兼陆帝,故并朝鲜而侵东省”的野心,⑧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六十一,第2632、2633页。代表了当时学者的共识。由此可见,学社不仅着眼纯学术研究,而且颇有现实关怀。
学社还发行会刊《东北丛镌》(下称《丛镌》)。其实在谢荫昌任奉天省教育厅长时,编译处曾于1924年1月编辑发行《东北》杂志,该刊是一份综合性学术刊物,停刊时间不详。《丛镌》可视为《东北》的赓续,⑨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五,第2378页,第2381页。仍由教育厅编译处发行,月刊,凡20期,“九一八”事变后停刊。《丛镌》是大型文史学术期刊,设有通论、学术、专著、文苑、佥宰、纪事、通讯、书评、别录、插图等栏目,每栏内容详见下表:
《东北丛镌》栏目及内容表
该刊以发扬东北文化,倡导学术研究,促进思想交流为旨归,主要收录东北籍学者之著作和非东北籍学者有关东北研究的论著,极具地域特色。
从职业看,学社囊括当时东北学界、教育界、政界及军界等,其中教育界既有教师,又有学生;论地域则东北籍学者或官员最多,少数客居东北者次之;从知识背景来看,不乏学有根底者,如史学家吴廷燮、金毓黻、卞宗孟等,古文字学家黄侃,经学家王树楠、高亨等。总之,学社成员背景不同、专长各异,皆通过自己的研究为学社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二
《丛镌》刊载过大量东北史研究论著,内容丰富,涉及民族史、历史地理学、学术史及地方文献的整理与研究等领域,取得颇多成果。
研究东北,首先要界定东北的涵义,一方面指地域范围,另一方面涉及主权归属问题。金毓黻、宁恩承及卞宗孟等人的研究较有代表性。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卞宗孟指出“东北所包括之地域,则东三省与东蒙”,①卞宗孟:《东北文化发展论》,《东北丛镌》第5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2册,第718页。代表了当时东北学人的共识。关于东北的主权归属问题,金毓黻指出东北之名,由来已久,上古之时“东北之名本由方位而起,其后复划分一定之区域”,②金毓黻:《东北释名》,《东北丛刊》第1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1册,第22页,第25页。“洎辽金而东北之区域始定”,为后世设官治民的地理范围奠定了基础,为此后历朝所继承。因此认为“中国之东北部,亦即中国之一部也”,论证了东北为我国固有领土,不容侵犯。他又说东北史是由肃慎及其后裔扶余、鲜卑、契丹、蒙古及汉族等共同创造的,并援引梁启超民族与国民的观念,认为“东北民族者,中国国民之一部也,非于中国国民之外,而别有所谓东北民族也”。③金毓黻:《东北释名》,《东北丛刊》第1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1册,第22页,第25。至于满洲之名,为部族名称,“本无与于地方”,因此日、俄以满洲称谓东北是“极无意义”之举,由满洲而扩为满蒙,则尤荒谬,故倡议用东北称谓关东诸省,摒弃满洲、满蒙的称谓法。宁恩承赞同金氏观点,他还专考满洲名词由来,指出满洲本作满珠。④宁恩承:《满洲字义考》,《东北丛刊》第1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1册,第33、34页。
卞宗孟也是东北民族史学科的重要奠基者,撰有《历史上东北民族之研究》一文。该文按东北古代各民族的源流及分合,把东北民族划分为东胡、貉及肃慎三大族系,每个族系又包括若干部族,“中国学者对东北民族理论进行的首次梳理”,⑤阎海:《卞宗孟与东北古代“三大族系”理论》,《营口日报》2016年3月11日,第7版。明确以族系划分法研究东北民族史的起始。卞氏东北族系三分法为金毓黻继承并有所发挥,1936年9月,金氏撰《东北史稿》(后更名《东北通史》,1941年出版),补入汉族(华夏族),成东北民族四大族系,即东胡族系、扶余族系、肃慎族系及汉族系,⑥金毓黻:《东北通史》上卷六编,五十年代出版社,1981年,第25页。比较完整地划分了东北族系,为后世研究东北民族史奠定了基础。后来学者们对金氏划分法又作修正,将扶余族系改为秽貊族系。
《丛镌》还连载过日本“满洲学”代表人物稻叶岩吉的《满洲发达史》。考稻叶用意,可谓居心叵测。他以“满洲”概称我国东北地区,进而说“中国人之于满洲,即使能占有其土地,其范围亦只限于辽河流域之一角,于其处设一边郡而止”。⑦稻叶岩吉:《满洲发达史》,杨成能译,《东北丛镌》第4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2册,第647页,第648页,第649页。他无视史实,企图证明“中国人”(汉族)是东北的外来移民。稻叶主张“满蒙不可分离”,“朝鲜与满蒙不可分离”,从日本国防的角度“经营满蒙”,强调对东北的“支配权”,并视此为己任。他说日本经营东北,对于“中国人之幸福,并无所杀减。缘彼等幸福之根本,具包容于吾人支配建设之基础中”。⑧稻叶岩 吉:《 满洲发 达史》 ,杨成 能译, 《东北 丛镌》 第4期 ,《边 疆民族 地区旧 刊辑录 ·东北 及北方 》第2册,第647页,第648页,第649页。在稻叶看来,东北似为无主之地,故可将中国人置于日本人“支配”之下,美化侵略为“共同开发”。⑨水野明:《日本的“中国非国论”的检证》,《东南文化》1997年第1期。其实,日本于1910年已吞并朝鲜,稻叶所谓经营、支配东北,本意就是吞并。通过所谓“学术研究”为侵略张本,与其所谓“述过去之事,自以忠实、公平为职志”的宗旨相去甚远。⑩稻叶岩吉:《满洲发达史》,杨成能译,《东北丛镌》第4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2册,第647页,第648页,第649页。
《满洲发达史》刊布后引起东北学人的关注,金毓黻说:“稻叶是书,虽用意别有所在,而其可取之资料甚多,正可取为渔猎之资,何可废也。余主译此书,盖以取人之长,益我之短。”[11]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五,第 2391 页。卞宗孟认为是书“虽不免有其偏见,但较之其他日人著作,分量殊少”。[12]卞宗孟:《〈东北开发史〉序》,《东北故园集》,第 17 页。说明此书有一定的学术价值。首先,稻叶注重使用满洲老档及朝鲜文献,以及近人尤其是日本“满洲学”的研究成果,开阔国内学人的视野。吕思勉说日本学者研究历史参稽“朝鲜史籍多为吾国所无,故大足供留心是学者之参考矣”。[13]李永圻、张耕华编撰:《吕思勉先生年谱长编》(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65页。无独有偶,金毓黻受日本学者的影响,也主张研究中国历史“宜从朝鲜入手”,他撰《渤海国志长编》曾赴朝鲜访书。
历史地理学是东北学的重要分支,《丛镌》连载过景方昶的《东北舆地释略》(下称《释略》)。景方昶(1886—1928),字旭初,号明久,晚号遁翁,清贵州兴义府兴义县人。《释略》为考证塞北史地的札记,综观全书,论证缜密,多发前人所未发。如关于黄龙府的治所,景氏在曹廷杰农安说的基础上,指出黄龙府曾“前废后置,本非一地”。①景方昶:《东北舆地释略》卷二,《东北丛镌》第3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2册,第473页。先置之黄龙府在今开原县。此书旁搜博采,改正前人之误。如《水道提纲》说乌苏里江即胡里改河。景氏认为此说非是,胡里改河应该是忽汗河(今牡丹江)。《释略》上承清朝《满洲源流考》《盛京通志》《大清一统志》《柳边纪略》等,又有独创,可与何秋涛的《朔方备乘》、曹廷杰的《东三省舆地图说》《西伯利东偏纪要》《东北边防辑要》、西清的《黑龙江外纪》、萨英额的《吉林外纪》等相媲美。金毓黻认为景氏“熟于舆地掌故之学,论东北者皆精凿可信,其成就应与张石洲、何愿船、曹彝卿(亭杰)相比拟”,②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一六〇,第7309页。“近贤治东北舆地者,曹彝卿观察外,殊未见其匹也”。金毓黻曾说:“余自闻武平(按景褆)之论,始治东北舆地之学,考览既多,簿有撰述,启示途径者,非先生(景方昶)其谁乎!”③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五十七,第2440页。足见景氏对金毓黻的东北史地研究影响之巨,后者撰有《东三省舆地总略》。
《丛镌》也重视学术史的研究,包括经今古文学、经师授受等内容。金毓黻撰《刘子骏〈移让太常博士书〉疏证》,认为刘氏立论有据,不徒为意气之争,后世厚诬刘氏窜乱、伪造群经为子虚乌有之事。金氏虽师承黄侃,偏重古文,但能突破经今古文学之藩篱,指出:“古文今文之争,至今日可以勿尔。何者,古文今文之在今日,皆已朽之说也,而龂龂不已谓之何哉。”④金毓黻:《〈刘子骏移让太常博士书〉疏证》,《东北丛镌》第4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2册,第595页。王永祥《后汉讲师表》从《后汉书》各传勾稽出118名讲师,分别考其年代、姓名、爵里、教授科目、生徒人数、师承及履历,使人一目了然,是东北学界较早尝试研究历史人才地域分布者。
清代学术方面,最重要的是罗振玉《清代学术源流概略》。是著缘于1930年罗氏应松崎鹤雄之邀在大连图书馆所作演讲。罗氏综合考察清代学术渊源、流派、研究方法及得失,并择要列举、品评研究成果。罗氏认为“清代学术一洗明代空疏之弊,顿复汉唐之盛。政教合一,成文化最盛时期,二百数十年间,作者如林”,⑤罗振玉著,韩悦译:《清代学术源流概略》(上),《东北丛镌》第18期,《边疆民族地区旧刊辑录·东北及北方》第8册,第3333页,第3553页。在师承、研究方法及取材方面皆远迈前代。此文总结清代学术之失,除了“详训诂而略义理”(谓重汉学轻理学)、“舍训诂而讲微言大义”(谓道光后经今文学之兴起及托古改制)外,又有“疑古信今”之蔽,“乃今之学者,疑我先圣百王数千年历试尽善尽美之政学,外来者则信之,是贱美玉而宝珷玞也”。⑥罗振玉著,韩 悦译:《清代 学术源流概略》 (上),《东 北丛镌》第18期,《边疆民 族地区旧刊辑录 ·东北及北方 》第8册,第3333页,第3553页。此外,王永祥《戴东原的继承者焦里堂》一文,最早以焦循对戴震学术继承为题进行系统研究,颇具史识,为后世普遍认可。⑦徐立望:《嘉道之际扬州常州区域文化比较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66页。
考古调查方面,1930年10月中旬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派梁思成赴热河考古,东北政务委员会对梁氏予以赞助,辽宁省政府旋派东三省博物馆委员卞宗孟协同前往。二人在辽源会合后,途径通辽、开鲁、天山、林东、林西、经棚、赤峰、围场、隆化等县,抵达热河省城承德,11月末抵达北平。12月4日卞氏返回沈阳把考察经历整理成《热河纪游》。⑧卞宗孟:《重刊〈热河纪游〉序》,《东北故园集》,第4页。他还写过《东三省博物馆委员卞鸿儒呈考察热河古物报告书》,提交东北当局,是东三省博物馆的第一份考古调查报告,也很可能是由东北人撰写的第一份有关东北的考古调查报告,⑨邓庆:《卞鸿儒与东三省博物馆第一份考古调查报告》,《东北史地》2012年第2期。被誉为“东北考古第一人”。⑩阎海、闫雅涵:《卞鸿儒与中国东北历史考古研究》,《东北史地》2016年第3期。
东北学社还重视整理地方文献,正如卞宗孟所说,学社“成立后,计划编辑之工作有二:一为《东北丛刊》,逐月刊行者也;一为《东北丛书》,期诸二年后刊行者也”。[11]卞宗孟:《东北学社与〈东北丛刊〉》,《东北文献丛谭》,第 43 页。其实,早在民国七、八年间,谢荫昌主持奉天教育工作时,就曾倡议辑印《东北丛书》,惜只写定例目即中辍。金毓黻踵继谢氏,从事编纂《东北丛书》,这是东北史研究内部驱动力所致。外部刺激如内藤湖南《满蒙丛书》,尤其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随即占领东北,更激发他摸清乡邦文献家底、保存一方故籍的理想。金氏于1937年出版《辽海丛书》十集,又刊《永乐别录》《宣德别录》《满洲实录》及《热河志》,共计500余卷。与《满蒙丛书》多收掌故之书不同,《辽海丛书》侧重收录东北先正遗著,为东北史志之渊薮。罗继祖认为“东北之有丛书,不得不推《辽海丛书》为称首”。①罗继祖:《鲁诗堂谈往录》,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319页。《辽海丛书》“开创了东北文献辑校的先河,对于后世东北地方文献的整理提供了范例。《长白丛书》和《黑水丛书》的出版,就受到了《辽海丛书》的影响”,“《辽海丛书》《长白丛书》《黑水丛书》的先后出版,尤其是以《辽海丛书》为肇端,开辟了东北地区地方文献整理的样例”。②关长荣:《金毓黻〈辽海丛书〉的文献学价值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第78页。
三
东北学社是在日本“满洲学”刺激下经由东北文献学会的酝酿而组建的,近代东北地区国人自办且影响最大的地方性学术团体。它具有鲜明宗旨、章程,有固定的会所和稳定的经费来源,定期举行讲演会及旅行,出版会刊《东北丛镌》,具备近代学术团体的基本要素。可以说,截至1930年,以组建东北学社为契机,东北学界形成史家共同体,对推动东北史地研究起到积极作用。
同人倡导的东北学最初脱胎于晚清西北史地学,又由史地学发展为文献学,即广义的史学。研究内容为东北历史文化,极具地域特色。在理论上积极引入进化观念。研究方法方面,在继承传统考证学基础上积极吸纳域外方法,有意识地利用民族学、考古学治史,重视甲骨、卜辞、契丹字哀册等新史料。而且选题动机与现实有着密切联系,缘于近代国势衰微、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当然,东北学也是中国学人欲与日本“满洲学”争胜心理的产物,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东北学社创办人及会员多为接受过近代科学洗礼的新知识人,以《丛镌》为阵地,在自愿的基础上协作研究,开启了东北民间学术合作研究的风气,具有积极意义。首先,较早研究东北亟待解决的地理范围、主权归属、民族属性等问题,有力地回击了俄国尤其日本“满洲学”混淆视听的言论,有利于维护国家主权和统一、促进民族团结和融合。其次,传统史地学“多详于中原而略于边省”,③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四十一,第1762页。而学社则有意识加强东北边疆研究,除了延续文献实证和实地踏查外,还注重结合新兴的考古学。再次,学社对地方文物整理与研究,为东北地区考古学、文献学发展起到推动作用。最后,学社构成了一个学术交流网络,互相促进提携,培养了卞宗孟、王永祥、罗继祖等一批青年学者,为东北地区储备了史学人才。
东北易帜后,社会相对稳定,东北学社的种种学术活动,对日本“满洲学”作出了有力的回应。但是相对于日本“满洲学”而言,起步要晚,和田清说:“日本的满蒙研究从来处在先进的地位……白鸟博士《东洋学报》的刊行也比金毓黻氏的《东北丛刊》前二十余年。”④和田清:《明治以后日本学者研究满蒙史的成绩》,李孝迁编校:《近代中国域外汉学评论萃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76页。不仅如此,学社存在时间也短,仅一年零八个多月,旋因“九一八”事变而成员星散,在东北史地研究方面没有得到继续推进。
(责任编辑:李孝迁)
赵太和,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邮编2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