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娟
论评弹艺术的“徐调”唱法
■黄娟
歌唱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情真意深,评弹也不例外。除了情真意切之外,我觉得还要力求优美动听。我特别喜欢徐调,前辈“徐调”的唱法,就是根据这两点要求进行设计的。
“徐调”是徐云志所创的流派唱腔,有九种腔,每腔各有特点。它们像戏曲的各种板腔一样,都基本代表某种感情,“徐调”在评弹表演中时常也运用不同的唱腔来表现不同的感情,如短腔,因其比较平直和拖腔较短,多用作一般的叙事和抒情;短长腔和长腔比较曲折,拖腔较长,抒情气息较浓,故多用作表现比较深沉的感情。
以 《狸猫换太子·寇宫人》为例,“伶俐聪明寇宫人”一句,属于一般的叙述,故唱短腔;“进退全非难万分”一句,感情要更深沉且复杂一些,故唱长腔,这样就比较恰当。如果把后面两句也唱成短腔,就不能充分表达出人物逐步加深的矛盾心理。其他各腔的运用也是如此,像高音短腔,音阶较高,拖腔从低翻高。“徐调”通常用来表现比较悲苦的感情,如开篇里“血斑斑湿透了薄罗裳”一句,就是用这种的唱腔。长腔的拖腔特别长,含意深邃,故多用作表现分外幽深的感情,如《莺莺拜月》里“去张张,张相公可得在书房”一句,即唱此腔。高音长腔音阶高,拖腔长而清紧激袅,故多用作表现特别强烈的感情,如《潇湘夜雨》里“眉蹙蹙,蹙眉恨满腔”一句,用的就是这种唱腔。
我以为徐云志先生的这种唱法,是比较符合人物感情的。但是,“徐调”的唱腔毕竟为数不多,而感情却是千变万化、纷纭复杂的。“徐调”各腔代表的感情,是类型化的感情,如果单纯地用一种腔来表现一个类型的感情,就会陷入公式化,造成千篇一律,不能使人动情。“徐调”早期在吐音运腔上,就存在这种凝固的形式,并且片面地追求声腔的美,不注意书情和画意,重形式的偏向相当严重。后来徐云志先生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渐渐领会到不论说、唱、做,都要具体而细微地表现人物思想感情的道理,开始自觉地深入对书情画意的理解,把自己置身于人物之中,根据人物的具体境遇和心情,在同一唱腔中设计出不同的声响力度、快慢节奏、感情色彩和面部表情,力求表演得恰如其分。这里举两段唱词为例:
“小红娘,沥乱忙,就将那瑶琴藏了囊,炉内熄了香,香几摆边旁,闭上绿纱窗,跟随小姐转闺房。”(《莺莺操琴》)“脚步踉跄神恍忽,不道步熟的花园如同陌路般,幸亏那知意知心婢紫娟,相扶同返潇湘馆,把旧帕新诗一炬完,美阁文章未可传。”(《黛玉焚稿》)。这两段唱词都是叠句,都用短腔连唱,人物的身份和教养也是近似的,性格上也有不少共同之处,但是两者的感情却大不相同。前一支开篇写崔莺莺长长夏日中的寂寞和苦闷,后一支开篇写林黛玉临死时的绝望和哀痛。徐云志先生唱前一段唱词时,脸带愁容,声腔轻幽,节奏快而紧,色彩淡薄,显出一种淡淡忧郁的情致。唱后一段唱词时,则神色悲愤,声腔低沉,节奏快中带缓,色彩阴暗,显出一种沉痛哀伤的风味。这样,虽然同是短腔连唱,但意境却大不相同了。
徐云志先生对于《三笑》中的许多唱词的唱法,情况也是如此。《备弄相会》里“今朝有缘会仙姬”这篇唱词,和《兄妹相会》里“秋香虽是青衣婢”这篇唱词,都是用新腔唱的,而且同是唐伯虎所唱,但两者一喜一怒,感情不同。“徐调”唱前一篇时,眉飞色舞,声腔清亮,节奏带有跳跃性,色彩明朗,表现出唐伯虎遇见久久思念的秋香后无限喜悦的心情;唱后一篇时,神色激昂,声腔高亢,节奏强烈,色彩浓烈,表现出唐伯虎与表妹张秀英冲突时十分激动和愤怒的情绪,也显示出他理直气壮的气势。尤其对于“秋香虽是青衣婢,我娶妻房不是娶门墙”,“愚兄意志如金石,效学梁鸿与孟光;哪怕守到白发萧萧两鬓霜,不成双永不返金阊。”这几句,徐云志先生用清板白唱,一字一顿地唱出来,音节铿锵,相当有力,把唐伯虎的激动心情和不计门第、热爱秋香坚定不移的性格,表现得异常突出。许多人都说,听了这几句唱词,心里就会热辣辣的,激荡不已。之所以有如此的效果,主要就在于唱腔精确地表现了感情,渲染了气氛。
除了徐调,徐云志对其他曲调,也都力求唱得切合书情词意和人物心情。《追舟》里有一组用“山歌调”唱的山歌,前辈艺人演船夫唱时,按照通常的“山歌调”唱的,旋律急促,节奏强烈,同柔和的书情气氛很不和谐,削弱了这一组著名山歌应有的作用。徐云志先生改变了这种唱法,他把徐调的舒缓从容的特色注入“山歌调”里,放慢旋律,节奏减弱,拖腔延长,并加入小腔,使歌调变得柔和悠扬,富有抒情气息。用这样的歌调唱山歌,不仅符合书情气氛和人物的心情,而且还起到了传神的作用。不少听众说,他们听徐云志悠悠扬扬地唱出 “虎丘山格山门末勿算高,远望阳山路远遥”这支山歌时,脑子里便会浮现出一幅颇有诗情画意的场景:在虎丘与阳山之间的古运河上,一艘小船跟在大船后面,缓缓地向西行驶,小船艄头站着一个船夫,一边悠闲地摇着橹,一边风趣洋溢地对着大船唱山歌。这就是说,山歌把听众引到书的情境中去了。《龙虎斗》里祝枝山向王老虎讨取周文宾时,要唱一档“乱鸡啼”,说明昨晚王老虎抢回来的女人是周文宾假扮的。徐云志根据事情的喜剧性质和祝枝山的性格特点,也突破了通常的唱法,以时轻时重的力度,忽快忽慢的节奏,并适当地加入一些滑音,使曲调变得轻松而俏皮,既达到书情规定的讽刺王老虎的要求,又显示了祝枝山幽默风趣的性格,同时又有很好的现场效果。人们听完最后几句:“所以我清早赶得来,还我周文宾,还我周文宾,啊呀我格虎官人!”就会哄笑起来。
关于评弹演唱艺术的优美动听,徐云志先生以为,除了有一条清亮圆润的嗓子这一天赋条件外,还应当努力做到这样几点:第一,字正腔圆。字正,就是把字音捉准,该吴音就吴音,该中州韵就中州韵,不要夹杂。每个字要有头、腹、尾,出音自然,收音有余韵。这样,听起来就圆溜顺耳。腔圆,就是行腔要圆润自然,像行去流水那样,松紧自如,转折有致。要根据自己的气量,估计腔的长度,准确掌握声响力度,不要先响后轻或声嘶力竭,宁愿留有余地,不能捉襟见肘,极力防止行腔中出现棱角和炸音,尽可能不要做作地乱耍花腔。第二,注意轻重缓急。轻重有两方面,一是字与腔的关系,要做到字重腔轻,字刚腔柔,以突出字;另一是字与字、句与句的关系,重要字句要重而刚,一般字句要轻而柔,以突出重要字句。缓急指快慢分寸,快慢根据感情,但行腔时要掌握分寸,慢中要带紧,这样才能避免松懈;快中要带稳,这样可防止唱得字句不清。第三,要多样化。唱腔固然要根据感情,但亦要注意多样化,在不影响表现感情的情况下,可以各腔交互运用。徐云志先生对于一些绘景和叙事的唱篇,甚至一般抒情的唱篇,每篇里各腔都唱,这样可以给听众以更多的美感。如果这些唱篇单唱短腔,就会使人感到旋律一再重复,单调乏味了。不仅如此,对于通常唱“徐调”的小生角色,有的地方由于唱篇太多,老是唱“徐调”过于单调,改唱小嗓“陈调”,可以调节听众的口味。像《兄妹相会》里唐伯虎唱的“与你睽违阔别数载多”一篇,和《堂楼露真情》里周文宾唱的“望三思,莫泪流”一篇,都是用小嗓“陈调”唱的,因为这两回书里唱篇特别多,夹唱一篇小“陈调”可使曲调多样化。
徐云志先生对“弹”也是很有研究的。徐先生认为,弹是伴奏,是唱的组成部分。因为唱是抒发人物感情的,而伴奏往往能把这种感情衬托得更为突出,把唱腔已表现出来的感情继续加以发挥,使音乐形象更为完美。但是,伴奏只能限于衬托,不能喧宾夺主,同唱争鸣。因此弹的音响要轻,不能掩盖唱,而使听众听不清唱的字句。此外,有的重要的唱词,不妨停止伴奏,使唱词更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