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峡两岸电影中“暴力美学”的异同

2017-11-16 04:18陈若倩
电影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暴力美学聂隐娘刺客

张 楷 陈若倩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福建 福州 350202)

“暴力美学”发端于好莱坞,成熟运用于香港电影中,并逐渐蔓延到世界各地荧屏之上。然而,当世界各地影评人在热议“暴力美学”时,中国评论界却哑然一片,甚少提及海峡两岸电影中“暴力美学”的表达。两岸电影拥有共同的美学渊源,是一种一脉相承的关系,然而受制于生态文明不同,又具有各自的独特性,进而丰富了“暴力美学”表达的东方特征。基于此,我们尝试梳理出两岸电影中“暴力美学”表达方式的异同。

一、电影中的“暴力美学”

“冲突”是电影叙事得以跌宕起伏所不可或缺的要素,而“暴力”作为冲突的一种表现手段,直接参与到电影叙事中,推动剧情发展,给观众带来一种紧张刺激的观影体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多数观众最初的观影记忆应该是对“暴力”的欣赏和理解。在电影的萌芽时期,“暴力元素”融入其中,经过几代导演的努力,形成一套成熟的表意体系,逐渐演变为一种新的“美学”。

早期的电影导演利用有限的电影技巧,将暴力元素穿插于电影情节中,制造出跌宕起伏之感,使之成为一种吸引观众的手段。在美国电影中充斥着大量暴力场面,多是毫不掩饰的血肉模糊的表达,留给观众的是一种颠覆想象的刺激之感与极度恐惧的担忧之情。《低俗小说》带给观众的不仅仅是一种暴力的描写,更多的是不由的赞叹与惊讶之情。其将暴力的表现同人物的动机与行为相结合,创造一种极端的视觉奇观。

当暴力元素被引进中国电影中后,呈现出不一样的视觉体验。自秦汉以来,中国人接受儒家思想的熏陶,仁的思想镌刻在每一位中国电影人的心中,由此,中国导演也绝对不会制作出诸如《电锯惊魂》等类型的电影,将杀人视为一种游戏。那么,中国导演是如何表现暴力的?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他们通过一种非世俗化的表达方式,通过道德的修饰,将其伪装成为一种武器,从小的方面来说,维护个人尊严,重塑社会公义与道德,诸如《武松血溅鸳鸯楼》;从大的方面来说,保家卫国,捍卫民族尊严,诸如“黄飞鸿系列电影”。[1]由此,暴力在电影中成为一种手段与力量,用于抵抗一切的不公和罪恶。

“暴力美学”最初由香港影评人提出,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后才流行起来,发展至今,主要专指“电影中暴力的形式主义趣味”[2]。张蜀津认为“暴力美学”专指“仪式化暴力场面”与“暴力场面的形式美感”。[3]郝建指出,“暴力美学”起源于美国,在香港发展并成熟的“一种艺术趣味和形式探索”,它主要是将暴力场面的形式美感发挥到炫目极致的程度。[4]据此,笔者认为,“暴力美学”是将暴力元素融入电影中,成为电影表达主题的一种创作手段,它是以暴力场面作为驱动,通过这种最为原始的展露,传达一种正义的力量。

二、两岸电影“暴力美学”表达的相同之处

在我们的文化之中,儒家思想铭刻于我们的灵魂,以孔孟思想为代表的仁义礼智早已深入人心,温良恭俭让的道理是中国人为人的一个准则。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决定着,不可能出现将生命当作儿戏的中国电影;相反,中国电影中的暴力都化身为一种美,散发出一种力量,以此来改变世界。王孝威指出:“香港电影的‘暴力美学’渊源于中国讲求‘神韵’‘韵律’的美学传统,继承了武侠片对动作美感的追求,也吸取了西方警匪片、歌舞片的一些拍摄技巧,而形成了高度风格化的特色。同时它也具有民族文化的深层内涵,即在光鲜炫目的表象下蕴含着中国传统的侠义精神。”[5]而文化溯源也可以扩大到整个华语电影的“暴力美学”中,正是有了这份文化的积淀与传承,“暴力美学”才彰显着一种中国之“美”。

首先,“暴力美学”之美融于集体之中。在两岸电影中,暴力场面的展露突出的是一种集体力量。在内地拍摄的战争片中,战争的胜利并非仅是通过个人的牺牲而获取,更多的是一个集体或全民族努力的结果。哪怕在电影《英雄》中,看似只是无名凭借一己之力挽救天下苍生,然而,在他的背后,却是一个为了国家和人民甘愿牺牲的团体。在《刺客聂隐娘》中,窈七绝不只是一个单枪匹马的刺客,她虽然看起来有些孤独,但是每一次的刺杀与营救,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此外,在诸如《赛德克·巴莱》《百团大战》《智取威虎山》等电影中,也突出展示了中国文化中“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精神,让我们感受到一种集体力量。

其次,“暴力美学”之美存在于理性思考之后。暴力的表现以理性为基准,是深思熟虑后的揭竿而起,绝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而这种理性思考更多的是将暴力的展露和英雄们的侠义豪情相结合,赋予暴力合理性。“在中华语境中,暴力是具备一定的合理性的,‘止戈为武’便是对‘以暴制暴’形象地描述。在武侠电影中,从来就不排斥‘暴力’的使用,对‘暴力’的肯定与否关键在于是否对‘侠义’肯定。”[6]在《英雄》中,无名最终为了天下的安定,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机会。全片在展现暴力之美的过程之中,思考着国仇家恨同天下太平之间孰轻孰重,这是一种侠客的侠义豪情,是一种理性思考之后的大爱。《刺客聂隐娘》中展现了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力量,让每一个内心有着武侠情怀的人产生共鸣。“剑道无心,不与圣人同忧。”窈七一句句的自白和告诫,虽然惜字如金,却有着充分的感染力。她的杀与不杀一方面是因为内心的不舍,另一方面是为了一方百姓生活的安定。电影在展现“暴力美学”的魅力之时不忘思考暴力的真实含义,不忘将暴力同理性结合起来,永远都在探讨一种暴力的本质以及武侠精神真正的含义。“暴力美学”和武侠精神的融合是最为完美的,将暴力与道德问题挂钩,点到即止的暴力,留给观众的却是感性的认可与理性的思考。

最后,“暴力美学”之美体现在含蓄表现之上。不同于西方电影,中国电影在暴力场面的描述上较为隐晦,推崇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因为血腥与残忍是无法与美学沾上边的,它的作用理应是在有限的暴力展露上,凸显一种力量和美,而较为有限的暴力展露留给观众充分思考的空间。《英雄》和《刺客聂隐娘》的“暴力展示”大多同武打场面结合,场面如同一段舞蹈一般生动而富有美感。《英雄》中飞雪与如月在枫叶丛中的打斗场面可谓是将天、地、人融合到了一起。进攻,躲避,剑起,发落,每一次出击都富有层次感和力量,未见血泪,但所有的感情都溢于画面之中。《刺客聂隐娘》中,窈七和田继安的每一次出招带给观众的感觉都是“收着”的,是一种不忍和保留。电影《师父》更是在暴力的描绘下融入武侠之美,只见刀剑而不见血。巷战中,陈识和天津当地武人对决,所用武器可谓是五花八门,招式可谓是招招致命。但“暴力”俨然成为一种神圣的仪式,带着浓浓的敬畏之感,是一种对武侠精神最后的执拗。这时“暴力美学”的有限展露突出了一种中和之美,是传统中庸思想的体现。

三、“暴力美学”在两岸电影中异彩纷呈

尽管两岸有着相同的文化渊源,但在呈现暴力之时还是存在着一些差异。中国大陆地处亚欧大陆东部,自古以农耕文明为本,讲求的是一种安定平稳的生活;台湾与内地隔海相望,长期的海洋生活让他们的性格中充满了一种不服输的勇气。两岸电影在展现“暴力美学”时,便呈现出不同的发展道路。

首先,对“暴力美学”描写视野不相同。大陆地区疆土辽阔,赋予子民一种兼容并包的广大胸襟。因而在大陆电影中,随处可见一种大局观念以及胸怀天下的气度。它重在描绘一种博大情怀,着眼于整个华夏民族。《英雄》讲述的就是一段关于小家与大家的思考。无名在得到刺杀秦王的机会后选择了放弃,因为他明白就算成功刺杀了秦王,还将有其他的“秦王”出现。无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胜负成败早已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百姓们能得到稳定的生活,他代表的就是一种心怀天下的民族精神。

台湾岛自古以来都是以海洋文明为主,他们更着眼于一个番邦或者是整个台湾地区。《刺客聂隐娘》讲述的是关于唐朝藩镇魏博的故事。窈七所保卫的家园是唐朝的一个藩镇,是她的一个“小家”,并没有扩展到整个民族或是更为宏大的国家层面。窈七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刺杀田季安,而她一面考虑到魏博的安定,一面不忍心抛下过去的旧情,选择了放下手中的羊角刀,将这些抛之脑后。

其次,在对“暴力美学”的描绘上,两岸也存在不同之处。大陆电影重在表达一种博大的家国情怀,较少出现儿女情长的细腻描绘。大陆电影多是将暴力手段作为一种抒发家国情怀的极端手段。《英雄》中的打斗场景,早已经超越了拼个你死我活,不是为了战胜对方,不是为了在江湖上称霸。在这些举动的背后,实则包含着博大的情怀和太多的身不由己。无名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家,一个国家,无名背负着天下苍生求得平静生活的希望,他小心翼翼,生怕亲手将这些打碎。

台湾电影则反其道而行之。台湾人生性较为细腻,能捕捉到生活中的点滴,他们更为擅长拍摄那些通过生活中的细节感动观众的小故事,而不是将这种情怀上升到更广大的视野中。“涉及暴力元素的台湾电影亦有其感性的方面,透露出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这是‘刚柔并济’的性格体现在电影中最突出的特色。”[7]《刺客聂隐娘》中,侯孝贤用更多的镜头表现窈七内心的变化和她对田继安的情感。电影重在细腻地展示窈七的内心戏和其他细节,以小见大,从小角度去隐射大现实。电影中多在展现窈七略带孤独的刺杀行动,显得形单影只,但是这背后所要表达的思考却是格外深刻的。通过这种最为简单的手段,达到一种触动观众心灵的作用。窈七是杀还是不杀?是正面的回击还是趁其不备的偷袭?是追随本心还是听从师命?这些都在一念之间,而她做的每一次抉择,都是建立在充分的思考和斗争之后,她选择了违背师命,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正确的道路。窈七是极为勇敢的,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选择的亦是自己的“小家”,回归了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生活,牵着马,和磨镜少年悄然离去,不曾回头。

四、结 语

两岸电影中的“暴力美学”不像好莱坞大片那般毫无遮拦,而是在有限的暴力描写中展示一种精神,这种精神隶属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隶属于我们这个文明古国的气度和辉煌。它化作一种致敬的手段,一种神圣不可亵渎的仪式,而这才是真正的“暴力美学”。《英雄》《刺客聂隐娘》凝练着两岸电影人的心血。武侠和暴力的结合,让一切都变得诗意与纯净。这些暴力元素绝不会是单纯地宣扬暴力,而是将它化为一种无声力量,感动着每一位观众,让我们感同身受。而这就是电影的力量,更是“暴力美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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