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岸(外二章)

2017-11-16 02:20:56赵成松安徽
星星·散文诗 2017年27期
关键词:戈壁雪花生命

赵成松(安徽)

新实验

对 岸(外二章)

赵成松(安徽)

雨就像是一条河,潮湿即是岸。对于这样定义,我是一筹莫展,犹如陷入泥淖,四顾茫茫,黏住了我的目光,以及跟随目光的思想。岸的对面是我,我是岸的对面,我是对岸的对岸,我是潮湿的定义,我是茫茫的自己……

有车辆和行人在两岸中间行走,如履平地。两岸中间不一定是河,也可能是平地,是大路的平坦,是通途,是流动的光彩斑斓。只是岸固定了自身。

天空也不是完整的,因为云翳会流动,因为星星与银河的的镶嵌与分割。有时候,天空就是大地的写照,互相对应,成为彼此的岸,天之间有风、有云、有雨、有雷电、有飞鸟、有飞行的工具,这些事物都能行走与变化,而天地不能。是天地固定了自己,还是因为承载了庞大的过去。

记忆永远停留在某个位置,不动,不消不灭,因此也是岸,对照着现在,呼应着眼前。因此,眼前的一切也不变,因为眼前的事物总是短暂的片段,它必须依靠过去的记忆获得事物变化的参照。因此,它和过去互为岸。

岸不能抛弃自身,也不能抛弃一切,它只是横向阻力,他只是纵向的深远。它只是被切割后受伤的凭据,就像是额头上被时光割伤的皱纹,就像是大地上被时光雕刻的河流与山峦,就像是天空被众星划过留下的光斑。

岸是被迫的离散,是难以连接的距离,就像是两只渴望握住的手……这一刻,却握不住……

叩祭戈壁

曾经是升起的海,有鲲鹏翻腾,有巨鲸出没,沙鸥翔集……啊!戈壁,你呈现在我面前的是风光散罢的孤寂。我无法把握大海奔腾的脉搏,那是多么无奈多么令人遗憾!如今我只有匍匐在你的腹部谛听你沉闷的胸音。而那些生命呢?那些曾经是怎样喧嚣的生命,在黑暗海底的珊瑚,以及在这些巨大的建筑群中徜徉的游鱼,都一同随着你的下沉而消失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巨大而悲壮的图景?我怀着一腔的疑问,立誓终生躺在你博大的怀里——询问。

现在,我要去哪里,荒芜的戈壁?我看见魂魄般的红柳,远远伫立在地平线上,仿佛时间曾经凝固,眼前的红柳站立了千年。沧海巨变。我在走,在时光亘古的长弦上,以一个醉了的歌者在舞蹈,千年万年的往事,都在我的忘情中静止。刹那间,天地静止,那把弹奏过高山流水、十面埋伏,伴随过英雄和知己的琴弦嘎然崩断,斜视漫撒于天地间的风花雪月与阳春白雪,任我与地、与天做内心的独白,天旋地转——我舞蹈。茫茫戈壁,我千万次地询问,你应该给予我一个明确的去处,给予我一个完整的关于你身世的准确答案。此刻,我正旋转于你的核心,用忘情的舞蹈赞美你,难道你就忍心让我像一个遗弃的孩子,孤单地解析你紊乱的掌纹。

也许自从有了人类,有了拓荒的脚步,有了绵绵丝绢甚至于有了战争痛苦的烙印,你,沉睡的戈壁——失眠了,从此你有了黑夜与白昼的交替。是人类闯进你宁静的梦,他们来探索和挖掘,你那坦荡的胸怀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很多的人进去了,我跟随着他们,因为我和他们都迫切想知道,亿万年前你曾经是怎样包容万象,又是怎样流尽最后一滴泪水放弃博大深邃的外貌,裸暴露出你的每一根肋骨。

前面的人迅速从地平线上消失,似乎我在向后倒伏。距离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努力寻找视线中的参照物,前进或者后退都在证明我在戈壁的腹地,可我却感到我离你还很远。你的广袤使我渺小,你的坦荡使我卑微,你的沉默使我恐惧,这就是距离!一种儿子与父亲、滴水与江河、天与地的距离!在膜拜着向你靠近,在感觉到你的呼吸,领受了你深沉的脾气后,我竟然发现我依旧置身于你的边缘。回首顾望,故乡的影子——芳草青青,碧水衔天……扪心长叹,内心深处急剧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到底爱不爱你,戈壁?或许在将来,或许在下一个沧海桑田,你会重新成为海——而不是遥远得接近神话的“海”。如果可能,我宁愿兀自独立,任凭时光的前进与倒流;我宁愿进化成一株树或退化成一棵草,即便是发出瑟瑟的叹唱,这瑟瑟的声响也是赞美你的音节。

戈壁,我向你走来。我伏身下去向你做最为庄重的叩礼,为你,为生命,为抛弃你同时又成就你的岁月,为你的宽大与容忍。你直面历史,直面每个日子光与影的分割与组合,无怨无悔地接受自然的洗礼。或许,你的生命和你有着同样的高度,是海的退让还是你的隆起,海拔的准确数字可否追溯到远古?我为你叹息,可你却说你只存在于现在。而我呢?还是穿越时空和你神聊忘了年轮的话语。

天上那只目空一切的眼睛,明亮高远,以它夺目的辉光凌驾一切,它的阳刚充满血性和残忍。可是我知道,它的眼中有你也有我,否则你连绵起伏的脊背就不是太阳落脚的地方。还有山川、河流、大树、野草以及先我之前进入你腹地的那群汉子。太阳的存在取决于生命的存在,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存在于生命和意识之外。

站在海拔已有的高度,做近距离地俯瞰,我立刻觉得自己在欺骗自己。只有鹰,高高盘旋于戈壁的雄鹰啊,只有你犀利的目光和高高翱翔的姿态,你的每一次高飞和俯冲是否都意味着新的沉沦和升起?你眼里的静物或者动物都具有了动和静的状态;你眼中的我和前方的那群汉子一定都具有不同的意义。那么,请你告诉我,他们已经到了哪里,他们眼前是否出现了绿洲?请你明示我何去何从?眼下的我仍旧是独自一人。

那么就让我一生与戈壁做伴吧,做戈壁的情人。它以绚丽的石子馈赠我,我将石子穿缀成项链,那些五彩的石子经历过千年万年的考验。要么就做戈壁的祭者,祭奠戈壁上沉睡的亡灵,不管是陆地的还是原本属于海的,是动物的还是植物的,都曾经是活着的生物,都曾在这里生长,在这里死去。

我,还有我的前者,在这里也一并祭奠……

香 雪

那年的雪很香。在西北戈壁的三月,桃花在春日下脱去层层衣裳,羞怯着庄严着开满探春的花趟儿。一枝枝,一树树……等到它们像传递圣火般跑向远处时,天边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难得桃花能在西北边陲这么红,这么艳。其实,在中国的任何地方,只要有人居住,只要有水,那里的土壤和阳光都一样滋养生命的生长。一株芨芨草,一簇红柳苗,高大的白杨树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粗壮。这里除了桃花,还有杏花、梨花、苹果花、海棠花……就等着秋天来了,等着远方的客人来了,细细品尝。到时候,果子会从树上自个儿跳下来,滚出一路香味来,足足可以使一整个秋天热闹起来。桃花在雪中开放,原有的嫩红点缀几分白,红装素裹,七分妖娆,三分淡雅。更难得的是那几分香味儿,在雪的挟裹下,清凉沁脾,使人悠然而忘尘。

也是在那年,雪下得很厚。在南方故乡的三月,麦子绿得像刚刚涂过油彩,在春风的怀里欢实地拔节。一垄垄,一片片,像是经过姑娘家细细梳理的头发,任着性子地在风里吹。放眼远眺,眼睛里是从容的、葱茏的绿色波涛,挥洒千顷。那是大气地铺张,随着大地的起伏,荡漾着铺开。村庄像是绿色海洋中漂泊的扁舟,以标点的形式注释着田野的广袤。河水隐没在麦田中,无声地流淌,流淌。一切似乎都是自然的造化,天造地设的景象,似乎不会受到任何喧嚣和悬念的沾染。就在我们正欲拭亮眼睛的时候,一场雪无声地降落了。它使原本清晰的视野笼罩上了濡湿的雾潮,它使寂静的画面具有了徐徐升起的动感。雪花在耳畔舞蹈着优美的弧线,雪花的脚步正从一个遥远的季节向另一个遥远的季节——走近——又走远。我不知道雪花的背后蕴涵着什么,就像我不知道麦子后面还有什么一样。

雪是什么?是雨,是水,是生命的泉源;是温暖,是棉被,是母亲诞生我时的旧床单;是纯洁,初恋,幸福滋味的起始点……我被一场三月桃花雪醉倒了,它以催眠的能力使我忘乎所以。由于我对雪的认识过于肤浅,仅仅停留在颜色的表面,还不能够从雪花的细节中悟出宽阔的含义。我在冬天出生,我并不知道,当母亲痛苦地在静静的夜晚分娩我的时候,窗外的雪花正同我一起降生;当我饥饿的时候,面粉的香味使我盼望着雪下面的麦子茁壮地成长,想象雪下面的田野会穿透岁月,骄傲地站在五月的高地,等待如月的镰刀欢送它们走进太阳下的卖场,散发出让人沉睡的麦香。是雪,是雪的白,是雪的软,是雪的朴实滋润,才构成了人们对雪的美好印象,以及对它的亲切向往。也许还是雪,是雪的绵,是雪的轻,是雪的雍容的胸怀,才使得世界丰满充盈、祥瑞气象,才使得人世间宽厚宁静、回味太平。它构成了一个令人眩晕的季节,永远注释着寒冷,却又烘托着温暖和温情。雪走在四季的前头,又好似尾随在四季的后头,预示着一种开始和以后。包含万物的雪呀,你就是这样写意般地垂直降落,像是一面洁白的陡立的高墙,一道人性理想中期待逾越的屏障。

在那一年,我行走在雪地上,任雪束缚着我可怜的思想。脑海中汹涌着无垠的白,眼睛里扑朔着迷离的浪。面对南方,麦子一茬茬熟透,父兄们收获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欢乐和忧伤。他们和土地摔跤,和天气较量,把一滴滴咸咸的汗水庄严地悬挂在庄稼的叶子上。面对西北,蜃气苍茫,漠风抚摸沧海的创伤。我在翰海神游,以一个父亲的姿态目睹着一株树、一棵草的成长,经历了它们越过我的脊梁、越过我的目光。那一年我在雪天行走,从南方到北方,让感情去流浪。我知道那雪已不再是冬天的雪,在和她亲吻的刹那,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少女跳动的心房。它心里萌发着芬芳的春梦,在冰凉的面孔下在寻找融化它的热情。它如游侠一样穿梭在田野和树林,以犀利的剑气击落怀春的花瓣,使惊惶的花粉在冷静中受精。

任思绪在行走,为雪花寻找归程。只可惜,雪花只是一张单程的车票,就如同我们的人生。尽管雪花潇洒飘逸,尽管雪花纯洁无瑕,一旦它落在地上,就注定要被践踏,或者融化。如果用心,人人都会嗅到——香雪——高贵的灵魂啊,清洁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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