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孩子”不如“拼自己”

云燕

竹篮打水一场空

2017年高考，王宜旷发挥欠佳，总分刚过当地二本分数线。王宜旷的妈妈赵女士文化程度不高，四年前辞去保姆的工作，在家一心一意照顾儿子，梦想儿子考上重点大学。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儿子的高考成绩让赵女士如坠深渊，出现了一系列抑郁症状，不得不在丈夫张先生的陪同下找到我咨询心理问题。

对于四年来的全职妈妈经历，赵女士的评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委屈地对我说：“我出身贫寒，没有上过几年学，早年在纺织厂做纺纱工，薪水微薄，但生活好歹过得去。后来结婚，生下宜旷，正赶上企业改革，我下岗了。因为没有文凭，我很难再就业，只好四处打零工。丈夫和我一起下岗，改行做厨师，收入也不高。但我们生活得并不落魄，因为宜旷从小聪明伶俐，上学后成绩拔尖儿。”回忆儿子辉煌的过去，赵女士嘴角露出笑意，“我和丈夫都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发誓不能让儿子重蹈覆辙，所以对儿子的学习抓得特别紧。只要是儿子需要的，不管是买学习资料还是报辅导班，我们借钱也要满足。那时候，儿子多争气啊！老师们都说，他以后考上重点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

赵女士告诉我，王宜旷在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就是有点贪玩，上初三时成绩有所波动。“我和丈夫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做出决定：我辞去保姆工作，回家做全职妈妈，专心陪读，监督儿子刻苦学习，一定要让他考上重点高中。虽说是全职妈妈，但我一点也不轻松，每天早起晚睡，家里的所有家务我都承担了，还要陪宜旷写作业，监督他额外做一套试卷。看我整天如此辛苦，宜旷很感动，多次主动帮我做家务，都被我制止了。我告诉他，一心不可二用，只管把学习搞好，别的都不用他管。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宜旷在中考中取得好成绩，总分名列全校第二，顺利被心仪的重点高中录取。”

张先生忍不住插话：“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们都哭了。苍天有眼啊！”

赵女士接着说：“上高中以后，宜旷的学习成绩不再拔尖儿了，因为强中自有强中手，重点高中里都是学霸，竞争非常激烈。不过，宜旷也不算落后，考试排名能排到班级第15名左右，年级第80名左右。按学校历年来的升学率，这样的成绩考上一本高校没有问题。我没有失去希望，反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助宜旷努力学习，再上一层楼，争取挤进年级前50名，上更好的大学！”

高中三年，赵女士继续做全职妈妈。为了更好地帮助儿子，她买了智能手机，加入了学校的家长群，以便获得更及时的信息。哪位家长买了某种学习资料，她就赶紧去买；哪位家长报了效果好的补习班，她就马上打电话询问。她每天早晨6点起床给儿子做早餐，晚上一直陪儿子学习到12点……总之，能为儿子做的，她都做了。“但是，到了高考的时候老天爷不开眼，硬是让宜旷少考了50分！”赵女士哭着说，“不不，我不能怪老天爷，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不能为儿子做更多事。我付出的心血都白费了，不仅没有帮到儿子，还拖了儿子的后腿……”

张先生轻抚妻子的肩头，以示安慰。他告诉我，查询到宜旷的高考分数时，赵女士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呆若木鸡。“受了这样的打击，谁都会痛苦，可是没想到，她这么长时间都没缓过来。”他说，“她没心思做家务了，家里乱糟糟的，早饭和午饭用的碗，都留到晚饭后一起刷。其实，一日三餐都是凑合着吃，有的时候干脆不吃。儿子闷闷不乐，她也整天躺在床上。她不敢出门，怕邻居问起儿子的高考成绩。我怕出事，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没查出什么病，让我们看精神科。精神科医生不给开药，说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心理辅导。”

这时，赵女士的情绪平静了下来，说：“我真没用，没照顾好儿子，还让丈夫操心，我这个全职妈妈真不及格！有时候，我真想死了算了。至少，死了就解脱了。”

愤怒究竟指向谁

张先生告诉我，赵女士深陷痛苦不能自拔，似乎应该归咎于家长微信群。“那个微信群真是害人！”张先生说，“正所谓‘一家欢乐一家愁。高考分数公布以后，孩子取得了好成绩，其家长就发红包，引得无数家长道贺，这对孩子成绩不好的家长是个不小的刺激。我劝她退出那个群，反正孩子已经高中毕业，老师也没什么可通知的了，各家都要面对自家的事，何必自寻烦恼？可她不听，好像她在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

“那是我活该！”赵女士瞪了丈夫一眼，说，“宜旷参加高考前，我特地在微信钱包里存了50元钱，就是准备发红包用的，我现在没资格发了，还不兴我看别人发？”

我问赵女士：“宜旷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您恨他吗？”

赵女士迅速摇头，说：“不恨，我只恨自己。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多花点钱给孩子报个辅导班，或许他就考上重点大学了。”

每年高考过后，因子女成绩欠佳而出现抑郁症状的家长都有不少，但赵女士的情况有点特殊。高考前，几乎所有家长都望子成龙，如果孩子成绩不理想，大多数家长会责怪孩子不争气，抱怨自己牺牲了那么多却没有得到回报。这些家长的愤怒是指向外部的，往往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用试图控制孩子一生的强势向孩子施加压力，导致孩子出现各种心理症状。而赵女士恰恰相反，她的愤怒是指向内部的，即指向自己，表现形式便是强烈的自责，而自责的内容实际上与孩子高考失利没有直接联系。

赵女士在自述中的种种自责，其实都是对自己的评价，仿佛参加高考的不是儿子，而是她。如：“我不能怪老天爺，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不能为儿子做更多事。我付出的心血都白费了，不仅没有帮到儿子，还拖了儿子的后腿……”“我真没用，没照顾好儿子，还让丈夫操心，我这个全职妈妈真不及格！”“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多花点钱给孩子报个辅导班，或许他就考上重点大学了。”等等。这样的自责至少表明一点：她认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低于儿子。

赵女士出现了抑郁症状，丈夫陪同她看医生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却说：“我真没用，没照顾好儿子，还让丈夫操心，我这个全职妈妈真不及格！”似乎她不值得丈夫为她付出什么。由此可以看出，她是一个自卑心理很重的妈妈。endprint

接下来的心理状况量表测试证实了我的判断，赵女士出现抑郁症状，原因是她长期自卑，心中积攒了很多痛苦，一旦在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痛苦便会集中爆发，而儿子高考成绩不佳，只是导火索。

赵女士对我的诊断不置可否，只是幽幽地问：“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自卑难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我问：“因为我们是小人物，所以要奋斗；因为要奋斗、要成功，所以要自信。您觉得成功者中，是自信的多还是自卑的多？”

赵女士无言以对。

张先生在一旁频频点头，说：“我在微信群里读过一篇文章，说家长望子成龙，其实是让孩子替自己弥补人生缺憾，是不对的。”

我对赵女士说：“您年轻的时候一定奋斗过，但因种种原因没有改变命运，后来您发现儿子是可造之材，便想通过帮助儿子有所成就来改变儿子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命运，是不是这样？“

赵女士点头，直视着我，好像在问：“这有什么不对？”

我说：“这是中国传统观念中的‘母以子贵。这个观念让您迷失了自己，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坚定地认为只有通过儿子的出人头地，自己才能摆脱卑微的身份，是这样吗？”

赵女士不情愿地点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接着说：“有了这样的错误观念，儿子高考失利的打击就被您放大了，所以您才会这么长时间走不出心理阴影。也就是说，您的痛苦是找不到别的途径改变自己的命运。”

赵女士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声大哭起来。看得出，我触及了她的痛处。

改变命运靠自己

找到了真正的原因，问题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鉴于赵女士经济不宽裕，我给她制订了自我治疗方案，主要包括以下四点：

第一，营造健康的家庭氛围。我建议赵女士和张先生通力合作，通过交谈、娱乐等方式，鼓励王宜旷尽快从失落情绪中走出来，无论是复读还是上二本高校，都要有重整旗鼓，再创辉煌的信心。

第二，看到自己的长处。出身贫寒，没有较多文化的母亲，不安于现状，抱有改变命运的梦想，并为之努力过，这本身就是强大生命力的表现，所以不必以“小人物”自轻，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改变命运，至少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有了这样的信念，无论做什么，都更容易取得成绩。

第三，给孩子做个好榜样。我告诉赵女士，所谓成功，不一定非要取得理想的结果，有的时候，奋斗的过程才是成功的要点。正如美国作家海明威所说：“人可以被消灭，但不会被打败。”也就是说，奋斗的人没有失败，只是离最好的结果近一点还是远一点而已。這样的强者信念不仅父母需要，孩子也不可或缺。“做心理强大的父母，成为孩子的榜样，如此便是改变自己和孩子的命运。”我语重心长地对赵女士说。

第四，积极投入正常生活。我一再向赵女士重申：“不要总拿文化程度不高当退缩的借口。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也给各种各样的人才提供了奋斗的空间。如果你暂时找不到这样的空间，那就尝试吧，机会不会送上门来。”

大约半年后，我在菜市场巧遇赵女士，她经营的豆腐柜台生意火爆。她告诉我，王宜旷正在成都读一所专科院校，准备一年后专升本，然后考研究生。

【编辑：陈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