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到影像:《血战钢锯岭》改编分析

2017-11-16 03:58王彩云北华航天工业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电影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斯蒙德血战钢锯

王彩云 (北华航天工业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自电影开始承载叙事功能之后,除文学作品外,真实的历史事件也同样可以成为电影的素材与蓝本。尤其是在数字技术越来越发达、能够高度还原旧时代真实影像的今天,将家喻户晓的、具有故事性的历史事件、具有人气的历史人物搬上大银幕,更是成为当代电影界的创作策略之一。但历史之所以为历史,正是在于其已一去不复返,电影凭借其写实、自由和灵活的镜头语言在银幕上塑造的时空与形象是一种对历史的“再创造”。加之由于电影并不具备文字语言的抽象性和模糊性特征,电影在让观众直观、具体地目睹历史场景时,又必然对历史事件进行增删。梅尔·吉布森在暌别银幕多年之后,携战争大片《血战钢锯岭》(HacksawRidge,2016)进入了人们的视野。电影一经上映就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值得一提的是,电影在被定位为战争片的同时,也被归类于历史片和传记片。电影的叙事文本拥有一个值得再现的,可以用来反观现实的历史原型。梳理《血战钢锯岭》从历史到影像的过程,对于了解电影对真实历史事件的改编策略,以及掌握此策略后演化出更多同样能够打动人心的我国抗战题材电影,有着一定的启发意义。

一、《血战钢锯岭》的历史文本

导演梅尔·吉布森最为著名的一部电影便是其自导自演的、揽获多项奥斯卡奖项的《勇敢的心》(Braveheart,1995)。这同样是一部由历史走向影像的作品,影片表现了历史人物——苏格兰民族英雄威廉·华莱士的抗英历程。在《勇敢的心》获得好评的同时,人们也诟病这部电影英雄主义的幼稚以及对苏格兰抗英史实的违背。在拍摄同样是战争题材、同样取材于真实事件的《血战钢锯岭》时,吉布森则在总结了《勇敢的心》的部分经验教训的同时,又坚持了自己以电影再现历史的艺术原则。

首先我们需要简要地介绍《血战钢锯岭》的真实故事原型。二战中,有1600万走上战场的美军士兵,但是其中只有431人获得荣誉勋章,戴斯蒙德·道斯就是其中一个。他在珍珠港事件后应征入伍,但是因为自己的宗教信仰,戴斯蒙德只想当军医救人,拒绝触摸枪。在冲绳战役中,没有武器的戴斯蒙德在钢锯岭秉承着“再救一个”的信念在日军的炮火中不断地营救战友甚至是敌军。由于戴斯蒙德救下的人太多,最后统计时只好取他本人与长官回忆的平均数75个。

为了表示对历史文本的尊敬,电影有意在最后十几分钟以纪录片的形式给观众展现大量真实的影像资料,包括戴斯蒙德年轻的时候接受授勋、与妻子接吻的场景,以及对已经垂垂老矣的戴斯蒙德、哈尔等人的采访等。其中有黑白影像,也有彩色影像;有照片,也有视频。一般来说,在电影已经完成了高潮与结尾之后,观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到最高点,再增加这样一个略显平淡无奇的尾声,很容易消磨观众的热情,甚至导致观众的提前离场。然而也正是由于历史文本本身的精彩,这一段纪录片只会让观众受到更上一层楼式的震撼。纪录片所带来的真实感是质朴的,观众能够意识到银幕上呈现的是客观现实,是真实的人物、环境以及活动过程。而之前作为故事片的影像所制造的则是另一种真实感,是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观众旁观主人公的活动,但是内心深处明白这一切是“再现”而非自然“呈现”的。两种真实感在这里形成呼应。观众在纪录片中人物的叙述中重新回忆了一遍之前故事片中的情节,如戴斯蒙德一直祈祷上帝让他“再救一个”,戴斯蒙德帮助一个以为自己瞎了的战友恢复视力,看到他的眼睛就感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等等。当观众发现之前的叙事并非出于纯粹的艺术需要时,观众所给自己构建的审美距离被瞬间打破,一种新的审美距离取代了前者(白发苍苍的当事人以及字幕告之的戴斯蒙德等人已经去世等,使观众不必为真实的残酷战争而感到担忧与恐惧),两种不同形式的审美,孕育了令人震撼的崇高感。这一具有升华意义的结尾也让电影在放映时得到了观众的起立鼓掌,吉布森所宣扬的反战价值观也得到了观众的认同。

二、《血战钢锯岭》的艺术改编

首先是故事情节的截取。真实的历史文本实际上就精彩、壮烈程度而言要超过吉布森呈现出来的影像叙事。如前所述,电影用来叙事的语言是活动且连续的图像与声音,往往在文字中一句话可以交代清楚的事件,在电影中则需要构建一组画面,传递给观众大量的信息。另外,电影要在两个小时之内牢牢抓住观众的注意力,这就决定了其叙事必定是高度凝练的。因此,电影将戴斯蒙德所参加的原本从1945年4月29日到5月21日这将近一个月的钢锯岭战事缩减为两上钢锯岭,对历史进行了“掐头去尾”。在电影中,主人公和战友们抵达战场时就已经存在的巨大的网实际上正是历史上的戴斯蒙德挂上去的。又如主人公在被炸伤腿后被战友们送上了担架,电影到此结束。而在历史上,戴斯蒙德在苦守了五个小时等来救援后,因为在途中遇见了比自己更严重的伤员,坚持要求将担架让给伤员,自己步行回到营地,并在回去的途中再次受伤。这些被删去的情节都是能使戴斯蒙德形象更为高大的,但是主创们依然为了保证叙事的集中而舍去了。

其次是人物形象的改变。这一点在塑造戴斯蒙德父亲这一角色上体现得最为明显。电影中,戴斯蒙德的父亲是一战老兵,有战争创伤后遗症,对待身边的人极为粗暴。现实中的戴斯蒙德不愿意拿枪确实与自己的童年阴影有关。戴斯蒙德的父亲有酗酒的恶习,他的童年正值美国的大萧条时期。心情郁闷的父亲在一次与戴斯蒙德舅舅喝酒之后发生争执,一度差点拿枪打死舅舅,在戴斯蒙德母亲的劝阻下悲剧才没有发生。随后母亲报警,而戴斯蒙德正好遇上了父亲戴上手铐被警察带走的情形。在电影中,这一段故事被改编得更为戏剧化,并且有意以两次完成叙事:第一次电影展现的是父亲殴打母亲,并掏出了手枪;第二次展现的则是父亲手中的枪被戴斯蒙德夺下,戴斯蒙德用枪指住了已经失去理智的父亲,父亲依然怒吼“有本事就开枪”,戴斯蒙德终于颤抖着放下武器。两段叙事给观众以递进式的解谜感,在第一段时观众已经能够理解戴斯蒙德对于枪支的厌恶,而第二段则让观众彻底接受了戴斯蒙德对不拿枪的坚持,因为他曾有过接触枪支的经历,那次并不仅仅是家庭暴力,还险些酿成了弑父的悲剧。而与之相联系的便是戴斯蒙德幼年曾经失手用砖头打死自己的亲哥哥。两次几乎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给戴斯蒙德的心灵留下了抹不去的伤害。而另一方面,这个戴斯蒙德跟战友说“他在我心中已经死了”的父亲,又在戴斯蒙德遭遇军事法庭审判时,穿上自己的旧军服,戴上旧勋章,去恳求自己曾经的上级,最终父亲闯过重重阻拦将上级的批示送到法庭现场,挽回了戴斯蒙德的尊严与军人身份。

最后是呼应性的选择叙事。在《血战钢锯岭》中,有大量暗示性的(如在打伤哥哥后戴斯蒙德看的画讲述的是该隐杀死弟弟亚伯的故事)。或能够前后呼应的情节,例如戴斯蒙德的战前生活、戴斯蒙德上钢锯岭前参加的训练等,实际上都是后面他救人情节的伏笔。如戴斯蒙德刚刚与多萝茜相爱时,带着心上人去看风景,他能够灵活地攀爬巨石,被女朋友称为“山羊”;又如戴斯蒙德与多萝茜的认识便是因为他冷静地用皮带救了一个遭遇车祸的青年,并主动献血(这些全血被制作为血浆瓶,后来多次拯救了美军士兵的生命)。在表现新兵训练时,电影有意展示了结绳这一其他电影很少表现的训练项目,并安排戴斯蒙德结的绳子被军官讥讽为胸罩。而后来戴斯蒙德正是凭借自己的结绳技术,从钢锯岭上救下一个又一个伤员,在救助那个军官时,他还有意说了一句“放心吧,这不是胸罩”。

三、《血战钢锯岭》的改编启示

一切历史都可以被视作是当代史,因为历史的叙述者(包括以历史为题材的叙事艺术的创作者)都是根据其所处的“当代”的价值观以及“当代”的情感需要来对历史事件进行评述的,甚至这种评述本身就是为某种具体的发生在“当代”的事件服务的。我们可以认为,反映历史事件的艺术作品实际上是主创和观众与历史的一次对话。在这次对话中,创作者和接受者多元的、复杂的历史视野,以及他们的个人观念与固定的、单一的历史融合在一起。将历史影像化的过程,正是后人对作为骨架的历史事件赋予血肉的过程,而血肉便是精神、文化方面的诉求与寄托。《血战钢锯岭》被吉布森添加的血肉便是反战精神。在倡导和平、和谐,以及美日已经形成全面盟友关系的今天,电影中尽量淡化了对仇恨的书写,表现了戴斯蒙德为日本兵包扎,而日本兵也放弃了抓捕戴斯蒙德的情节(之前提及日军会重赏打死卫生员的人)。在历史上戴斯蒙德确实曾营救过日本兵,但是具体过程却是一直语焉不详、讳莫如深的。

此外,电影是一门受众极为广泛的艺术,也是一门商业化色彩最为明显的艺术。即使是艺术片导演依然需要考虑受众的接受问题,何况《血战钢锯岭》是吉布森精心打造的一部商业电影。因此,如何最大限度地唤起不同文化背景下观众的认同,消弭、排解因为时代、国别等造成的思想差距,就成为吉布森、奈特等人要考虑的问题。如戴斯蒙德一家信奉的是安息日会,这是新教之中的教派之一,他们所遵从的诸多教条实际上是这个教派之外的基督徒所不必恪守的。如周六绝对不能工作而要祈祷的教义,这一点对于其余基督徒乃至非基督徒来说无疑是难以理解和接受的,尤其是在军队这一追求整齐划一、泯灭个性的大环境中,戴斯蒙德对信仰的坚守无疑是显得有“异端”之嫌的。而吉布森则需要考虑到绝大多数观众的意识,来完成这一次交流。观众可以看到,电影中有意突出了战友们对戴斯蒙德这种奇怪坚守的排斥。在历史上,战友们一开始确实厌恶不肯拿枪又不肯离开部队的戴斯蒙德,觉得他以信仰之名装腔作势,一度嘲笑他、威胁他,甚至在戴斯蒙德晚上祷告的时候用鞋子等物品砸他。而电影中则夸大为战友们集体殴打戴斯蒙德,打得他满脸是血。这是美军军规所不允许的行为。电影中戴斯蒙德为了避免战友受到惩罚而拒绝指认殴打他的人,当军官问他:“难道你一觉醒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吗?”戴斯蒙德则自嘲地说:“我确实睡相不太好。”到此刻,戴斯蒙德的战友与银幕之前的观众都对戴斯蒙德有了理解、包容甚至愧疚之心。这也使得后来戴斯蒙德躺在担架之上,依然挂念自己丢了的《圣经》,战友又冲回枪林弹雨中替他找回,以及戴斯蒙德在安息日二上钢锯岭时,全体战友等待他祷告完的情节不再突兀和令人反感。

《血战钢锯岭》对历史文本进行了再创造,在真实的事件中结合时代发展融入主创的个人情感和对现实的思考。中国同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同样在战争中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中国电影人可以借鉴《血战钢锯岭》的编剧艺术,使旧的故事焕发出新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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