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淼
(湖州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与管理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孟杰与民国时期湖州福音医院研究*
王 淼
(湖州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与管理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美国传教士孟杰在清末创办了湖州福音医院,借助于西方先进的医学手段和医疗网络,孟杰和福音医院成功地融入湖州当地社会。在当地士绅和教会的帮助下,湖州福音医院成为浙北地区具有相当影响力的西方医学中心。抗战爆发后,湖州福音医院在与日伪的抗争中顽强生存,为沦陷区人民提供了珍贵的医疗服务。尽管湖州福音医院对于近代湖州医疗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也要看到教会以医疗来传教的目的。
湖州福音医院 ;孟杰 ;监理会
近代西方基督新教进入中国后,通常会以医学和教育作为辅助宣教的方式,医院、学校和教堂一样成为很多教会的附属机构。自1835年美国传教士伯驾(Peter Parker)在广州设立近代中国第一所教会医院——星豆栏医局开始,到1936年全国教会医院总数达到了277所,其中浙江有15所。[1](P36、P98)教会医院不仅推动了近代中国西方医学事业发展,同时也影响到地方社会变化。教会医院的建立、发展、衰落历程往往与近代中国社会变革相始终,可以从其变化中一窥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一所教会医院如何进入地方生根发芽,又是通过何种方式与地方社会互动,并对地方社会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这往往是学界在讨论地方教会医院所关心的问题,本文以民国时期湖州地区的吴兴福音医院为个案*民国元年,乌程、归安两县合并为吴兴县,原湖州府各县直属浙江省。本文为行文方便,文中多将吴兴称为湖州,少数几处使用吴兴。,讨论江南地区一所美国教会医院是如何生根于地方社会。
湖州地处浙江省北部,东邻上海和嘉兴,南接杭州,北与无锡和苏州隔太湖相望,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江南文化名城。作为近代江南区域中重要一城,西方基督教传教士早在1867年就曾尝试在湖州传教,在遭到当地民众阻拦后被迫离开。1887年2月美国浸礼会的梅斯恩(Y. L. Mason)在湖州北关购买两间小屋并雇佣两位中国传道员,标志着浸礼会在湖州开始传教。[2](P134)湖州的另一个西方基督教会是美国监理会,于1890年先在靠近苏州的南浔地区传教,后来经过逐步扩展于1900年正式在湖州城设立教区,于城区马军巷创办学堂,后来则购买“海岛”地皮,建造教堂和男女学校。*治心:《华东年议会百年来的大事》,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百周年纪念》(1947年12月),上海档案馆藏U107-0-77-1,第13-14页。民国时期,湖州地区的外国教会就是美国浸礼会和监理会。监理会在湖州开始传教即派苏州博习医院毕业生陆舜道开办了一个诊所,第二年韩明道医生((A. G. Hearn))被教会派往湖州主持医务。韩氏擅长手术,据说曾“工具不全”为一烂穿肚肠的病人开刀,“湖人目为神医”。1905年,韩明道调任苏州博习医院,教会医疗事业随即停顿。*《中华监理公会年议会五十周年纪念刊》(1935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28,第43页。
湖州福音医院的创始人是美国传教士孟杰(Fred P. Manget,1880-1979)。孟杰1880年出生于美国乔治亚州一个监理会家庭,其父亲开办了一所私人学校同时在当地教堂兼任牧师。*关于孟杰生平,资料主要来源于(美)伊丽莎白·孟杰:《回忆我父亲孟杰医生》和(美)路易斯·孟杰:《弗雷德·普鲁斯特·孟杰医生》,载《湖州文史》第5辑,第193-196页、第197-200页。1897年,孟杰毕业于当地的玛丽塔高中,在当了4年教师后,他进入亚特兰大内外科医院(今埃默里大学医学院)学习医学。1906年,他从医学院毕业后在纽约和巴尔的摩实习。1909年9月,孟杰与路易斯·安德森结婚,随后他们受监理会派遣前往中国,于当年11月抵达上海。孟杰夫妇随后前往监理会在中国的另一个主要宣教区苏州学习汉语,并且同时在苏州博习医院从事医药工作。
1910年,孟杰夫妇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来到湖州,住在监理会“海岛堂”的教会大院。作为一名受过专业医学训练的传教士,孟杰的主要工作是行医。他来到湖州的第一年就将医院设在家中,治疗病人1 500人,做了3次大手术,20多次小手术。孟杰作为一个外国人能够得到当地社会的接纳,与其第一次手术的成功有着很大关系。当时一名病人手臂骨折断,孟杰一面派人到外地购买麻醉剂和药品,一面将家中菜刀和孟杰夫人所用长针准备好,并向木匠借了锯子一把。在准备工作完成后,孟杰就对病人进行手术,“竟然大功告成,刀到病除,于是声闻全城。”*《中华监理公会年议会五十周年纪念刊》(1935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28,第44页。教会史书中的叙述多少有些夸大之词,但是孟杰凭借西方医学技术在湖州扎下根则是确定无疑的,据说孟杰还曾在辛亥革命爆发后救治过湖州城内的伤兵。
第二年,由美国教会出资,孟杰在湖州城北天宁巷租赁民房正式开办医院。当时医院可以容纳30余人,除了孟杰夫妇外,聘请了几名中国实习生,定名“湖郡医院”。*孟杰:《吴兴福音医院沿革》,吴兴福音医院编:《民国十八年度吴兴福音医院概况》,出版时间不详,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第1页。1913年,孟杰招聘了两名中国医生沈阶平和张尚义,扩大医务人员规模。医院接诊病人能力随即大为提高,一年可以收治万余病员。1915年秋,湖州浸礼会决定和监理会合作,合办医院,原属浸礼会的医生和护士加入医院。由于医护人员增加,前来就诊病人络绎不绝,天宁巷的医院不堪使用。于是医院再迁至马军巷,病床增加到60个,医院正式名称为“吴兴福音医院”。
在医院规模不断扩大过程中,护士人才缺乏的情况日益严重。于是在1918年,湖州福音医院创办了附属的护士学校。这一护士学校由孟杰的姐姐罗美春负责。罗美春专长护理,原来随其丈夫在湖南常德传教。1918年,因为在治疗冯玉祥军队中一名士兵时发生意外,他不幸被枪击身亡。*李根棠:《有关福音医院点滴》,《湖州文史》第5辑,第188-191页。1936年9月,冯玉祥在浙江一带旅行时,特地到湖州福音医院拜访罗美春,见《冯玉祥日记》第4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88页。《申报》的报道则说冯玉祥是为了见孟杰夫人,不确,见《申报》,1936年9月3日,第12版。罗美春在丈夫去世后,来到湖州帮助其弟弟训练护士,并担任福音医院的护士长。
医院迁到马军巷之后,院务发展很快,无法满足要求,因“屋宇仄狭,不适应用”考虑另迁他址,修建新院。不过,时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孟杰向美国洛氏基金会和“本国慈善家”筹款的计划未能实现。直到1922年才筹得款项,孟杰亲自在湖州城内勘测院址,选定了湖州南街原乌程县属粮仓旧地。这块地当时恰好被浙江官产处拍卖,由当地泰安公司温选臣、许玉农、王安甲、俞恒农等人购得。*温选臣:《福音医院建院时的选地经过》,《湖州文史》第5辑,第192页。王安甲的名字原文为王安申,根据《民国十八年度吴兴福音医院概况》第8页修正。孟杰随即和购买人协商,最终泰安公司以“建筑医院,系属慈善性质,外人既如是热心,吾人焉能居后”无偿捐赠给了教会。孟杰则邀请他们加入医院的董事会。于是在1922年12月4日新医院举行了奠基礼。*《申报》,1922年12月5日,第10版。泰安公司捐赠的土地为20余亩,另外20多亩的土地由孟杰出资购买,修建医护人员宿舍。见孟杰:《吴兴福音医院沿革》,吴兴福音医院编:《民国十八年度吴兴福音医院概况》,第1页。
1924年6月4日,新医院完工举行落成典礼。医院占地50余亩,主体是一座四层楼高的综合医疗大楼,另外还有附设的医护人员宿舍。医院内有门诊室、手术室、实验室、X光室、药房、办公室、图书室等。病房分为一、二、三等,拥有病床位120余张。大楼顶部还设有当时颇为罕见的屋顶花园。当时医院即分科设诊,有医生5人,助产士2人。根据《申报》的报道,整个医院建设耗费了20万元,所需费用几乎完全由孟杰一人募集而来。虽然监理会作为湖州福音医院的所有人必然承担了费用,但孟杰在这其中的筹划之功也是显而易见的。因而当天出席典礼的吴兴商会会长称孟杰“单独募集,煞费苦心”“因我国公益事业,曾经数度返国筹划,其热心可谓达于极点!”。*《申报》,1924年6月7日,第11版。传教士按照惯例,每隔一定时间会有1年回国休假。比如就在新医院落成后不久,孟杰于6月12号经上海转道回美,见《孟杰医生假期回国》,《兴华》1924年第21卷第26期,第33页。《兴华》为监理会和美以美会合办的周刊,曾用过《兴华报》、《兴华》、《兴华周刊》等不同名称,为了简便起见,本文一律称之为《兴华》。
1928年,浸礼会决定不再参与合办医院,所以医院中原属浸礼会的医护人员如耳鼻喉科主任励济生、护士学校霍更生、妇女部甘女士都离开医院,福音医院由监理会独自办理。
孟杰因在湖州从医多年,受到当地民众广泛欢迎。1925年,孟杰在美国休假返回湖州,据说到湖州的当天,“各界人士至船埠欢迎,不下数百余人。一时道路为之拥塞,而放炮高唱诗歌之声,几乎震耳欲聋。”*《湖州福音医院见闻录》,《兴华》1925年第22卷第41期,第34页。这里固然不无教会人士夸张之语,但孟杰在当地的社会地位和知名度可见一斑,属于当时湖州的社会名流。1922年12月4日,吴兴福音医院新院址奠基礼请到当时的嘉湖镇守使和县知事出席讲话。1924年6月4日,新大楼落成典礼,时任嘉湖镇守使和县知事再度莅临。*《申报》,1922年12月5日,第10版;《申报》,1924年6月7日,第11版。孟杰在湖州一些官方组织的医疗机构中也担任职务,如1926年5月,吴兴县政府组织的夏令卫生会由县长牵头进行卫生工作,吴兴行政长官和地方主要机构头面人物均在其内,孟杰则出任医药股长。*《申报》,1926年5月23日,第10版。
民国时期在华西方传教士与国民政府一般保持良好关系,尤其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下令对西方在华传教士予以保护。孟杰在1927年北伐战争期间,曾因时局不稳协同夫人与姐姐到韩国,将医院交由中国人负责。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随即返回湖州。*《孟杰医师返湖》,《兴华》1927年第24卷第37期,第27-28页。1928年,蒋介石派军队继续北伐时,孟杰应监理会之召,曾亲自赶赴山东救治国民政府军队伤兵。*《孟杰医士赴鲁救援》,《兴华》1928年第25卷第19期,第28页。1936年,绥远抗战,全国人民同仇敌忾,纷纷捐款给抗日军队。湖州福音医院的基督教救护将士募款会一共捐赠403元。*《申报》1936年12月10日,第15版。
监理会对于孟杰的工作也予以了肯定,在其官方“史书”中明确指出孟杰与其他两位医师一样,“既有高深的学识,更具丰富的经验,倘使在他们祖国服务,一定是名利双收。如今却留在中国教会医院中勤恳服务”。*《监理公会在华工作史略》,中华监理公会基督教教育部出版1934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57-106,第28页。
湖州福音医院作为监理会在华的三所医院之一,颇为教会所看重,称其为“大规模医院”。在监理会历年会议记录中多次收有湖州福音医院的年度报告,较为详细地记载了医院每年收治病人和经济情况。而湖州福音医院所编的1929年度医院概况,则全面介绍了医院在1920年代末期的状况。从现有文献来看,湖州福音医院的科室、医疗设备此后未有太大变化。本节就利用这两方面的资料,分析民国时期湖州福音医院的医疗与传道事业。
湖州福音医院在组织架构方面实行董事会制度,共有9名董事,任期3年。医院重大事务由董事会决定,日常管理则由院长负责。董事形成方法图1所示:从中不难看出,董事会成员事实上是以监理会成员为主,医院掌控在教会手里。1929年的9名董事中王安甲、许玉农、温选臣正是1924年向医院捐赠土地的泰安公司主要股东。其他6名成员王竹亭、袁恕庵、赵湘泉、苏迈尔、项烈、魏师德应属监理会。董事会拥有决定医院重大事务如人事、财产、医院行政权力,但董事会每年只在年底举行一次会议,主要听取年度财务报告。医院日常管理和实际权力掌握在院长孟杰和由医院内部工作人员组成的6人执行委员会(孟杰为当然委员)手中。据曾在医院工作的当事人回忆,执行委员大多是各科室负责人。*李根棠:《有关福音医院点滴》,《湖州文史资料》第5辑,第188-191页。
湖州福音医院在1929年共设立了内科、外科、耳鼻咽喉科、产科等四个科室,拥有病床120余张。另外,还有隔离病房、病理实验部和X光室。医护人员方面医生有7人、见习医生2人、技术人员3人、护士11人(其中1人兼产科主任)、药剂师1人、办事员4人、宗教4人。医护人员与病床数量是衡量医院水准的主要指标之一,根据李传斌的研究,1934年的数据显示,全国教会医院、私立医院、官办医院拥有X光机的比例是47.3%、32%、50%,平均每间医院拥有全职医生人数分别是4.5人、5.4人、9.5人,每间医院平均拥有中国籍护士的数量为5.2、15、13。到了1937年,全国有医院1025所,病床31 095张,平均每间医院病床数量不过30张。教会医院共计192所,病床16 101,病床平均也不过83.8张。如果与1934年的上海和苏州著名教会医院相比,湖州福音医院与苏州方面不相上下,略低于上海。比如同属监理会的苏州博习医院拥有全职医生11人,护士17人,床位90张。上海最著名的仁济医院则有医生16人,护士41人,病床230张。[1](P302-304)尽管湖州福音医院的数据要稍早几年,但大体还是能够看出当时福音医院的水准在全国来看应该是中等偏上。时人因而曾称湖州福音医院“为浙江最完备之唯一病院”,虽不无溢美之词,但也的确可以看出福音医院在当时浙江地区的声望。*痴:《吴兴福音医院添建隔离病院》,《兴华》1929年第26卷第38期,第35页。
目前笔者尚未见到关于湖州福音医院具体医疗设备资料,只知道医院已经拥有独立的病理实验室和X光机。不过,我们可从该院1929年度住院人数和手术记录清单一窥其医疗水平。1929年全年住院人数为2 649人,出院2 605人,具体分科情况见表1。从表1中可以看出医院各科室均可以进行手术,而且治愈率相当高。当然,死亡现象也有出现。目前笔者尚未能查到同时期其他医院病人死亡率,无法做横向对比。但是从当时期刊上所报道的孟杰因医疗事故而被人揭露批评的情况来看,福音医院手术致死的情况并不鲜见。*《湖州福音医院西医孟杰割毙李恢伯》,《光华医药杂志》1935年第1卷第5期,第55页。值得注意的是,该刊支持中医,对西医多有攻击之词。但是,吴兴福音医院手术中出现死亡病例的情况是确凿无疑的。
表 1 1929年湖州福音医院各科住院病人统计表
资料来源:吴兴福音医院编:《民国十八年度吴兴福音医院概况》,第14页。
麻醉技术是衡量一所医院水准的重要指标,湖州福音医院在1929年共对737人使用了麻醉手术,包括241例全身麻醉。在具体的手术方面,其包括了开胸术、开腹术、小肠和盲肠切除术、胆囊切除术、阑尾切除术、尿道切开术、膀胱切开术、睾丸切除术、小产子宫刮术、卵巢袋瘤切除术等难度较高的手术。从这些手术种类和数量来看,湖州福音医院医疗水准在全国教会医院中是处于前列的。如1920年的全国统计数据显示,当时只有75所教会医院有能力做开腹手术,而且每年手术数量最高一所医院为200次。[3](P1169)虽然这些数据是1920年的,依然能够看出福音医院的医疗水准是相对较高的。
从表2统计数据可以看出,湖州福音医院每年收治病人数量呈逐渐递增趋势,到1931年稳定在每年13 000人左右。根据学者的研究,1933年吴兴县城人口为36 455人,包含乡镇人口则为664 469人。[4](P119)如果以城区人数来看,这一比例(三分之一强)是相当之高的。事实上,湖州下属各乡镇也是福音医院的覆盖区域。如1929年南浔四象之首刘墉次子刘锦藻生腹病经孟杰手术而痊愈,随即与女婿邢复三捐一万六千元给医院修建隔离病房。*痴:《吴兴福音医院添建隔离病院》,《兴华》1929年第26卷第38期,第35页。由于湖州为江南水乡,河网密集,医院特备汽船一艘,用于外出就诊之用。不过从医院历年出诊统计来看,外出看病次数并不多,可能与医护人员不足有关。与湖州相邻的安徽广德很多人生了重病也到福音医院来就诊。胡卫清教授曾研究过广东潮汕地区教会医院在当地社会的影响,民国前期汕头福音医院年治疗病人为万余名,而潮汕地区总人口约在200-300百万之间,经过详细分析胡卫清教授认为汕头福音医院“不仅辐射整个潮州府,还旁及惠州和嘉应州以及近邻福建诏安等地区,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医院事实上通过病人已经与广大乡村建立起一种初步的网络联系”。[5](P100)若简单的以数字来做对比,湖州福音医院覆盖下属乡镇应该更为深入。在年度报告中虽然没有谈及病人籍贯,但是多次提到湖州附近乡镇病人前来就医。
表 2 湖州福音医院历年门诊与住院病人统计表
资料来源:各年度报告及《民国十八年度吴兴福音医院概况》。
宣教是教会医院的另一个主要功能,自教会医院在华创办以来就一直承担着这样的“神圣使命”。传教士不但要从身体上治愈病人,还要从灵魂上拯救患者。 在1916年的报告中,福音医院非常明确地说道,“本年度与浸礼会合办之目的,非惟使吾国人可享近代医学昌明之利益,亦可籍以灌输道德、拯救灵魂,为医生者不但疗治疾病而已,也更须开导其如何保守之方乃可。”*《湖郡医院报单》,载《中华监理公会第31次中华年会记录》(1916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30,第68-69页。凡是到医院就诊的患者需经“传道士之慰劝”,向其宣讲教义,再由医护人员进行治疗。而对于住院病人,由男女传道士在病房内向其讲道,而且在病人病愈出院后还有专人到其家中“作善后之工”。1928年医院方面报告“病人对传道者之所传福音,尚表欢迎”。*孟杰:《吴兴医院报告》,载《中华监理公会第43次年议会记录》(1928),上海档案馆藏U107-0-42,第68-69页。据说住院期间改教、受洗及离院“来函问道”的情况都有出现,还有一位素信科学的青年而经传道人讲经信教。
医院从建院伊始就有专人负责传道,后来则从湖州教区调派专职牧师和中国传道人从事医疗传教工作。不过在现有资料中并无具体的统计数据来证明医药传教的效果。倒是教会方面经常指出医院缺乏传道人员,导致医院和教会脱节。*《医药部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1949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22,第29页。不过,在教会进入湖州初期,福音医院无疑帮助传教士做了正面宣传工作。
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军在1937年10月开始发动杭嘉湖战役,浙北陷入战局。11月19日,日军占领嘉兴,距离吴兴仅有30公里。[6](P19-21)湖州福音医院在战争来临之际,将医院内的病人遣散,13名医护人员经莫干山从杭州前往江西。1937年11月19日,孟杰率领剩下的医生及部分病人前往杭州,医院随即被日军占领。孟杰到杭州后,应英国圣公会广济医院邀请,建立广济第二分院,治疗重伤军民600余人,并且在杭州市内的5个难民收容所提供医疗服务,治愈难民超过一万人。*孟杰:《吴兴福音二年来工作略述》,载徐翼谋编:《中华监理公会第54届年议会记录》(1939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48,第61-62页;(美)弗雷德·普鲁斯普·孟杰:《关于湖州福音医院的工作报告》,《湖州文史资料》第5辑,第178-180页。孟杰在1938年3月曾经与另外一名传教士从上海运回了一大批生活和医疗物资,当时在杭州的外国人约有40名,他们急需这些物资度日。孟杰通过与日军和美国外交机构协商,才利用火车将这批物资运往杭州。其中,孟杰特别将部分医疗物资转运往湖州,以筹备继续开办医院。*“Carload of Food Leaves for Hangchow: 2 Missionaries Bring Needed Supplies to Foreigners”, The China Press, 1938.3.9, p.3.
日军占领吴兴县城后,监理会所属的教堂、学校、湖州福音医院等教会产业均被日军占用,湖州福音医院一部分转为军用医院,大部分作为军队的兵营和补给站。1938年5月,经过与上海方面的日军交涉,孟杰得到允许可以返回湖州继续开办医院。孟杰和15名医护人员回到湖州后,却遭到湖州当地日军的反对,“曾受日军之严密监视,同行者亦不能自由行动”。*孟杰:《吴兴福音二年来工作略述》,载徐翼谋编:《中华监理公会第54届年议会记录》(1939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48,第61页。
6月,由于杭州爆发霍乱,孟杰利用原湖州福音医院医护人员在杭州的弘道女校开办了一个红十字会临时传染病院。这一临时医院 3个月时间内,一共收治了437名霍乱病人,同时还给56 000名杭州市民注射了霍乱疫苗。临时医院的资金由美国红十字会提供经费支持,但所有医护人员均是无偿服务。
孟杰本人在这期间往来于上海、杭州、湖州三地,与各方面交涉,终于在1938年7月得到湖州日军允许,可以重新开诊施医。由于福音医院仍然被日军占用,所以他们先是借用天主堂施诊。随后,日军将监理会位于衣裳街的三余学社还给教会,于是在清理之后作为临时医院。由于霍乱同样在吴兴城厢流行,医院准备了60张病床,前后收治了350名重症霍乱病人,光生理盐水就用了264加仑。由于没有足够的蒸馏水,医院只能将水桶放在屋顶收集雨水,经过滤后再用于注射。医院还给1万多名湖州市民注射了霍乱疫苗。
1937年9月,湖州日军将福音医院还给教会。9月28日,由衣裳街的临时医院迁入湖州南街的福音医院。院内留存的医用器材、药品全部被日军搜刮而去,加上医院房屋遭到的破坏,损失达到3.5万美元。孟杰形容此时医院景象,“废垣颓壁,满目凄凉,固不待言”。在福音医院重新开放后,原在杭州临时传染病院内的医护人员随即返回湖州。加上医院又聘用了数名中国籍医生,教会方面也派遣2名美国医生前往湖州,所以福音医院到1939年9月已经恢复到战前状态。“于是规模稍具,原有职工,亦均已陆续归来,房屋设备,渐复旧观”。*同上,第62页。
从战争爆发到1939年9月,孟杰率领福音医院医护人员创设了杭州广济第二院,红十字会临时传染病院及衣裳街临时医院。在这期间,治疗门诊患者37 571次,收容住院病人3 633人,施行大小手术1 441次(未计入杭州期间手术数量),诊治难民一万人,预防接种70 020次(霍乱伤寒疫苗66 020,牛痘4 000)。他们为战争时期沦陷区中国民众提供了珍贵的医疗服务,做出了巨大贡献。
1940年,随着战争进行,日美关系逐渐恶化,湖州福音医院遭遇了更多的困难。首先是医院内的美籍医护人员因故全部撤离。美国政府在这一年向在华美国人下达了撤侨令,孟杰夫人和另一名美籍医生分别在1940年10月和11月返回美国。在此之前,麦锦得医生因休假在6月返国,而“温乐格医师因病辞职”。*翟培庆:《吴兴福音医院一千九百四十年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第一届年议会记录》,上海档案馆藏U107-0-18,第59-61页。孟杰本人也在教会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于1941年1月返回美国。在上海的吴兴福音医院院友会在孟杰临行前为他举行了欢送会,可以看出孟杰深受医院的爱戴。*《吴兴福音医院旅沪院友会欢送孟杰医师回国纪盛》,《上海医事周刊》1941年第7卷第2期,第3页。美方医护人员的离开,对于医院来说是重大损失。至此,福音医院的管理完全由中国人接手,代理院长为翟培庆,护士学校校长则由仇玉钗出任。
其次在日本占领下湖州经济困难,当地人民生活困苦,造成群众即使生病也不愿或拖延就医。诚如翟培庆所言“生活日见增高而社会情形则异常复杂,商业多半遭受统制逐渐萧条,患病者于经济每迁延就医时日,加之盗匪横行,乡民困苦颠连已达极点,而上流社会患病者亦裹足不前”。*翟培庆:《吴兴福音医院一千九百四十年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第一届年议会记录》,上海档案馆藏U107-0-18,第59页。在这种情况之下,医院仍然勉力维持收治了大量病人,具体可见表2。由于得到了“教会救济委员会及美国救济委员会以及本城在申各大善士,慷慨解囊乐助”,福音医院在经济上仍然能够保持平衡,甚至有多达2万元的结余。
战争爆发还对医院收治病患造成了直接影响。1940年翟培庆报告,“枪伤兼骨折或未骨折患者竟占外科病人五分之一。由此可想见,湖州周围之情形。”很显然,战争是造成枪伤患者急剧增加的直接原因,虽然翟培庆并未直接解释,但从其推测中不难看出日军与湖州周边中国军队的激烈冲突。湖州当时为游击区,中日军队不时接触开战。加之盗匪横行,社会秩序混乱,因而枪伤增多是可以理解的。*戴仰钦:《湖州教区概况》,载徐翼谋编:《中华监理公会第54届年议会记录》(1939年),上海档案馆藏U107-0-48第31-34页。传染病尤其是疟疾也在战时急剧增加,1940年占到全院所有病患三分之一。值得注意的是,翟培庆还报告“结核病及花柳病亦因战祸激增。此实一社会整个问题,限局之治疗及救济殊难收效。”*翟培庆:《吴兴福音医院一千九百四十年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第一届年议会记录》,上海档案馆藏U107-0-18,第59页。结核病属于战时主要传染病,应属社会医疗防疫体系解体和卫生水平普遍下降有关,而花柳病的激增则应该与战时色情业的畸形发展有关。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再次给了湖州福音医院重重一击,日美开战使得在华美国人由第三国人民变成敌人,所属产业自然成为“敌性产业”。12月8日下午1点,日军突然将医院包围,“交通断绝,严密搜查,如临大敌”。随后,日军命令全体职工到礼堂集中,宣布日美战争爆发,医院乃是交战国产业。在清点人数后,日军抓捕了13名男女职员及医学院学生。经过医院方面的营救,第二天日军释放了12名被捕人员,另外一名驻院牧师张铮夫则被囚禁了49天。虽然日军允许医院继续接诊,但是要求医院人员不能“进出湖州城关”,而且“一切公私函电均送日本宪兵队检查”。*翟培庆:《湖州福音医院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第二、三届合刊》,上海档案馆藏U107-0-20,第66-67页。
然而,次年4月28日,日本宪兵队突然宣布,医院必须关闭,院址将改作日本兵营。事实上,当时在华英美教会事业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珍珠港事变后,北京的英美教会医院和学校全部由伪政权接收和改造。[7](P103-107)同属美国监理会的常州武进医院于1942年8月20日被日军占用,苏州博习医院也于1943年3月21日被日本同仁会占领。*《医药部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第二、三届合刊》,上海档案馆藏U107-0-20,第35-36页。湖州福音医院面对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由院长翟培庆出面与日本军方交涉,“据理力争”。日军先是允许将院中的医疗设施搬出,在监理会的湖郡女中校址继续接诊,随后将医院部分楼房让出,保留护士学校宿舍和原西方人住宅作为兵营。医院在得到施诊许可的情况下,收治了300多名霍乱病人,病房都被病人所用,逼得日军“停关令无形取消”。同时,为了维持医院生存,院方不得不遵循日军命令,在1942年3月19日取消了医院的公开宗教活动。日军对医院进行严密的监控,派遣密探刺探医院情报,所有收音机全部被搜走。医院的人事变动完全由日伪政府控制,经过上报后同意才能实行。
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动还带来了另一个重要问题,医院赖以生存的美国经济援助就此断绝,经济问题成为影响医院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医院方面只能再度求助于上海的湖州同乡,于1943年2月19日在上海成立“吴兴福音医院协助处”来筹集款项。*翟培庆:《湖州福音医院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第二、三届合刊》,上海档案馆藏U107-0-20,第66-67页。院长翟培庆在建国后回忆表明,湖州籍工商界人士如章荣初、钮介臣、潘迪功、张旭人等人都向医院捐款,然后购买药品装船运往湖州,以此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转。*翟培庆:《忆湖州福音医院》,《湖州文史资料》第5辑,第181-185页。而根据表2所显示的战时医院病人免费和部分免费占大多数的情况,可以看出当时湖州籍商人捐助对于维持医院的重要性。翟培庆在提交给教会方面的报告中也明确提到“不能不感谢湖沪中国善士踊跃捐输”。
1943-1944年日军在浙江发动了三次大规模战役,尤其是1944年4月旨在打通中国陆上交通线的豫湘桂战役,日军在浙江调集了大量军队投入作战。[6](P29-30)而湖州作为浙北重要的交通要道,来往日军非常频繁。日军于1945年5月再度发出通知,要求征用湖州福音医院作为军用。院长翟培庆在几经交涉下,不得以只能先将自己住宅、张姓医生住宅及护士宿舍让出。随后,他再度和湖州日军最高指挥官交涉,他以自己私人开诊非但没有损失而且收入将会大大增加为例,表示保留福音医院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湖州福音医院“乃治疗平民且具有相当历史,则停闭医院无异夺取民众健康之保障。与阁下所唱中日亲善何相反耶!”翟培庆本人后来回忆则表示利用了私人关系,借助日籍华人施峰子与日军方面进行疏通,而且他本人还是“国际红十字会”分会长的身份,以国际法作为交涉的正当理由。最终,日军方面于5月14日同意福音医院可以维持,“筑篱为界,与兵舍划分”。*翟培庆:《湖州福音医院报告》,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第二、三届合刊》,上海档案馆藏:U107-0-20,第66-67页。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抗战胜利结束。湖州福音医院在8月19日半夜遭遇战火,当时一股不明身份的军队突然冲进医院。院长翟培庆在开门时差点被击中,经过解释后退出医院。湖州驻扎的日军随即赶到,双方在医院外面激战至天明,死伤遍地。经此一役后,医院终于迎来真正的和平。
抗战胜利后,湖州福音医院展开复员工作。孟杰于1946年3月回到湖州,原有教会经济来源恢复,加之社会各界捐助和医院正常收入,医院工作重回正轨。不过,“战后之种种困难并不亚于战时。恢复如此缓慢亦出吾人所预料。”*翟培庆:《吴兴福音医院报告(一月至十月)》,载《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第二、三届合刊: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华东年议会记录第三届(1947年6月)》,上海档案馆藏U107-0-20-94,第47页。在内战爆发的情况下,社会秩序混乱、物价飞涨成为阻碍医院发展的客观因素,而医院内部人才流失、病人前所未有增加则使情况更加严重。在1949年医院报告中明确提到,经济困难、人才缺乏成为最大的问题。孟杰大约在1948年12月返回美国,计划在1949年重返湖州,但是由于中国政治局势迅速变化而不得不滞留于香港。*《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消息特刊》1949年第61期,第2页。1949年4月湖州解放,福音医院曾短暂保留了一段时间,当时医院规模较解放前略有增加。*吴高梓主编:《卫理汇讯》,中华基督教卫理公会上海会督区发行,上海档案馆藏U107-0-2,第12页。1951年10月,浙江省政府卫生厅接管了全省美国津贴的医疗机构,福音医院转交给浙江省军区使用,从而结束了其历史。*《湖州市卫生志》,香港大时代出版社1993年,第62页。湖州福音医院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8医院。
孟杰作为医学传教士,他在初到湖州时借助西方医学手段传播基督教,吸引了一些中国民众信教,为监理会在湖州的扎根打下基础。但是,在福音医院于1920年代建成后,孟杰主要从事于医疗工作,直接宣教的职能由专门的驻院牧师接管,这也是近代大多数在华医疗传教士的选择,即专注于医疗工作。而作为江南地区医疗水平较高的西式医院,福音医院通过医学治疗方式进入湖州社会,并借助福音医院这个物质载体及医护人员与当地民众产生积极的互动。从医学角度来看,湖州福音医院对于开创湖州近代西方医疗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当然,也要认识到教会医院功能之一在于向中国人传播基督教。
[1] 李传斌.条约特权制度下的医疗事业——基督教在华医疗事业研究(1835-1937)[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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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华续行委办会调查特委会.1901-1920年中国基督教调查资料(下卷)[M].蔡詠春,文庸,段琦,杨怀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4] 游欢孙.近代江南的市镇人口——以吴兴县为例[J].中国农史,2007(4).
[5] 胡卫清.基督教与中国地方社会——以近代潮汕教会医院为个案的考察[J].文史哲,2010(5).
[6] 张根福,岳钦韬.抗战时期浙江省社会变迁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7] 王淼.珍珠港事变后日伪对北京英美教会的政策[J].历史教学问题,2013(2).
[责任编辑陈义报]
StudyofFredP.MangetandHuzhouUnionHospitalduringRepublicChina
WANG Miao
(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 Huzhou University, Huzhou 31300, China)
Fred P. Manget, an American Missionary of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 south, founded the Huzhou Union Hospital in the later Qing Dynasty. With the help of Western advanced medical methods and medical network, Fred P. Manget successfully integrated into the Huzhou local community. Huzhou Union Hospital became a western medical center with a very influential area in Northern Zhejiang. After the outbreak of the Sin-Japanese War, Huzhou Union Hospital struggled against the Puppet Government to provide valuable medical services for the people of the Japan-occupied areas. Although the Huzhou Union Hospital has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for the modern Huzhou medical career, missionary purposes should be distinguished.
Huzhou Union Hospital; Fred P. Manget;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 South
2017-06-16
浙江省社科规划课题成果“西方传教士与抗战时期浙江沦陷区社会变迁研究(1937-1945)”(16NDJC086YB)。
王淼,讲师,博士,从事抗日战争史研究。
② 关于湖州福音医院,《湖州文史》第5辑有数篇孟杰、孟杰的同事及后人撰写的文章,见政协浙江省湖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主编:《湖州文史》第5辑,1987年。另外,杨锐《福音医院与湖州近代医疗事业的开创》(《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08年第1期)一文也对湖州福音医院有简略介绍。
K820.8
A
1009-1734(2017)09-003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