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1.安得助天主堂大场 日
东南县财经工作会议正在进行,各区财经分局主任、副主任、各乡分派所所长等财经精英云集于此。
财经局长侯逸民,一头长发风中飘洒:“税源,说到底是国家资源。税收历来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组织财经收入,保障军政供给,对敌经济斗争,是当前抗日斗争艰难时期财经战士最重要、最迫切的任务!”
远处枪声不绝如缕。
侯逸民:“坚持财经工作,与军事、政权等坚持密不可分。财经的坚持与否,决定军事工作的成败,库帑充盈,是战时经济的后勤保障。然而,自南通沦陷以来,日伪实施全面封锁,野蛮掠夺,根据地民力、财力遭受空前摧残,人民负担力大大降低,财源大大缩减。各地坚持局面极不平衡,个别地区陷于空前混乱,税源流失严重,税收一落千丈。‘清乡区’税收仅为新四军东进时的二分之一,粮赋减少四分之一。伪币贬值,农副产品价格不断下降,日用、军需品价格不断飙升,剪刀差日益扩大,财政收不抵支,经济调度更加困难,军政供给捉襟见肘!”
枪声由远及近,由疏致密。
侯逸民:“如何保护国家资源不致流失,克服财经困难,做到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全体财经战士,必须以战斗的姿态献身财经工作,不丢一枪一弹、一票一款,人在枪在,票在,钱在,财武结合,控制税源,确保党的财富不受损失!”
密集的子弹从头顶“吱吱”飞过,小炮弹在天主堂周围爆炸,会场硝烟笼罩。
侯逸民:“大会结束。各奔岗位,现在就走!”
四名新入伍的战士喊道:“还有我们!”
侯逸民斜挎牛皮文件包,握枪在手,两眼急速扫视四名战士:“全体撤退!”
2.青纱帐 日
战火蔓延,芦荡外围的芦苇枝枯叶落,像一根根火烧的光棍。
与会者向芦荡纵深处推进。
侯逸民纵目四顾,看到四名新战士,他驻足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江山!”
“钱进!”
“彭向明!”
“严中流!”
侯逸民:“苏中四分区财经学校短期训练班会训班的同学们,我还没把你们的工作布置下去,敌人来了。日军报复扫荡,缘于日前我长岗区队夜袭了日伪经济仓库日丰洋行,缴获两筐伪币和一批军需物资。你们的岗位,在‘同情区’(敌后“沦陷区”)。”
江山:“长海?”
侯逸民:“‘同情区’的财经工作,执行的是高度灵活的政策。内线游击,跳动坚持,自筹人员给养,自筹枪支弹药,保障本地区的军政所需。在封锁,孤立,分割,工作基础相对薄弱之区,先把你们扶上马,上马再送一程,保证不饿肚子。”说着从皮包中摸出一沓伪币,“‘资源’共享。”
江山等人:“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同情区是个‘金矿’,还能捧着金碗去讨饭?”
“有志气!”侯逸民揣回伪钞,递过一把盒枪,一本税票,“一手拿枪、一手拿笔。你们立即走!”
3.地图
战火硝烟中,徐徐凸现一幅“四分区”地图,图中以鲜明的标志标出“长海同情区”。
旁白:“长海同情区,东西长70里,南北宽30里,与上海、南京隔江相望。北往山东、西连通泰,水陆交通纵横交错,盐场、渔港星罗棋布,既是我苏中根据地的前沿阵地和开辟苏南的后方基地,又是我财富收入的重要基地,日伪严密控制的‘模范示范区’。”
4.一村寨 夜
平畴萧索,烟村惨淡,鸡犬寂寥。
一支精悍的机关队伍,肩背行包,腰插短枪,匆匆行进。他们是长海“办事处”(行署)、民政、财经、文教等部门精简后的部分人员。
队伍停下,叫门借宿:“我们是新四军……”
只听得狗叫。
5.又一村 夜
队伍停下。
有人叫门:“我们是新四军……”
门内人高喊:“抓土匪!”
6.又一村 夜
窗口漏下一束灯光。
有人轻轻敲门:“老乡……”
屋内灯灭。
7.小路上 夜
队伍在行进。
交通员杏官:“前方有敌情!”
办事处主任管心一:“隐蔽!”
队伍悄然散开,就地隐蔽。
皮靴声“呱叽”、“呱叽”地传来,皮靴声中挟着几声放屁声。
杏官“嗤嗤”欲笑,捂鼻子。
管心一伸手将他头按倒。
日军机动队掮枪而过。
杏官:“好险!洋鬼吃饱了,撑的屁淌。‘嘣’‘嘣’‘嘣’一串连环屁,闻到一股子屎臭,半拉月吃不下饭!”
通讯员小顺子甚为惋惜:“刚才错过了有利良机。一锤子买卖,不如痛痛快快地揍一顿洋鬼!”
管心一:“依托农村,作好长期内线坚持的准备,避免与优势敌人对阵。日军30多个,十几个人怎么对付得了?我们这些敌人眼中的‘零星散匪’,就这点‘老本’,岂不要全军覆没?走吧。”
队伍继续行进。
薄雾轻笼,若隐若现一个小庄子,庄子传来女人的号啕。
殴化松:“闹鬼?半夜女人哭……”
管心一回转身,向后面的队伍一摆手。
8.庄子内 夜
不停走动的双脚。
庄子的老乡向他倾诉:“管大人呀,咱村成了‘绝户村’啦!”
不停走动的双脚。
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声声凄婉的哀告,一具具尸体……
交通员曹小麻子、民兵队长舂柱、支前模范老扣……
老扣的遗体上覆盖着首任长海行署主任陈同生奖励的“支前模范”大红旗。
不停走动的双脚。
税务员棚儿……
管心一停住,看着,问道:“那个青年女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主家:“棚儿媳妇。棚儿是独子,老子想要个后代,两后生圆房67天,媳妇已怀上娃儿。小东洋赶尽杀绝呀!”
9.一农户家 日
办事处在开联席会议,各区区长、区委书记在座。
管心一主持会议:“以上所述,就是我们目前面临的形势。改变时局,扭转颓势,各位献计献策。”
长海公安局长、镜鸣区委书记白子平:“新四军主力有部署地实施战略转移,几乎没作必要应变的准备,敌‘清乡’开始,长海全境很快被侵占。长海办事处(行署)是在特殊的战斗环境中组建的基层政权形式。在这块1000平方公里的狭长区域,敌构筑了50多个据点,以据点为依托,连成一道道严密封锁线,控制河道,封锁交通,把大片根据地分割成小块、零碎,难以沟通的无后方作战状态,地域分工明显。除日寇强敌之外,国民党匪杂武装小股残余、土著匪帮野鸡部队也十分猖獗。同情区既不能得到强有力的外援,也不能外线穿插迂回,与友邻地区联系困难,军事上属于相对独立的小战略单位。在空前险恶的环境中,我们的策略只能是‘转进’(撤退)。”
民政科长冯槐林:“子平兄从来就是‘嘴硬腿软’,调门越高越好,路线越左越好,面目越红越好,遇军事行动,临阵躲闪。”
白子平:“情况较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敌依仗其反动武装长驻乡间,建立各级基层政权,在建立伪政权的同时,我区级政权全被摧垮,乡、保政权基本伪化,没一个完整的基层党支部。迫于高压,新四军开创时期投机革命、悲观失望、政治上不坚定分子,有的自首,有的叛变,有的远逃他乡……”
小顺子跑进来:“敌情!”
人们迅速转移。
10.另一农户家 日
管心一:“会议继续。”
白子平:“情况较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我们没有武装,同情区现今只有一个短枪队,和‘半个’镜鸣区队。镜鸣区队自区队副顾玉宝拖人拖枪叛变之后,人员、武器不足半数。各区队重建,埋伏的、打散的、远逃境外的,集结又太困难……”
杏官引领陆氏父子五人来。
农民陆宗元:“我把四个儿子交给游击队了。”
管心一展目凝睇,四个棒小伙结实强壮,孔武有力,高兴地:“此时正是用兵之际,老陆的四个儿子,我都收下了。”
陆宗元拿出“布告”:“我是奔‘布告’来的,新四军又打回来了。”
管心一接过“布告”,看着:“江山部队?”
陆宗元:“新四军勇猛坚强,我把儿子的名字都改了,他们是陆勇、陆猛、陆坚、陆强。”
附近传来枪声。
人们又开始转移。
11.堡垒户郑斤斧园基 夜
管心一:“会议继续。”
白子平:“在过去一年中,新四军开辟长海,财经活动十分活跃,财经工作成绩卓著,财经收入可观。时至今日,长海财经只有规划,而无实绩,只有数字,而无现粮,现粮也有各式各样的集体瞒囥,老鼠搬家,贪污拐逃,弊端丛生,表现为财经工作的不当家,不作为,乱作为。公粮失去控制,帐册损失,保管不明,无账稽考。情况不明的公粮遍及全区,其中被敌伪抢去的实占少数。干部损失,机构打散,财干叛逃,是造成财经危机的直接原因。同情区不征粮,不征税,党、政、军机关吃‘老本’,老本也要吃光,天天闹饥荒,无粮可吃。为今之计,鉴于地理、军事、财经等因素带来的困难,长期埋伏,积蓄力量,待时而动,向东南‘县’转移,实为上策。”
冯槐林针锋相对:“上级要我们长期坚持长海斗争,不撤一兵一卒!”
文教股长殴化松:“‘转进’不符合上级一贯指示。狗叼走了我们的‘肥肉’,是从狗嘴里打下来呢,还是背起背包逃荒?”
管心一:“坚持长海斗争是既定策略,任何个人或组织向境外转移都不可取。白色恐怖下改善我们的斗争环境,健全行署领导机构及其职能部门,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光复战前状态,重建各级政权,指导全面工作,就有了合法的政权保障。积极采取行动,把被敌人挤垮的区、乡、村三级政权扶植起来,打散的区队武装迅速集结。短枪队和区队的任务,专杀清乡人员,专杀清乡特工,专杀附敌汉奸!财经战线同武装坚持一样。认为同情区不征粮,不征税的同志听好,这是极端错误的观念。同情区粮赋收入,在苏中敌后根据地,形成小范围的地域‘真空’。财经工作的任务是‘填空’,炮火中收税,据点下征粮,内线游击,开辟财(粮)源,增加收入,打击日伪财富掠夺,避免和减少损失。散会!”
外面传来一片声吆喝:“抓土匪!”
小顺子夺门而出,大声呵叱:“黑虎!毛绿!”
冯槐林:“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望眼欲穿,‘江山部队’才来啊?”
黑虎、毛绿等人绳捆索绑,带来四名“汪伪特工”。
长海行署人员突然出现,那四人百感交集:“终于到家了。”
管心一望之俨然:“办事处不断转移,每到一地安营扎寨,都有‘堡垒户’民兵卫护,侦察,警戒。黑虎、毛绿是我们最得力的‘干将’!”说着给那四人松绑,“拿‘江山部队’当‘特工’?他们是县财经局派来‘特区’的财神爷!县财经局派交通员来,说‘江山部队’早来到了,左顾右盼,总等不来哦。”
江山:“我们五渡运盐河,三进‘同情区’。”
管心一:“原来这样?”
江山:“前两次没站稳脚根,就被敌人挤回运河北。”
管心一:“战局的演变,就似一个溺水的人,时起时伏。敌进驻长海之后,形势和环境来了个大逆转。敌袭击我政府机关,我地方武装、干部队伍被打散。为有利坚持斗争,‘行署’撤销,改‘办事处’,精简后的行署只剩下十多个人,一个短枪队,分若干小组,白天埋伏,夜间活动。即使夜间活动也相当困难,活动多受限制……”
房东郑斤斧:“开饭了,今天吃狗肉。”
管心一征询似地看了大家一眼。
江山:“继续管主任的形势‘报告’。”
管心一不胜感慨:“我们的骨肉亲朋,是最贴心的掩护者。办事处在此活动,郑阿爸把狗宰杀了。”
江山深以为然:“两进同情区,我们就是在一片狗咬声中被挤回运河北。”
管心一:“今天有上等的狗肉,为你们接风!人生两件大事,吃、住占了生活中的一半。自镜鸣区队副叛变之后,住宿成了难题。叛徒熟悉我方人员、装备、行动路线、堡垒户。为此,群众也为我们吃了不少苦头。伪乡丁、伪自卫队冒充我方人员,叫开门借宿,群众答应了,就被指控为新四军,吊打,罚款,烧房,杀头,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郑妈妈又来催促。
冯槐林亦庄亦谐:“管主任效鲁周公‘一饭三吐哺’。”
管心一:“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掩蔽部’(堡垒户)渐渐地少了,群众不愿接纳,随时会遭遇灭顶之灾。没处住,我们就露宿钻竹园,睡地洞。在特殊情况下,有时可以选择比较灰色的‘高危地带’,投宿经济富裕、而与敌人关系密切的头面人物家中。出于对时局、对自身的安全考虑,他们是会选择保护我们的,并让这户人家的爱儿与我们同宿。但这种办法只能偶尔为之,决不能习以为常。敌人若掌握我活动规律,危险立至。后来我们变得更为聪明一些,重找依靠对象,把‘堡垒户’小孩的名字改了,我们喊开门借宿,都用‘暗号’……”
小顺子欣欣然跑入:“快来看呀,反动会道门‘龙华会’垮台了!”
12.摇铃坝 夜
密如繁星的灯笼、火把,照耀得夜如白昼。
各路道徒近万余众,头扎红巾,身披彩红,腿绑红布,脚穿草鞋,手持大刀、铁叉、斧头、铙钩,敲锣打鼓,高呼口号,浩浩荡荡开来。
摇铃坝各处燃火为号,专为各“堂口”的道首“接驾”。
各路道徒“舵把子”(为头的)领呼:
“扒屋的!”
众齐呼:“杀!”
“封门的!”
“杀!”
“绑架的!”
“杀!”
“毒刑的!”
“杀!”
吼声摇天撼地,声遏行云。
13.堡垒户郑斤斧园基 夜
小顺子又传喜讯:“郑阿爸讲,狗肉、外加一个豆芽菜,庆贺胜利!”
彭向明:“溯源滥觞,‘龙华会’是红帮的一个分支!”
管心一:“‘龙华会’组织暴动,阴谋投敌!新四军主力南下,寨主装死躺下,主力撤走,又死灰复燃。道首曹三猴子是国民党匪杂部队的什么‘游击司令’,自封‘马上皇帝’,自制龙袍,手下有十兄弟,各持‘龙印’,发号施令。设坛广收道徒,施展各种手段,胁迫民众入道,制造恐怖,扒屋,封门,捆绑,毒杀,在不足一个月内,收徒万余。其幕后策划总头目申三先生,妖言惑众,说什么‘八月初一暗无天日,要改朝换代’、‘爱国家,先打新四军,再打日本人’‘三民主义统一中国’……我们如不彻底平息叛乱,长海形势将更为严峻。”
严中流:“长海与南通近在咫尺,‘龙华会’人多势众,如被日寇利用,糜烂地方,为害更烈。行署怎么将它一举摧垮?”
管心一:“民心可用,甘心投敌的,只占少数!不做‘亲痛仇快’之蠢事;不做附逆、破坏抗日之罪人;不做国家、民族之罪人。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短枪队的‘卧底行动’,大功告成……”
14.郑斤斧家户外 夜
一群人在争执吵闹。
警戒民兵遭到呵叱:“土匪?你把我‘土匪’的来历说明白!”
黑虎:“这里是‘办事处’驻地,警戒重地。你自报家门!”
老者:“我有陈同生的身份证!”
毛绿:“陈同生?陈主任给你什么身份证?”
倔老头田家:“我的身份证还不能给你看!明白对你说,我找江山部队‘江先生’!”
黑虎等人干瞪眼:“江先生?”
田家:“哪个敢绊腿,闯!”
管心一出门。
江山等人迎向老人:“公公!”
(闪回)
运盐河畔,漂泊河面的大澡盆“泼刺”“泼刺”驶向北岸。
钱进大有“威武不屈”之儒将气概:“‘示范区’,我们又回来了!”
江山:“三进‘示范区’,还是不能立足,此行有辱使命。”
彭向明:“找回新四军时代,群众是愿意接纳我们的。”
严中流:“坚持长海斗争的同志转入地下,群众情绪也普遍低落。这就是新四军主力撤走后同情区的残酷现实!还记得‘财经学校训练班’的结业誓言?”
彭向明、江山、钱进:“优秀的税务干部,不仅在于加强纳税宣传,强调纳税义务,完成税收任务,还应承担新四军工作的一部分……”
江山蓦地抬手一指:“这家灯火特别亮,是做香火的。”(闪回完)
江山等人将老人扶进屋。
15.郑斤斧家 夜
田家手示布告:“想不到我的迷信职业立功了。江先生一行取道吴市泾,入白茆,奔高浦,闯马桥,一路播下‘火种’,‘布告’贴到敌伪的碉堡上。”
管心一:“老人家是新四军开辟时期的老英雄,至今还保存着陈同生奖励的‘支前模范’大红旗。今天又立功!找‘江先生’有事?”
田家:“老孙头布谷老夫妻,被捉进据点!”
管心一大为震惊:“孙布谷?”
田家:“江山部队南下,在高浦,被永新保长缪瑞堂告发。”
16.高浦永新 夜
住宅林木环绕,房屋高敞,青砖平瓦,屋脊鸱吻。
人影憧憧。
田家轻唤一声:“这一家!”
17.缪瑞堂园基 夜
江山、黑虎、毛绿一行进来。
缪瑞堂睡眼惺忪,两眼一眺:“有何公干?”
江山:“没公干,我会找你?”
黑虎、毛绿恶怒难消:“从实招来,你跟新四军是什么关系?”
缪瑞堂:“误会。敝人草民一个。”
江山:“死到临头,你还想瞒囥!孙布谷、谢四奶去据点,把你告啦!”
缪瑞堂:“笑话!我是本地保长。新四军?”
江山:“还记得,在村头遭遇时,‘巡逻队’跟你说什么来着?”
缪瑞堂眼前闪过一幕。
(闪回)
孙布谷家屋外,江山等人走出没一箭之地,前方出现一个黑影。
钱进:“是个酒鬼,脚没根,路不走直线。”
江山迎上:“我们是巡逻队。你是谁?”
酒鬼心怀诡谲,狡黠地眨巴眼:“本保的,姓缪。”
江山:“姓缪的,遭遇新四军,你要报告!”(闪回完)
缪瑞堂喜上眉梢:“不瞒你说,孙布谷、谢四奶窝藏新四军,就是我报的告。”
江先生:“你给谁报告?”
缪瑞堂:“住据点的蒋寿楹蒋先生。”
黑虎、毛绿一捋袖子,亮出杀猪刀:“缪瑞堂,你是活明白了!”
缪瑞堂稍显局促:“都是一个道上人……”伸手摸枪。
毛绿抢上前缴了他的枪。
缪瑞堂像吞了只苍蝇,两眼一抬。自扇嘴巴:“我混蛋,我糊涂,我窝囊,我瞎了眼,我中了你们的奸计。你是江先生?”
江山默默颔可:“怎么处置?”
缪瑞堂痉挛的脸,抽搐不止。忽然壮起胆子:“活明白了,活明白了,罪由自取。”悲怆地喊道,“冤哪!”
黑虎毛绿闻之咋舌,不明其故。
江山:“冤……”他略显踌躇,“缪先生!”
缪瑞堂战战兢兢。
江山:“缪先生不住据点,不做日本人的尾巴,还有点民族节操,是其一;其二,去秋干旱无雨,谷物歉收,保民自发向大户借粮,缪先生发了丁点善心,解除部分断炊户燃眉之急;其三,新四军南下长海,长江边土匪猖獗,缪先生也曾协助剿匪做过一点善举。居于这三点,留你一条活路。”
缪瑞堂感激涕零:“新四军以德报冤……”
江山:“缪先生,我们想让你帮我们个忙……”
18.缪家院子 夜
一顶轿子在步幅的节奏下忽忽悠悠,上下颤动,逶迤而来,在堂院内徐徐降落。
缪瑞堂快步下台阶:“哎呀呀,老祖宗真是给面子!”
轿内,蒋霆敖须眉皆白,半倚半躺,颏下一撮小胡子,手执羽扇,昏昏欲睡。眯眼一眺,堂屋桌椅、板凳、香烟、茶水,一应俱全。问道:“客呢?”
缪瑞堂:“来了。里边请、里边请。”
彼此落座,堂客奉上酒菜。
缪瑞堂:“今儿邀老祖宗来寒舍,是有要事相商。晓得你老就好喝杯老酒,俺略置小酌,咱们边吃边谈。”
蒋霆敖拈须吟哦:“唔?”
缪瑞堂身子朝前凑了凑:“有个人,想托付你。”
蒋霆敖:“谁?”
缪瑞堂:“俺外甥。”
蒋霆敖皱眉揣摩:“没听说你有外甥?”
缪瑞堂:“沾点亲。是俺姨表姐的三公子。”
蒋霆敖含笑点头:“哦哦,这亲拐得够远嘛。他在新四军政府里够红的!”
缪瑞堂:“风云无常,世事多变。这年头,兵荒马乱,人心都长草啦,谁得势听谁的。示范区,新四军没站住脚,想投在寿楹兄门下混碗饭吃,还非得你老祖宗牵线搭桥不成。”
蒋霆敖沾沾自喜:“好说!”
这时,内屋一声大喝:“拿下!”
门帘响处,冲出几条大汉。
蒋霆敖老眼昏花:“江山部队?”
江山潇洒英俊,器宇轩昂,身后是吹胡子瞪眼的两个“保镖”黑虎、毛绿。
缪瑞堂从旁点拨:“老祖宗,我已投降了新四军。他三人是新四军武工队!”
19.岔道口 夜
武工队三人驻足瞻顾。
管心一下颏一点,三人警惕地向蜿蜒延伸的荒僻草路踽踽而行。
欧化松喃喃道:“重建三级政权,较我们原先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冯槐林:“新四军南下时,跟我们坐一条板凳的人,发觉他们站错了队,都向后转了。碰巧,找上几个保长和伪方人员,明以大义,晓以利害,还没说多少事,天就亮了。”
管心一深思熟虑:“同情区的基层政权,不是越红越好,同情区的政权建设,要让更多的非党人士担当,是行署的唯一选择。深入了解敌情,打开缺口,并找到从中穿针引线的人,他们就是我开展两面派工作的桥梁和纽带。自首过,甚至为形势所迫,当过叛徒的党内党外人士,要尽可能地争取为我所用,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有利我在海门、南通两县较长的交界线跳动坚持,保存自己,建立政权。”
前方黑黝黝一个人影。
管心一蓦地止步:“杏官?”
杏官:“派往金家湾、碧溪的钱先生(进)、彭先生(向明)九死一生,还算顺利,赴任江镇的严先生,就不那么幸运……”
冯槐林:“遭遇不测了?”
杏官:“严先生(中流)虎口余生,两名武交,因公殉职。”
管心一:“让一线锄奸的短枪队护送过封锁线!”
杏官衔命,一晃,人影在夜色中消失……
20.高浦据点壕沟 夜
月色清冽,垩白如霜。
壕沟又宽又深。
一个幽灵般人影失魂落魄地在壕沟旁俯首肃立,惶惑顾盼。
身后两下枪声,人影扑通,跃入壕沟。
21.福鼎新布庄 夜
高浦伪乡长蒋寿楹睡梦中幡然坐起:“枪声?”
三姨太伸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吊着脖颈:“乳狗(蒋乳名),犯啥子傻?”
蒋寿楹:“我去看看!”秉烛以出。
门启,缪瑞堂落汤鸡般狼狈不堪,面皮青紫,步履蹒跚:“乳兄!”
蒋寿楹双眉微蹙:“你?咋成了落水狗?”
缪瑞堂哆哆嗦嗦:“一言难尽……”
蒋寿楹审视有顷,扭头招呼:“翠娥,给瑞堂兄换身干松些衣裳。”
虞翠娥递上一迭衣裤,缪瑞堂走入屏风。
虞翠娥:“缪保长遭遇新四军?”
蒋寿楹沉吟不语,蹀踱徘徊。
少顷,缪瑞堂走出屏风:“乳兄。唉唉,罪过在我。我来负荆请罪……”
蒋寿楹板起面孔,依旧踱步。
缪瑞堂咬文嚼字:“事闹大了。骑虎难下……自卫队,抓错了人。”
蒋寿楹突然止步:“什么?怎么错法?”
缪瑞堂:“孙布谷、谢老戏老夫妻,狗都不吃的糟老头、糟婆娘,他们懂啥子新四军新五军?”
蒋寿楹:“你自屙屎自吃屎,情报不是你报的吗?”
缪瑞堂:“是是是,我自吃屎,我该死!”
蒋寿楹:“你自吃屎,又怎么吃法?”
缪瑞堂:“当初,我在拜兄家多灌几杯马尿,喝了个嘴眼歪斜,舌根不打弯,途中遭遇巡逻队,面皮比较的白,误以为是新四军。”
蒋寿楹:“二呢?”
缪瑞堂:“巡逻队走后,发现孙布谷窗子洞透出一星火光,就多留个心眼,走近一看,杂毛老头孙布谷斜巴身子,躺着烧旱烟。烧了几锅,就睡去了。”
蒋寿楹未戢凶锋:“还有第三个‘吃法’吗?”
缪瑞堂:“巡逻队临走,严辞告诫,‘遭遇新四军,你要报告’!”
蒋寿楹咄咄逼人:“拿我当阿斗!你查明白面皮较白的人打哪来?是哪里的巡逻队?那四人是新四军的经济特工,派来示范区的财粮官,跟我们争夺饭碗!”
缪瑞堂一时语塞:“不见得吧?”
蒋寿楹:“在‘示范区’,共产党新四军虽已绝迹,几个‘零星散匪’仍在做白日梦,图谋不轨,触犯示范区的经济利益。在‘同情区’征上粮、征上税,长海不成了共产党的天下?”
虞翠娥从屏风后走出,呈上一物。
蒋寿楹细细把玩:“谁的枪套?”
虞翠娥:“缪先生更衣时,从他的衣兜里找到的。”
蒋寿楹勃然大怒:“我的推测没错!”
缪瑞堂:“我是死里逃生啊。枪让新四军缴走了。”
蒋寿楹:“送情报的是你,为新四军游说的还是你,你投降了新四军!”
缪瑞堂稍示踌躇:“且慢。”
蒋寿楹盛怒:“你说!”
缪瑞堂:“乳兄言之凿凿,说我投敌,可我还想死个明白。审过几堂了?”
蒋寿楹:“审过一堂。现在交友邦来审,他就是铁牙,也要撬开他的嘴。你听。”
22.日军刑房 夜
这里与福鼎新布庄一墙之隔,室内气氛肃杀,刑具齐全。
孙布谷血透衣衫,遍体鳞伤,躺在壁角里。
谢四奶面目全非,披头散发。
古泽太喜郎怒极咆哮:“不说,刺拉!”手执指挥刀,刀锋一挑。
四奶大襟片撕作两半,半片落地,袒露两只干瘪奶子。
小鬼子晴气井上是中国通:“太君,支那的老掉牙的,硬的不吃,专拣软的吃。”
古泽不明就里:“不懂。”
晴气:“中国先民顺应自然法则,悟出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叫做柔能克刚,太君不妨试一试。”
古泽摇头摆手:“不懂。”
晴气:“这位中国老太太人称老戏,会几句瀛洲古调,也能唱沪上越剧、苏州昆曲。她只要一开口,言多有失,露了马脚,罪名确立,定罪还不容易?”
古泽呲牙一乐:“绝、绝招!谢老戏,你没窝藏新四军,进街为那般?”
四奶从容拣起落地的衣片子,围在胸前遮羞(唱):“三关六码头,不如高浦臭沟头,纱市一条街喧嚣,布市一条街热闹,花市一条街如潮,老戏我进街为乞讨。”
晴气递上一只元宝篮,元宝篮内有纱纡子、关东大布。
古泽如获至宝:“铁证如山!元宝篮就是铁证!新四军在民间‘红毒’太深,纱纡子、关东大布是给新四军江山部队换老母鸡。你的,快快招来!”
四奶眉梢一颤:“元宝篮?”
(闪回)
运动着的元宝篮。
纱纡子、关东大布在阳光下银光灿灿。
四奶挪步徐徐,纵览高浦市井,嘴中嘀咕:“今儿是咋嘞?市街冷冷清清,商家关门、店铺打烊,只有哨位上的‘二黄’(和平军)东张西望……”
几个赶集的路人走在前面,窃窃私语。
“牛大哥,这江山部队来了多少人马?”
“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说是一个兵团……”
四奶嘴中叨咕:“洋鬼缩在乌龟壳里,是害怕新四军?上回陈同生把队伍开到长海,金家湾、碧溪的鬼子尝够苦头,难怪市街无人问津!”
田园,麦子灌浆,麦波俯仰。
四奶眼一打溜,趁“二黄”背过身,嗤溜将元宝篮藏进麦田……(闪回完)
四奶从容淡定,字正腔圆(唱):“纡子、大布换铜钱,籴米家来好活命,皇军说俺窝藏新四军,老奴跳进黄河说不清……”
古泽得意颔首:“好,好!已吐了一点口风,元宝篮她买账。现在问你:买老母鸡是孝敬新四军吗?说!”
四奶(唱):“俺家檐下一鸡窝,无母鸡也无公鸡,俺的鸡窝本有鸡,有大鸡也有小鸡,有公鸡也有母鸡,眼下鸡窝没有鸡,为的啥子哟,俺的鸡子送皇军……”
古泽满心舒畅,喜滋滋开颜一乐:“老妖婆,瞧你脸盘皱巴巴像麻核桃,调门清清爽爽像曼德琳。不错不错,唱好了,留你在军营唱戏。不过还是不老实,见过江山部队新四军吗?”
四奶向古泽瞟一目:“鬼子竹篮打水,问不出啥子,又问‘见过’……”
(闪回)
佛君庙,山门一幅字(布告)。四奶揭下布告,轻轻抚摩。
一个30余岁中年人出现在身后,人称“大兴昌”的小开轻声叫道:“苏卫。”
四奶不免一怵,继而笑吟吟展示布告:“小开,我晓得,你是上海的大学生……”
苏卫向“二黄”的哨位眉眼一梭,举止儒雅,翩然离去。
四奶将布告卷成纸钉,塞进袜统进城。
城厢,阒无人迹,店铺门可罗雀。
匾额“裕隆纱铺”四个擘窠大彖。
四奶叩门……(闪回完)
四奶:“好在裕隆纱铺老板邓香传帮了大忙……”从袜统里取出布告(唱),“皇军说啷个新四军,俺见过军队不老少,袁世凯的北洋军,蔡松坡的护国军,复辟派的辫子军(张勋),蒋总裁的国民军,汪精卫的和平军,实在没见过新四军,若说见也见了,见就见布告上的新四军。”
古泽接过四奶呈上的布告看着。
苏中新四军(江山部队)布告:
东洋小日本,犯我大中国,
事变九一八,震惊全世界。
公敌蒋介石,丢掉东三省,
华北五省区,何梅有协定。
卢沟桥挑衅,平津又占领,
上海和太原,南京并武汉。
中国大半个沦于敌魔掌,
浩浩乎长江,怒潮在咆哮。
就在长江边,有个南通城,
苏中四分区,同胞三百万,
呼唤我民众,齐心打东洋。
古泽一筹莫展。
23.福鼎新布庄 夜
缪瑞堂稽首缄默:“审到这步,日本人也奈何他们不得。”
蒋寿楹狐疑彷徨。
缪瑞堂:“这案子冤是冤定了。布谷、老戏有哪胆量,敢冒杀头之罪?这泡屎不吃我也得吃,乳兄要杀要剐看着办。”
哨兵来报:“信!”
蒋寿楹展信。
哨兵:“日本人要晓得……”
蒋寿楹急忙视之。
江山画外音:“寿楹兄台鉴。前两日,你派缪先生前来与我方联系,深知你决心已下,缪先生提供的情报对我帮助很大。然恐隔墙有耳,事泄于兄不利,我们甚为担忧。事不宜迟,恳仁兄早日来归。盼复!祝一帆风顺!新四军江山部队。”
蒋寿楹猛地转身,恶狠狠地钳住缪瑞堂的胸襟:“你不投敌又是什么?还拉我下水,我非把你干掉不可!”
缪瑞堂:“万死不辞……”
虞翠娥赶来劝阻:“息事宁人吧。你们弟兄,啥事不好商量,把事闹大,谁都活不好。”
蒋寿楹:“天亮之前,有谁到过你的哨位?”
“没谁。”哨兵禀明告退。
缪瑞堂:“这不更明白无误?乳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既已投敌,会带上这封信找你吗?脑袋掉一个,长不出第二个来!”
蒋寿楹冷汗淋漓,木然相对。
晨曦爬上窗纸,早起的鸟儿在捉虫。
缪瑞堂:“天亮了,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乳兄就有那么点不‘过节’,疑神疑鬼。新四军诡计多端,你已完全落入他们布置的圈套。你若把我干了,岂不是中了新四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的诡计?临死,我不会找个垫背?阴曹地府,咱哥俩依旧称兄道弟,成双成对。”
蒋寿楹一声不吭。
缪瑞堂:“祸不单行,新四军缴了我的枪,老祖宗也难逃厄运。”
虞翠娥掩面而泣:“老爷子也落入火坑……”
蒋寿楹怆然泪下:“新四军赶尽杀绝……”
缪瑞堂:“一人投敌,株连九族。儿子投敌,老子能好得了?各种刑罚都用上了。老祖宗五花大绑,坐飞机、戳钢针、钻滚钉桶、煎油饼……折腾得体无完肤。趁他们忙碌地给老爷子做‘外科手术’,我钻空子死里逃生。”
蒋寿楹:“老爷子如今咋样了?”
缪瑞堂:“他嘛,骨头渣子早没影了!”
蒋寿楹咬牙切齿:“我跟新四军没完!”
哨兵着急来报:“了不得、了不得!据点外,有人在喊,‘乳狗,贼娃子,你给我滚出来!’”
蒋寿楹凝神屏气:“谁、谁喊我名?”
缪瑞堂:“说鬼话!我咋没听谁喊?”
蒋寿楹狠狠地打了他两个嘴巴:“缪瑞堂,你说新四军……(改口)你的情报没一句是真!我咋听来是老爷子呢?”
缪瑞堂摸着鼓起的腮帮:“没那事。老祖宗转世投胎要18年!”
哨兵:“老爷子、老太太冲哨位,要见你!”
蒋寿楹:“不见!”
哨兵:“不让进,两个老祖宗跪着叫嚣。你们听。”
24.据点外 晨
蒋霆敖、蒋老太太披头散发,呼天抢地:“乳狗,你个孽障!你不见,是我上世祖宗八辈作下孽!你给我快快滚出来,我跟你讲话。你抓了孙家老师父?他是个好人哪,哪个不知?布谷、老戏老棺材瓤子啦,晓得啷个新四军新八军?你不放他,我不能跟你上街呀,众百姓戳着老脸骂汉奸!我也不要命,我同你拼了。我一个杂毛老头,脑袋瓜子秃成篮球场,吃过的盐巴比你吃过的米多,喝过的老酒,就似你见到的长江,没见过一个新四军!你见到新四军,领回一个我看看。看他们宰我不成?剐我不成?扒皮不成?点灯不成?你不见,今格儿我就死在你面前,立等!”说毕,蒋霆敖“梆梆梆”三个响头,鲜血迸流。
蒋老太太泣不成声,背气。
25.福鼎新布庄 晨
缪瑞堂:“乳兄,你就行点孝道,见他一面。”
蒋寿楹:“不见!我倒要看看他敢死不敢死!”
26.据点外 晨
蒋霆敖:“不敢死!今儿是见你最后一面!”梆梆梆……蒋霆敖又是三个响头
这时,日军碉堡顶上哨兵枪声响了。
“叭公、叭公……”
27.冶炉村 夜
密集的枪声,撕碎了郊野的岑寂。
弦月从厚重的云层中分娩出来。
月色朦胧,烟村雾树,惝恍迷离。
何地传出一缕嘤嘤啼声,武工队三人猝然一惊,他们循着婴儿啼声走去。
冶炉村数十户人家的大宅子、房屋大部被毁,断垣残壁间,破烂不堪的什物家具埋进废墟。直立的茅屋凤毛麟角。
管心一走过一家,门上贴着封条:某某某某年某月某日封。
又一家:我走了,何时才能回来?
又一家:我的家呀,我没有家呀……
一队员看到了婴儿:“一个弃儿!”上前抱起,“背上一个大疮!还有救吗?”
管心一:“抱回去,有好心人一定会收养他……”他接过婴儿,解开衣扣,把婴儿裹进衣襟里……
28.办事处 晨
管心一神情凝滞,蹀踱徘徊:“冶炉村,新四军南下时被誉为‘红村’,家家都有人在新四军中做事……”
冯槐林:“像冶炉这样的荒村,在长海绝非个别。区队副顾玉宝叛变,被伪海门县长张焘委任为保安大队二中队长。二中队专司‘锄奸’,这位‘锄奸’队长异常歹毒,开列黑名单,对抗日中坚分子和曾经为新四军工作的普通百姓任意捕杀。”
欧化松:“更为恶毒的是,日军驻海警备队酒井国太郎在王家集、太平庵一带绑票拉牛、掠夺财物,顾玉宝诬蔑这些财物是‘红村’地下党替新四军筹集军饷……我们听到的枪声,是鬼子把关押在日军据点的‘红村’村民,来一次‘大清监’。”
熹微晨光,给窗棂涂上藕色。
月亮地传来笃笃的脚步声:“有‘饭票’了。我们的吃饭问题解决啦!”
管心一:“顺子?”
29.草庙集街头 夜
清风挟露,夜凉如冰,狗吠声声。
一行人像夜游的猫子,飞行疾进。
为头的两人在昶利和杂货店门前驻步:“就是这!”
30.昶利和杂货店后院 夜
一行人直闯入后院。
楼内烛光闪烁。
底楼门开一扇,探出一颗秃脑袋:“奄?是哪路的响马‘啃富’?”
一行人来势汹汹,歪戴帽子,络腮胡子,嘴角撅着烟屁股。
秃脑袋毫无戒备地迎了过去:“我姓胡。干啥的?”
为头的一人吐了烟头,恶狠狠抽出“点红刀”:“妈的!你说干啥的?”
秃脑袋两声咳嗽,霎时,门内突出大腰圆、皮糙肉厚、黑墩墩两条大汉。
江山嘴一呶,黑虎手枪“点名”,头里傻大黑粗的保镖前后两下趔趄,屁股墩砸地,像滩在地上的一泡牛屎。
身后的保镖鹰鸷凶隼,施展一招“老鹰展翅”。毛绿一把抓牢他的前衣领子,猛抬左腿,右手乘势向后一逮,黑汉栽了个嘴啃泥。黑汉非等闲之辈,又一招“鲤鱼打挺”,猛扑毛绿。毛绿先一个“恶虎穿裆”,再一个“釜底抽薪”,叭,黑汉又耍个“仰八叉”。
毛绿拔出“剔骨刀”:“动一动,老子要你的命!”
一行人推推搡搡,将姓胡的拥入室内。
31.屋内 夜
黑虎摔掉帽子,扯下假胡子:“胡步武,你可认到我?”
胡步武惊魂甫定:“姓郑的小子,凶巴巴的。我还以为是哪路的响马。放肆,你跟谁说话?”
黑虎:“跟谁说话不重要,天皇老子一个样,公事公办!”
胡步武:“银洋带了没得?”
黑虎执刀在手:“我带啥子银洋?”
胡步武:“前儿个,你与毛绿入伙‘脚班’(搬运工),我到海门衙门备案,执照办妥。规矩不能坏,入伙,你们要办酒吃喝。”
黑虎厉声叱道:“呸!你还躺在热被窝里‘猫冬’!”
胡步武:“毛绿!”
毛绿从内室搜出两把盒枪、一支土造冲锋枪:“姓胡的!你问我要银洋,我问谁要?”
胡步武:“你问我要银洋,你是什么人?”
毛绿:“收税。新四军江山部队,今儿给你放血!”
胡步武:“拾到鸡毛当令箭!哪里为收税?是来玩命的,土匪!”
毛绿嗤鼻冷笑:“土匪?今儿就讨论讨论谁是土匪!”
杏官匆匆来报:“停泊岸台港10吨小商船一艘,装载麻皮、榆树面,正在拔锚。”
江山:“扣下!”
胡步武怦然心惊,额角冷汗直滚。
黑虎:“明对你说,我们是在虎口下挤奶,枪口下收税。自觉报税的是真抗日,牵着打着走的是假抗日,偷税逃税是不抗日,窝藏武器,对抗纳税的是汉奸!‘脚班’逃税太多!你的‘箩担工人’、‘杠棒弟兄’,听到风声,就往长江开溜!”
外面传来报警的枪声。
胡步武支支吾吾:“脚班……在陈同生开辟时期……”
黑虎:“磕两头放仨屁,行善没作恶多!新四军收了的税,又被你‘倒扒’回去!你养着多少兵,胁逼四乡百姓为你筹集军饷?”
胡步武无话可说。
黑虎:“叫你做人偏做狗,牵着不走打着走!认罪,补税,就在今天!”
胡步武:“‘脚班’补300石皮花(每石200市斤)。”
黑虎:“300石,够吗?赔偿百姓损失,挨家挨户给我送回去!”
毛绿:“‘脚班’的账没清,你又在上海宝山购得商船一艘,来往于上海、苏北之间,把本地的猪、羊、牛、家禽、蛋类、猪鬃、鹅鸭毛运往上海,从上海捎回五洋杂货,不仅不报税;还在长江口做起‘大文章’,开设‘允丰过载行’,‘放旗子’,勒索过往商船!陆上、海上,‘军饷’、‘放旗’,‘双料’土匪你都干了。姓胡的!现在就讨论‘土匪’二字……”
胡步武两腿筛糠,无言以对。
江山:“民主政府对进出口货物,制订了严格的税收政策和管理措施,一货一税,税不重征,统一税目,统一税率。凡偷漏税款或逃避管理,蓄意抗税,属大宗故意走私者,予以罚款,货物没收。”
胡步武:“愿罚……”
江山;“根据地的人民税收,与国民党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不同,与沦陷区汪伪武装掠夺和强行摊派也不同,真正贯彻人人为抗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服务战争,才深得民众和各界人士的拥护。”
胡步武俯首帖耳,点下一个头。
江山:“鉴于动荡环境中商人报税困难,故我们对胡先生实施补税,而不主张罚款。”
胡步武又点下一个头,进入里间,从床下拖出一个小木盒。
黑虎开启木盒:“你那点伪币,成心打发野鬼?”
胡步武:“先补300石皮花的款子。”
毛绿:“先补,还有下文!”
外面枪声又起。
胡步武:“嘿……哪里的神兵?托福托福!我量你们收税不成,反丢性命……在下手头拮据。下一批猪只、猪鬃、鹅鸭毛,要运往上海。”
黑虎:“胡咧咧!组织货源,不能为你拖税找理由!”
胡步武:“在下还准备纳妾。三姨太的身子千金难买呀。要数米为炊了!”
黑虎“点红刀”一挥:“纳妾免税,你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胡步武继续纠缠:“我想把生意做大,又想商船、货物不被没收。我不投敌,不卖国,就有功。”
江山:“你没卖国,不等于就爱国,更谈不上有功。你当海匪,又有勒索百姓的前科,对民主政府经济税法,不理不睬,栽了,还想避重就轻,侥幸闯关。带走!”
外面手榴弹报警。
黑虎、毛绿:“要命,跟我们走!”
胡步武像一摊稀屎,跪地磕头:“江先生、江先生……”
江山:“给你透一点‘风’,你的三姨太是蒋先生(寿楹)三姨太的什么人?”
胡步武茅塞顿开:“是他……出卖我?”
江山:“把你存到上海汇丰银行的款子划出,痛痛快快履行纳税义务,才是真正为你赎罪!光明磊落,做一个爱国的生意人,我们把你当朋友,还要你为抗日出力,你可不能装糊涂!”
胡步武点头如捣蒜:“我听政府……”
江山向黑虎、毛绿:“开具税票!”又向胡,“一切票据必须保存完整,丢掉任何一件,都要重罚。”
外而传来奔袭的脚步声。
江山:“后会有期!”
32.草庙一道街 夜
伪海门保安大队相向逆袭,南北堵截。
黑虎打响顶头火,土造冲锋枪来回扫射。
毛绿背上小木盒:“江先生,我们被堵进‘笼子’,钱分散保管。”
江山藏妥伪币:“记住,人在、钱在。”
敌我相距仅50米。
伪兵狼奔豕突,杀声雷动:“抓活的!”“死的也要!”“抓呃!”
江山持枪打出一梭子。
40米、35米……
“黄狗子”(和平军)踢踏死尸冲过来了。
黑虎:“做俘虏,我们都没得命!”
伪官举着手枪,在空中划了几划:“给我冲!抓到新四军,尝大洋30,大烟2两!”
伪兵嗷叫:“为大洋,冲锋——”
“大洋……”危急万分,江山掏出身藏的伪币,向空中撒出去。
花花绿绿的票子从天而降,保安队士兵乱了阵脚。
“票子、票子、票子!”
伪官:“妈的!不准抢钱,违者,杀!”
伪兵阻挡不住:“千里做官只为钱!”
“天上掉馅饼!不为钱,我还不当兵!”
33.一农户家 夜
管心一舀上一碗“汤罐水”:“老白!”
白子平暮气沉沉,瓷碗端起又放下:“同情区,你我都成了‘树倒猢狲’,无家可归!”
素烛荧燃。管心一拨亮灯捻:“丢掉失败情绪,挺直腰杆,必斗必争,必生必胜。”
白子平摇头叹息:“区队昼伏夜出,频繁转移,有时一夜要搬几回‘家’。六七个人挤在两乡交界的‘地洞’,名义上是两个乡,实际只几个村。五支步枪,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老寿星’,3支还等着修理。”
管心一:“气候在一天天变暧,睡地洞的时期已经过去。埋伏不是退缩,保存下来的目的,是与敌展开斗争。短枪队积极行动,主动出击,锄奸反特,严惩汉奸、恶棍,分化,孤立,削弱强敌。地方震动,日伪恐慌,汉奸、伪特、伪警、伪乡保人员,气焰有所收敛。可老白你!”
白子平:“唉,镜鸣区队拖了后腿。”
管心一:“允许有一点时间差。重组区队,巩固,扩大,发展我农村活动阵地,放手抓民运,从民众中发现积极分子,壮大区队。”
白子平老调重弹:“区队副顾玉宝拖人拖枪叛变,是个祸害呀。”
管心一严辞驳斥:“一个人或几个人能决定整个区队的命运吗?财经随我之控制力量强弱而变化。我们的军事力量越强,流失的税源就越少。再有20天,麦子开镰。”
白子平:“在红、白对立非常严重的同情区,日寇横截封杀,赶尽杀绝,我们一透头,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粮赋、税收能否展开,能征多少,还是个未知数,财经工作不可盲目乐观,轻率行事。”
管心一:“你是说,该当面团团富家公,隐居林泉?”
白子平:“江先生等四人是派来长海各区的财粮官,县财经局委以‘财经分局主任’的重任。始料不及,这位江主任轻狂自傲,眼中无物,岸台港扣船,草庙集收税,黑虎、毛绿如惊弓之鸟,江主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管心一焦灼如焚,片刻沉寂:“江先生失踪,已经过去一天。社会各方反响强烈,个中原因,不得而知。果然如一些人猜测的那样……”
白子平巧鼓如簧之舌:“舆论喧哗,党内有各种猜测,江先生是卷款潜逃。”
管心一心绪纷扰,心中暗想:“黑虎、毛绿安全突围,江先生不也突围了么?说江先生最终没逃生,未必就是定论!老白妄加断语,恶意诽谤,显然不可取。但卷款潜逃,有没有这种可能,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白子平:“人在、钱在,是不变的定理。江先生身为财干,理应率先垂范。”
管心一拍案而起:“事在人为!原则,是人制定的!”
白子平:“物极必反,骄纵者必走极端!江先生书卷气重,意气用事。当求生的欲望遭遇极端恶劣环境时,挺身赴国难,视死如归的气概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毅然决然改变人生,一改初衷!或卷款潜逃,或动摇退却,或投敌叛变,一句话,畏惧武装斗争,他是我财经战线财经战士的耻辱!”
外面枪声突起。
白子平:“江主任草庙集收税,又引来日伪军大扫荡!”
两人迅速离去。
34.一组镜头
八里墩,陶三糟坊、胡痴花行、毛川纱庄、裕昌米坊、恒益昌榨油厂、志诚小学、聚景源典当、同仁泰酱油店、潘家祠堂、永达酒店、小土地“烈士堂”、天主堂佛堂、“良辰”育婴堂、“民八”诊疗所……付之一炬;
姚家坝,店家、商行、布庄、典当、钱庄的钱柜被砸开,大户人家的细软财物、名人字画、古瓷古玩、铜锡器皿、宋明刊刻善本古籍,被日伪军洗劫一空;
地藏庙,身着黄制服、脚蹬大马靴、头戴乌龟帽的铃木春松,马脸上一个酒糟鼻,鼻下一撮仁丹胡,醉意醺醺,摇摇晃晃操起一门“小炮”,掷弹筒“哐哐”两炮,炮弹落入地藏庙赈孤施食的粥棚前的饥民人群……
清“海”,七艘中国渔船在长江口遭遇日军汽艇,七船海货遭抢劫,七老大及91名渔民沉尸江中,渔船纵火焚烧……
35.江家大宅前“子母堂” 日
日伪军将村民驱逐到这里。
叛徒顾玉宝登上土包子:“皇军此次清剿,是为彻底剿灭新四军江山部队!”
百姓:“我们糊涂呀,江家百姓与江山部队,八竿子不挨么!”
顾玉宝:“为巩固后方,支持南进作战(太平洋战争),苏北清乡地区最高指挥官61师团长小林信男少将下令,‘长海示范区’绝对不允许有新四军军事存在!彻底剿灭掠夺国家资源的‘零星散匪’江山部队!”
百姓:“咱赶牛腿的,‘八’字不认一撇。顾长官说这些啥用?”
顾玉宝:“江家百姓与江山部队一脉相承,同祖同宗。江家百姓的习俗,有江山部队的传承;江家百姓的血管,有江山部队的血液。”
百姓:“我们祖祖辈辈姓江,姓江的祖祖辈辈改不了姓江。”
顾玉宝:“江山部队祖祖辈辈也姓江,都是祖祖辈辈,吃一口锅的饭,睡的是一个铺,敬的一个庙里神,上的同一炷香,都是一家人!”
百姓:“顾长官如此说,江家大宅有血光之灾!”
鬼子啧啧称道:“幺希、幺希!”
顾玉宝:“你们谁个都不认江山部队?谁个都不是江山部队?休怪我言出法随,我要‘点将’了!江海山!”
村民江海山跨前两步:“我是江海山。我家人老八辈打牛腿,点名我是江山部队,冤哪!”
顾玉宝:“江海山去了一个海,不就是江山吗?”
江海山捶胸顿足:“我倒八辈子血霉!叫江海河、江海沟不成,咋叫这么个江海山?”
顾玉宝:“诡辩!新四军南下大参军运动,你儿子是新四军!江岚峰!”
江岚峰:“我是塾师,管理几十个伢儿读书,不知什么是江山部队。”
顾玉宝:“岚峰,不都有一个‘山’?新四军南下,你在地方造粮串,刷标语,宣传抗日救国,有前科!江福岗!”
江福岗:“我读过两年私塾,老实本分。”
顾玉宝:“你可知罪?‘岗’字头上有座‘山’!民主政府成立,你不好好务农,混在女人堆里扭秧歌,男妆女扮挑花担,高喊打东洋!江雪青!”
几名村妇上前求饶:“长官,雪青八九岁的小矮矮,个头没枪高,又是女娃儿,怎么会是江山部队?”
顾玉宝:“小矮矮、老革命!新四军时期,站岗,放哨,扛红缨枪,唱《大刀进行曲》《游击队之歌》!”
村妇:“雪青可没‘山’啊!”
顾玉宝:“胡说!你没见‘雪’字下横亘一座‘山’?江木炭!”
江木炭:“我该死呀,我咋就成了‘江山’部队?我是给走方郎中推小车的。”
江岚峰:“我家大爷!咱爷孙俩一个坑里埋。你的‘木炭’上头有座‘山’!”
顾玉宝:“凡点到‘将’的,格杀勿论!”
36.办事处 日
冯槐林愤懑不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欧化松:“我们没有武装,才有太多的不幸,太多的遗憾。”
管心一:“日伪大肆搜剿江山部队,可见财经如同生命、空气一样重要。财经工作的成功,象征日伪法西斯野蛮统治的彻底结束。”
37.持志小学 日
稚嫩甜脆的童声扬起:“民八始拓为学校,风气未开缔造艰,民有学兮乡有贤,琴歌声里众盘桓,轮焕新黉舍,一角矗立夕阳边……”
海门第一所“洋务学校”校舍呈“口”字形,四周碧溪环抱,绿柳成荫。校舍前八株参天“法梧”,东侧大操场环形跑道、篮球架、足球门、单双杠,一应俱全。
大路走来管心一,他器宇轩昂、文质彬彬,戴一副近视宽边眼镜。一队日军迎面走来,带着敬畏的目光看他时,他目不旁视,两手一提袍摆,傲然走去。
进入校园,管心一叫道:“师公!”
教练伢儿玩耍的储师德老当益壮,汗流浃背。他闻声一愣神:“心一兄!”
二人在操场漫步。
储师德:“遭遇鬼子,你没觉到害怕?”
管心一:“我怕啥子呀?我胸有成竹。师公,麦收快到了呀。”
储师德:“保粮是关键一役,要打破鬼子的武装抢粮!”
管心一:“保障财经,统战先行。在工作尚无基础的敌后新区,行署以下,各级政权建设已提到议事日程。可以不打共产党旗号,放手使用非党人士,从上而下将各级政权建立起来,以赢得时间,赢得群众,赢得开展一切工作的机遇。这一举措,在今天历史条件下,是政权建设的必由之路。师公有合法教师职业作掩护,在非党人士中,多布置一些关系。”
储师德:“在敌伪机构中,一般通过同寅、同僚、伪属、裙带关系,进行抗战形势教育,指明出路,使他们看到胜利的前景,坚定抗战的信心,效果都不错。大墩伪乡长赵嘉羽、十总圩伪保长史宗模等人,都在争取中。另外,学校支部还通过学生家属,有在城(镇)内商号、布庄当学徒的,如李春英、史会仙等人,有条件从事地下工作,传递情报。必要时,财干进城,实施掩护,可确保安全。”
管心一:“保障财经,军事首当其冲。财经战线,缺少武装。教师支部深入民间,多发现积极分子和中坚力量。”
38.静成小学 日
管心一礼帽扇风,大步流星:“庠之兄!”
静成校长丁庠之:“管先生!”
大门侧白地黑字的校牌。
管心一:“静成?是取武侯(诸葛亮)‘不静无以成学’之语?”
丁庠之双手让进:“请!”
39.一农户的堂屋 日
管心一回来。
黑虎、毛绿从门内迎出来:“保障财经,管主任两条腿杆跑‘细’了!”
管心一脱下长大褂,打开公文包,取出侯逸民的一封信:“长期处于低迷状态的长海财经,是侯局长操心的‘三类苗’。”
毛绿:“有江先生,‘三类苗’可以改造成‘一类苗’。”
黑虎:“在‘大营救’中,江先生广结善缘,争取伪乡长蒋寿楹、伪保长缪瑞堂为我工作。首战告捷,把脚班霸头的船扣了,税收了。”
管心一:“江先生资兼文武。营救孙布谷老夫妻行动,上演了一幕生动的话剧。我正想把你们找来问问,已经三天……”
黑虎忧心忡忡:“江先生地形不熟迷路,不至于三天一回哇。度日如年,我们也想让管主任出出主意。”
毛绿:“保安队追击截杀,江先生牺牲的可能性最大。”
黑虎:“都搜索完了,牺牲可以排除。沙场只有站着死的英雄,没有跪着生的狗熊。江先生那样赤子忠诚,投敌的可能最小。但人不能生活在真空中,说活着,却又不在人世,看来毛娃(绿)的话可以确认。江先生‘情急智生’,俺俩活下来了。据说白书记有异议?”
管心一:“战争的艺术,没有现成的辞典可照搬照抄,刻板模仿。无论现在或将来,身在战争漩流搏击的人们,都在不断丰富着这部大辞典。你们怎么看?”
毛绿:“关键是要保存自己。我们为‘钱’牺牲,有时,‘钱’要为我们牺牲。这就是灵活!”
管心一沉吟一下:“草庙周边敌伪军还睡在热被窝里,海门距草庙30余里,按理,保安大队长途奔袭,不太可能。”
黑虎:“是俘伪兵惹的祸!蒋先生不仅提供情报,还派了自卫队一个班,前往岸台港协助扣船。途经渔家桥,发现修车的车子铺里两根步枪。当下,自卫队缴了枪,俘了兵,却让保安大队的另一个兵溜了。不缴枪,哪惹的闲事?”
窗外,烟云缭绕,雨丝片片。
管心一凝视窗外,不觉黯然神伤:“唉,我们牺牲了一位好同志。”
40.农户屋外 日
烟雨中,小个子兵像一尊雕塑,庄重、肃立。
数个模糊的人影进入视野。小顺子警惕地掏出驳壳枪,正欲发问。
郑斤斧先声夺人:“我,郑斤斧!”
小顺子:“后面几人是谁?”
郑斤斧:“公务!县财经局侯局长。”
小顺子揣回驳壳枪,挥手放行。
41.农户的堂屋 日
管心一满目哀伤,绕室徘徊。
冯槐林、殴化松拿来一幅白绫。
冯槐林凄切哀恸:“白绫挂上吧。”
管心一:“江先生才上任,就投入大营救行动,没留下照片?”
殴化松:“有这幅白绫,替代照片。”往墙上挂白绫。
郑斤斧进来:“侯局长来了!”身后是侯逸民和两名警卫。
侯逸民看见墙上的白绫,大惊失色:“追悼会?”
管心一潸然泪下:“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江山同志牺牲了。”
侯逸民心情沉重:“夏粮征收,镜鸣行政分局的财经活动,千斤重的担子,要落在你们肩上。粮赋征收,从实际出发,采取积极措施,展开内线游击,力争‘三自’,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自筹给养。自始至终坚持‘四保’,保粮,保棉,保布,保税收。”
管心一递过一个碗:“老兄鞍马劳顿,路途不太顺吧?先喝口水。”
侯逸民端起碗呷一口:“穿插在敌伪碉堡间,百多里路一天的行程,走了三天两夜。哦,跑题了,说正事吧。同情区各财经分局要切实加强控制固定税收,对商人,一律加以保护。只要倾向抗日,同情抗日,不管过去政治态度如何,过失如何,为害大小,尽一切可能争取,不可过火斗争。切忌为罚款而缉私,为缉私而与商人对立。武装缉私,对偷逃税款,有大宗走私故意的商人,应予教育,补税为主,罚金为次,鼓励商人主动报税,体现民主政府宽大政策。宽大为怀,也并非宽大无边,罚金,是让他们有敬畏之心,吸取教训。”说毕放下茶碗。
管心一诧异:“一来就走?”
侯逸民:“我的下一站是金家湾。麦季来临,时不我待,长海八个区,全东南有多少个区?我都得走一遍。”
管心一:“侯庄是你的生身之地,也不给父母双亲尽点孝道?”
侯逸民起身辞行:“忠孝不能两全!”
42.农户屋外 日
烟雨中,人影憧憧,依稀可辨几个黑影由南往北,缓缓蠕动。
小顺子端起驳壳枪,打开机头,子弹推上膛。
雨丝窸窸窣窣,敲击草帽,风片萧萧飒飒,拂动蓑衣。
黑影渐渐趋近他的视野,是四个农民。
小顺子喝问:“不许前进一步!上哪?”
农民:“办事处。”
小顺子:“找谁?”
农民:“管大人。”
小顺子:“你们是什么人?”
农民:“泥腿子。”
小顺子:“你们有事要办,跟我说可以吗?”
农民:“你是小兵,我们找大官。”
小顺子:“管‘大人’在开追悼会。”
农民:“给谁开追悼会?”
小顺子:“江山部队江烈士。”
农民:“追悼会?快回去报告,‘江烈士’回来了!”
小顺子大喜过望,驳壳枪朝腰间一插,一溜烟飞奔。
43.农户的堂屋 日
追悼会庄严、肃穆。
“办事处”民政、财经、文教等全体人员一个接一个,沉痛宣誓:“为江烈士报仇!”
小顺子闯入,扯下白绫:“追悼会不能开,仪式到此为止!”
参与悼念的人都愣了。
管心一:“你这么干,是对烈士的崇敬吗?”
小顺子稚气未脱:“管主任,你呀你……我的大首长,太草率!有三个老乡,说‘江烈士’回来了!”
此刻,四个老乡进来。
为头的一人肩担稻箩:“渔家桥伪兵俘伪兵,一家不认一家人。张焘出动保安队,先生地洞得余生!‘江烈士’缺席,你们就开追悼会?”
管心一诧异万分:“‘江烈士’回来?哪个江烈士?”
素珍(牛套之女)伸手揭去江山头顶的大草帽,扒下蓑衣:一身新四军装。
管心一喜泪横飞:“江烈士正赶上我们为‘江烈士’开追悼会。在我的革命生涯中,还没遇到过‘英烈’缺席的追悼会,‘英烈’出席‘英烈’的追悼会。”
众皆大喜欢,纷纷围上江山。
牛套搁下箩担,方殷(牛套之儿媳):“江先生还带了‘财神爷’上门!”说毕,揭去覆在稻箩上的衣物,两稻箩财主、佃户的租佃契约。
冯槐林乐得直搓手:“真是个大财源!按‘二·五’减租,佃户的租粮,由我们征收。”
箩底,素珍又翻出一台无线电收音机。
殴化松:“哎呀,又有个‘顺风耳’,到南通、南京旅游,足不出户!”
管心一:“江先生履险生还,是个谜。谜还由江先生揭开。”
44.草庙集 夜(回忆)
两路逆袭的伪兵自相残杀。
伪官朝天鸣枪:“住手,谁个抢钱发财,枪毙!给我追——”
45.旷野 夜
枪声震耳,弹雨纷飞。
江山一路狂奔,回眸一望,伪军撵上来了,他加速奔跑。
蓦地,前方有个“火点”一耀。
46.郑修桓园基 夜
更夫牛套提着灯笼,在黑漆大门前探头探脑。
江山跑来:“大爷救我!”
牛套一哆嗦:“先生哪里来?”
江山:“做生意的。”
牛套:“遭遇强盗?”
江山:“保安队。”
牛套:“你来!”
47.老爷公子楼 夜
牛套挥臂示意:“这楼下有地窖。”
48.郑修桓园外 夜
黑漆大门前,伪官驱兵骤至。
伪官:“老东西!有人来过吗?”
牛套手提灯笼:“来过的,向西去了。”
伪官:“小老儿,不说实话!”
牛套:“奴才不敢。”
伪官:“明明撒谎!园子盘下!(驻扎)”(回忆完)
49.农户的堂屋 日
牛套老泪横流:“老爷家的园子,如今做了二中队的‘安乐窝’!”
管心一:“失踪五天,又意外发了一笔横财。楼里驻兵,江先生如何从地窖逃生?”
江山:“我把田契密藏在地窖里。然后就用手枪挖地道。”
管心一蹙起眉宇,依颔凝思:“二中队,是张焘的保底王牌。顾玉宝驻兵郑家园子,抢了这块地盘,不仅限制我活动自由,还为控制沿江一带港口、码头,掠夺财富。短枪队十几个人,一线锄奸,分身乏术,即使调回,也是孤掌难鸣……”
江山:“咱们可以效诸葛孔明雾中借箭。”
管心一:“哦?”
50.某村 日
烈焰升腾,浓烟蔽空。
老少爷们拖牛牵猪,携儿带女,凄啼号啕拥出村子。
“逃哇,鬼子来了!”
“家洗啦,咋活命呀!”
“弯狗,我的弯狗跑丢了……”
村民哀鸿遍野,夹杂狗吠声、枪声,四野震动。
51.郑修桓园 日
玩牌的保安队枪兵吆五喝六:“西风,白板,慢!拔错了牌……”
顾玉宝身穿袍子,“哗啦”推倒牌:“示范区乱得很!”
52.郑修桓园外 日
哗声大噪,沿途各地村寨,村民随波逐流,卷起包裹、行李,形成茫茫人流。铺天盖地的人流后面,膏药旗东倒西歪。二三十个“皇军”,剽悍骁勇,枪弹齐发。
赶猪的老乡拉下一脚,被“皇军”一脚踹倒。
跛脚老爷子走慢了,老牛被“皇军”夺走。
挎着一篮子鸡蛋的老太太跑不动,“皇军”夺过鸡蛋。
老太太拍地哀嚎:“我的鸡蛋、鸡蛋……”
人流抵达郑家园子。
一波一波的人流,呐喊如雷。
“谁的园子?可以保命!”
“老天长眼,求顾长官保佑!”
“顾长官是活佛!观世音菩萨再世……”
黑漆大门外,顾玉宝跳上施粥的油馍锅台,袍袖中拔出大号毛瑟手枪,长袖一甩:“大家不要乱……”
人流阻挡不住,人山人海的人群涌进大门。
顾玉宝对空鸣枪:“误会!大家不要乱、不要跑,‘友邦’是自家的队伍!”
麻沸的人流中,黑虎身轻如燕,跃上油馍锅台,牛耳尖刀一挥……
53.园内 日
千军万马,风雨不透,人群汹汹:
“缴枪!缴枪!”
“伪兵弟兄缴枪!”
54.办事处 日
群情激昂,鼓舞人心。
“示范区伪兵太平麻痹。顾玉宝虽凶险残忍,但也患上一样的绝症!”
“江先生掐了保安队的软肋。损失老乡几个柴火垛,值!”
“未花本钱,发了大财。拔了保安队钉在‘心脏’的钉子!”
“财经队伍扩大。父老倾心,士绅趋奉,敌人丧胆,示范区真的不太平了!”
喜庆气氛中,杏官送上一封信。
管心一拆视,递与江山。
江山看信:“赵节……投敌?”
管心一:“长话短说。日伪进驻长海,地方各级政权都不存在了。一时找不到党组织,又怕被告发,赵节便跑到伪军中去了。”
冯槐林:“赵节问题的正确处理,党内曾引起极大震动。一些动摇不定的人员、向长海境外转移的人员逐步接上了关系,恢复了组织。如果偏‘左’一点,联系失散的党员干部,集结队伍,重组政府,会更加被动。”
管心一:“当时对赵节有两种认识,一是说他投敌,让短枪队寻机干掉,或借日伪之手处死。一是说他虽跑到敌人那里,但没出卖组织,在地方没劣迹,不能算叛徒。办事处经慎重研究,觉得后一种认识尚有可取之处,承认他为党员。”
江山:“办事处的处理极为中肯,不仅挽救了一个赵节,同时树立接敌新区一个县级战略单位的绝对权威。许多非党人士,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力,团结社会各阶层人士,组建‘三级’政权,可麻痹敌人。财经工作,同样不能没有民主人士参与,赵节身在曹营,他提供的情报,我们又可发点小财。”
户外,传来嘀嘀咕咕、唧唧哝哝的声音。
管心一侧耳谛听:
“顺子,俺俩做点‘小手脚’,快去给管主任报告。”
“顺子,俺俩晓得门岗的厉害,俺们给你贿赂。”
“顺子,‘贿赂’包你满意。”
55.办事处门前 日
两黑傻小子(民锁、蛮雪)畏首畏尾,抓耳挠腮。
小顺子眼一打横:“呀啐!就他俩个‘半吊子’!干见不得人的勾当,给我‘贿赂’!”
管心一出来:“给民主政府工作人员行贿的是你们?”
民锁、蛮雪像两个“呆头鸡”,瞠目结舌。
小顺子摩拳擦掌:“黑箱操作!抬轿子,拍马屁,灌米汤’,拉我下水,你们该当何罪?”
民锁傻傻呵呵:“凶巴巴的,我们给你行贿了,不说一句好话!”
小顺子:“你们‘行贿’的宝贝,若是金银珠宝,快快给我收回!”
管心一打开蓝布包包,两双草鞋,他笑着说:“果真是件宝贝。”
蛮雪两手拨拉脑袋:“嘿嘿……俺俩看顺子屁股烧烟,跑的路多,鞋一双只有一只半……”
小顺子:“你俩听好,别搁耳旁风!你们的马屁拍到‘蹄子’上,以后再给我‘行贿’,干缺德事,给革命战士脸上抹黑,从重严究,决不轻饶!”
管心一一摆手:“好,好,这宝贝,我替顺子收下了。进屋,慢慢讲。啥事?”
民锁支支吾吾:“管主任,你发财了。”
管心一卟嗤一笑:“蛮小子,你!”
蛮雪吞吞吐吐:“俺……俺恭喜管主任,你发财了。”
管心一“唰”地扳起面孔:“你俩胡说些什么?我发啥子财?”
民锁:“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是一位大仙亲口说的。”
管心一:“你的呢?”
蛮雪:“大仙亲口说的,管主任要发财。”
冯槐林:“把这俩傻黑小子踹出去,全胡说八道!”
管心一一拍桌子:“你俩不同床,却做一样的梦,岂不怪?俩傻黑小子少不正经,给我到一边去说!”
民锁、蛮雪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俺俩做点小手脚,要报告。”
管心一:“说!”
民锁:“俺俩经侦察,伪军小据点允安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镇,驻军一个排,20几个人,十几条枪,驻地跟日军据点有一段距离。伪军中的情况,俺俩也探听明白……”
管心一乐了,夸奖道:“俩傻黑小子有点军事头脑!与赵节的情报……”
这时,杏官一声大哗:“梦已成真!允安伪军已经解决!”
一支由水作工、木作工组成的队伍,耀武扬威,掮枪前来。
管心一喜不自胜:“呵,这一行动,陆门父子捷足先登!”
为头的陆宗元:“出发前,我们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
陆勇、陆猛、陆坚、陆强把缴来的13条步枪、一支驳壳枪和数百发子弹,抱进屋来。
陆勇:“允安伪军,白天以维护治安为名,有时在街头转悠,有时到农村敲竹杠,每晚必去竹枝青茶馆赌钱,半夜后才回驻地……据点里的伪兵赵节与我们早有‘过节’。前儿给伪军修理营房,约定今晚十点,在安乐宫烟馆见面……”
56.安乐宫烟馆 夜(回忆)
烟榻上,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像个大东瓜,在烧着“烟泡”。
陆勇等人神兵天降,突然出现:“没见赵节?”
胖子浑身肥膘上下一颤,魂不附体:“奄?”
陆勇:“赵节原是新四军,他投了和平军,我们要‘考察’一番。”
胖子:“你们是什么人?”
陆勇:“32师徐司令派来的便衣。”
胖子泪囊下垂,牛卵眼审视一番面前这伙人歪戴帽子,不三不四的人。信以为真:“来来来,抽烟。赵节不在。”
陆勇:“赵节去哪了?”
胖子:“今早,他随排长去了南通。”
陆勇心里一怔,又问道:“你是谁?”
胖子走下烟榻:“卑职乃副……副……”
陆勇:“找副排长也中。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这次来,是想到贵部借几支枪用,请你帮忙。你若不肯照办,那就对不起……”说着一撩衣襟,掏出一支木头驳壳枪。
胖子排副:“饶命,一定帮忙。”
陆勇:“劳驾。带路!”
排副吞吞吐吐:“枪,都在圩子碉堡里,我实在无能为力,你们饶了我吧,日后自会报答。”
陆勇稍加思忖,说:“办法我们会有,你要帮忙就在当下。只须如此这般……”
57.伪军据点 夜
陆勇挽着排副的肩,称兄道弟,高谈阔论。
两个岗哨:“干什么的?”
陆勇用胳膊捣一下排副的后腰眼。
排副:“我是副长官。你说我是干啥的?”
岗哨斜睨一眼,发觉不对劲:“后面那些人干啥的?”
排副:“他们是徐司令的部下,打从这路过,到里面弄点饭吃。”
陆勇递烟:“两位弟兄,都是自己人,不要误会。”随后又互道辛苦,寒暄一番。
岗哨不加阻拦,走在最后的陆坚、陆强掏出匕首:“不许动,‘柴火棍’(步枪)借我一用!”
两哨兵吓傻了眼,乖乖地缴了枪。
他们一路来到营房。
排副犯愁了:“留守的弟兄已睡觉。”
陆勇:“叫门。”
排副:“开门哪,开门!”
睡觉的伪兵:“哪一个?”
排副:“副长官。我们玩牌回来了!”(回忆完)
58.办事处 日
管心一击节称道:“兵不血刃,据点徒手缴枪,在示范区尚属首例,办事处要大力表彰,奖励。眼下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富裕了,我提议,奖励宗元父子一头黄犊、一个犁把、三百片豆饼。所有参战人员都有重奖!”
陆宗元:“先不谈奖品,把武器发还我们吧。”
管心一:“至于武器,我要给你们泼瓢冷水。武器要武装日益壮大的财工队伍,统筹统拨,不能照发。能配得两根枪就算不错了。”
江山大抒感慨:“水作工、木作工,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又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
陆强:“先锋队?不敢当啊。”
江山:“你们亦农亦工,是农村中的工人阶级。大家知道,大革命时期,上海工人阶级在取得第三次武装起义胜利之后,成立了上海临时市政府,工人阶级扬眉吐气,真正登上了历史舞台。今天,据点缴枪,工人阶级拔了头筹!”
大伙笑着、乐着。
办事处唯一一台无线电收音机响了,使高兴的场面一下冷清。
收音机里的声音:“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火田俊六说,抢粮,是置共党新四军于死地的最好办法!日军驻通司令部61师团长官小林信男也认为,经济掠夺,是经济清乡的最终目标……”
管心一踯躅徘徊:“闺女怕误女婿,庄稼怕误农时。鬼子要抢粮了!”
江山:“麦收临来。麦前再烧一把火!”
冯槐林、欧化松:“万事俱备,可以行动。”
59.大墩庙会 日
四门人流涌动,各道门都有岗哨检查,搜身。
赶会的人流中,江山掖了掖腰间的短枪,见伪军戒备森严,搞人人过关,便朝人流集中的北门走去。他绰前一步,踩着了前头一人的鞋跟。
农人回头:“捣疼了!走道不长眼呀?”
江山:“大哥,俺哥俩无怨无仇,俺也是被挤成柿饼。”弯腰替那人拔鞋,不经意中,兜里掉出一包烟,他躬身拾烟,兀地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
哨兵:“这烟你还不孝敬老子?”
江山猛一愣神:“噢?哈德门。既然老总喜爱……就送老总。”抬腿欲走。
哨兵:“喂,回来!”
江山:“进城买香烛火纸。老总例行公事,要搜一遍?”大张两手,“请!”
哨兵:“他妈的,有烟没火?”
“嗤”,江先生大献殷勤,给哨兵点上烟,末了把火柴递了过去。
哨兵将火柴揣入衣兜:“娘的!洋火带进城想放火?快滚!”
60.大墩 日
“嘟嘟嘟”,警笛四起,大街小巷栅栏关闭,城内开始戒严了。
江山向汪福兴商号加快了脚步。
商号学徒李春英在门口翘望:“买面粉?”一条沾满粉尘的腰布,给江山围上。
江先生一掀衣襟,示意短枪。李春英摘枪,一转身藏进堆装的面粉袋中,又拿来一只空面袋,上上下下拍打一遍。
江山活脱脱像个商号学徒。
敌伪巡逻队逐个门店搜索。
日军头目土屋:“你的?”
江山:“学徒。”
土屋:“住哪里?”
江山:“高车路十总圩。”
土屋:“问你哪个乡?”
江山:“大墩。”
土屋:“乡长哪个?”
江山:“赵嘉羽。”
土屋:“保长哪个?”
江山:“史宗模。”
土屋:“你叫什么?”
江山:“史会道。”
土屋刁起三角眼:“真的吗?”
江山:“名字还会有假?”
土屋:“来人,传史宗模!”
伪军踌躇一刻:“乡保人员都已投入戒严。人……恐不好找啊。”
土屋:“逮走!”
“阿哥!”一名青春少艾的女子从“春源恒”纱行门内走出,手里举着面口袋,亲亲热热喊着跑来,“阿哥!给我挑袋上好的福强粉。”
土屋看了一眼:“这女子是谁?”
伪军:“十总圩保长的令爱史会仙。”
江山迎上前去:“阿妹,皇军说我不是史会道,抓我的‘肉票’。要叫你爹爹来对证!”
史会仙面对土屋:“皇军先生,史会道和我是堂兄妹,在汪福兴商号当学徒。”
土屋:“你能担保?”
史会仙:“皇军哪回清剿,扫荡,都没少你,太君认不到我,我可是认到你哩。你们如不信,我去寻爹爹去。”
61.立新街 日
田家的田奶老夫妇肩担稻箩,里面是些锡箔、冥票等迷信品,他们经德士古煤油货栈,向城西北支云塔走去。
江山不温不火地追随其后。
62.支云塔 日
支云塔端庄凝重,气魄雄伟,高39米,六角七层砖木结构,腰檐呈翘形,刹顶有相轮七重和宝珠等饰品。
从塔顶俯瞰江海平原,绵延千里,一览无余。
老北风阵阵紧吹,浩浩荡荡,霎时间,如雪片般,老北风载着新四军传单,铺天盖地般飞落大墩,飞向江海城乡。
63.庙会货贸市场 日
一切经济活动戛然而止,人群啸聚,拥挤,争先恐后,哄抢传单。
人声似沸腾的海洋,呼声雷动:
“新四军!”
“新四军传单!”
“江山部队打回来了!”
64.日军据点 日
日酋土屋龟缩据点:“江山部队……几个匪共小兵羔子!”
65.恒丰土布行后院 日
这里是大墩伪乡长赵嘉羽蛰居之所。
“嘉羽兄!”
赵嘉羽出迎。
江山头戴半新礼帽,穿一袭整洁的青布大褂,脚下一双黑斜纹布鞋,俨然一位乡村小学教师。
赵嘉羽:“江先生,里边坐!”
街头传来“呱叽”“呱叽”的皮靴声。
赵嘉羽捧出一堆照片和一摞“良民证”。
两个鬼子闯来。
佐野洋:“赵乡长!”
赵嘉羽:“请。太君有什么事吗?”
佐野洋扫一眼埋头书写的江山,又动手翻动几本良民证:“例行公事。”
赵嘉羽递上两包“骆驼”烟:“太君笑纳。”
佐野洋:“哄野鬼!够吗?”
赵嘉羽赶紧脱下两手无名指上的金箍子:“不成敬意。太君辛苦,请代为跟福兴楼酒保讲:皇军晚餐,我买单。”
66.福兴楼 夜
楼上雅座,酒席丰盛,水陆铺成。
土屋等一班日军,饥肠辘辘,口角流涎。
土屋举着筷子说道:“已交戌时,赵乡长还不回来?”
酒保又端上一个托盘:“赵乡长带自卫队下乡收捐,可能来不了啦。”
佐野洋:“共产军新四军江山部队,及其附庸民间土著武装异常活跃,赵乡长会不会‘栽’了?”
土屋动手撕下一根鸡腿:“等不来就不要等了!”
佐野洋:“长海麦子即将成熟,江山部队跟我们比赛抢粮!帝国皇军负责三分军事,华方负责七分政治。欲实现国民政府之抱负,只有靠华方由官治到自卫,使土著武装成为皇军的附庸,尔后对付新四军江山部队,才能建设真正的模范理想乡。唯有此法可减少刁民对皇军的危害。这场赛事,就看汪政府的乡保政权巩不巩固。”
土屋满嘴流油:“对、对。”
佐野洋:“粮赋是帝国军事最大税源。欲置新四军于死地,必须牢牢控制各地乡保长,才能从新四军嘴里抢回饭碗。”
土屋:“对头!”
酒保复又匆匆上楼,在佐野洋耳边低语数声。
佐野洋:“请他进来!”
大墩伪警察所长崔元良丧魂落魄:“报……报太君!”
土屋一块鸡骨卡喉,五音不全:“奄?”
崔元良:“有风声传出,镜鸣区队武装潜入高浦。”
土屋鹰隼样眼一瞪:“什么?高浦?高浦的古泽是我南九洲同乡!”
崔元良:“非古泽。高浦乡公所蒋寿楹等一班人栽了。”
佐野洋踌躇满志:“好!若是蒋寿楹等一班人栽了,赵乡长带自卫队下乡收捐的一班人也栽了,长海各地区乡长都栽了,这才是我们想干又不能干的。我们就能够从新四军嘴里抢回饭碗!”
67.兴仁小学 夜
江山与校长崔述祖迈出大门。
江山:“崔先生乃饱学之士、文章巨公,曾在南通《救亡报》《民铎》等多家报刊连续发表《告同胞书》《最后的一课》等极富号召力的大作,德高望重,名满苏中。以吾公之名望,有缘结识上层名流。在长海各地,区乡长当地士绅居多,述公要多与他们交朋友。”
崔述祖沉吟一刻,下颌一抬。
江山莫名惊诧:“七里坊?”
68.七里坊 夜
农户的大屋子里传出长海公安局长、镜鸣区委书记白子平阵阵吼叱:“你们这般汉奸,甘心投敌,抓丁拉夫,割青倒租(对二·五减租的清算),搜刮民财,敲诈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江山、崔述祖向农户走去。
崔述祖:“鬼子进驻长海,幸存的镜鸣半个区队仅剩少数区乡干部隐蔽坚持,逆境之中,区队缩了又扩。白书记重组队伍,又树起旗帜,出击多见成效,已经抓了不少人。”
69.大屋内 夜
高浦的蒋寿楹、缪瑞堂,大墩的赵嘉羽、魏介民、史宗模等人,绳捆索绑,站立一行。
白子平两眼一撇,恶怒难平:“江山!镜鸣区队武装是‘财工队’的武装支柱,已经为你们搬掉几座大山。由你指认,这几座大山该不该踏平?”
江山猝不及防,老白咄咄逼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威严。
白子平:“这些铁杆汉奸,下乡勒索收捐,跟新四军作对。江先生是镜鸣区财经分局头把交椅,说白了,他们是在跟你作对!该不该就地处决?”
江山全身每一根神经紧绷,缓缓掏出手枪,目光犀利,审视“俘虏”。
县财经局长侯逸民的指示萦绕耳边:“接敌边区或敌后新区各方面工作不宜过激,不是越红越好,而是尽可能不打共产党旗号,以灰色面貌昭示众人,逐步站稳脚跟……”
白子平:“怎么样?这些汉奸,今天就交给江先生处理了!”
“俘虏”前,江先生握紧手枪,缓缓踱过一个回合。
侯逸民画外音:“为孤立,打击敌人,同情区采取与游击区、根据地相区别的高度灵活的政策,适当放宽界限,更加注重斗争艺术,争取,团结一切可以争取、团结的各阶层人士,立于不败之地,从而创造一个长期坚持原地斗争,有利工作的局面……”
白子平步步紧逼:“江先生,你在犹豫!你还犹豫什么?”
江山又踱过一个回合,他看了看白子平。
白子平:“这批人处理完了,在镜鸣辖区,还有什么人没抓,还有哪几座大山没搬,你也须仔细考量考量,注意不要漏掉一个坏人!”
江山手中的枪,攥出满把汗,威严地盯视面前被缚的乡保长。
白子平:“保守动摇,害怕武装斗争,是退缩变节行为!”
江山仍在踱步,他的画外音: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并不适用于所有伪职人员、敌对分子。老白的做法显然是同县里的精神相悖的,也有些过分。他今天的这样动辄以‘丧失斗志、投降变节’要挟……怎么办,我该如何抉择?
陆勇匆匆来报:“江先生!”
江山一摆手:“等等!”
陆勇:“不能等,我爹有军事行动,天亮是雁行逢会(庙会)。”
江山将手枪揣回腰间:“白书记,这班铁杆汉奸,论罪理应立即枪决!但是我们不能先斩后奏。应让行署把声势做大,发文公示罪行,戒忌众人,以儆效尤!”走到崔述祖身边时,轻声说道,“述公,你留在这儿。”
70.雁行庙会 晨
赶会大军,水陆交驰,舟船辐辏,车辚马啸,络绎于途。
乌龙河东,弯弯曲曲的土大路,小土牛“吱吱嘎嘎”,拉车的江山汗流浃背。
车把式陆宗元大汗淋漓:“多长日子,我们把伪军肚里几条蛔虫都摸熟了。”
江山抬头拭汗,观察着情况。
乌龙河上龙王桥中有两个步哨,距乌龙河一节田远,是“广盛”土布市场,土布市场东端,紧傍乌龙河是和平军据点。
陆宗元下颌一抬:“喏,老时间,老规矩!”
71.和平军据点 晨
十多个伪军倒背枪,走出营房,大摇大摆进王聚兴饭店用早餐。
72.龙王桥 晨
小土牛跌跌撞撞,直冲哨兵。
步哨:“站住!”
江山“吭哧”“吭哧”,埋头背车。
步哨:“聋啦?站住!”
桥面凹凸不平,土牛失控,两步哨左躲右闪,口中喊喝:“停车!快停、停!”
陆宗元憋足劲,脸涨得紫红,土牛一歪,倒向步哨。
步哨破口大骂:“瞧你是个‘假把式’,老混蛋啦?”
陆宗元:“桥头跳车,桥面坑洼,车太沉,驾驭不住。”
步哨:“车上装的啥物件?”
陆宗元撩起衣襟拭汗:“关东大布。老总,对不住啦,来来来。”
步哨:“混帐!你自个推车不得法,还让老子给你扶车?”
陆续前来的陆勇、陆猛、陆坚、陆强、及水、木作工队伍纷纷围上:“不麻烦老总,大家一起来,帮老人家扶车!”
众人忙碌之际,江山略一留神,喜出望外:“哈,他乡遇故知!两位老乡!”
两步哨枪一横:“谁是老乡?”
江山:“你呀,你是小鳖子!”
步哨一愣:“奄?小鳖子?”
江山:“都是自家弟兄。不认得我王二?”
两步哨一脑瓜混水:“哪个王二?”
江山:“清明上坟,你俩连祖宗坟都认不到,跑到这里来孝敬祖宗?”
陆勇:“小鳖子,认得你大哥不?说打猎,你俩借我两支猎枪不归。你手里那支枪,是不是猎枪?拿来我看看!”
两步哨可怜巴巴,看着眼前这伙人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般,马上软了:“猎枪?我借过谁的猎枪?”将枪交出。
江山手一挥:“岂有此理!都跟我走,和平军借枪不归,找他们长官去!”
73.王聚兴饭店 日
楼上,和平军吵吵闹闹,争先恐后:“抄手抄手!”“豆糁包‘拨拉硬’!(油条)”“来碗豆浆,灌灌缝!”……
楼下靠墙十余支步枪,一伪兵留守看武器,站着喝酒。
江山率水作工、木作工队伍冲进饭店。
74.龙王桥 晨
行人一片哗然:“有人掉水啰!”“掉水啰!”
75.雁行庙会 晨
集市喧嚣。兵荒马乱的人群大噪:“暴动!”“哪里暴动?”“江山部队暴动……”
下 集
76.郑家园子 日
这里已布置成了会场,政治协进会会长海门中学校长邱镜如、副会长管心一、议员江山等站在大门前迎接各界名流、开明士绅。
教育界名流储师德、丁庠之、崔述祖等步入会场。
长海各区、乡民主政府机关首脑步入会场。
两面派人士、据点伪方人员步入会场……
江山:“寿楹兄!瑞堂兄!”
蒋、缪拱手:“恩公!”
议员中走来赵嘉羽、魏介民。
江山:“嘉羽兄!介民兄!”
赵、魏:“恩公在上,受小弟……”便欲叩首。
江山上前搀扶:“使不得……”
议员中走来史宗模。
江山:“宗模兄!”
史宗模:“恩公……”
77.会场 日
大幅横标:长海政治协进会。
邱镜如主持会议,副会长管心一作报告。
管心一:“三八年,日寇占领南通,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日军就已把经济清乡定为最终目标!统制物资,摊派苛捐杂税,实施武装抢劫,并在南通成立‘朝鲜银行南通办事处’,将‘寇币’(大日本帝国政府军用手票)兑换通用货币,用来套购粮棉等战略物资。汪伪傀儡政权不甘落后,于1941年,由‘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中储券’、‘关金券’(海关金单位兑换券),先后与‘法币’(国民政府实行的法定全国统一流通货币)并行流通,大肆搜刮民财。日伪在苏南清乡侥幸得逞后,汪精卫又在苏、浙、皖和上海、南京等地实行所谓《战时物资移动暂行条例》,对我根据地实施经济封锁,目的为促使根据地经济迅速崩溃,置苏中四分区军民于死地。今春,汪伪政府又发放30亿元无号码‘中储币’,阴谋被粉碎后,我长海财经颓势,仍未挽回。”
会场鸦雀无声,一片肃静。
管心一:“各位先生、各位议员代表,抗日救亡,匹夫有责。反封锁,反清乡,反掠夺,保障民财民力,培养民财民力,保卫根据地生产建设成果,是战争获取胜利的物质保证!对敌经济斗争,如何打破敌伪全面封锁,防范敌伪经济掠夺,严峻的现实已经到来。夏收来临,请各位议员发表高见!”
储师德:“成事都偏爱有准备的人。民心可用!民众力量是夏季攻势的主力军。夏季征粮,经大力宣传,新四军里程碑式的深远影响在群众中刻骨铭心。建议镜鸣区财经分局召开各乡、保长、财办员会议,把征粮工作各项实施细则贯彻下去。各乡、保组织,可沿用原来的地方政权系统、国民党统治时期的行政区划和名称,为突击征收公粮造串。高年级学生,中、小学教师队伍迅速形成编制,深入民间,把造串工作超前做完。”
众人鼓掌。
丁庠之:“粮赋征收,合理负担至关重要,蒋介石也好,汪精卫也罢,其基层政权、封建霸头巧立名目借端敲诈,巧取豪夺,把沉重的负担转嫁给贫民,民众苦不堪言。民主政府要严格章程,规定起征点和减免办法。根据地的人民税收,公允公道,要体现彻底解除民众疾苦这一基本点,地分三六九等,贫富三六九等,对富人要强调纳税义务,负担的合理,对战争的贡献!财工队人员少任务重,在敌人梅花桩式据点间活动,通常要付出血的代价。因此,边缘区应以收代金为主,中心区以现粮为主。”
众人鼓掌。
蒋寿楹:“高浦设一乡两长,一人应付敌伪,一人为新四军工作。负责新四军工作的抗日乡长,遵循苏中区颁发的粮赋征收标准执行,避免历来田亩数普遍不足等错误做法,严格核实田亩,造好粮串,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应付敌伪的乡长要为敌伪征粮,属重复征收,不仅加重民众负担,还有与伪捐一起征收的嫌疑,难以得到民主政府的谅解……”
赵嘉羽:“大墩与寿楹兄设想基本一致。大墩设一乡一办事员,或乡长应付敌伪,或办事员应付敌伪。但问题来了,应付敌伪的一人,谁来干……”话突然顿住。
江山:“嘉羽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畅所欲言。请讲!”
赵嘉羽:“应付敌伪的一人,民主政府是否以‘蹂躏群众,糜烂城乡,为敌卖命’,按汉奸论处?历史无情,日后谁背个汉奸的罪名都吃不消呀!”
杏官闯入会场:“赵节来信!”
管心一接过信,看着。
信中只有几个字:树倒猢狲散,家破小儿啼。
杏官:“赵节表示要回‘家’,回新四军中来,请组织决定他的去留。”
管心一当即拿笔,在原件上写下:自谋生路,白皮红心,身在曹营,暗通款曲。
杏官拿信离去。
管心一转对全体议员:“我党的政策,及非常时期惩治汉奸《紧急治罪条例》,各位先生或者还有一些模糊不明了的地方。民主政府实事求是,功人功狗,论功行赏。凡对抗日做过一些好事的,都有功。无论谁过去有无过错,既往不咎,鼓励立功,赵节就是一例。历史会记着你们!”
众人鼓掌。
崔述祖:“夏粮征收,在军事薄弱之区,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固然是我们的最高目标。但毋庸讳言,在这一次较大的战役中,粮源一部分或半数流失有其必然。长海是敌伪军事重灾区,夏季攻势,除收打环节做到‘三快’(收、打、藏)之外,如何使粮源少流失一些,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策。经历次战斗,郑家园子农民暴动,陆氏父子巧取枪支,雁行伪据点夺枪行动,财经武装已渐渐丰满。这些战斗,均发生在敌伪嚣张的示范区,财工队和觉悟农民都经受了锻炼。组织民众武装保税护粮,财工武装必须强调人员素质,建议多设‘民众教育馆’,训练民兵。”
众人鼓掌。
小顺子进来报告:“有贵宾来了!”
郑氏黑漆大门前,木轱辘小车上走下一位“不惑”女性,齐耳短发,穿一袭香云纱短衫裤,气度高雅。
议员全体起立。
邱镜如、管心一、江山迎上前去:“郑先生!”
南通“巾帼女杰”周漪音:“大妹子!”
郑婕旻频频致歉:“来晚了、来晚了。”
议员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管心一:“郑先生是我长海豪门之后。早在民国19年大革命风暴中,郑先生积极支持丈夫洪先生参加红14军,并把多年积蓄的270元钱买了枪支弹药,亲送部队,给地方留下‘满门忠义’的美名。抗战爆发,郑先生避居苏州乌鹊桥时,在汪伪《清乡日报》上读到长海已沦为同情区的消息,决心回乡抗日。刚踏上长海的土地,凭着她在长海的威望,就受到日伪汉奸各方的拉拢,要她为日伪做事。郑先生坚持民族气节,坚决拒绝!”
郑婕旻手举伪海门县长张焘的《邀请函》:“我回家乡,一是为抗日,一是为‘财工队’捐献枪支。红14军驰骋江海大地,因受极‘左’路线干扰,仅存在一年多时间,就宣告失败了。我家先生洪南翔在临终前,要我把红14军留下的枪支打埋伏。先生留存世上的只有十个字,‘革命会有期,自有后来人’。”
江山:“武装,作为有机的战斗组织,为政权建设和改善艰险的斗争环境,赢得了主动权。财经实践还告诉我们,财工队立足,生根农村活动阵地,必须要有武装支撑。财经工作的首要任务就是开展武装建设,发展武装,进行武装斗争。财工队拥有一支打击力量和威慑力量的武装,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热烈鼓掌。
管心一:“在座各位都是我党最忠诚的朋友。抗战的最后胜利,财经工作的胜利,要建立在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基础之上,同心同德,为建设长海而组织财经收入,为建设长海而减少财源流失。于今,财工队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在广大农村阵地丧失殆尽的逆境中,已为增扩作战空间,开辟了若干比较安全的隐蔽阵地,扩大了交叉穿插的活动范围,财经收入也初见成效。这些成绩的取得,有赖诸位共同努力!各位代表、各位先生,继续以灰色面目掩护,不暴露,不自首,不投敌,不打共产党旗号,迷惑,欺骗敌人,保护自身安全。夏收临来,财工队在路上,更严酷的斗争在前面。今天大家聚集在爱国的旗帜下,献计献策,目的只为一个,铁肩使命:打好夏收这一仗!”
众人热烈鼓掌。
邱镜如:“发扬民主,群策群力,是协进会政治上成熟的标志。保障财经,各位议员直抒胸臆,发表真知灼见,都提出了精彩的建议和办法,值得重视和研究!其中,江先生的提案尤其重要,武装建设……”
小顺子又跑进来:“喜讯,黑虎、毛绿大闹城隍庙!”
78.大墩 晨(回忆)
距城隍庙伪警察所一节多田集贸市场,市声喧嚣。
黑虎一行头戴草帽,肩担自产的蔬果来来回回找摊位。
人海中,毛绿碰歪箩担,右手伸开四个指头,向黑虎暗示已增派哨兵了。
黑虎悚然一惊:“伪警察已有防范?”
毛绿:“没防范,黑老鸦(伪警察)一伙王八犊子还在玩牌。”
黑虎:“那他们增派哨兵作啥?”
毛绿:“做样子。”
脚步訇响,土屋鬼子的巡逻队由西走来。
黑虎做起买卖:“青菜贱卖喽,一毛钱四斤!”
靠路的摊主闪开一条道,巡逻队趾高气扬,毫无介意,掮枪而过。
毛绿:“鬼子炫耀武力,以往我们受它的欺骗!”
黑虎:“洋鬼子也是做样子!”
此刻,城隍庙方向,一队光头秃脑、袒胸露肚的壮汉肩担蔬果而来。
打头的民锁搁下箩担,大声噪嚷:“好饭不怕晚!是冤家,总会见面!”
蛮雪:“抢市口,不让我们过消停日子,正是这伙人!弟兄们都给我打!”
余众挥舞竹担、木棍,劈头盖脸乱打一气。
黑虎、毛绿等人连连退让,集市顿时大乱。
黑虎:“谁是你们的冤家?谁抢了你们的摊位?”
蛮雪:“还有谁!烧成灰,我都能认到你们!明对你说,我们报仇来啦!”
毛绿:“眼珠不用当卵使,装进裤裆?瞧瞧你大爷,是豆腐,好吃的吗?”
民锁一声吼:“拿威!”
双方械斗,大打出手。
市民围观,人山人海。
肩担水面桃子的刘咬爹:“这两伙人,手段十分了得,胆大的上前劝劝他们。”
屠宰户:“老虎驾辕——谁敢?杀猪的,我见的血可多,没见过这么狠!”
俩伙骄兵悍卒棍棒抡圆,杀声蔽野,边打边向警察所移动。
伪警察的两名递步哨脱离哨位,钻进人堆瞧热闹。
刘咬爹央求哨兵:“老总行行好,人命关天,快去警察所报告!”
79.伪警察所 晨
两哨兵腿肚子直哆嗦:“崔所长、崔所长!”
专心玩牌的崔元良面带微笑:“什么事?”
步哨:“出人命案子了。两伙人为争买卖,抢摊位,头打成歪瓜裂枣!”
崔元良不动声色:“没事没事。”
80.械斗现场 晨
决斗双方,势均力敌。
刘咬爹吓碎苦胆:“不要命了,抬着棺材来的!”
牙行主:“谁也摆不平谁!管事的警察所不出来管管闲事?”
屠宰户:“伪警察闻风不动,还等着敲竹杠哩!”
小猪倌挤进人群,神秘兮兮:“这下有好戏看了!”
牙行主:“你小子胡说八道!这伙人脑袋瓜子像挨刀的葫芦,难道在演戏?”
小猪倌压低嗓门:“说不准。”
刘咬爹将小猪倌拉过一边:“你给我说明白!”
立刻,许多人围上小猪倌。
小猪倌低声道:“我见啦,戴草帽的一伙和光葫芦头的一伙,‘踩线’来大墩多少回啦。”
屠宰户凑近一步:“他们想干什么?”
小猪倌王顾左右而言他:“干什么?你们看。”
影影绰绰,日寇巡逻队已奔东庄子而去。
小猪倌:“雁行伪据点丢枪,日寇巡逻队是官样文章。这段路程,跑步回来,也要十分钟!”
刘咬爹:“你说的,我咋听不懂?”
小猪倌:“伪警察所增派哨兵,加强‘护院’,也是官样文章。”
这时,激战双方已到警察所大门。
81.伪警察所 晨
牌友神情专注,沉迷牌局。
靠壁枪架,一溜七八支步枪……
两门岗丧魂落魄:“崔所长、崔所长,大事不妙,两伙人打到咱们家里来了!”
崔元良摸牌:“好、好,好好打,打个痛快,等打好了,到我们里边评理!”
82.警察所门前 晨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械斗双方仍相持不下,难分难解。
黑虎虚晃一招,脱出阵来:“光葫芦头的,都跟我到里面找崔所长评理!”(回忆完)
83.办事处 日
管心一给崔元良松绑:“回家,发给路费。”
崔元良沉吟半晌:“扛枪吃粮。有个堂兄在海门保安大队服役,我上那讨个‘喜封’。”
管心一:“不回警察所?”
崔元良:“日本人不会饶过我。警察所丢枪,枪都武装了‘民众教育馆’。”
84.镜鸣辖区 日
陆氏父子、黑虎、毛绿、民锁、蛮雪均成了“民众教育馆”短期训练班的“教官”,此时,他们在向“学员”普及军事常识。
85.马桥大圣寺 日
“教育馆”内座无虚席。
江山示范着拆卸,组装步枪:“打狙击,先选好有利位置,等敌人临近时,瞄准好再打,打不赢就跑,有芦苇掩护,敌人不会找到目标的。手榴弹近距离杀伤力大,使用方法……”
门口小顺子见刘咬爹匆匆而来,叫了声:“咬爹!”
刘咬爹搁下面担,声泪俱下:“牛大哥‘叉气’了!”
江山闻声出迎:“公公!”
刘咬爹流着泪:“牛大哥恶火攻心,说话乱踢蹬,他派我来见江先生。”
江山把刘咬爹迎进屋。
刘咬爹泣不成声:“牛大哥实打实的老实本分的角色,一辈子负责为老财东看门打更,老财东去了重庆。重庆不是‘窝’呀,财东家回‘窝’,牛大哥没法子交代了。”
一学员:“咬爹这般伤心,牛爷究竟为啥事?”
刘咬爹老泪横流:“头顶‘老爷’(太阳)呀,明铺明盖地放卡子(驻扎)。牛大哥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搬‘家’,那是他几十年的‘家’呀!”
江山一头雾水。
另一学员:“咬爹!说牛爷‘乱踢蹬’,你‘踢蹬’的水平也不低!我们还等着江先生讲兵法,谁有工夫听你吃‘流水席’?”
刘咬爹泪沾衣襟:“上回江先生闹暴动,兜翻了二中队,给老财东将来图个前程。谁曾想,胡长林为报仇雪耻,勾结保安队,老爷家的园子,如今又被一中队盘下(驻扎)……牛大哥哪忍得这口恶气!”
江山:“哦?”
86.办事处 日
管心一在看赵嘉羽的一封便函。
大墩“办事员”魏介民:“麦季征收,嘉羽兄亲率兵勇下乡穿梭各保,核实田亩。在保田村‘大老板’胡长林名下,数百亩圩田,既未向政府申报,也未纳税。他要我带上这封便函向民主政府报告。”
管心一:“圩田何时开发的?”
魏介民:“抗战爆发前开始围垦,已经营多年。胡私营或出租,发了笔横财。”
管心一:“这个胡长林,曾经被新四军俘虏过两次。”
魏介民:“他原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个下级军官,抗战军兴,他打着红幌子,组织所谓游击队,实是支谁也管不了的野鸡部队。为求得生存,他施展两面派手腕,一面和长海行署接触,表示支持民主政府,不接受日伪收编,一面则与投敌的海门县政府勾结。他与伪县长张焘有点曲曲(亲戚)关系,其武装配合保安大队,时不时地下乡骚扰,袭击区乡政府,残杀仁人志士。槽里争食猪拱猪,分赃不匀狗咬狗。好在沿江一带匪杂武装众多,胡长林‘闪’得不轻,曾与多支杂牌武装发生冲突。狗咬狗的斗争,其队伍或‘踢灯’(打散),或被对方吞并,其残部仅七八个人。”
管心一:“胡长林现已逃亡?”
魏介民:“石头嘎嘣,嘣出个‘胡步武’。前儿个,江先生在草庙集曾与胡大老板交过一回火……挟嫌衔愤,这回郑家园子驻兵,大老板把一中队勾来了。”
管心一大为震惊:“胡步武……胡长林?”
魏介民:“他在上海破了脸(整容),所遗这部分武装都是土匪刀客底子,霸王硬上弓,扬言向人民要钱,收捐收税,摊派钱粮,强迫保田周边村民供其给养,百姓怨声载道。狡兔三窟,唯恐民众打他黑枪,他在草庙集昶利和杂货店后院,赁了一处房子,现已重返故里。”言罢,魏介民躬身告退。
这时,缪瑞堂来了,拿出一个本子:“这是蒋寿楹列出的高浦29个保造串详情表。”
管心一接看表格:“另有8个保为何滞后?”
缪瑞堂:“个别保没文化人。另有一些伪保长历来靠征粮、伪捐发财,为新四军造串,捞不到油水。”
管心一:“归顺敌人的两面派,坚决打击!应当跟他们讲清楚,抗拒,他们的性命没保障。为自身的生命安全,他们还是愿意为我们工作的。还有一策,允许他们造两个‘串’,一份给新四军,一份给敌伪。”
缪瑞堂:“一鞭赶两牛?”
管心一:“民主政府的人民税收,地分等级征收,每亩3斤、5斤、8斤,百姓完全能负担得起。镜鸣财经分局已把征收细则发放下去。关键是让民众熟知自己应负担的义务,伪保长加重税收,让百姓来推翻他们,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小顺子、江山自外而入。
缪瑞堂起身告辞:“蒋先生为征粮造串,不克分身,他有件事托我办理。”
江山:“什么事?”
缪瑞堂:“胡步武迎娶三姨太,连襟哥蒋先生日前派人向胡先生捎过口信,择日送上一份厚礼。”
87.江边土道上 日
人马杂踏,尘土飞扬。
一乘小轿,自卫队前呼后拥。
88.保田 日
胡长林园基,四围种松植竹,建筑敞宇高檐,四进式宅院。门堂前一对“狮戏双球”,门堂通外为大门,通内为二门,由外通内需经“三重门”,各进既有天井相隔,又有曲廊勾连。整座建筑硬山式房顶,清一色透花门窗,后进高于前进,主屋高于陪屋。宅后花园、假山、金鱼池、书楼。
小轿通过吊桥,忽忽悠悠直指大门。
缪瑞堂为前导:“蒋先生驾到!”
哨兵阻拦。
自卫队:“先委屈一下,把他们的枪卸下!”
一重门:“蒋先生驾到!”
二重门:“蒋先生驾到!”
三重门:“蒋先生驾到!”
各重门,自卫队卸掉卫兵的枪,如入无人之境。
主屋,一声传出:“是襟兄吗?”
轿子落地。
门启,胡长林屁颠屁颠前来接驾。
轿内之人,青衫礼帽,器宇轩昂,凛然难犯。
胡长林胆突突,打个激灵:“江先生?”
江山走下轿来:“长林兄!”
胡长林:“你摸错门了,我非胡长……”
黑虎剑拔弩张,一捋袖子,一身腱子肉:“不要同他废话!”
一行人鱼贯而入。
江山易客为主:“坐。在昶利和,敝人曾说过‘后会有期’。”
胡长林吞吞吐吐:“是是……”
黑虎:“这回动真格!‘盘货’出票!”
胡长林:“脚班上回补税三百石。”
黑虎:“三百担皮花,是你民间搜刮的军饷!”
缪瑞堂:“民主政府宽大政策,不是宽大无边。咱们屙屎‘噼啪’,图痛快!上回江先生说得够明白,一切票据必须保存完整。脚班也好,外埠跑码头也好,均有出海货运清单。”
胡长林:“没清单。”
毛绿掏出手枪:“瞒囥?我们有瞒囥的办法!嘎嘣(枪毙)!”
缪瑞堂:“长林兄,你的履迹爪痕、旧闻老账瞒不了人。你瞧瞧,财工武装这般愣头青,都是执法无情的好汉,你要真一声‘嘎嘣’走了,你的这些财产丢翻,三姨太也无福消受,划不划得来,你可要想清楚喽!出票,是执法公正!民主政府若蛮不讲理,罚你三百万、五百万,这泡屎你不吃也得吃。我们是重证据!”
胡长林低头沉思:“时间久远,的确无票据保存。”
缪瑞堂仍不厌其烦:“长林兄……”
毛绿:“别跟他哥仨弟四、爷长幺短!想装死躺下,蒙混过关。带走!”
这时,财工队员来报:“驻郑家园子保安中队与财工队前哨战打响了!”
江山:“坚决狙击!”
缪瑞堂:“带不带走,嘎不嘎嘣,就看长林兄的表现如何。长林兄劣迹多多,抗战爆发,长海各地,群雄并起,乱臣贼子,东一个总司令,西一个纵队长,山头林立。长林兄扛红旗,竖起招兵牌,组织游击队,与新四军为敌。民主政府既往不咎,如今你‘请财神’,干起经商的买卖,劣性难改,继续与民主政府对抗。江先生岸台港扣船,草庙集收税,为报一箭之仇,长林兄不识时务,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如今郑家园子,又做了保安队一中队的据点。长林兄若被带走,教育不过来,毕不了业,老账新账抖搂抖搂,吾兄的条件,够执行‘驳壳枪政策’(枪毙)!”
胡长林战战兢兢,从卧室抱出一只女人用的妆奁盒:“清单有……有……”
缪瑞堂:“小匣子不是全部清单。数年间,在长海境内,你把持岸台、大锥、管音、扒灰、长圈等大小港口十多个,富埒王侯,从不缴税。”
江山收起匣子递与黑虎、毛绿、缪瑞堂:“一货一税煞账!”又对胡长林,“货物有生活品、奢侈品、迷信品、严禁的毒品、战略物资。民主政府的税法,想必你也知道一点?”
胡长林耷拉脑袋:“懂,我懂……”
江山:“战略物资?”
胡长林:“资敌,汉奸论罪。”
江山:“毒品?”
胡长林:“没收。罚金‘翻跟斗’(缴原价一倍)。”
煞帐的黑虎,突然一拍桌子:“鬼!”
毛绿大吼:“短税!”
缪瑞堂从“清单”中抬头:“长林兄一向枪不走空。从时间上看,有时三五个月是空门,逃票太多。逃税、短税属犯罪行为!”
财工队又报:“敌又逼进了!”
江山:“组织逆袭,逼退保安队!”
缪瑞堂:“长林兄跑上海,时间一长,与杜月笙的三鑫公司搭上伙。杜月笙看重他有胆量,收下他这个上门弟子。”
胡长林支巴不过,据实具陈:“给三鑫公司‘趟水’,没写‘公札’。”
江山声色俱厉:“是‘趟水’吗?你自己也参与贩毒!”
胡长林:“贩毒……那是风险的买卖。”
江山:“什么意思?”
胡长林:“给三鑫公司运‘海姜子’(大烟),我也有苦水呀!杜月笙放出一伙崽子,都是他的徒弟,半途吃票。这伙狗造的‘氓爷”够狠,谁碰上了遭灾砸锅,人财两空,货没收,人‘吹灰’(杀头)。有回借查禁为名,在栈房清号,没‘跑滩’(溜),货丢翻,老子还给‘氓爷’当‘背手’。(把被抢的财物给背回去)”
江山:“贩毒,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胡长林:“贩毒,也遭遇同样的‘吃票’。”
毛绿:“十网九网空,一网老包工。银子还是滚雪球般流进你的钱袋子!”
外面传来爆豆般稠密的枪声。
江山:“长林兄,圩田780亩,向政府申报、纳税与否?”
胡长林面如死灰,跪地求饶:“我算服了,我服帖新四军。税款,我已擘划了……在箱包里。”
缪瑞堂走进里间,从箱包中取出一个包裹。
开包验收:黄果果的金砖、首饰,白花花的元宝、银币。
毛绿:“胡先生勒索军饷、称霸海上,偸税逃税,走私贩毒,圩田纳税,积案太多,且案情重大。应缴之款,远不至这些金银首饰。”
江山:“开具税票!”
黑虎清点珠宝、首饰,递上税票。
江山:“清清白白做人,规规矩矩纳税,还望长林兄堪慰抗日‘同仇’!”
胡长林不胜惶惑:“江先生,外边,在开仗啊。可不可留下?”
江山:“后会有期!”
胡长林略一拱手。
缪瑞堂:“没你的事了。掩护江先生突围!”
江山递过沉甸甸的金包:“人在,钱在。从‘真空’地带突出去!”
毛绿:“江先生……”
江山:“永别了。切记,护住金包,一人牺牲,另一人接过,一个个传下去。我掩护!”
89.吊桥 日
枪声稠密,刀光剑影。胡宅周遭被围,
数百米开外,财工武装与多路出击的保安队激战,战火呈胶着状态。
90.瑞安桥 日
黑虎、毛绿护住金包,机动神速,突出重围。
江先生摆脱保安队的围追堵截,来到瑞安桥。
冷不防,彼岸河坡窜出一伪兵:“缴枪!”
江山端枪击发,瞎火。
身后两伪兵,枪栓拉得“哗啦”作响:“逃不掉啦!”“缴枪!”
腹背受敌,江先生灵机一闪:“新四军缴枪有规矩,放地上。”
伪兵信以为真,躬腰撅屁股拾枪,江山一招“铁脚飞天”,将伪兵踹落河中,拔脚撤离,但为时晚矣,被身后伪兵逮个正着。
91.郑修桓园子 晨
“老爷公子”楼,伪中队长鼾声骤停:“吵死了,一夜枪声!”
卫兵敌不住瞌睡,头不停地“啄米”:“啊?”
“耳根不清静!马桥?”
“是!”
“不像短枪队小打小闹?”
“新四军主力、东南警卫团。”
伪官幡然坐起:“混账!你是干啥吃的?”
卫兵:“新四军突袭马桥,是为削弱我对同情区施压,保安队不可轻率出兵。”
伪官:“你懂什么?俺们割据一方,授命靖边,是倚重友邦的军事力量!”
卫兵:“我部在此安营扎寨,被子还没焐热,若贸然出兵,增援马桥,江山部队用兵诡谲,趁火打劫,与主力内外夹击,俺们有被固定在战场上的危险。”
伪官:“见死不救?”
卫兵:“长官,你福祉多多,没白来这世上一遭,调弄歌妓,包养情妇,金屋藏娇,狎妓嫖娼,依红偎翠。我可是还没闻到过女人的腥气!”
伪官罢却雷霆之怒:“大实话!”
哨兵匆匆跑来:“门外来了几个糟老头,要见长官。”
伪官要睡回笼觉:“不见!”
哨兵:“呣,他们来了。”
数个耄耋老人频频唱喏:“老夫求见。”
卫兵狐假虎威:“老贼哪里的?”
牛套:“俺们是潮洪百姓。”
伪官支巴脑袋:“秃驴,等天亮!”
牛套:“能等天亮,就不来窜扰。等不来嘛!”
伪官恼怒,撅屁股坐起:“操蛋!有屎就拉,有屁就放!”
牛套:“有四句话,要对长官说。”
伪官:“哪四句?”
牛套:“玉女佳丽无缘享。”
伪官:“嗯?”
牛套:“万贯家财带不去。”
伪官:“哦?”
牛套:“花花世界成一梦。”
伪官:“还有吗?”
牛套:“一蹬双腿见阎王。”
伪官怒眦裂目:“拉出去,吹灰!我拥兵割据,官封诸侯,纵横军机,世间清福享尽!说什么无缘享、带不去、成一梦、见阎王?大老早的,老贼出言不逊,想触我霉头!”
牛套:“长官靠皇军的势力,作威作福!可小鬼子也是爹娘做的肉胎凡身。新四军悍猛闻名,志在必得。马桥鬼子完蛋,保安队没了靠山,立马招来血光之灾。”猛推窗。
窗外,灰蒙蒙的晨曦中,刀矛如林,吼杀如雷,十里烟尘,排山倒海。四乡八村的泥腿子,挺着挠钩、铁锨、鱼叉,大哗。
“冲哇,捅保安队!”
“梁山是逼的。没法呀,新四军督队要俺们打仗!”
“那个伪官最坏,抓到碎尸万段……”
伪官脑门冒汗,脚丫子叩打后脑勺,夺门而出:“我部官兵听好,新四军打来了!”
哨音频吹,伪兵炸营。
92.郑氏伙计住房 晨
牛套、女儿素珍、儿媳方殷在商量对策。
一副担架穿出配房后窗,飞越围墙……
93.一民居 晨
门上一联:文似独活七世医,墨如人参百姓补。
迎门的病床,患者似已醒来,迷糊中微睁双目:“独活?人参?”
小顺子泪水扑簌,焦灼中一声惊呼:“江先生醒来了!”
江先生眼前尤觉清新:“独活?人参?是医院吗?主家叫文墨?”
管心一回过神来,欣然点头:“我们没有永别啊。江先生脚踝、胳膊两处负伤,在鬼门关兜了一圈,你又回来了。”
江山忽然想起了什么:“金包?”
管心一:“黑虎、毛绿保住了黄金,保住了白银。但牺牲难免。”
江先生潸然泪下。
管心一:“陆大伯负伤,二儿陆猛牺牲了,民锁、蛮雪挂了花。这就是代价。”
江山挣扎着坐起。
管心一:“好好养伤!”
江山:“带上慰问金,慰问军、烈属。”
管心一头摇了摇:“单枪匹马,你忙得过来吗?我已派老冯、老欧负责办理优抚。”
江山目含深情,面部微露一丝欣慰。
管心一:“安抚工作面积不小嘛。郑宅看门的老管家牛爷,对老财东忠诚耿介,他老人家还是位人人敬仰的‘群众领袖’!”
江山充满诱惑、诧异的目光。
管心一:“借东南警卫团拔除马桥据点的东风,牛爷上演了一段传奇故事,呼风唤雨,亲朋老友一串通,潮洪、河海、陆沉、渔西等数个村寨百姓齐出动,逼走了保安队。”
江山喜不自禁:“恩公!”
管心一嗬嗬笑道:“牛爷功劳大着呢。你的命,也是他爷仨从虎口里夺回来的。可恨,伪军撤退时,把他家房子点着了。”
乡医鲍文墨:“缪先生来了。”
缪瑞堂递上一封信:“日军古泽太喜郎召集军事会议,蒋寿楹从会议记录中摘录部分。”
管心一拆信视之:“所谓军事会议就是下乡抢粮。”
江山:“蒋先生乃一乡之望,倾向进步。请转告,抵制的办法,‘顺’之为善,‘逆’之为非,不暴露。跟时间赛跑,日夜抢收,早日归仓。”
94.郊野 夜
古泽的抢粮队阵容鼎盛,高浦自卫队前导,其后是杂色之民,绅商士民、耄耋妇孺、孤寡残疾,有穿长袍马褂,有的赤身短裤,各持镰刀、冲担、绳索,数十辆独轮小车“吱吱呜呜”一路呻吟,日军督队殿后。
古泽的坐骑银灰马不停穿梭,队前队后来回跑动:“呀牙哭、呀牙哭(快)!”
队伍戛然而止。
蒋寿楹从前队跑来:“太君,已到侯庄。”
“脱马乃(日语停止前进)!”古泽跃下马来,牵马来到队前,默察良久。
眼前,没见久已垂涎的金色麦浪,长短不齐的麦茌,裸露着肥得流油的土地。旷野里,残留着这一洼、那一角吊着铃铛的小豌豆。南风阵阵,发出串串“啯啯”的响声。村落,没见挑灯打碾的景象,夜黑沉沉中,窜扰的几声狗咬,更显幽旷寂寞。
古泽气急败坏,举着军刀:“支那的刁民,见鬼!”
小鬼子晴气凑前一步:“我们对这片土地,要说一声‘沙约拉那’(再见)。”
古泽揣回洋刀:“地里空了,到场里,场里空了,到屋里,屋里空了,到(地)洞里,给我舀净水,拾干鱼!”
蒋寿楹:“是……”
古泽:“自卫队进庄,小麦杂粮一齐收,骡马牛羊一块牵,一网打尽!”
蒋寿楹茫然四顾:“太君明示,先走哪个庄?”
古泽桀骜乖戾,甩手一巴掌:“血洗侯庄!侯庄是东南财经局侯逸民之老巢,侯是财工武装的老祖宗!你的不明白?”
蒋寿楹遵旨发令:“去侯庄!”
95.侯庄村外 夜
蒋寿楹拔枪“砰砰”两枪,枪声在静谧的夤夜传出很远。
古泽挥鞭策马,歇斯底里:“半基罗、半基罗(公里)!”
蒋寿楹满脸狐疑:“半基罗?”
古泽狅傲嘷叫,滚鞍下马:“侯桑!(先生)”
蒋寿楹:“‘基罗’,不明白。”
古泽左右开弓两个耳光:“为何打枪?”
蒋寿楹:“伏兵!”
古泽:“哪里的有?”
蒋寿楹手示沟边苇棵。
古泽:“没伏兵,‘兜’(枪毙)!搜索!”
自卫队数个士兵跌跌撞撞跑回:“找到了,找到了!”
古泽似信非信。
又有几个士兵失魂掉脑:“伏兵,我们不敢捉!”
古泽如临大敌,一手提枪,一手执刀,几个日本老兵,紧随其后。
苇沟里,一条大蟒,头大如斗,躺卧在茅草、苇棵之中,头在水沟的这边,尾巴甩到那边的沟外,头中两枪,死于非命。
日兵畏葸不前。
古泽退缩两步,一挑拇指:“侯桑,高!”
96.侯庄 夜
43户的小村已是一片火海。
日军活像收破烂的,枪挑废锅烂铁,身背破絮弃屐,手拎鸡鸭鹅兔。
蒋寿楹从庄外赶来:“侯庄百姓,一个没抓着。”
古泽:“追!凡侯庄刁民,一个不留!”
蒋寿楹:“此举皇军前队,自卫队后队。”
古泽:“为什么?”
蒋寿楹:“我蒋某乃一乡之长,本乡本土。军中无戏言,自卫队若追剿不到,太君怪罪下来……”
97.荒野 夜
繁星万点,河汉高横。
罹难的侯庄人不成队形,随波逐流。
前方,不明缘由地传来几声枪响。
有谁喊喝:“走不通,找路!”
人流闻声却步,杂乱无章的队伍来个120度大转弯,直奔永新……
98.岔道口 夜
暮霭朦胧,似云似雾。
若隐若现的两个人影在行进,他们身后,日军机动队人影憧憧,皮靴声、噪嚷声、枪声杂糅。
喁喁人语:“甩不掉,找路!”
后面的机动队有人喊道:“戴礼帽的是‘财神’江先生!”“还一个‘喽啰兵’!”
“喽啰兵”脑筋急转弯,“调包”,俩人交换了帽子,二人分道扬镳。
机动队追上来,向两个方向追去……
99.七里坪 日
机动队在拷问一个智障儿。
智障儿有些熬不过:“我说,我说……簿家小店……”
100.薄家小店 日
小店的财物被劫掠一空。
机动队揣着饼干、香烟、花生糖,把女店主轰到门外。
机动队:“不说,打‘排子枪’(轮奸)!”
女店主绝望挣扎:“我说、我说……”
101.兴仁小学 日
崔述祖给学伢讲着《论语》:“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机动队闯进学校。
崔述祖唏嘘长叹:“学子呀,先生要‘方便’一回。”
学伢伸头探脑,嘁嘁喳喳:“洋鬼?”“先生迎上去了!”
崔述祖躬身一揖:“皇军辛苦。”
机动队头目:“江先生来了学校?”
崔述祖踌躇一瞬:“没听说某先生要来。江先生何许人?”
机动队头目:“新四军‘财神’江先生,诡称江山部队!”
崔述祖:“江山部队?老夫饱读经书,平生以诗书为伴……”
机动队头目:“搜!”
102.学校后院住屋 日
机动队头目凶神恶煞,两眼一瞪,毛茸茸的手攫住崔述祖的长衫领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崔述祖:“我还能说什么?”
机动队头目:“门窗,为何关得紧严?”
“吱呀!”崔夫人从西厢门内走出,“是我关的。”
机动队头目:“把门窗统统打开!”
崔夫人护着大门:“太君,不能!”
机动队头目:“开!”
崔夫人:“我家是教师世家。我儿、儿媳上学堂,小娃儿出生才两月,丢在家里,皇军不能吓着他了。”
机动队头目:“把小孩锁进屋里,不合常情。”
崔夫人:“宠狗上灶,宠儿不孝。你问问我那老夫子,数十个伢儿都给他宠坏。顽皮伢儿进了屋,就似一个个流浪狗,见东西就抓,是馒头就咬,茶杯打翻,茶叶撒了。一个老秀才,带那么多作恶多端的学伢,能好得了吗?”
崔述祖:“教育的本质一个字,善。”
机动队头目:“统统的砸!”
103.吴市泾同安村 日
田家老夫妻在专心致志打理纸锭、纸元宝。
江山背上沉甸甸的包进来:“公公!”
老夫妇:“江先生!”
江山:“新四军的钱,吴市泾几个保的‘代金’。”
田奶犹豫一瞬:“好多的钱那……”
田爷搂过金包:“埋汰(糊涂)!”
户外骤起骚动,机动队吆五喝六:“这家!”“做香火的。”
田奶转身抱来一摞衣物:“鬼子来了。”将江山从后门推出去。
老爷子也从后门走出,藏妥金包,一脚门内、一脚门外。
机动队枪声响了。
104.高浦永新(三保) 日
古泽日军铁壁围堵,西坎子口架起机枪。
古泽相貌狰狞,满脸杀伐之气,洋刀架在缪瑞堂的脖子。
缪瑞堂:“皇军要杀皇军的保长,我认命。”
古泽:“侯庄人进了三保,你说没有?怎的没有?”
缪瑞堂:“侯庄人麻溜,穿庄而过。他们给皇军一个障眼法。”
古泽略一思忖,将信将疑:“障眼法?”
缪瑞堂:“皇军‘中计’,给侯庄人留出宝贵的几分钟。”
古泽刁钻狡诈,谨防有诈:“你的坏透坏透,大大的刁民!”
缪瑞堂:“三保屁大一块地方,皇军重兵围堵,侯庄人岂不坐以待毙?再说,侯庄百姓也不忍加害于我们,让三保背下‘窝匪’、‘藏匪’之罪名,侯庄人是不愿干的。”
蒋寿楹率队前来:“犄角旮旯,都搜遍了。”
古泽抽回洋刀,大怒:“不信侯庄人会飞走,把保民统统逐出村外!”
105.村外大草坪 日
保民穈集。
古泽:“缪保长,你保多少保民?”
缪瑞堂脑中,急速闪过一念:“本保1300,侯庄300多……本保大口小口1600。”
古泽:“叫名。让三保保民站到一边!”
缪瑞堂未及启口。
保民齐吼:“我们没处站,都是三保的。”
古泽:“皇军要血洗侯庄!”
保民:“皇军血洗三保好了!我们保里没一个侯庄人。”
古泽:“你们不说,统统刺拉!”
保民齐呼:“冤枉!”
古泽向着蒋寿楹跨前一步:“侯桑本乡本土,把三保的保民叫到一边,剩下就是侯庄人。”
蒋寿楹脑子“轰”的一炸,瞬间又恢复常态,他暗想:“三保姓孙的居多,姓缪的只有保长。要给侯庄人改名换姓太难。干脆,让侯庄人都姓孙,叫起来顺嘴。”他貌似恭敬,“照办!三保保民听好,孙二秋,过来!”
侯庄人侯二秋愣了瞬间,不解其意。
日军剑出鞘,枪栓拉得“咔嚓”“咔嚓”作响,子弹上膛。
古泽一声冷笑,举起洋刀,衣袖擦拭一遍。
草场短暂的窒息。
永新人如临大祸,噤若寒蝉;
侯庄人心吊到嗓子眼,大气儿不出。
古泽鹰隼样目光,攫住蒋寿楹,一秒、两秒……五秒。
蒋寿楹神色坦然:“太君。这个孙二秋,人称癟谷子,耳朵背,对他说话得大声才行。”说着声调抬高一度,“孙二秋!”
侯二秋:“啥?”
蒋寿楹:“孙二秋!”
侯二秋:“啥?”
蒋寿楹:“孙二秋!”
“有、有。”侯二秋茅塞顿开,打嘴。出列走向古泽,“皇军,你把我的耳朵割下来吧,有它也是个摆设,没用。”
古泽举起洋刀,突然,一声枪响,洋刀落地。
古泽呲牙咧嘴,手捂肩膀:“游击队——”
106.白茆柳永 日
一幢一进两堂的建筑,一进为敞厅,两堂为两厢,东西各两间配房、正屋3间。
宅后竹园是“练兵场”,石锁、杠铃、木制手榴弹,一应俱全。
青春少艾的女游击队员,英姿飒爽,挥汗如雨,苦练基本功。
冯槐林、欧化松、周漪音走离练兵场。
冯槐林:“周先生组建的女游击队,勇猛顽强,战术多变,一战成名。”
周漪音习惯地按了按腰间的20响,谈笑风生:“真是巧合。侯庄人逃亡之时,伪海门县政府两名稽征员下乡敛财,百姓痛恨,我们把他处决了。”
来到“正屋”,彼此落座。
冯槐林:“这次战斗,打死鬼子两名,古泽左肩重伤,打出了骨气,打出了威风!”
周漪音既具女性的柔弱,又显武夫的刚健:“男子半爿天,女子半爿天,男儿上战场流血,女儿也要上战场。流血,只流男人的血是不够的。枪法要准,武功要强,平时吃得苦,战时少流血……”
欧化松心生敬意:“先生可谓传奇人物,是我南通少见的巾帼女杰。刚直不阿,直率豪爽,不畏权贵,公正无私,反抗封建,起小反对缠足,反对留发髻。”
周漪音笑道:“我八岁上学,历数年寒窗,即能诗文。男大闯,女大藏,我就是不信邪。18岁进上海‘上海大学’,结识不少进步人士。瞿秋白、恽代英曾是我的教官。毕业后,按理说我应加入革命队伍,很遗憾,却做起海门东二区行政局长。在海门救济院院长任内,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
欧化松:“妇孺皆知!先生夫家族叔是个大恶霸,民国22年,以兴修水利为名,开凿穰民河,要农民出工,出钱,出农田。先生竭力反对,双方各聘打手械斗,结果族叔大败,河没修成。族叔便向省府控告,先生被判刑……”
周漪音悔恨道:“我是一错再错。出狱后,救济院院长自然是当不成了,于是投了部队,又铸错!”
欧化松:“在部队,还有一段佳话,也是家喻户晓的。原来,先生投的部队,是陆道三的杂牌部队,护航抗日游击纵队。司令陆道三委任先生为纵队第一支队支队长,统率数百人的一支队伍。部队纪律松弛,劫掠百姓,草菅人命。两月后先生脱离部队,陆司令还用蓝呢大轿送先生回家……”
大伙哄堂大笑。
冯槐林:“先生获奖了。民主政府通令嘉奖,步枪两支,子弹500发。子弹没有,按当今物价,一粒子弹20斤粮食……”
周漪音轻轻一摆手:“大妹子(郑婕旻)捐献枪支,民主政府也配给了我们,不能再要特殊关照。缺少枪支,我有办法自筹……”
户外传声:“姑姑!”
周漪音:“我娘家的侄子。”
周明成背上一个包裹:“这是我保的代金。我还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众闻声大惊。
周明成:“江先生‘光荣’了。小顺子、江先生在吴市泾征收代金,遭遇日军机动队。他们也想办法脱身,金蝉脱壳之计也没奏效。当撤退到做香火的老田家时,最终没能逃脱日军的枪口。”
107.田头舍 日
日伪军押着杏官朝田头舍走来。
伪军狐假虎威,手榴弹乱敲一气:“快走快走!”
杏官凛然正气:“屁股捣疼了!”
伪军:“你也知道疼啊?打死你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杏官被打得浑身烧灼,泪水汪汪,撩起衣袖拭泪,恍惚见田头舍一个老太太,头缠幞头,臂挎元宝篮。他求生的本能油然升起,暗想:“老人家菩萨心肠,慈祥善良,她会拉我一把?会救我的命吗?”
伪军:“皇军说你是‘财工队’,你逃不掉的!”
杏官紧张的思考着。
管主任的话萦绕耳边:“愚弄,欺骗敌人,保护自身安全……”
杏官:“南通市?(与“财工队”谐音)南通离来安有好几百里。”
伪军呵斥:“混搅!什么‘来安’?”
杏官暗自得意:“我的家在来安,我从来安来。”
伪军:“你腰里别着手榴弹,是来安吗?”
杏官:“不懂手榴弹。是俺哥弹花的棉花锤。”
伪军啼笑皆非:“明明是手榴弹,妈拉巴子!你从来安来干啥营生?”
杏官:“不干啥,投亲。”
伪军:“我咋瞧你像本乡本土,你是个杂种吗?”
伪官和日本兵捧腹大笑。
伪军:“你是个杂种,怎么个杂法?你几个爹?”
杏官回头狠狠打了伪军一个耳刮子:“我打你胡说八道!”
伪军:“呀啐!”回敬一耳巴,“你把‘来安’的来历说说?”
杏官将错就错:“俺姥是长海人,俺娘是长海人。早年俺娘嫁到来安。俺娘生下俺坐一伏时的‘灰匾子’,被俺爷、俺奶‘丢了’(赶出家门。)”
伪军听得入神:“为嘛?”
杏官:“俺娘生下俺没有三天,俺爹死了,俺爷俺奶说俺娘克夫。俺娘在一座小山包上搭个草棚子,不久就疯了。”
伪军:“啰嗦,少说屁话!”
杏官:“俺娘疯了,俺哥俩还要活命。俺娘到处捡破烂养活俺哥俩。有一回,垃圾场子拣回一个小匣子,左拍拍右敲敲,里面还有两节电池,忽喇里开口说话,原来是无线电收音机。”
伪军哈哈大笑:“叫花子捡小匣子,发大财呀。”
杏官:“俺娘听了一阵,里面讲到‘南通’、‘长海’,糊里糊涂记得自己是从长海来的,就派我回来找姥家……”
日伪军已来到田头舍。
头缠幞头的老太太踉踉跄跄扑出去:“小外甥!”
杏官:“俺姥,我是冬嘎呀!”
老太太搂着冬嘎,祖孙俩相拥痛哭。
老太太:“冬嘎,跟姥回家去。”
108.办事处 日
小顺子(喽啰兵)喃喃诉说:“在吴市泾叉道口那个地方,我们就分手了。突围经白茆,周明成不知从哪得到的凶信,说江先生‘光荣’了。”
109.村外 傍晚
绿荫芃芃,蒿茅掩径。
“祖孙”俩一路行来。
杏官纵目展望:“办事处到了。唉,可再也见不到老首长了。”
江山(老太太):“管主任?”
杏官:“老首长‘光荣’了。”
江山十分震惊。
杏官:“我随老首长在白茆检查征粮工作,出门就遭遇日军。老首长20响快机打了一个惊险的‘开门仗’,我接连甩出两颗手榴弹,第三个没打出去,管主任大喝,‘快突围’!我突围后,又撞上日伪扫荡队。太可惜,管主任没能突围。”
110.办事处 傍晚
管心一喜形于色立于门口:“江先生!杏官!”
小顺子喜极而泣:“江先生!是周明成的传闻不靠谱?我听说你‘光荣’了。”
杏官:“阴差阳错!是田家公公‘光荣’了。”
江山:“管主任,杏官也说你‘光荣’了。”
管心一:“咱们财工队,进门九死一生做贡献,出门出生入死为收税。都平安来归,快进,快进。”
几个人进屋,入座。
管心一拨亮菜油灯:“白茆突围,摸黑走了20里。追兵在后,前又遭遇古泽的烧杀队黑夜抢粮。进退两难之际,近地一户人家,门缝中漏出一线灯光。”
111.一农户 夜(回忆)
管心一快速奔跑。
身后伪军紧撵:“不要跑、不要跑!再跑要开枪了!”
管心一叩门:“有人吗?不要怕,我是新四军!”
门内人:“是新四军,不怕、不怕。”门开了,老孙头一愣,“哟,管大人!”
管心一:“老人家,鬼子……”
老孙头手一招,二人进门,遂又从后门走出。
院外枪声、嘈杂声:“啊?谢老戏的家!”“又可以听戏了!”“老婆子,唱一出京戏!”……
日伪军吵吵闹闹,蜂拥而至。
古泽眼前一个“老妖婆”,赤裸上身,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骇得倒退两步。
此刻,老孙头又从后门入室,不经意碰翻桌角的洋油灯,双手将油灯扶起,迎上古泽:“皇军来‘征粮’,我们的粮食,已经没有了。”
伪军:“粮食交给八路啦?”
老孙头:“八路哪敢在‘示范区’征粮?前儿个白茆的‘皇军’乘船来,船就停在后河,粮都交给他们了。”
古泽目露凶光,两眼一扫:“那是什么?”
墙犄角半稻箩麦子。
老孙头用沾有洋油的双手插进稻箩,捧上一捧:“太君,这麦子有毒。”
古泽鼻子一冲,嗅到异味:“找死,皇军不吃毒麦!”
院内院外,伪军像掐了头的蚂蚱,四处乱窜:茅坑、猪圈、草垛,角角落落都搜遍:“没见新四军!”
古泽:“新四军大官,明明见他来的,会长翅膀?老巫婆!”
老孙头往前凑了凑:“俺那老伴,上回一出据点就不对劲,穿衣,吃饭,拉屎,撒尿,都是俺给扶持,太君问不出名堂。”
古泽两眼一瞪:“不是问你!说,新四军大官藏在哪?”
谢四奶晃着两只干瘪奶子,放开歌喉唱道:“北京到南京,南京到北京,北京南京打电话,南京打,北京听,皇军问罪新四军……”
古泽:“文不对题。皇军问你财工队!”
谢老戏唱:“皇军问罪财工队,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俺南通有国民党的保安队,汪精卫的少年队,游杂扰民的杂八队(土匪武装),没听说新四军有财工队……”
古泽怒喝:“小题大作,一嘟噜子废话!”
谢四奶咿咿呀呀,一头窜向场院,唱:“大鬼小鬼都跑开,我是玉皇大帝派的来,来到大唐东土地,捉拿妖魔和鬼怪……”
古泽丧心病狂:“问不出眉目,烧!”
靠屋山的大草垛,伪军抱来两个草把子,正欲点燃。
疯婆子时而仰天大笑,时而口吐白沫,拔腿窜上大草垛,唱:“皇军皇军把命饶,你们烧了我的草,我伲哪得把饭烧,这破庐烂屋啷还住得牢……”
古泽:“就烧你的房!”把草点燃。
疯婆子眼前,昏天黑地,一头栽下草垛。
屋子大火熊熊,火势蔓延,引燃柴火垛。
狞笑声中,日伪军扬长而去。(回忆完)
112.办事处 傍晚
管心一一撸袖子,手、胳膊、前胸、后背,多处被刺刀拉出血痕,不禁潸然泪下:“人民是我们的母亲。我就藏在草垛里,待到草垛燃成一个大灯笼,老孙头、四奶临危不惧,冲进火海,三下两下扒开草垛!”
江山:“难怪杏官说你光荣了,九死一生啊。”
“哈,江先生!”黑虎、毛绿一行走来。
管心一严词苛责:“接应江先生你们失职。江先生要出错,唯你是问!”
黑虎:“夹竹树邂逅三位‘老总’,为保住他们的性命,把接应江先生的时机错过了。”头向后一撇,“喂!”
三个拖枪反正的和平军倒背枪:“管大人。”
管心一:“在和平军里,兵当得好好的嘛。”
伪兵甲:“当兵当了和平军,憋气!”
毛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位‘老总’讲了一个人的命运。”
伪兵甲:“不久前回乡探亲……”
113.江南某地 日(回忆)
沟坑草棵边一座新坟,30出头的妇女头戴白花,旁边一个小娃儿,哭得死去活来。
伪兵甲上前询问:“这位大嫂,哭的何人?”
女人抽抽嗒嗒,指小娃儿说:“他爹是我爹的女婿,我爹是他爹的老丈人。”
伪兵甲略一深思,点点头。
那女人又说:“他爹是和平军,回乡探家,遇鬼子扫荡,捉到和平军也枪决。”
114.江南某地 日
道旁两座新坟,一对年轻小夫妻在坟前焚烧纸钱。
伪兵乙快步上前:“我姥爷的老亲家的外甥女,你们是咋嘞?”
年轻女子回头指身侧的丈夫:“你姥爷的老亲家的外甥夫当了和平军。外甥夫的爹妈被鬼子捉去,‘清监’时双双被鬼子大刀砍头。在和平军身后,鬼子却在砍我们的父母。孩子爹这兵当的窝囊!”(回忆完)
115.办事处 傍晚
伪兵丙:“和平军下乡抢粮,收捐,烧房,我们都干了。可在家乡,我的家照样遭鬼子抢粮,收捐,烧房,我们当的啥子‘兵’呀?连自家生命财产都保不住!鬼子要我们作战,打江山部队,打财工队,江山部队把我们打死,我们向谁伸冤?哪像新四军、民主政府对现役军人、烈属有照顾,有抚恤,公粮免征。”
管心一:“三位弟兄,拖了四支枪反正,我们欢迎。枪,给购枪费,回乡生产,给路费,不搜腰包,保证安全,去留自愿。”
三伪兵:“谢民主政府。我们都来自江南,选择回家与妻儿团聚。临别贡献一个情报,夹竹树有新四军主力……”
116.夹竹树 日
村中炸开了锅,村民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走,上‘夹车路’河沟摸枪!”
117.夹车路两侧河沟 日
水面宽阔,沟水染赤。
摸枪的村民,像墨鸭一样捕捞“猎物”。
不断有人高喊:“发财啦!”
岸上围观的人群,笑逐颜开,这一簇,那一伙,唧唧哝哝。
“前二年,日本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摔死太平洋,是认祖归宗了。麻田这王八犊子,不是海军,咋把枪丢进夹路沟?”
“伪34师出了三个叛逆!”
“啥?逃兵与丢枪还有说法?”
“当然有啊!麻田派伪军一连枪兵追剿逃兵,哪料队伍才到夹车路,逃兵没抓着,又跑了几个。伪连长开枪把他几个踢蹬(杀害)。官兵矛盾引发内讧,伪连长的‘崽子’(勤务兵)打死了连长。伪兵回去没法向鬼子交代,于是假说这一带老百姓私通新四军,夹竹树有新四军主力……”
侃大山的人群里,有谁吼开了:“好武器,鬼子的‘弯把子’!(机枪)!”
“哈哈,夹路沟,做了武器库!逃兵贡献的情报还真灵!”
“夹竹树有新四军主力!麻田屡屡寻求与新四军主力决战,此其时矣!这咽喉要地,江山部队断其退路,袭其中路,一顿秋风扫落叶,麻田日伪都得成了落水狗!”
夹车路侧栗树丫丫,一伙光腚伢儿嚼着栗子喊:“溃兵、溃兵!”
118.牛子渡 傍晚
到处是战败的溃兵。
麻田身处绝境,绝望地说:“此战是我一生最遗憾的事……”
伪兵汤七:“太君想‘殉国’吗?万世一系的天皇来到中国,也是闻风丧胆!天皇统帅下的神武之师也是血肉之躯!”
麻田:“粉身碎骨血肉飞,不肯瓦全宁玉碎。皇军军纪之精髓,是对大元帅陛下之绝对服从。天皇万岁!”
这时,溃兵叫喊着:“善堂仓着火了!”
远处传来纷扰的人声、车声、猛烈爆炸声。
汤七目瞪口呆,善堂仓火光引燃了半爿天。
119.善堂仓 夜
这座日伪仓储机构还在燃烧。
周漪音女游击队缴获枪械、弹药、棉衣、大米、面粉等大批物资,撤出战斗。
数百民工组成的稻箩队、扁担队、小车队,夜色中隐隐远去。
刀光剑影中,牛子渡激战的财工队与女游击队合兵一处。
江山:“周先生!”
周漪音甚为惋惜:“鬼子老窝留下来了。日寇据点前一个大草垛,留守鬼子大火点燃,不能接近。”
江山诙谐道:“留着吧,大反攻的到来,已进入倒计时。”
小顺子仓猝跑来:“江先生,老田家又遭难了。”
江山、周先生相顾愕然。
120.同安村 夜
田家老屋的废墟上,一座茅菴。
菴内,停着一具黑漆杉木棺材。
田家公公的遗体已入殓,头前,一盏长明灯。
废墟的东北角,茅坑旁放着一只马桶,斑驳陆离的漆色已褪尽,腐朽的木质表面,残留诸多虫蚀的痕迹。
田奶指点道:“我家老头,把新四军的钱藏在这个老古董里了。”
江山拨去覆在马桶上面的鸡粪羊粪,马桶中现出一个“金包”。
小顺子紧搂“金包”,一行人踱入茅菴。
江山悲泪滂沱:“为了我们的祖国,为了我们的民族,为保住新四军‘金包’,老公公殉国了。”
田奶以泪洗面。
江山:“为我的安全,为我能在敌人眼皮底下逃生,老婆婆机智地递过一摞衣物。我的生命,是你给的。”
田奶:“应该的,应该的。”
江山:“机动队扑空,把老人的屋烧了。老婆婆一人孤孤单单,没人照应,去中心区咋样?那里比较安全,也能得到更多人的帮助。”
田奶:“故土难离。我呢,这捧老骨头,再也经不起折腾。”
江山:“我就是你的小孙孙。生活有难处,你就找我,找民主政府。”
田奶:“我还能活动,做点小生意。倒是洪庄寨的洪太太……”
江山脸色一沉。
田奶:“洪太太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拥护新四军。前儿被白茆伪乡长俞世昌捉进据点。俞世昌要洪太太交出给新四军收藏的公粮,还在她家中搜出给群众开的收条。”
121.洪庄寨郑婕旻园基 夜
天井不大,东西各两间五柱四架的配房,堂屋高敞明亮。
两下叩门,室内传出一阵慌乱的窸窣声,接着一个童声:“谁呀?”开门的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洪励,“江先生?”
郑婕旻缓缓擦拭冒汗的额角,她面前一册《资治通鉴》。
江山:“郑先生在教儿女们读书?”
郑婕旻:“这是一本上自周威烈王23年,下迄后周世宗显德6年,纵贯1362年的史书,是历代兴灭继绝较为翔实的版本,向为史家推崇,熟读《通鉴》,可明镜鉴,可悟得失,可知兴替。哦,洪勤给江先生沏茶。”
江山:“先生遭敌拘禁,我来是为先生压惊。”
(闪回)
伪乡长俞世昌、伪海门县政府稽征员在审问郑婕旻。
俞世昌拿出郑婕旻给群众开出的公粮收条,威胁道:“你看看这些收条!铁证如山,还想抵赖吗?”
郑婕旻一页页翻看,略皱眉头:“不得其解。”
俞世昌:“嗯?”
郑婕旻:“你二位都是我小学同学,都还记得我的名字叫‘郑婕旻’。这些条子上,‘戳儿’明明是‘郑怀珍’,怎么说是我开的条子?”
俞世昌干瞪眼,无言以对。(闪回完)
郑婕旻气质娴静,坦然一笑:“我有准备。这回历险,还得感激管主任的提醒。他说,印信是必不可少的。图章刻好了,还没来得及向民主政府申报,夏收开始了。现在我向江先生申报,郑怀珍就是郑婕旻,郑婕旻就是郑怀珍。”
江山示意小顺子。
小顺子打开洗得发白的黄色挎包,拿出一本油印小册子《论持久战》。
郑婕旻手捧着《论持久战》:“贵党毛泽东将军坚决抗日的主张,严父的谆谆告诫,是激励我从苏州回乡抗日的信心所在。”说毕,翻开《资治通鉴》一页,从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江山。
江山展开,上书十六个字:不再收租,让地农民,认清形势,拥护民主。
郑婕旻:“这是严父从重庆写来的信。”
江山:“郑老先生深明大义,爱国爱民,我们都由衷地钦佩。”
郑婕旻:“长海‘政治协进会’,我荣幸被推举为白茆乡妇女抗日协会会长,更觉任重道远。开展群众性大生产,组织妇女织公布,做军鞋,缝军衣,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传统的淑女懿贞,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女儿洪勤:“做军鞋,缝军衣,妈妈亲自量尺码,点数量,评质量,日夜忙个不停。”走到夹墙边,打开小门,“江先生,你看。”
“夹墙”仅一米宽,长与屋等量,两头搁两凳,放上木板,军衣军鞋齐齐整整置于木板之上。
郑婕旻:“第三产业是妇女的优势。组织收入,既支援前线,又不使棉花较多的流入市场,损害棉农利益,群众生活得到一定程度改善。”莞尔一笑,“一场虚惊!江先生来时,我在整理军衣,以为伪乡长又来了。”
门外传来喊声:“嫂子!”
郑婕旻点头示意:“洪励!”
洪励忙去开门。
门外走来一位中年男子。
郑婕旻对江山说:“他是我已故先生的表弟,叫徐遐松。”
徐遐松卸下肩头的背包:“我保的‘代金’。”
122.路上 夜
淡月疏星,薄雾溟溟。
咫尺之距,车声辘辘,喁喁人语,吴市泾伪乡长冷伯庸率领自卫队向相走来。
小顺子局促地低唤一声:“敌情!”
江山敏捷地卸下背上的“金包”,把手枪一并递给他:“往回跑,脱离自卫队视线,绕道插向敌后。”
透过薄雾,人影依稀可辨,五辆小土牛,满载沉甸甸的粮食袋子。
自卫队:“谁?”
江山:“孙任皋。”
自卫队:“住哪?”
江山:“缪瑞堂保内。”
冷伯庸醉眼朦胧:“不对吧?派俩人同孙任皋找缪保长!”
缪瑞堂:“我来了。我是缪保长,谁在我保里吵闹?”
冷伯庸:“这位自称孙任皋的嫌疑犯,要你对证。”
缪瑞堂:“孙任皋这是个好孩子,你们放了他吧。”
冷伯庸:“你敢担保?”
缪瑞堂:“我出具保结。我的脑袋瓜子只一个。”
123.猫儿河 夜
爽风飒飒。月色朦胧里,船头一个箭状的波纹。
若明若暗一个人影,屹立船板。
财工队六条民船,船桨“泼刺”“泼刺”的激水声,划出道道涟漪。
涟漪由近而远,向后扩展着。
船队驶向十总圩。
124.十总圩史宗模园基 日
门开启,透出一个半已花白的脑袋:“啊,江先生?快进快进!”
江山入室。
史宗模:“江先生履险,死里逃生啊。缪保长具结的第二天,冷伯庸……”
(闪回)
吴市泾据点,冷伯庸一声阴笑:“缪保长,你可知道我抓你来为什么?”
缪瑞堂:“不清楚。”
冷伯庸:“那晚你放走的是镜鸣区财经分局主任江山先生。”
缪瑞堂:“伯庸兄,此话你不说,我还不糊涂。”
冷伯庸:“孙任皋这是个好孩子。这话是你说的吗?”
缪瑞堂:“我没说这个话。我说孙任皋你真该死!”
冷伯庸:“狡辩!经查实,你保里是有个叫孙任皋的人,50以上年纪,面皮比较黑,我们抓的孙任皋,相貌才20多……”
缪瑞堂:“这话从何而来?仁兄在高浦境内收了一宿的捐,师老兵疲,那晚又在李家郢子要百姓犒劳,贪杯多喝了几盅,晨起又有点薄雾。这几个因素凑在一起,真的变假的,黑的变白的,哪会不出岔?”
冷伯庸冷笑:“对你太客气了,不用点刑,不会说实话。来人!”
缪瑞堂:“笑话!我保的是孙任皋,不是江山先生!我被镜鸣区白子平杀头、处死,就是江山先生来抓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正要策动伯庸兄、和各路自卫队,抓他算账!”
冷伯庸无可奈何。(闪回完)
125.十总圩村口 日
一个草垛,小顺子靠着草垛,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草垛前,来了两个人:“还她娘的睡得挺香。你是哪一部分的?”
小顺子屁股重重地挨了一脚,他睁开眼,见是两个伪兵。
“嗳,老子问你是哪一部分的?”
“再不讲,老子让你身首分家!”
小顺子后悔不迭,四下看看,不知怎么办好了。
伪兵:“不说,别怪老子枪子不认人,让你尝尝老子手枪的厉害!哪部分的?”
小顺子急着寻找对策,没精打采伸伸懒腰,又欲睡下。
伪兵:“装孬?问你是哪部分的?”
小顺子急出一身冷汗,他猛然想起什么,原来他穿着一身黄狗皮,于是灵机一动:“哪部分?我也不知道!”
伪兵:“胡扯蛋!你当啥子兵不知道?分明是新四军,带走!”
另一人:“带东庄子,见我们长官去!”
二人不容分说,一齐上前拧着他要走。
小顺子猛地挣脱:“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是刚被抓的丁,是连长带我来的。不信,你们问问连长去!”
伪兵:“看不出你还有些来头。你们连长在哪?”
小顺子扯了扯“军装”,抖抖身上的草屑:“你们作威作福!你们是哪部分的?我们连长要知道我在这受气,你们要倒血霉!我的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伪兵:“啰嗦!快讲!”
小顺子:“连长在保长家里。”
126.十总圩史宗模家 日
史宗模蹙起眉宇诉苦:“……官粮办,便无饭。地净,场光,抛下镰刀就逃荒。江先生来给大伙担个肩膀,百姓免去逃荒。伪政府是个无底洞,不说粮食,即便把土坷垃全刨给他还不够。”稍停,手示壁角的稻箩,“凡是东西皆有税,而今只有屁无捐!各种捐费,林林总总五花八门53种之多,什么建国清乡费、建国公粮费、乡保开办费、讨老婆吃寿面贺喜费、华北四省水旱救济捐、花捐’……”
江山:“花捐?”
史宗模:“大口小口都得缴。不是一般意义的私娼、暗娼、乐户。鬼子、伪军东一队、西一队,到处拉人家女人睡,何曾拔一毛,掏腰包?一稻箩捐票,折算储备币,够两卡车。百姓开着银行、钱庄,啥都别干,光给他们数钱,也不赶趟。新四军税不重征,百姓负担得起。我托魏办事(介民)与你‘通相’(通气)了吗?”
江山:“介民兄关照到了。”
史宗模:“今天你们好危险呢。大墩伪军杨开山宿营东庄子,伪军得到消息来偷袭,你们可就吃大亏。”
户外,小顺子传来暗号:“翟(财)连长,老部队来了!”
江山踱出几步:“你们是哪部分的,随便进入我防区?”
两伪兵人颇猥琐,凝眸细瞧。
面前之人,仪态威严,军人气概,身穿蓝大褂,头戴礼帽,手提二把匣子。
伪军:“32师。”
江山:“可有证件?”
伪军:“没有。”
江山:“你们来了多少人,有何公干?”
伪军:“一个排。找史保长征集粮饷。长官杨……”
江山:“杨开山。叫你们长官来!”
两伪兵遵旨告退。
江山低声向小顺子交代了几句,小顺子领命而去。
“你是‘翟’连长吗?”一转眼,来了个雷公脸,腰插20响驳壳枪,腋下一个公文包,递上证件。
江山一摆手:“愚兄在34师田铁夫将军麾下供职,由南通来金家湾执行公务,路经此地,顺便筹集点粮款。不想在这里碰上你们。”
雷公脸:“彼此彼此。32师、34师,同是汪主席派往‘清乡区’接受日本人担当指挥的两大主力。贵部来此没打招呼,若发生误会,兄弟阋墙,有伤和气。卑职杨开山……”
门外走来数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摘下他的驳壳枪。
雷公懵了,脸半天没缓过神来。
小顺子拿下他的公文包:“跟我走!”
史宗模哆哆嗦嗦,江山面授机宜。
127.东庄子 日
伪军群龙无首,嗷嗷乱叫:“长官去了多时不回,会是出岔吗?”
“怕啥子!碰上江山部队,还不就那几个熟面孔,不必睬他。庄子多添些兄弟警戒!”
“对对,招呼老乡做饭,俺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谁他妈的喳喳呼呼,军法从事!”
庄前,史宗模喊话:“弟兄们,辛苦了。我是本地保长。你们的长官和‘翟’连长攀谈上了,他让我来请你们,鄙人已准备了上好席面等着大家。”
128.史宗模家 日
江山向财工队通报敌情:“大墩鬼子耳朵贼灵,一有风声,闻风出动。”
陆宗元:“多少人?”
江山:“八九个,一个汉奸。我们快速占领八角井战斗位置,隐蔽迎敌。”
129.八角井 夜
陆宗元铿锵有力:“父子兄弟,舍不舍得牺牲?”
众人:“舍得!”
陆宗元:“拼洋鬼,谁尿裤子?半道拉稀屎,掉链子?”
众人:“没!”
陆宗元:“铁血军人,有这样的回答,我放心!”
夜空里降下一簇薄纱,月色下依稀传来“呱叽”“呱叽”的皮靴声。
蛮雪:“鬼子过来了,好神气呀!”
鬼子掮枪行进,头里一人端着新式“九六”式机枪,殿后的鬼子肩扛郑弹筒。
“叭!”
鬼子进入“口袋”,陆宗元的步枪叫响。
“轰”!八角井路侧掩体,陆强打出一颗手榴弹,接着民锁、蛮雪又接连甩出两颗,阵地烟雾腾空,血肉纷飞。
陆宗元一声令下:“上!”
青春力壮的陆强钢包大刀舞得雪片一般,腰斩橘皮脸鬼子。身后鬼子向他袭来,陆强急转身挥刀砍去,鬼子也非省油的灯,急忙以退为进,避过刀锋,接着以静制动,没等陆强收招,刹那间寒光一闪,指挥刀从他头顶劈下,陆强一侧身,急闪闪过……
陆勇的刺刀神出鬼没,一刀刺中满脸胡茬的鬼子,连拔数回才把枪拔出。另一鬼子赶来助战,将他的枪夺住,两个一仰一合“拉大锯”。陆勇以智胜出,猛撒手撂倒鬼子,跳出圈外,从死鬼子手中捡起三八枪,又杀一回马枪。
民锁与扛弹筒的鬼子扭作一团,刺斜里杀出一个麻脸鬼子,挥枪便刺。民锁眼明手捷,攥住刺刀,双手一绞力,鬼子一招“王八朝天”……
陆坚负伤倒地,蛮雪上前扶他。
陆坚:“别管我,杀敌啊!”
130.十总圩 晨
整个村子闹腾开了,村民喜气洋洋。
“江先生调虎离山,没费一枪一弹,30个黄狗,一根枪没跑!”
“收税一家人,出征父子兵!老令公(宗元)八角井又教训一顿洋鬼!”
民众纷纷来找史保长。
“米坛没米,咋慰劳部队?”
“一罐油,叫鬼子抢去,炒菜没油?”
史宗模:“米坛没米做粉子饭,炒菜没油,留着点灯的油给部队炒菜!仗打完,要打扫战场,绑担架,伤员急待救援。快铺上破碎的棉胎!”
有人来报:“打扫战场,没有发现汉奸!民锁一根腿被贯通,重伤。”
民锁躺上担架,以手掩面,伤心恸哭:“陆伯伯的三儿子陆坚光荣了。”
陆宗元老泪纵横:“我有两个儿子交给革命……”
131.乡间小路 日
一副担架。
担架在弯弯曲曲的路上迤逦行进。
其后,是财工队和送别的十总圩村民。
132.同安村 傍晚
一副担架。
担架在灰褐的天幕下缓缓行进,其后是敦厚淳朴的同安村民。
担架停放在田奶的草菴前。
冯槐林、欧化松、黑虎、毛绿向田奶的遗体三鞠躬。
133.田奶的茅菴 日(回忆)
皮靴声声声入耳,黑虎、毛绿剑拔弩张,跃跃欲试。
田奶:“你们不要动,小鬼子离得很近了。”
靴声戛然而止,两洋鬼拍门:“开门哪!”
田奶示意二人从后门撤出。
枪托砸门:“不开门,烧草庵子!”
黑虎、毛绿手持双枪,毅然决断,准备拼命。
黑虎门闩一拔,四支盒枪同时叫响,打了个“开门仗”。
134.北边的庄子 日
日伪军在劫掠骚扰。
麻田:“枪声?新四军的这边!”
冷伯庸“仁丹胡”一撅:“好嘛,做香火的!”
135.草菴 日
田奶一如既往地忙生意,糊纸元宝,穿纸锭。
日伪军如狼似虎:“刚才打枪的是哪个?”
田奶不抬头:“江山部队。”
麻田:“怎没见被打死的两个皇军?”
田奶:“没见打死人。皇军先生去追赶江山部队。”
麻田:“江山部队去哪边?”
田奶撇下活计,来到场院:“去东边,水套子地,没路。江山部队朝西边去了。”屋角一块磨盘,田奶登高一呼,“大口小口的都来,皇军要追剿收税的新四军,大伙帮忙架桥!”
霎时,村民扛来梯子、门板、檩条、桌椅向水沟走去。
136.东庄 日
三狗的小院遮天蔽日,葡萄长得像顶大草帽。
冯槐林、欧化松、黑虎、毛绿透过青枝绿叶,目睹追击截杀的麻田日伪,争先恐后从同安村民肩膀踏过,大伙默默踱回室内。
桌角一只紫铜水烟壶,三狗皱巴巴的脸像个老树根,“吧唧”烟草:“险呀,险呀。东庄、同安,只隔一条泯沟,几十米!”
这时,一村民跑进来:“不好了,鬼子把田奶抓走了。”
黑虎:“这……这帮该杀的!一定是有人告密。”
冯槐林:“吴市泾水套子地,地形复杂。这种独特地貌,本来对我们有利。可是内奸、坐探熟悉地形,使财工队工作难以展开。他们还把一保一甲的公粮送到据点,总后台是土皇帝冷伯庸。”
黑虎:“皇帝不难对付,清君侧!”
三狗:“财工队敲山震虎,两天内锄掉数个坏保长,麻田鬼子坐不住了。”
冯槐林:“据点附近,哪些保甲长归顺了敌人?”
三狗沉吟:“有个姓余的甲长。他是我的拐弯亲,我可以引他上钩。”(回忆完)
137.三狗家 日
一桌便席。
三狗频频斟酒:“小酒闲聊,五叔赏光,我还怕请不到你哩。一月没见你。你忙啊。”
余长富:“哪里,我在家不很跑。”
三狗:“公粮收好了没有?”
余长富:“收好了。”
三狗:“公粮送到哪里去了呢?”
余长富两手一颤,推开酒碗,抽身欲溜。
冯槐林、欧化松、黑虎、毛绿自外而入:“余长富!”
余长富一抱拳,双膝跪地:“冯科长、各位恩公在上……”
黑虎:“你没早没晚往据点跑,帮敌人拉夫筑据点,送粮送伪捐,我们都清楚。正是有了你们几个汉奸上蹿下跳,兴风作浪,把吴市泾搞得乌烟瘴气,伪化势力猖獗,民主政府财源流失,收不到公粮!”
余长富:“我是伪政府最小的官儿,只管理十户人家,‘财源流失’的罪名,按在我名下,不公平。”
毛绿托出一纸:“你可要看仔细,这纸上写的什么?”
余长富浑身哆嗦:“知罪、知罪。”
毛绿:“伪乡公所摊派各保各甲的捐款,有积极分子替我们代抄一份。你在甲里敲了多少竹杠?”
余长富:“公私兼顾,收粮收捐,在百姓头上刮油,这都是公开的秘密。”
冯槐林:“以昭儆戒,投敌当汉奸,从重示罚,按律当斩!现民主政府饶你一命,给你一条自新之路。但要为我们提供情报,戴罪立功。”
余长富稍加思索:“明天,冷伯庸请客。”
黑虎:“请哪些人?”
余长富:“鬼子方面有麻田、军曹等人,自卫队有中队长、排长和几个勤务兵,一桌人,办的海参菜。”
三狗:“你们财工队就那几个人,小狗啃粗屎,怕啃不动。”
毛绿:“存进银行的百万支票,与荷包里的百元现金,哪个实惠?”
余长富:“中、中。冷乡长喝醉酒,不住据点,捉到冷伯庸,完全有可能。你们四个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望海台,一路去西窑村。捉曹保长,我献条妙计……”
138.西窑村 日
埭路前横。冯槐林和欧化松扮作“富绅”模样,押着五花大绑的三狗踯躅前行。
冯槐林:“你是新四军探子,我们有确凿的证据!”
三狗:“大人开恩,我是本地好百姓,不是新四军。”
欧化松:“你说你不是新四军,有谁证明?”
三狗下颏一抬:“有啊。那个水套子,我认识这里的曹保长。”
欧化松:“好,就请他出来为你具保。”
踅足一拐,进入水套子。
三狗边走边喊:“曹先生救命!曹先生救救我!”
139.曹保长园基 日
曹静芝叼着纸烟,伫立窗前:“奄?谁喊救命?”轻揭窗帘一角,透过窗棂看到三狗及那两个“士绅”,觉得奇怪,他摔下烟蒂,快步离去。
一行人闯进屋子,室内阒无人迹。
三狗:“曹保长、静芝兄!”
冯槐林捡起烟蒂,烟头还燃着:“跑了?”
140.吴市泾据点外“望海台” 日
路侧几墩仙茅棵,残阳在茅棵中投下点点光斑。
黑虎、毛绿拨开稠枝密叶,碉堡顶上值岗的哨兵,看得清清楚楚。
余长富头缠月白纱布头巾,腰束草绳。告知:“冷乡长八成是溜了。”
黑虎:“仙棵又闷又热,遭风蚂蚁轮番‘轰炸’,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你的情报是否有误?”
余长富:“望海台是必经之地。冷乡长逃过一劫,是走了北门。”
141.十贯海堤 日
海水涨潮,滔滔黄海,茫无际涯。
曹静芝窜到黄海边,看看面前的黄海,又看看后面的追兵,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三狗、冯槐林、欧化松爬上海堤。
冯槐林:“海里比陆路更好对付。”一撂衣衫,赤裸上身,一头扎下海水。
142.白茆周明成家 夜
有人叩门,周明成开门迎迓:“哟,伯庸兄!”
冷伯庸:“我从吴市泾北门溜出来的。”
周明成:“好大的胆子,谁敢在你老虎头上挠痒?”
冷伯庸:“财工队满天飞,黑虎、毛绿今天想捉我。在饭局上,我还没向日本人挑明,等挑明了,什么黑虎白虎、毛绿(驴)骡子,日本人把他们一个个宰掉。”涕泗交流,连连打呵。
周明成:“瘾又上了?”
冷伯庸:“你能搞点儿?前儿你做过这门生意。”
周明成:“对不起,早不干了。不过,我姑姑那里肯定会有。”
冷伯庸:“她不是妇抗会的什么会长吗?”
周明成:“嗨,女流之辈,只有男人出将入相,没有妇人显贵闻达。”
冷伯庸:“怪事,她家里还有这物件?”
周明成:“有这物件也非怪事。若遇意外事故好保命。你老人家就那点爱好,又掌管黎民百姓的生死祸福。咱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谁不奉承攀附、巴结孝敬你呀?”
冷伯庸十分舒服:“明成,这话我爱听!”
143.周漪音园基 夜
烛影摇红。
周漪音让座、沏茶,殷勤款待:“冷乡长,你老兄有何公干?”
周明成:“是这么的……”欲说明来历。
郎中鲍文墨进来:“你家小儿看郎中,咋跑到这里来了?”
周明成:“冷乡长有点事。”
鲍文墨诧异:“伯庸兄,你也在……”
冷伯庸:“哎、哎。”
鲍文墨唯唯唉叹:“我说伯庸兄,此生真可谓命途多舛。家传有一份不错的资产,可是行止不检,嫖娼吸毒,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嗣后在匪杂武装当什么司令扈从、师爷、参谋、副官,也没发财。自从日本人来了,吴市泾翚飞中学做了据点,社会角角落落沉渣余孽泛冒出来,伯庸兄老坟冒烟,终有出头之日,又是乡长,又是‘四乡联合办事处主任’,嘴巴留日本胡,脚登大马靴,鞍前马后,言听计从,把洋鬼子侍候得舒舒服服。”
冷伯庸:“鲍兄……”
鲍文墨:“人神共愤!见到伯庸兄,心生冲动。没抓牢牵驴的,抓了拔橛的。那晚田老太太指点‘迷津’,掩护了东庄的冯科长、欧股长,放跑了黑虎、毛绿,回头被你捉进据点。周先生来找我说,鲍先生与冷乡长是相知,要我写封信给你。你要杀田老太,你也有家属,据点不是你的家,还愁你能跑得掉?寸楮,你束之高阁,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你置若罔闻。田老太泉下有灵,今天,你不死到临头?”
周明成:“冷乡长瘾又上了。”
周漪音恭恭敬敬端来一个托盘:“这兵荒马乱的,我不图别的,就想请老兄你多多关照,保我全家平平安安。我晓得你喜欢抽点儿白面……”
托盘上,蒙一块家织布毛巾。
周漪音揭去毛巾,赫然呈现一支德国造20响快慢机。
144.余长富家 日
黑虎绕室彷徨:“冷伯庸撞到周先生的枪口,冯科长、欧股长也立功……”
毛绿:“虎哥想多抓几个坏保长,余甲长会戴罪立功!”
余长富手托腮帮沉吟:“是是,坏保长还得由我供给……”
门响,牛套进来。
余长富一愕:“是你老人家?你跑好远的路啥事?”
牛套竹筒倒豆:“卖水面的收面钱,干沤着跑到我屋里倒苦水!”
余长富:“卖水面……咬爹?”
牛套:“这窝囊气谁也不接受!”
黑虎:“公公,咬爹受谁的气?”
牛套:“瞎猫碰死耗子!听讲吴市泾锄掉好多坏保长,咬爹待不住了。他撞上的汉奸,比保长可大多啰。”
毛绿懵了:“哪来哪去,咋起咋落,公公还是没说清。”
牛套:“听我说。江山部队在十总圩惩治日伪,给鬼子带路的汉奸头子漏网了。”
黑虎、毛绿终于弄明白:“漏网汉奸,吴怀西!”
145.白茆大王庙 晨(回忆)
天麻麻亮。咬爹急冲冲走过。
“喂,老哥……”一个微弱声音在召唤。
咬爹打个激灵,四下看着。
“老哥……”
咬爹回头,孤立城外的破庙里,有个来路不明的人飒飒打抖,爬到门口,向他招手。
咬爹面挑子一撂:“你是干啥的,咋来到这块地方?”
那人:“我是商人,昨儿卖完货准备回家,谁知碰上打仗,腿杆被炮子贯穿,走不动了。请老哥你把我背到城里亲戚家,我给你50大洋。”
咬爹:“给不给钱倒没啥。怪可怜的,我正好去城里讨账,凑便背你进城。”
146.白茆西街阜升康布庄 日
黑漆大门,一丈多高围墙。
咬爹拍门。
一个大腹便便、50多岁的男人走来开门。
咬爹一愕,暗自说:“这不是伪乡长俞世昌吗?”
俞世昌将咬爹和那商人引到北边留门两间东屋,东屋靠南墙一张大木床。
那商人躺下:“今天没钱,改日你来。”
147.牛套的席棚 日
咬爹捶胸顿足:“牛大哥!你说说,这老天爷咋不灵呢?这好人死了千千万,那王八羔子,腿穿个‘血窟窿’,倒安安稳稳活着!”
牛套:“这话当真?”
咬爹:“我哄你干啥呢?我把他从城外背到城内,这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救了他不说谢我,还说要打死我。二次进城讨救命钱,商人脸铁黑说,你当真来要钱不是?你可知道我是谁?老实告诉你,我是这方圆百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南通维新政府派往长海示范区保境安民的吴怀西!你把我背进城,我让你活着回去就是你的造化!再来搅扰,我要了你的脑袋!……我的爷,我咋不长眼,救了一个薄情寡恩的大汉奸!”(回忆完)
148.余长富家 日
黑虎震怒:“50大洋能买走他的命?公公,你带路!”
149.长海办事处 日
冯槐林额手称庆:“吴怀西遭遇刘咬爹,黑虎、毛绿一网锄大奸!”
管心一:“反动会道门‘龙华会’道首吴怀西就是幕后阴谋策划投敌叛乱,漏网的申三先生!”
这时,杏官大汗淋漓跑来,没等迈过门坎,眼前突然黑蒙,扑棱棱急欲栽倒。
管心一一个箭步将杏官揽进怀里。
大伙手足无措,慌作一团,土法施救,压胸捶背、点穴揪痧,按摩推拿……
片刻,杏官在众人焦虑中缓过神,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没病……东南财经局、侯局长……蒙、蒙难……”
众人大惊。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