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韵霖
(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11)
妻子的南瓜片
朱韵霖
(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11)
舞台左侧。黄昏,病房中,夕阳照映进白色的病房里,钟义躺在病房,盖着白色的棉被,闭着双眼,脸庞有些干瘦,头发花白,肩部露在外面,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皮肤粗糙的手背上扎着针管,输液的吊瓶里慢慢地滴着药水。床头白色的柜子上放着各种药瓶药盒,和一个竹编的提篮,里面是童蔚带来的晚饭,淡淡的热气溢出。童蔚站在床头柜旁,神色忧伤地看着前夫,夕阳照映在她黑色的发髻上。
钟义(输液的那只手手指动了动,轻轻捏着棉被,头在枕上左右摩擦,睁开了眼睛)
童蔚(舒展开眉头,欣慰惊喜地,轻声)老钟!你醒了!你吃药过后都睡了两天了。
钟义(目光迟滞地望着面前的童蔚,又定定地看着窗外,神情舒缓下来,低声地,模糊地)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
童蔚(别过脸去,擦去眼角的泪,强颜欢笑)老钟,我是童蔚啊。(提起床头柜上的竹提篮)你睡了两天了什么也没吃,我给你带来了饭菜。
钟义(双眼无神地看着童蔚,喃喃地)饭菜……
童蔚(温柔地)吃吧,还热着呢(揭开饭盒盖子,热气腾起),是南瓜片。
钟义(看着碗里的南瓜片,伸着右手)是南瓜片,小蔚给我带上的南瓜片……(激动地,勉强坐起)放牧的时候我都包在棉衣里,饿了就吃一个,渴了就喝雪水,就那么一冬,断了粮草,我捡回了一条命……
童蔚(捂着嘴哭出了声音,声音轻微颤抖)老钟啊,到底你还是记得的……(拉着钟义的手)那时候,我们还那样年轻……
黑 场
舞台中间靠右侧。童蔚和一个容貌酷似她的年轻女孩站在台上,灯光打在她们身上,两人面朝观众。
老年童蔚(伤感激动地)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钟义是多引人注目啊!他一走过我同龄的女孩们全在偷偷地看着他,相互窃窃私语。他心气很高,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医学院的大学生,很有一番抱负。
青年童蔚(疑惑,小心翼翼地)你也喜欢过钟义?
老年童蔚(淡淡地笑)是,也喜欢过。我一直暗暗喜欢了很久,但也知道,我般配不上他。
青年童蔚那后来——
老年童蔚(回忆,甜蜜)后来呢,世道就变啦,知识分子家庭在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受苦受难。我还是个傻丫头的呢(笑),看着他那么失落,就去接近他,他受难的时候,我就背着家人,挎个小篮子给他送吃的。
灯光暗下来,再亮起来,青年童蔚,挎着小竹篮,身旁是年轻时的钟义。
青年童蔚(羞涩而愉快地递过小竹篮)天越来越冷了呢,你趁热吃吧,我刚做完就从家里带来了!(期待地看着钟义)
钟义(戴着金丝边眼镜,消瘦,白色衬衣破旧,落寞地)谢谢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毕竟……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青年童蔚(笑着,边推着小竹篮)有什么不一样啊,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吃吧,我知道你都饿了好久了!(打开小竹篮,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我妈妈最会做的就是这个了,南瓜片!(把碗塞到钟义的手里)
钟义(转向童蔚,神情苦楚,摇摇头)小蔚……(心酸地)学校里的知识青年下放名单出来了,有我……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去改造……今天就要走了……(指指身旁的包裹和大红花)
青年童蔚(收起脸上的欢快,苦苦一笑)钟义——你是要去川藏交界地吧?我都知道了,我在县政府贴的大红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轻轻抽泣)一个人吗?去——多久呢?
钟义(还没有回过神来)去——很久吧。有的人去了就留在那了。川藏一带的冬天特别漫长,食物也很匮乏。
青年童蔚(小心地)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你们这样的知识青年就要去历练……广播里都是这样播的。
钟义(自嘲地)是啊,我们这样的知识青年……(看看碗里,笑了笑)
青年童蔚(看着钟义)你笑什么?我做得不好?
钟义(摇摇头)不是的,以前我的母亲也会在家晒南瓜片。
青年童蔚(好奇地 兴奋地)你们家也爱吃这个?我好不容易才换来这些南瓜。
钟义(笑)我们这里的人不都爱把南瓜切片风干了做菜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表情又沉重起来)可如今,人们连粮食都买不到了,多少人都不能吃上饱饭(悲愤)!
青年童蔚(安慰)人活着只要有吃的穿的,总会过来的!(表情骄傲的,兴奋地)我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让你带上!你一定一定会高兴的,这是我做的一件大事!(牵着钟义的手,转身走几步,在舞台后方停下)
舞台后面灯光亮起,挂满了南瓜片,被灯光照得黄澄澄亮晶晶的,飘着甜香。钟义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钟义(惊讶,指着挂满的南瓜片)小蔚,这是你带来让我拿走的东西?
青年童蔚(得意,倔强地)钟义哥,我能这样叫你吧?南瓜片晾干已经来不及了,这全是我一连几夜烤干的,没有水分,就能保存很久。
钟义(感动,惊讶地)这么多!都是从哪里来的?
青年童蔚(拿起一只很久的带着补丁的军绿色大包,轻轻把南瓜片摘下,收进包里)全都是我家里的,还有我借来的。干的东西最能填饱肚子,够吃很久了。
钟义(走近青年童蔚,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小蔚,你要明白,你还小,会遇到很多人。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等我去了牧区,你就回到原来的生活吧。
青年童蔚(倔强地,眼里含着泪)下雪的时候你穿上所有的衣服,饿了有我带的南瓜片,这么多,够吃上好久的……
钟义(感慨地)小蔚……
青年童蔚(抢过话)棉衣有了,吃的有了,总能过下去吧。(轻轻抽泣一声,加快动作把南瓜片收进包里)
钟 义(握住青年童蔚的手,故作轻松地)放心吧,肯定会回来的,肯定也都会好起来的。
青年童蔚(拿起大红花,抽泣着为钟义戴在胸前)钟义哥…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是不是……
《东方红》的音乐响起,广播:“在毛主席的伟大领导下,广大城市知识青年下放农村劳动改造,成为社会主义……”钟义放开童蔚的手,回过头,跑向舞台后方,直至退场。童蔚哭着追了几步,又停下,朝着舞台的后方久久地挥手。
灯光暗下来,追光打在场边的老年童蔚身上。她慢慢走上场。
打在青年童蔚身上的追光渐强,老年童蔚面对着她。
青年童蔚(天真,不安,伤心的)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怎么办,我想……我想嫁给他!
老年童蔚(目光深远温柔)童蔚,你会嫁给他的,他会成为你的丈夫,你会成为他的妻子。
青年童蔚(焦急地)可是去川西,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有大江,雪山,大草原……我怕他……回不来了。
老年童蔚(慈祥)不怕,会好起来的。(微笑着,缓慢地)五年过后他终于回来了,他是第一批回城的知青,因为立了功,治好了很多牧民的伤病。
青年童蔚(睁大眼睛急切地看着老年童蔚)五年?真的吗?他瘦了吗?黑了吗?
老年童蔚(拿过青年童蔚手里的口袋)他再回来的时候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了,脸上,腿上添了好多伤疤。你送给他的南瓜片,让他捱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青年童蔚(带着哭腔)他熬过来了?
老年童蔚(轻抚着青年童蔚的脸,回忆地)是啊,多亏了那些救命的粮食。那时候的粮食奇缺,你偷了父亲攒下来给全家的粮票才换来的。
青年童蔚(惊讶的)你是谁?你怎么都知道?
老年童蔚(温柔)后来,他成为了你的丈夫。
青年童蔚(又惊又喜)丈夫?我的丈夫?
老年童蔚(笑着,轻轻摘下台后的一片南瓜片)你苦等了他五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温暖,苦尽甘来,你们很幸福。
青年童蔚(好奇,期待地)很幸福,那么,我们有孩子吗?
老年童蔚(温情地)有一个女儿同你一样大,和现在的你长得很像。只是钟义他老了,病了,(极其伤感,擦去眼泪)慢慢地忘了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后来,他连我也认不得了。
黑场。再亮灯,场景回到了开场的病房。夕阳照映进白色的病房里,老年的钟义靠着床头坐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棉被,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皮肤粗糙的手背上扎着针管,输液的吊瓶里慢慢地滴着药水。童蔚站在床头,神色忧伤地看着丈夫,眼里泛着泪光。
老年钟义(看看童蔚,手颤抖地夹起南瓜片,默默地流下两行泪)
老年童蔚(一手握着钟义的手,一手拿着白色的手绢为钟义慢慢地拭泪)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