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在时光里的思念(纪实散文)

2017-11-23 02:19李玉银文图
解放军健康 2017年3期
关键词:利津刀鱼爷爷

本刊记者 李玉银/文图

搁浅在时光里的思念(纪实散文)

本刊记者 李玉银/文图

人生路上,总有一些特定的节点,唤醒你久存的记忆。那些珍藏于心的往事与情感,忽然间涌上心头,奔流不止且滚滚成势。今天,我掬一捧清明的春雨,呼唤着另一个世界的爷爷,任泪水浸润曾经走过的岁月。

—— 题 记

细雨霏霏,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爷爷,孙儿想您啦!”夜色里,在城市的一隅,我点燃一叠纸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爷爷姓王,说起来不是我的血亲爷爷。他个头不高,身板敦实有力,一脸络腮胡子,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30多年来,我一直没有用文字表达过对爷爷的思念,不是不想,怕的是千万言语也难以表达这种刻骨情愫。

奶奶年轻守寡,一个小脚女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大伯五岁,父亲刚刚三岁。爷爷小奶奶五岁,那时还单着。眼见着娘儿仨日子过得艰难,就主动帮衬着做些农活。

情感滋润着两颗苦命相连的心,他们慢慢开始搭伙过起了日子,爷爷用他厚实的臂膀默默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冬去春来,大伯和父亲相继长大成人。为了避免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奶奶就在祖屋的东北角,请乡邻帮爷爷盖了两间向阳的土坯房。

时隔这么多年,我不明白爷爷奶奶为什么没有去领那一纸结婚证书?常言道:老天要下,寡妇要嫁。天经地义啊!

“你出生时,爷爷一直恣得合不拢嘴儿!”奶奶经常跟我叨叨,我学会走路后,就时常跟着爷爷侍弄他门前那片菜地。在我的记忆深处,那是我儿时感觉最温馨、最美丽的乐园。

春风里,娇黄的苔菜花、雪白的梨花引得成群的蜜蜂、蝴蝶飞舞欢闹,随意撒下的几粒扁豆,也出芽了,铆足劲儿沿着蓠芭攀爬上去。夏日傍晚,翻开墙角的断砖,会看到忙碌的蚁群,或黑或淡黄,有时也会遇见蚰蜒、蜈蚣。寻着“吱吱”的叫声,还能捉到一两只乌黑铮亮的蛐蛐儿。或许还会偶遇小白蛇、小青蛇,怕蛇的我会吓得大叫,飞也似的逃,直到钻进爷爷温暖的怀抱。

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炎热,一天晌午,爷爷像个孩子突发兴致,将两扇门板拆下来,用铁丝和绳子捆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条“船”。他拎上一根长竹竿,带着我将“船”划进了郭家湾的荷花深处。

郭家湾就在家门口,湾里荷花妖娆绽放,红的、粉的、白的,幽香阵阵。一眼望去,碧绿的荷叶仿若刚从梦境中醒来,舒展着腰肢,像一把把撑开的小伞。小“船”儿快乐地穿行其间,我兴奋地采着荷花,爷爷则忙着摘莲蓬,不时能看到一条条鲤鱼或鲢子鱼从水面一闪而过。

载着满满一篮子莲蓬,上得岸来,爷爷奶奶剥出莲子煮了吃。绿绿的莲芯有点儿苦,细嚼起来像花生一样浓香美味。

往事,永远守候在儿时驻足的地方,透过时光的缝隙,散落枝头。

那个年月,除了过年,难得吃上一丁点儿肉。儿时的我,又黑又瘦。“长个好身体,将来才能扛大活!”爷爷总是变着法子打点儿野味,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冬天,爷爷习惯早起溜达。雪后初霁,胡茬上粘着霜花的爷爷,偶尔能拣回一两只冻死的麻雀。他将麻雀埋进灶膛余火堆里,不多久扒拉出来,鸟的羽毛和草木灰粘裹着烧成了黑黑一团儿。爷爷笑眯眯地剥开外壳,顿时香气袭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冒着热气、色泽褐红的肉一点点儿撕下来喂我,而他连尝一尝都不舍得。

黄河入海口盛产野兔。农闲时节,人们将捕获的野兔,用20余味香料、中草药秘方肴制兔肉,成为家乡一道舌尖上的美味。每逢集市,爷爷时不时带着我到肴兔摊解解馋。那时,一小块兔腿一毛钱,盼赶集吃兔腿成了我最奢侈的心愿。

“麦稍黄,刀鱼长。”黄河刀鱼长约25厘米,形似单面尖刀,脊背金黄,腹部银白,刺多而柔软。每年四月初到麦熟前,它们会成群结队的从黄河口逆流而上,游到东平湖产卵、孵化。

“刀鱼游到咱这儿最肥,而一过利津就不再进食,瘦了!”阳春三月,爷爷特意用猪血浸了鱼网,到黄河捕鱼。每次他乐滋滋地回来,鱼篓里总有十几斤刀鱼。落满榆钱的院子里,奶奶忙不迭地收拾,用菜刀在一条条鱼身上竖着划上几道,再放在铁锅里煎着,直到白里透黄,鱼油慢慢渗了出来,满院飘香。爷爷将中间那一段鱼肉给我,咬上一口,鱼香四溢。

那时的我,特别喜欢吃鱼,却不知爷爷捕鱼有多危险。黄河水看上去很缓,水下却暗流湍急,深坑密布,一旦陷进去就非常凶险,时而有人遇难。

“有谁知道情义无价,能够付出不怕代价,任凭爱在心头挣扎,几番风雨几丝牵挂……”爷爷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从不会讲大道理,但他的一言一行,时刻都在传达着一份人世间至真至纯的情感。

爷爷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弟弟独身一人住在县城,诨号“小利津”。在我七、八岁时,听说“小利津”得了肿瘤想回家治病。他找到大哥大嫂恳请照应,想不到哥嫂怕传染,找理由百般拒绝。

爷爷听说此事,心里升腾起万丈怒火和对手足的万般不忍:“兄弟,到二哥那里吧,哥家虽然简陋,但总能遮风挡雨。放心吧,有哥吃的就有你吃的!”爷爷找到三弟,含泪把他领进家门,并请大夫继续看病。本就不宽裕,家里又多了个病人,日子窘迫得难以想象。

那些日子,爷爷专门叮嘱我,暂时不要到他屋里去,怕我被传染。可我忍耐不住,每天都会悄悄去看看爷爷,再从门缝里瞅瞅他生病的弟弟。眼见着爷爷的背开始驼了,脸上长了几道皱纹,眼睛周围也多了一圈深深的黑晕。一天,“小利津”见我从门缝里瞅他,就扭头开心地冲我笑,还从身边摸出几块大白兔奶糖递给我。

几个月后,“小利津”撒手人寰。听奶奶讲,他是含着笑走的,爷爷给他买了当时最好的棺椁下葬。当我见到爷爷时,发现他又苍老了许多。

爷爷老了,头发花白。冬天的晌午,他常常猫在篱笆门口里面,坐在板凳上晒太阳。我时常看见,爷爷点燃一杆旱烟袋,含在嘴里,眯起眼睛望着远方,像座石雕,那神情很是落寞。至于落寞什么?那时的我,不明白。

爷爷渐渐体力不济,慢慢长大懂事的我主动帮着挑水浇园,把屋里的水缸装满清洌洌的井水。每到过年时,父亲总是嘱咐我,去帮着爷爷扫扫屋、贴贴春联。大年初一, 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中,我总是端着热气腾腾的水饺,第一个跑去给爷爷问好。

岁月像一条河,不管是饥寒病痛或是幸福温暖,总是默默流淌。1985年夏天,爷爷病了。那时,我们家早已搬新家,爷爷还住那两间老房子。我在利津四中读初一,是走读生,上学放学都能经过爷爷门口。一直陪伴着爷爷的奶奶告诉我,爷爷吃了药还是不停地咳嗽,且有尿滴沥。

几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刚放学回家,父亲告诉我爷爷可能不行了。爷爷说想我了,让我赶紧过去看看。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好像掉入了无底深渊。

我冲进幽暗的房间,见爷爷坐在炕上,满脸浮肿。他拉过我的手,紧紧攥着,艰难地朝我笑笑,生怕我跑了似的。那一刻,我蓦然发现,爷爷眼角有泪流了下来……

“爷爷,您好好养病,没事的!”我摸出手绢,轻轻拭去爷爷眼角的泪水,又摁了摁他的小腿,肿肿的,一摁一个坑儿。

生离死别也许就在一朝一夕。第二天,爷爷走了,永远地走了。

思念,搁浅了旧时光。

一个人的童年在哪里度过,那里就一定会成为他最留恋的地方。这些年来,我时常梦回菜园,爷爷依旧在那儿,笑眯眯地望着我。

纸钱在跳跃的火苗中燃尽,化作一缕缕青烟袅袅升向飘雨的夜空。我用衣袖抹干眼泪:“爷爷,我不哭了,您在天堂也不哭。这辈子,咱爷俩的缘分还未尽,来世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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