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字幕:1948年,察哈尔省北部山村。
呼啸的风声由远渐近,雪花、树叶、杂草从树根旁卷过。
树干上吊着的女尸在风中缓缓旋摆着。
一根绳子上吊着的女尸是地主冯鉴光的大老婆,舌头咬在牙齿外面,两只裹着的小脚大拇指指被一条黑色绑腿带子捆在一起。旁边吊着的是冯鉴光大儿子冯日老婆的尸体,碎花棉袄的衣襟敞开着,里面的花兜肚露了出来。
另一根树枝上吊着的两具尸体是冯鉴光的二老婆和三老婆。
冯二婆紧闭的嘴角残留着血迹,一个发卡子缠绕在散乱的头发上,裤口边插着几根柴草。
冯三婆肚子上刺着一把镰刀,流出的血迹淌到脚上。
冯三婆脚下的地上有一滩凝冻的血浆,血浆顺着不平的地面,弯弯曲曲连接着另一滩凝冻的、放射状的血浆,这滩血浆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下压着冯鉴光的头,他的两条手臂被绳子绑在背后,肚子朝下趴在血迹上,身边有一块写着“打倒恶霸地主冯鉴光”字样的牌子。
冯鉴光的脚下是他堂弟兼管家冯德光的尸体,头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下面是一滩暗红色的血浆。
大树下,躺卧着曹贵山的尸体。
院墙和街门上留着被枪弹打过的痕迹,台阶上扔着一顶国民党士兵的军帽。
后院满眼都是国民党士兵的尸体。国民党士兵的尸体个个呲牙咧嘴,捂着肚子,嘴角上凝着血迹,尸体之间的砖地上,是摔碎的酒碗。
片名:冯家大院。
字幕:1945年春。
沙丘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刚长出的青黄色草芽闪着绿绿的鲜亮的光泽。疏淡的柳影在沙丘上微微晃动。沙丘后面的一片柳林,黑黑的树干和鹅黄的枝条交织着一起,燕子和百灵鸟在林中鸣唱着。
一条马车道蜿蜒地伸进柳林深处。
两辆马拉轿篷车由远渐近。
传来牲口的铃铛声、打响鼻声。
冯鉴光哼唱着冀晋蒙一带流行的二人台小调,因气短,嗓子发出干咳声。
冯鉴光赶着一辆马车走在前面,不经意地挥动着扎着红麻穗子的小鞭子,伤感地嘟囔着:“唉,人老了。”
冯鉴光的小车倌赶着一辆轿篷车跟在冯鉴光的车后面,手持鞭子随意地在空中和路边的地上舞动、抽打着,滑稽的脸朝前望着:“二叔,谁说老,咱可不能说老,昨晚儿不是挺有精神的嘛。”
冯鉴光笑着朝后呵斥道:“小兔崽子,当着星儿,瞎说什么!”
小车倌赶着的轿篷车侧面窗子里,是冯鉴光小女儿冯星那张娇娆的脸,她正探头欣赏窗春色,不经意地问:“爹,你们高兴什么呢?”
刚刚吐出嫩叶的柳林,顺着马车行进的节奏向画面的一边退去。燕子和百灵鸟在林中追逐嬉戏。
冯鉴光和小车倌开心地大笑,小车倌悠然自得地用鞭子在地上啪、啪抽了两下。鞭声伴着远处传来的几声枪响,让大家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小车倌急忙勒住马车,下车抓住缰绳朝车后瞭望。
冯鉴光也急忙下车,因惊慌跪趴在地上。
冯星跳下车,慌张地向冯鉴光跑来,惊叫着:“爹!爹!”
冯鉴光吃力地站起,拉着冯星踉踉跄跄朝沙丘后面跑去。
冯星边跑边朝车后的柳林窥望。
柳林深处又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
柳林外的沙滩上,30岁左右、农民打扮的于怀初骑着一匹红马飞奔而来。
沙丘上被子弹打起了几处尘土,远远的有一群模糊的人影骑马追来。这群人渐渐清晰了,原来是十几个日本兵和汉奸秦二狗。他们追捕的于怀初,是中共刚从延安派到察哈尔省察北地区任骑兵团团长兼政委的人。
随着枪声,两个日本兵落马。
远处的于怀初策马狂奔,边跑边朝身后打枪。几个日本兵应声落马,其中一匹马栽翻在地,后面的人马从他们身上踩越而过。接连向于怀初射击。
随着一声枪响,秦二狗突然松开缰绳和手里的枪,急忙捂住右耳,血从指缝流出,摔下马来。
日军司令官黑雄石仁抖着缰绳,脚拍马肚,鹰眼盯着前方还击。
于怀初由骑坐式变为仰天平躺式,朝后打枪。
黑雄石仁右肩中弹出血,举枪的手顿时放了下来,他紧咬牙关,左手从右手里接过枪继续瞄准射击。
镫里藏身的于怀初突然右小腿中弹,险些坠马。他用持枪的右手手腕捂住伤口,满头大汗,吃力地翻身趴在马背上,仍坚持朝后打枪。
跑在前边的一日本兵的坐骑中弹栽倒。
于怀初趴在马背上翻过一沙丘,进了柳林。
从柳林里向林边的高坡望去,可见几个日本兵骑马跑上坡头勒住马朝林中张望。
已包扎好右肩伤口的黑雄石仁策马向坡头赶来,勒马朝林中张望,带着人马跑进柳林。
黑雄石仁带领七八个日本骑兵从路边停着的轿篷车旁飞跑而过。
突然,黑雄石仁紧勒马缰,马被勒得前腿腾起,嘶叫了一声。黑雄石仁像发现了什么,朝轿篷车跑去,其余人马也转马回头跟了过去。
黑雄石仁勒马站在轿篷车一边,三个日本兵牵着马走近轿篷车。
冯鉴光的车马拴在一棵柳树上,冯星的车马未拴,马在啃吃着青草芽。
两个日本兵分别撩开两辆轿篷车的布帘搜查着。
一日本兵探头朝冯星的轿篷车里看,里面空空。
黑雄石仁向四周望了望:“谁的车?快出来!”见没人答应,举枪朝天放了两枪。
这时,沙丘后面先后伸出冯鉴光和小车倌的脑袋,冯鉴光战战兢兢地露出大半截身子:“哎……是我的,别开枪。”踉踉跄跄走下沙丘,胆怯地走到黑雄石仁面前。
黑雄石仁朝冯鉴光欠了欠身子:“你的,是否看见有人骑马跑过?”
冯鉴光摇摇头,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看见什么,只听见,马跑过去的声音。”
黑雄石仁向柳林的深处望去,又回头皱起眉眼,满腹狐疑地朝轿篷车看去。
两辆轿篷车仍停在那里。
黑雄石仁狐疑地用枪指点着轿篷车:“两辆车,都是你坐的?”
冯鉴光呆望着黑雄石仁点点头。
黑雄石仁顿时变得恼怒:“你有几个屁股?”
冯鉴光这时才知道话不对,但又不想说明:“呵不,不不。”他身后的小车倌不知所措的样子。
黑雄石仁凶狠地逼视冯鉴光:“是不是来接那个八路的?”
冯鉴光不想说出实情,他把胆怯、畏难的目光从黑雄石仁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他的手枪上,额头上已出了一层汗珠。
这时,黑雄石仁用马鞭抽打着冯鉴光,怒吼道:“说!”
冯鉴光不敢跑,只是用胳膊来回遮挡着马鞭,央求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太君。”
这时,传来冯星带着哭腔的画外音:“爹。”
大家寻声望去,黑雄石仁也停住了举起的马鞭,惊愕地望去。
沙丘后,露出了冯星那张害怕的脸。她双眉紧锁,鼻孔一鼓一鼓的,双唇紧咬,一步一挪地走下沙丘来到冯鉴光身后。
冯鉴光焦急、生气地瞪着冯星:“你!”又赶快仰望着黑雄石仁苦笑笑,“是我闺女,在城里念书,我们刚从城里回来。”
黑雄石仁被冯星的美貌吸引住了,他痴呆呆地端详着冯星,骑马绕到冯星身后端详,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大笑起来。
羞怕、埋头、背着身的冯星求救似地抓住冯鉴光的胳膊,因惊吓尿湿的裤子黏着泥土。她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既羞又怕地遮挡着屁股,把脸埋在冯鉴光的肩头。
冯鉴光眼珠不知所措地转动着,用一只手安慰地捂住冯星紧抱着他胳膊的双手。
淫笑着的黑雄石仁笑的震疼了右肩的伤口,淫荡的笑容变成了疼痛的笑容。
这时,秦二狗骑马跑来,下了马,用衣襟布裹着受伤的耳朵,脸上、脖子上、衣服上有血迹。他为了减轻头来回活动所带来的伤痛,直着脖子走到黑雄石仁面前,见到冯鉴光很是惊讶:“哎,冯老爷子,您这是……”
冯鉴光哭丧着脸看着秦二狗。
黑雄石仁瞪着冯鉴光:“他可能是来接那个八路的。”
冯鉴光张口结舌,有口难辩的样子。
秦二狗怕扭动耳伤,将歪向右耳一边的头和身子同时扭向黑雄石仁,没仰头,只是两眼吃力地向上瞅着马上的黑雄石仁为冯鉴光辩解:“不不,司令官,他是县警察局长冯日家的老爷子,不会的。”
黑雄石仁怒瞪着秦二狗,呵斥道:“什么老爷子。”
秦二狗赶快改口:“他是咱冯局长的令尊。”仍觉不妥,又进一步改正,“这样说吧,咱冯局长是他的大少爷,不不,大儿子,大儿子。”
冯鉴光急忙点头。
黑雄石仁皮笑肉不笑、轻蔑地向冯鉴光微微点点头:“啊,你的儿子,和我们很友好的。”
秦二狗把头和身子一起转向冯鉴光:“冯老爷子……”他又把眼珠朝黑雄石仁一甩,“这是新到任的黑雄石仁司令官,大少爷的宝座,还仰仗司令官阁下。”
这时传来马蹄声。
于怀初骑的那匹马从前面的林道上跑了过来,跑到几个日本兵身边,见到了主人和同伴亲热地小声哼叫了几声。
黑雄石仁朝前方看了看,一抖缰绳,率先朝前面的林道跑去,其余人马跟着跑去,于怀初骑的那匹马也尾随而去。
冯鉴光呆呆地望着黑雄石仁他们远去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责备冯星:“不好好在城里念书,偏要回来看你娘,没把你爹吓死。一个姑娘家,兵荒马乱的。”
冯星连吓带羞,捂着脸哭了,哭的娇气、任性。
冯鉴光挽着冯星朝轿篷车走去。
轿篷车里的冯鉴光撩开帘子不耐烦地探出头:“咋啦?火上房了啦?还是谁跳井啦?”
冯鉴光的堂弟兼管家冯德光像见了救世主似地跑到冯鉴光的车前,拍着车辕说:“二哥,你咋才回来,穷鬼们在咱家都堵了一天了,还要借粮。”
冯德光身后的冯家街门口坐着一大群村民,人群里有几盏马灯。
冯德光边搀扶冯鉴光下车边诉苦:“人们快把我当粮吃了。”
冯鉴光下了车,凑近冯德光耳边悄声问:“挑头的,还是他?”
冯德光点点头。
男女老少百多口人朝背身站在车边的冯鉴光哥俩走来,并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给冯鉴光跪下。
一个老头哭丧着脸央求:“冯二爷,行行好吧,眼看就饿死人了呀,地也种不上。”
人们嘟嘟囔囔央求着:“就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吧!”
冯鉴光气狠狠地站在背身的人群前:“现在你们朝我借,到秋后我要你们还,谁痛痛快快还过?还骂我逼你们。”他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长出了一口气,“我不能再发善心了,省得你们秋后骂我。”
这时,一个汉子抱着孩子走上前:“真的不借吗,冯二爷?”
冯鉴光扭过气恼的脸。
抱孩子的汉子叫曹龙,一脸的胡茬子,他镇静地站在人群后边:“你冯二爷可是连夜里睡觉肚上都拖着算盘的人。你好好想想,眼下种不上地,秋天乡亲们拿什么还你的租呀?大伙候你一天,就等你二爷一句话。”
这时,传来冯星大惊小怪的叫声:“爹,快来呀!”
冯鉴光瞪了曹龙一眼,转身走到冯星跟前,询问的目光看着冯星。神情惊慌的冯星趴在他耳边不知悄声说了些什么。
冯鉴光吓得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回转头大声招呼冯德光:“老六,让大伙先回去,明天一早放粮。”
冯德光和村民们莫名其妙,互相瞅了瞅。
曹龙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曹贵山,示意他什么,曹贵山会意地咳嗽了一声。
冯鉴光胆怯地朝冯星那辆车的轿蓬里看着,冯星害怕地扒在冯鉴光身后向轿蓬里指着,冯德光和站在一边的小车倌也纳闷地往轿蓬里看。
背景可见一排几间牲口棚和饲养员住的屋子及一些马车、农具、杂物等。
冯鉴光上了车,从小车倌手里要过一盏马灯,钻进轿蓬。
冯鉴光的一只手颤抖地揭开了轿蓬里的坐箱盖,马灯的光照见了手握手枪、蜷缩在坐箱里已经昏迷了的于怀初,于怀初的头枕着冯星用头巾包着的几本书。
冯鉴光被吓得目瞪口呆,他急忙松手,坐箱盖咣当一声盖上了。
冯鉴光躬腰出了轿蓬,蹲在车辕边,惊惧地看着冯星:“这,这是咋回事?”
冯星摇摇头:“爹,这个人咋藏进去的呀?”
冯鉴光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提着马灯又进了轿蓬里。
冯星走到轿篷车窗下仰头向里看:“爹,他腿上有伤。”
冯鉴光出了轿蓬,坐在车辕上沉思着:“难道真是那个……”
小车倌帮着分析:“肯定是,因为我们从县城出来,别的地方没有停留。”
冯鉴光眯着眼睛思忖着。
小车倌叨咕着:“不过是八路还是九路,就很难说了。”
冯星肯定地说:“我看是八路军。”
冯鉴光被冯星搀着下了车,扶着车辕,小声自语:“国民党、八路军、土匪,就是王八蛋打兔崽子,都不是善茬儿。不行就埋了他,还得把手枪。”
冯鉴光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小车倌:“你说说,二叔我素日待你们咋样?”
小车倌难为情:“不薄呀。”
冯鉴光阴沉着脸:“看来,这个人一定是日本人追的那个,管他是什么人,反正是咱中国人。”手扒马鞍,盯着小车倌,“走漏了风声可不得了,我没好,你也躲不到干岸儿上去。”
冯德光抢着帮腔,威胁小车倌:“他可是你给拉回来的。”
冯鉴光一挥手:“把他抬进来吧。”说完,拉着冯星的手朝车马院通向内院的过道走去,突然又回过头,“老六,你来。”
俩人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小车倌和喂牲口的从轿蓬里抬出了昏迷着的于怀初。
车马院墙头,露出曹贵山窥探的脸。
冯鉴光嘱咐冯德光:“把人抬到西院,回头给他俩每人拿十块钱,再装三斗高粱。咱家虽说搬到村上也几十年了,但毕竟是外乡人,有了事没人向着咱们。再给那个人喂点药,喂点水。幸亏今儿个没出什么事。”
冯德光点点头,走了。
冯鉴光和冯星向里院走去。
冯星趴在冯大婆胸前抽泣着,冯二婆、冯三婆、冯四婆站在一旁安慰着冯星。
冯鉴光进来:“今天的事,你们嘴上都上把锁。”走近冯大婆,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冯星,“不叫她回来,她说想你们,非要回来,这孩子。”
冯星从冯大婆胸前站起身,很有礼貌地地叫道:“二娘,三娘,四娘。”
大家点头含笑应着。
冯四婆亲切地拉住了冯星的一只手:“可吓坏了吧。”
冯星破涕为笑。
冯鉴光边往东屋走边说:“天气不早了,快都睡了吧。”
冯星挽着冯四婆低声说:“四娘,咱俩去看看”。
冯鉴光进了东屋。
冯星和冯四婆正要开门出去。
冯鉴光呵斥道:“你们还干啥去,赶快睡觉。”
冯星不高兴地答应:“知道。”
透过满画面的枣树枝,可见夜空中一轮明月。
月光下的枣树影子投在糊着纸的老式窗户上。
曹贵山将头贴在窗下,悄声向屋里说:“只看见他们从车里抬出一个人来。”
曹龙在屋里低声问:“是什么人?”
曹贵山:“那谁能看清。”
曹龙又在屋里低声问:“死的活的?”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炕上,曹龙和他老婆、孩子钻在一个被窝里,旁边依次睡着两个稍大点的儿子和闺女。
曹龙欠着头看向窗外。
曹贵山在窗户上的投影,不耐烦地低声说:“那哪能看得清,不过身子还软着。曹龙叔,你说咋办吧?”
曹龙光着身子从被窝里出来,爬到窗下低声说:“贵山,咱们现在到区上报告去。”
曹龙老婆用脚蹬了曹龙屁股一下。
曹龙马上改口道:“哎,这样吧,你自己先去找林区长,看咋办。”
曹贵山的投影说了句:“好嘞。”没了踪影。
亮亮的窗户上,只留下那微微摆动的枣树影子。
(梦境)
夜,乱坟堆里,冯鉴光和冯德光正在挥镐舞锨刨坑,旁边躺着昏迷但微动着嘴唇的于怀初。
冯鉴光边挖土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囔:“再三想还是埋了他,省得惹祸,管他是什么人。”他扔下锨,招呼冯德光,“老六,快点儿。”
冯鉴光和冯德光抬起于怀初,吃力地走到坑边,正当往坑里扔于怀初时,从他们身后的一个坟堆后面窜出小车倌和那个喂牲口的。
小车倌:“冯鉴光,你哥俩造什么孽!”
冯鉴光和冯德光吓得把于怀初扔在土堆上就跑。
村民们从一片坟头后面站起向前追去,大声喊着:“你们干的缺德事,全村人都知道,不借给我们粮食,就告你们去。”
冯鉴光和冯德光向着黑暗中的荒草地里跑去。
身后传来村民们由高到低的喊声:“告老蒋、告日本人,告八路军,都没你的好。”
冯鉴光哥俩跑进夜色中去。
画面全黑。
有人吼着:“交出八路!”。
冯鉴光撩开被窝的一角往外看去,只见几个日本兵的腿和几杆上着刺刀的枪从屋门口处向炕沿边走来。
被子被掀开,几个日本兵已端枪站在了炕边。
冯鉴光的脸上挂满汗珠,穿着裤衩跳出被窝逃命,被窝里的冯四婆吓得怪声叫着。
冯鉴光撞破窗户跳到黑乎乎的窗外。几声枪响,子弹打在窗户上。
冯三婆的屋顶被冯鉴光砸塌,穿着棉衣、皮袄、戴着皮帽的冯鉴光随着泥土、瓦片、木棍掉了下来,砸进了正在洗澡的冯三婆的大木澡盆里,吓得冯三婆惊叫起来。
冯鉴光只喊了句:“她三娘,快救我。”一头扎进木盆水里。
冯三婆惊慌地往出拉他:“她爹,咋了?咋了?”
木盆变成了大河,水面冒着气泡,冯鉴光从冒着气泡处探出戴着皮帽子的头来,喊了句:“快救我!”又沉了下去。
冯鉴光穿着棉衣、棉鞋、皮袄在水下笨重地挣扎着,皮帽甩掉了,沉向水底。’冯鉴光嘴里吐着气泡浮上水面。
模糊的河岸上,几个持枪的国民党军人在喊:“交出共产党,交出共产党。”
冯鉴光又沉下水去。
冯二婆惊慌地从炕灶口里拉出了冯鉴光,他哆哆嗦嗦爬上炕:“她二娘,快,快把我藏起来。”
这时,从炕的四个角下面冒出四个八路军,吓得冯二婆惊叫着连连倒退。四个八路军抓住席子角,兜起冯鉴光。
一个八路军怒斥道:“你想把我们的人交给国民党,交给日本人?”
席子里的冯鉴光像一团豆腐渣,被四个八路军兜得翻滚着,他哆嗦着辩白:“啊,不不不。”
夜色中的悬崖上,四个八路军用席子兜着冯鉴光,准备往深渊里抛。
抓着席子角的四个八路军突然都变成愤怒的于怀初:“你想活埋了我,算计我那把手枪。”
席子里满头汗珠的冯鉴光惊愕的神情:“你,你你,你怎么成了孙猴子了,还会变。”
四个于怀初用力一兜席子角:“我先把你交给阎王爷吧!”
悬崖上,四个于怀初一起喊着“一二三”,把冯鉴光抛下深渊。
冯鉴光绝望地喊着:“饶命啊!”
(梦境结束)
紧闭着眼的冯鉴光满头大汗,张着大嘴喊:“饶命啊,星儿她娘,快救我啊。”被窝里的冯鉴光在抽动着身子。
旁边躺着的冯大婆摇着冯鉴光:“她爹!快醒醒!醒醒!”
冯鉴光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冯大婆推摇他的手,惊疑地望着冯大婆:“星儿她娘,我……”他欠起头,朝屋里四处瞅了瞅,知道是在做梦,才放心地把头猛地松落到枕头上,长出了一口气。
冯大婆“嘿嘿”笑着,用枕巾擦拭冯鉴光脸上的汗。
这时,窗外传来冯德光轻敲窗户和轻声说话的声音:“二哥,二哥,那人醒过来了。”
冯鉴光把一条胳膊放在冯大婆头下,搂住冯大婆,对着窗户笑了笑:“我也醒过来了。”扭脸笑着看冯大婆。
冯大婆望着冯鉴光:“你呀。”
被父母说话声吵醒的冯星侧耳听着动静,披着被子爬到窗下,撩起窗帘角往院里看。从撩开的窗帘角可见冯鉴光跟着冯德光向院东南角门走去。
冯鉴光边整理刚穿上的衣服,边骂骂咧咧:“他怎么就没死了呢,反倒醒过来了。”
冯星睡眼惺忪地张望着。
冯鉴光和冯德光走到院东南角门处。
冯鉴光渐远的说话声:“他害得我做了一夜噩梦,没把我吓死。”
冯星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放下了窗帘角。
冯家后面是一个很大的杏树园子,紫红紫红的杏花含苞待放。
透过杏树枝,可见冯鉴光从房背后院墙的小门里小心翼翼地出来,他停住脚,警惕地俯下身子四周瞭望,朝杏林走来。
冯鉴光走到看园房门口,回头扫了一眼,进了房门。
这是一处两间掏空供看园人挡风避雨的破旧土房,矮门小窗,屋里被烟熏得又黑又脏,屋顶和墙上挂着蜘蛛网,地上和没铺席的炕上乱七杂八地堆放着果筐、农具、柴草等。
躺在炕上的于怀初警觉地睁开眼,右手下意识地去身边摸枪,没摸着。
冯鉴光走近于怀初,关切地:“年轻人,你醒了?伤还疼吗?”
于怀初收松了口气,往起坐了坐:“呵,冯老先生呀。”
冯鉴光急忙摆手示意于怀初不要坐起:“鄙人冯鉴光。”疑问地,“你怎么知道我?”
于怀初微微一笑:“刚藏进你的车里时我还清醒着,你们在外面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他平静地看着冯鉴光,“噢,您就是县里的抗日积极分子?”
冯鉴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尽点儿力,尽点儿力。”垂着的眼珠转了几下,又抬起来看着于怀初,“请问你是?”
传来开房门声,冯鉴光和于怀初警觉地看向门口。
门缝里,探进冯星漂亮而又好奇的脸。
冯鉴光生气地:“鬼丫头,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冯星顽皮地跳进门来,转过身朝屋外看了一眼,关上门,走近冯鉴光,挽住冯鉴光的胳膊,盯着于怀初:“你是八路军?”
冯鉴光赶快瞪了冯星一眼:“你这冒失鬼,别乱说。”
于怀初微微一笑,忽然收起笑容:“冯老先生,我的枪呢?”
冯鉴光从怀里掏出手枪递给于怀初。
突然,窗外传来几声枪响,惊得三人同时紧张起来。冯鉴光和冯星躲到窗旁向外张望。
冯鉴光按了一下冯星的肩头:“星儿,我去看看,你们不要出来。”走出门,从外面锁上,匆匆离开。冯星没有动,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
于怀初凑到窗前观察着,然后转过头在屋里扫视着,他猛地回过头,焦急地盯着冯星:“我们怎么办?”
这时,几发飞弹打在了窗棂上、墙上和房檐上。
于怀初敏捷地把头缩到窗下,迅速按下冯星的头。
冯家街门外人喊马叫,脚步声、枪声乱作一团。
日本兵到处乱闯乱撞。
冯家大院四周的房上、墙头上站上了压顶警戒的日本兵。
一大队日本兵涌进冯家大门。
用纱布挎着胳膊的黑雄石仁从后院门进来,他朝冯大婆屋走来,用纱布包扎着耳朵的秦二狗跟在后面。
冯鉴光的家人被日本兵驱赶进后院,冯德光也在其中。
冯鉴光在冯大婆的搀扶下从屋里迎出来,他向黑雄石仁恭敬、镇定地点头躬腰道:“昨天一路劳累,睡了个懒觉,实在不知司令官驾到,失迎,快请屋里坐。”
黑雄石仁和冯鉴光点了一下头,拄着战刀,环视了一下院里被押来的冯家几十口人,又抬头朝房顶上警戒的日本兵看了一眼,进了屋。
黑雄石仁走到堂屋正面上座的椅子上坐下,秦二狗立在一旁。
冯鉴光殷勤、恭敬地给黑雄石仁递上烟卷:“敢问司令官,昨天那个八路抓到了吗?”
黑雄石仁冷静地看着窗外,用刀将冯鉴光递烟的手挡了回去。
一个日本兵跑进来,向黑雄石仁敬礼报告:“报告司令官,全院已搜过,八路的没有。”
透过窗户,可见院里被持枪的日本兵围着的冯家人。
黑雄石仁抬手往身后一指:“这个园子也搜过了?”
日本兵摇头。
冯鉴光假装恍然大悟地朝黑雄石仁躬腰说:“啊呀,司令官,原来你们是来我家找八路的呀。司令官,这季节,园子里连个鸟也藏不住……”
黑雄石仁用刀往旁边挡了挡冯鉴光,向这个日本兵打了个赶快去搜的手势,日本兵转身跑了出去。
冯鉴光有点儿着急地望向窗外。
透过窗棂,可见两个日本兵朝这里快步走来。他们扒着窗棂朝屋里望着。
一个日本兵说:“空空的。”
炕灶口内,冯星屏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两个日本兵用脚踹了一下门,走了。
于怀初在灶内低声喊道:“冯小姐,快下来吧。”
冯星退进黑洞洞的灶内。
县委书记王村和区长林天趴在山头上往山下窥望,旁边是曹贵山。
曹贵山望着王村:“王书记,你看?”
王村镇定地:“先看看情况再说。”
远远可见山下的冯家大院房顶上警戒的日本兵。
王村:“天黑,我们想办法把鬼子引出来打。”又向旁边的林天侧了侧脸,“林区长,你带区小队绕到村南,一旦开打,我们南北夹攻。主要任务是不能让于怀初同志落入敌手。”
黑雄石仁大笑着从冯大婆屋出来,站在廊檐下扫视了一眼院里,然后走下台阶,在人群中搜寻起来,冯鉴光、秦二狗尾随其后。
冯家的男女老少从镜头前掠过。
黑雄石仁慢悠悠地踱着,忽然站定,眼睛里射出一丝淫邪的光。
冯鉴光的二婆、三婆、四婆和冯日妻站在那里,躲闪着黑雄石仁目光的扫视。冯日妻搂着8岁的儿子冯大阳,不自主地往后退着。
黑雄石仁的目光移到冯二婆的前胸上停住。
冯鉴光赶忙介绍:“哦,司令官,这是我的二婆娘。”
黑雄石仁的目光移到了冯三婆的前胸上停住。
冯鉴光介绍道:“这是三婆娘。”
冯三婆不敢抬眼,害怕地把脸扭到冯二婆一边,两手求救似地捉住冯二婆的胳膊。
黑雄石仁的目光移到了冯四婆的脸上。
冯鉴光:“她是老四。”
冯四婆低垂着眼睛,眼珠慌张地转动。
黑雄石仁用鼻子笑着,上牙咬了咬下嘴唇,伸出了舌尖,然后又用双唇把舌尖挤压进嘴里。
冯鉴光焦急不安地朝黑雄石仁凑了凑。
冯四婆紧张地闭上眼睛,微微喘着气,胸脯和鼻翼起伏着,嘴唇抿得很紧,两手不停地抓弄着衣襟,嘴角的美人痣也在抖着。
黑雄石仁哈哈大笑,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握刀的左手,示意人们散去。
秦二狗朝院里人群喊:“散了,散了,各回各屋,不要走动。”
冯四婆刚一迈步就晕倒了,已经走开了的冯二婆和冯三婆又折回来搀扶她,冯日妻和冯大阳也过来帮忙。
冯大阳边抚摸冯四婆的头,边惊喊:“四奶奶!四奶奶!”
坐在廊下的黑雄石仁朝冯鉴光点头示意:“快让她下去好好休息。”
冯鉴光连连向黑雄石仁点头:“谢谢司令官……谢谢司令官……”
黑雄石仁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
大伙儿把冯四婆搀扶了出去。
冯鉴光抱歉地向黑雄石仁躬了躬腰:“让司令官见笑了,请屋里坐吧。”
黑雄石仁左手没有离开拄着的刀把,只是翘起食指摇了摇,表示不进去。
一个日本兵关上了院门。
冯鉴光有些纳闷,呆呆地看向门口。
黑雄石仁用刀碰了碰发呆的冯鉴光,冯鉴光醒过神来,向黑雄石仁笑笑。
黑雄石仁问:“你的家人,全出来了吗?”
冯鉴光点头笑答:“都出来了。”
黑雄石仁眯着眼沉思着。
(闪回)
柳林里,黑雄石仁骑马绕到冯星身后,突然勒住马,大声笑了起来。
冯星用手遮着尿湿并沾有泥土的裤裆,不知所措。(闪回完)
黑雄石仁站起身,在冯鉴光身边踱着小步:“你家小姐,难道还没起床吗?”
冯鉴光恍然大悟道:“啊,哎,别提了,我那闺女,她太任性了,昨晚一到家,就跟她舅舅、舅妈去太仆寺旗了,这孩子。”
黑雄石仁的脸突然变得严厉:“到底干什么去了?”
冯鉴光赔着笑脸:“走亲戚去了。”
黑雄石仁走近冯鉴光,用针一样的眼神盯着冯鉴光:“冯老先生,睡了一夜,大概没忘记昨天的事吧。那个八路,他受了伤,骑不了马,把抢我们的马给放了。那一片地形你比我清楚,他不可能长翅膀飞了,是吧?”
冯鉴光苦思冥想着:“对呀,他能藏到哪里去呢?这可真神了。”
黑雄石仁从冯鉴光背后绕到他的侧面,用狡诈的目光逼视着他:“神了!神就神在你那两辆车上。”他提高嗓门,“说,你把八路藏到哪里了?”
冯鉴光苦笑着,冲着黑雄石仁躬身行礼:“司令官阁下,老夫斗胆说一句,您冤枉我了。”直起腰继续说,“这些年,我对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没少为您们效力,您的前任山田龟本司令官,和我是老朋友,他是了解我的。”他好像想起什么,“对了,司令官,请等一下。”直奔冯大婆屋走去。
秦二狗走近黑雄石仁,在耳边嘀咕着。
黑雄石仁听得眉开眼笑,把秦二狗推开,夸赞地拍了拍秦二狗的肩膀。
冯鉴光抱了个相框从屋里出来,乐呵呵地边走边用袖头擦抹相框:“这是山田龟本司令官和我们全家的合影留念。”
黑雄石仁瞅了一眼照片,恼怒地瞪了冯鉴光一眼,左手举刀把相框劈了个粉碎,又用马靴在照片上拧着跺着。
玻璃在黑雄石仁脚下发出刺耳的声音。
冯鉴光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黑雄石仁咆哮:“八格,你的朋友,已经得到天皇陛下的最高奖赏!”用握刀的左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嗤”。
秦二狗上前劝慰黑雄石仁:“啊,司令官息怒,看在他儿子冯日局长的面上,就……”
黑雄石仁没等他说完,气恼地用握刀的左手猛地抓住秦二狗的衣领:“八格!”然后用力一推。
秦二狗踉跄地倒退了几步,冲着冯鉴光吼着:“说,把八路藏哪了?”
黑漆漆的地道内。
于怀初低声地:“冯小姐,我在这儿。”
逐渐显出冯星模糊的身形,她摸着地道的墙,小心地往前挪,踩到了于怀初的手,于怀初疼得叫了一声。
冯星急忙收回脚:“踩着哪儿了?”
于怀初缩回手揉着:“不要紧。”
冯星靠墙坐下,叹了一口气:“好饿。昨晚为了救你,我和我四娘连饭都没吃上,刚才上去看看,都快天黑了。”她朝于怀初这边看着,“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该怎样称呼你?”
于怀初仰头靠着地道墙,咽了口吐沫:“冯小姐,说出来,怕你……”
冯星眨巴着眼睛:“怕我叫人来,把你抓走?怕你是狼,把我吃了?”不高兴地扭正脸,“我们家,什么人没来过?国民党,共产党,日本人,还有土匪,躲藏的,养伤的,要钱的,要粮的,还有……,唉……”
于怀初的脸朝他右边的冯星一偏,露出让人猜谜的笑容:“你看我是什么人?”
冯星:“你是共产党?要不日本人不会那样拼命抓你。”
于怀初将扭正的头微微点了点,忽然问:“哎,冯小姐,你那会儿说,你昨晚做了一个很怪的梦,梦里还有我?”
冯星低声地笑了:“是啊,我怎么就做了那么个梦呢。”
祥云缭绕,冯鉴光和冯星端坐着。
宫殿里富丽堂皇。
下面跪着一伙国民党军人,他们不断地叩头:“请老爷、小姐开恩,给口饭吃吧。”
身着八路军服装的于怀初从缭绕的云雾中端着枪走了进来,他站在国民党军人身后大声喝道:“把老百姓的粮食吐出来!”
冯星:“你们都来要吃的,我们家哪里供得起呀,我爹他也不容易。”
冯鉴光应和着点头:“啊,确实不容易!”
冯星将脸转向冯鉴光:“爹,您老看……”
冯鉴光无可奈何地哭丧着脸,向冯星挥挥手:“唉,没办法,都得罪不起,赶快打发了他们吧。”
冯星转过脸向站在旁边的冯德光柔声道:“备客饭!
冯德光不情愿地喊了声:“上饭。”
音乐起。
一伙儿长工用托盘端着酒、菜、鸡、鸭、鱼、肉从雾霭中鱼贯而入。
一张很大很长的长方形桌子,上面堆满了酒菜。
国民党军人和八路军分坐在桌子两边,大快朵颐。
冯鉴光坐在桌子前端,眼巴巴看着一桌的酒菜,一股口水流出。他用锦袍的袖头擦了擦下巴。
冯德光胆怯地用一个空盘子收拾桌子上吃剩的骨头。
冯德光端着满满一大盘骨头,跪在冯鉴光面前,双手举过头。
冯鉴光高兴地抖了抖袖子,取过一块骨头啃吃起来,突然打了牙,疼得他闭着眼睛,捂着腮帮子。
冯星站在冯鉴光身后,心疼地流出了眼泪。
冯鉴光慢慢睁开眼,看着手上的骨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啃吃起来。
冯德光把盘子举到冯星面前,冯星飞起一脚踢翻了骨头盘子。
大家伙正吃得酣畅,黑雄石仁带着日本兵闯了进来,看着满桌子的美食,日本兵丢下枪,蜂拥着抢起酒肉。
黑雄石仁左手拿条羊腿,右手端着酒碗,嘴里塞得满满的。
桌子两侧的中国军人悄悄地握起了枪。
于怀初的子弹射出了膛。
中国军人们一起向只顾埋头吃喝的日本兵们开枪。
在弹雨中,日本兵抱头鼠窜,死在枪口下。
黑雄石仁头仰在椅子背上,嘴里往外喷血。
突然,一个大炮弹从高高的天空上掉下来,炮弹在桌子上爆炸,烟雾弥漫。
于怀初拉着躲在桌子下的冯星冲出烟雾,上了轿篷车。
于怀初赶着马车,腾云驾雾而去。
冯鉴光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向着空中哭喊:“星儿,闺女,你不管爹了?”
被云雾包围着的冯鉴光渐渐小去。(回忆完)
于怀初躺在地上,意味深长地说:“这个梦,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靠墙坐着的冯星心情沉重地:“做梦,我爹说我不管他了。可是现在,真不知道我爹他们怎么样了。”
冯四婆躺在炕上,冯大婆和冯大阳坐在炕里头,冯二婆和冯三婆坐在炕沿边,冯日妻站在炕沿边的地上。
冯大婆哭着,用手绢擦着眼泪,其他人也哭丧着脸,擦着眼窝。
这时,从后院传来冯鉴光微弱的叫声。
冯大阳哭着抱住冯大婆:“奶奶,你听,他们又打我爷爷呢。”
大伙哭得更厉害了。
冯鉴光被吊在冯大婆屋门口的廊檐上,一个日本兵在挥动着鞭子抽打冯鉴光。
冯鉴光闭着眼,随着抽打在他身上的鞭子微弱地呻吟着,最后,连呻吟也没有了,只有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着。
秦二狗扶着冯大婆屋门框看着,他突然制止道:“停!”
抽打冯鉴光的日本兵累扔掉鞭子,瘫坐在台阶上。
秦二狗转过身进了屋。
堂屋的桌子上,杯盘狼藉。
几个日本兵醉倒在桌子旁、椅子上。
黑雄石仁还在醉醺醺地自斟自饮,嘴里哼着日本小调。
秦二狗晃晃悠悠从屋门口来到黑雄石仁脸前:“司令官,他昏死过好几次了。看来,他家真的没有八路,您看?”
黑雄石仁瞪了秦二狗一眼。
秦二狗卑微地笑了笑:“再说,司令官还要……”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嘴唇上,冯四婆长美人痣的位置挠了挠。
黑雄石仁不解地瞅着秦二狗,用询问的目光瞅着秦二狗,恍然大悟地也用左手食指在自己嘴唇的位置点了几下。
秦二狗配合着点着头。
会意的黑雄石仁高兴地大笑起来,摇晃着身子站起,赞许地拍了拍秦二狗的肩头,踉跄着向屋外走去。
黑雄石仁踉跄着从冯大婆屋门出来,走到吊着的冯鉴光跟前,轻轻推了冯鉴光一把:“冯老先生,多谢了,晚安。”又踉跄着哼着日本小调走下台阶。
冯鉴光的身子摆动着,他挑起右眼斜瞅着黑雄石仁走去的方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随着一声门响,黑雄石仁的逆光背身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
炕上、地上,惊恐的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冯四婆、冯日妻、冯大阳。
冯大阳被黑雄石仁吓得躲到了冯大婆背后,小声求救地叫着:“奶奶。”
冯四婆靠着被褥垛子坐在炕的一边。
黑雄石仁和气地指指冯四婆:“她的留下,你们统统地出去。”
冯四婆一把抓住冯大婆的手臂,用恐惧、求救的眼神望着冯大婆:“大姐。”
其他人提心吊胆地从黑雄石仁面前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门。
冯大婆爱莫能助地从自己胳膊上往下推冯四婆的手:“她四娘,为了咱这个家,你就……”下炕走了。
冯四婆又喊了声:“大姐!”无助地瘫软在被褥垛子上。
黑雄石仁从鼻孔里发出淫笑声,他的右臂仍然用绷带挂在脖子上,左手握着刀鞘,慢慢地走近炕沿边:“冯四太太,请多多关照。”
冯四婆紧咬下唇,目光呆滞,往后挪着身子。
黑雄石仁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睁大。
冯四婆慢慢地抬起惊恐的目光,胆怯地瞟了黑雄石仁一眼,又赶忙垂下眼皮,不均匀地呼吸着。
窗上映着冯四婆的影子。
一日本兵在院子里端着枪轻轻地来回走动,不时瞄一眼窗户。他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好奇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冯四婆哆嗦的手在徒劳地护着自己。
黑雄石仁用刀挑开冯四婆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花兜肚。
冯四婆害怕地用双手遮掩着胸部。
黑雄石仁激动的神情。
窗户纸上被舔破了一个洞,日本兵的眼睛在偷窥着。
黑雄石仁卧在冯四婆身上。
静夜里,只有冯四婆的叫声和黑雄石仁的喘息声。
屋里黑洞洞的。
冯鉴光划着洋火悄悄,看了看炕上睡着了的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他扔掉熄灭了的洋火棍,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他趴在地上,将脚伸进灶口,接着将整个身子也慢慢地倒爬了进去。
炕沿下,放着冯四婆和黑雄石仁的鞋,一只冯四婆小巧的绣花鞋被黑雄石仁的马靴压在下面。
炕上,黑雄石仁的头压在冯四婆的脸上,喘着短促的粗气。
冯鉴光的脸从冯四婆头下的灶膛里慢慢伸到灶口。他手里紧握着匕首,怒目圆睁。
突然,枕头从炕上掉到灶膛口,冯鉴光把头退缩进灶膛里。
冯鉴光朝灶口外观察着。
从灶口往外看去,可见屋地的椅子上乱堆着冯四婆和黑雄石仁的衣服,黑雄石仁的军装压在冯四婆的衣服上,花兜肚搭在椅子靠背上。
黑雄石仁的一只手从上面伸下捡起灶口地上的枕头。
冯鉴光手里紧握着匕首,慢慢向黑洞洞的灶膛里退着。
传来黑雄石仁骄傲的声音:“四太太,你的说,他和我谁的厉害?”
沉默。
黑雄石仁生气地:“你的说!”
冯四婆不情愿地:“司令官厉害。”
冯鉴光激愤的脸。
日本兵们从大门里列队跑出。
黑雄石仁右臂仍用绷带挎在脖子上,左臂抱着冯四婆走出大门步下台阶。
冯四婆两臂环抱住黑雄石仁的右肩和脖子。
冯鉴光被冯二婆、冯三婆搀扶着出来送行。
黑雄石仁把冯四婆放在他的马右侧。
日本兵上前扶冯四婆上马,被黑雄石仁制止。
黑雄石仁用左手把冯四婆的右脚抬起放到马的右脚蹬里,冯四婆就势扶住黑雄石仁的肩膀,就是上马。黑雄石仁绕到马的左侧,左脚踩脚蹬,左手抓马鞍,飞身上马,搂住冯四婆。
黑雄石仁朝马下的冯鉴光点头微笑:“谢谢冯老先生关照,发现那个八路,赶快报告。”他又抬头环视了一下这处院落,“这处大院也很美啊!”然后扭过头向马右边的队伍甩了一下头,“开路。”
冯鉴光眼泪汪汪地目送着,冯大婆等也都在擦拭眼泪。
冯大阳抱住冯大婆哭着问:“奶奶,四奶奶还回来吗?”
廊檐下站着县委书记王村、区长林天,旁边蹲着曹龙、曹贵山和几个区小队员。
冯鉴光趔趄着从院门口向王村他们走来,冯德光和冯大婆她们跟着进来。
冯鉴光急切地:“王书记、林区长,你们怎么才来呀?”
王村走下台阶,上下打量着冯鉴光:“伤得怎么样?”
冯鉴光难过地一垂头:“我倒不要紧,一点儿皮肉之苦。”
冯大婆哭着说:“你们一定要把那东洋鬼子全杀了!我那可怜的妹子啊。”
冯二婆、冯三婆、冯日妻等也都哭泣着。
王村沉痛地说:“真是国耻家辱啊!”扶了冯鉴光一把,“我们到房后去吧。”
冯鉴光突然发现了曹龙和曹贵山,不高兴地瞪着他俩:“你们来干什么?”
林天对曹龙说:“你们回家吧。”
杏树枝遮掩着冯家院墙上的一个小门。
王村对冯鉴光说:“不瞒你说,我们在后山上蹲了一天一夜。”
冯鉴光突然站往:“那,那,那怎么不下来打?”
王村:“不能打呀。”
冯鉴光边走边嘟囔:“哼哼,你们怕了。”
王村微微一笑:“哎,冯老先生,你算说对了。”
气乎乎的冯鉴光跺了一下脚。
林天走到冯鉴光的右前边,看着冯鉴光:“我们不是怕日本鬼子,我们是怕你的家人,怕你这处百十来年的大宅子遭殃啊!”
王村:“林区长说得对,你想过没有,打开了,你这大院就是战场。他们的增援部队近在咫尺,说到就到。到时候,能饶过你吗?就是你那给他们当警察局长的大少爷,也救不了你。”
冯鉴光沉思着向前走着:“这么说……”
王村笑了笑:“账算过来了?”
冯鉴光不好意思地:“哎,王书记,我们这是干什么去呀?
王村调侃着:“冯老先生,你刚明白怎么又糊涂了?日本人为什么来你家?”
冯鉴光吱吱唔唔地:“呵,这个……”
王村朝看园房一指:“别这个,是那个。”回头问冯鉴光,“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冯鉴光摇摇头。
于怀初和冯星已从屋里出来。
王村一行快步迎上去。
于怀初激动地握住王村的手:“王书记!”
王村用拳头擂了一下于怀初的肩:“延安抗大一别三年多啰。”用关切的目光盯着于怀初的右腿,“怎么样?”
于怀初笑笑:“小意思,没成想鬼子先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不好意思地,“王书记,还是你进步快呀。”
王村:“我也是去年底才从区上调到县里。”
大家边说边走进屋内。
大家在炕上炕下随意坐着蹲着。
于怀初:“还是乔柳老师慧眼啊,记得她夸你是咱班最有出息的。”
王村盘着腿:“啊哈,你也不慢呀,你这不是后脚跟前脚地来当骑兵团长兼政委了嘛,你是一马双跨呀。”
冯鉴光站在炕沿边,看着于怀初和王村:“你们都是国家栋梁,民众希望啊。”
王村用手指着于怀初,看了一眼冯鉴光:“介绍一下,这是到我们察北地区来工作的于怀初同志,任骑兵团团长兼政委。”又提高了嗓门,“这是冯老先生,是我们县上的抗日模范。怀初,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指了指林天,“林天同志接替我,是这个区的区长,今后你们少打不了交道。”
林天上前和于怀初握手。
王村严肃地对冯鉴光说:“冯老先生,人是交给你了,绝不能出了差错。”
冯鉴光点点头。
王村笑看着于怀初:“伤好了,我来接你,地委还有个会,我就先走了。”他再次握住于怀初的手,“保重!”
于怀初紧握着王村的手,点了一下头:“放心吧。”
于怀初目送王村他们远去,低头看着右手里的纸团。
于怀初看着纸团。
王村的画外音:“冯鉴光是全县有名的地主,有四房太太和多个姘头,手上有六条人命。长子是县日伪警察局局长,铁杆汉奸;二儿子是我们的抗日烈士,三儿子在傅作义部当团长。抗日以来,其做了许多抗日的事儿。在此养伤,可安心,但不能放松警惕。”
一扇大门开了,探出冯德光的头。
门外站着曹贵山等三个年轻人,他们把冯德光撞到一边,大步流星闯进院去。
冯德光:“你们这是?”回头惊慌地看向门外。
全村百十口人拿着粮袋、木棒候立在门前,个个怒目而视。
冯德光胆怯地关上了门。
曹贵山等冷冷地看着躺在炕上的冯鉴光:“你去看看,乡亲们手里不光拿着口袋。”
冯鉴光默然。
冯大婆劝说道:“唉,乡亲们也可怜,又要种地了,就先借点儿吧”。
冯鉴光无动于衷。
曹贵山瞪了冯鉴光一眼,往屋外走:“冯二爷,那你就安心养伤吧。”边走边提高嗓门喊:“不过,你这伤是怎么挨的,我们都知道。”
冯鉴光无可奈何地说:“我答应了。”气恼地挣扎坐起,颤抖的手从炕桌上抓起一只茶碗,猛地朝屋门处砸去。
碗碎声惊得曹贵山他们一怔。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走出院门。
冯德光也跟了出去。
41.黑雄石仁司令部大门外 黄昏
一群日本官兵和冯日等汉奸列队欢迎黑雄石仁一行归来。
骑在马上的黑雄石仁搂着冯四婆从队列中间朝大门口走来,向两旁的人招手致意。
突然,他把目光锁在了冯日身上,勒住马:“喂,冯局长,你看这是谁?”
目视前方的冯日朝马上看去,惊讶地脱口而出:“四娘!”
冯四婆泪水涌出,难过地垂下了头。
黑雄石仁得意地大笑,笑罢,看着冯日:“对呀!你叫她四娘,那今后你叫我什么呀?”
冯日呆呆地仰看着黑雄石仁等待答复的脸。
黑雄石仁朝冯日倾斜着身子追问:“嗯?”
冯日勉强地笑笑:“您是我干爹。”
黑雄石仁不满意地:“什么?”
冯日忙改口:“您是我亲爹,您是我亲爹。”
冯日两旁的汉奸们和日本兵们一阵哄笑。
尴尬的冯日朝左右看看。
黑雄石仁向冯日笑了笑:“算了,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认干亲吗?以后,你就称我为干爹好了,你就是我的干儿子。”
冯日向马上的黑雄石仁含笑点头:“是,干爹。”
黑雄石仁俯视着冯日,纠正道:“啊不!”用手一字一句地打着节拍,“称我为干爹、司令官、阁下”。
冯日认真地立正敬礼:“是,干爹司令官阁下。”
黑雄石仁大笑着,右腿碰了下马肚,马向前走了。
冯日站在马屁股后,谦卑地目送黑雄石仁。
正房窗户里透出灯光,照得满院通亮。
这是一处中国传统的四合院改造而成的宅子。
冯日踉跄着走进正房。
冯日家里一派日本民居风格。
冯日的日本妻子樱子拉开屋门,恭迎冯日。
醉酒的冯日跌跌撞撞跨进门,跌卧在地上。
樱子推上门,将冯日扶到床上,又倒茶端到冯日身边,关切地问:“又是在哪儿喝成这样?”
冯日欠起身,接过茶碗,醉眼笑看着樱子:“我的爱妻,今天……是我……干爹……请我喝的。”一口将茶喝净,把碗交给樱子,笑眯眯地躺下。
樱子把碗放到一边,卧在冯日身边:“城里还有你干爹?什么叫‘干爹’?”
冯日将樱子搂倒在身边:“就是咱们的司令官呀!司令官把我四娘给霸……”意识到失口,赶快改口,“给娶上了。今晚设宴,并举行……认干亲……庆典。认了干亲,确实不一样,别说我们……中国人,就连你们日本人,也高看我……一眼。”把樱子搂到自己身上,“日本人……”亲了樱子一口,“玩中国人。”把樱子压到自己身下,“中国人……”又亲了樱子一口,“玩日本人。”
樱子笑说:“东亚共荣。”
冯日:“合为一家。”得意地笑了。
他俩身后墙上挂着一横幅书法“东亚共荣”,落款是“冯日书”。
冯日由笑到哭:“东亚共荣,合为一家。我醉了,我是喝我……干爹……司令官……阁下的酒,喝多了,我太高兴了。”
亮着灯的北房里传出冯日的哭腔:“我他妈的……”
窗户透出的灯光熄灭了。
冯日又一声哭腔:“我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门帘撩开,露出冯星欣喜的笑脸,她手里拿着一瓶插着尚未绽放的杏花枝:“于团长,你看。”
坐在炕上埋头吃饭的于怀初猛地抬头:“呵,杏花?”
冯星端着杏花快步走近于怀初,将杏花举到于怀初脸前。
于怀初将鼻子探到杏花上闻了闻,脸上泛出兴奋的微笑:“好香啊!”抬头望着冯星的脸,“好美啊!”然后又深情地端详着已放在炕上的杏花,“你们北方的杏花和我们南方的梅花,很像姊妹俩,孤傲、高洁,开得都很早。”
冯星用纤巧的手在摆弄着杏花枝。
于怀初边吃饭边感慨地用筷子打着节拍:“绿叶无影花先笑,冲破寒意报春早。”
冯星:“就两句?”
于怀初继续吟咏着:“万花风流身已去,软风香魂到九霄。”
冯星转过身来为于怀初拆右腿上的绷带:“这首诗挺好。”
于怀初:“冯小姐,你也该进城上学去了。”
冯星眼也没抬:“日本人的学堂,我不念了。”然后抬眼神秘地看着于怀初,“我们有好多同学都上前线了,还有几个女生。听说有的同学去了你们延安。”说到这里,不高兴地垂下眼皮,“可我,还坐在日本人的学堂里,成天叽里呱啦的。”
于怀初纠正冯星的话:“叽里呱啦好哇,你也是中学生了,已经有了批判辨别能力,别的咱不学,就学他们的叽里呱啦,很有用的。”
冯星看了一眼于怀初:“不过,这些天,你给我讲了很多革命道理,我好像长大了好几岁,真的。”
于怀初欣喜地问:“是吗?”
冯星看着于怀初拆完绷带的腿,高兴地惊叫:“啊,于团长,伤全好了!”
于怀初感激地望着冯星:“再不好,也对不起你这些天的照顾哟。”
冯星将炕上散乱的绷带团了团,塞进了炕灶里,从旁边的桌子上取过洋火点着烧了,就势点着了灯。
于怀初靠近炕沿,向蹲在灶口的冯星倾斜着身子:“冯小姐,念书嘛,学的是知识,只要不被日本人给奴化了就行。共产党,不光要会打仗,更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冯星把被闪闪的火焰映得红红的脸仰向于怀初一笑:“我看呀,我倒被你这共产党的骑兵团长给赤化了。”
于怀初哈哈一笑:“这叫‘近朱者赤’。”
冯星拿着小木棍翻腾着燃烧的绷带,感慨道:“真希望来一把天火,把整个世界全烧光,我再投胎转世。”她站起身,欣喜地看着于怀初,“对了,我就生在你们延安,参加你们的队伍。”
于怀初严肃地看了看面前像是要他做出回答或夸赞的冯星,下到地上,不太利便地在屋地上踱着步子:“小妹妹,你所说的天火,其实早就有人点着了,就是孙中山先生,还有我们共产党。”他走到屋门处,扶着门框站定,坚定的目光看着冯星,“现在每一个中国人,都应当投身到抗日的烈火中去,投身到中国革命的烈火中去。”
冯星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于怀初:“你们共产党真了不起,你也了不起,懂得这么多,总让人看到希望,受到鼓舞。”
于怀初谦虚地摇摇头纠正道:“我可不行,我这个从学校到延安的共产党,还得好好改造,那些走过长征的红军,才真了不起。”他走到冯星身后站住,“你二哥才真了不起呢。”
冯星拉住于怀初的胳膊,难为情地说:“于团长,我也想参加革命,可就是我爹他……”
冯大婆屋里传来冯鉴光的咳嗽声,打断了冯星的话。
他俩相视一笑。
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冯日妻、冯大阳正围坐在堂屋桌子上吃饭,。
冯鉴光站在屋门口向外咳嗽着,然后,他转过身,生气地冲着大老婆喊着:“你这个当娘的,还是在你那宝贝女儿身上多操点心吧。”
冯大婆边吃边流着眼泪,冯日妻、冯二婆和冯三婆在默默地吃着,
冯日妻对冯大婆说:“娘,先别吃了。”
冯大阳边吃边呆呆地看着冯大婆。
冯鉴光从屋门口走到冯大婆背后,冲着冯大婆的背:“你们成天谋什么?再不看紧星子,她又要跟着共产党跑了。”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瞪着冯星的一副空搁着的碗筷,“不进城里念书,成天泡在那个共产党屋里,什么都不顾了,唉,罪孽呀!”生气地将碗筷拨拉到地上,发出碗碎的响声。
于怀初拿起桌子上自己用罢的碗筷送到冯星手上:“快吃饭去吧。”
冯星拿上碗筷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冲着于怀初调皮地一笑,撩帘出去了。
于怀初微笑着的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冯星端着碗筷从于怀初养伤屋出来,将门锁上,沿着走廊向冯大婆屋门奔跳着走去,嘴里哼着曲子。
冯大婆坐在饭桌旁等着冯星。
冯星推门进来:“娘,你们都吃完了?”
冯大婆没吭声,给冯星使了个眼色。
冯星揭开了盖着的饭,探头朝东屋望了望,轻轻坐到椅子上。
突然,东屋传出冯鉴光生气的声音:“你被那个共产党的迷魂汤都灌饱了,还吃什么饭?”
冯星朝东屋望了一眼,又向对面坐着的冯大婆微笑着作了个鬼脸。
冯鉴光从东屋出来,一脸的不高兴:“他的伤也该好了吧?”
冯星埋头吃饭,随意回答:“好……”偷看了冯鉴光一眼,马上改口道,“还得几天。”
冯鉴光:“一会儿我去看看。”
于怀初坐在炕上,望着冯星刚才蹲烧绷带的地方出神。他把目光慢慢移向桌子上,忽然被桌子上的杏花吸引住了。
(闪回)
透过一棵怒放着的梅花树,可见于怀初湖北农村老家的房舍。
于怀初老家屋里床边,大学生模样的于怀初坐在床边疼爱地看着床上睡着的婴儿,喃喃地说:“爸爸要走了。”
于怀初的妻子站在床边,靠在于怀初胸前,看着孩子,擦着眼泪:“念书,还有个假期。这一走,啥时候才回来呀。”
于怀初转过脸依恋地看着妻子,然后搂紧妻子,将头紧紧贴在妻子胸里。
妻子紧紧搂住他的头,抚摸着,深情而悲伤地将右脸贴在他的头顶:“到了陕北,可要念着我和孩子呀,我和孩子在家为你祈祷。”(闪回完)
冯鉴光进来:“于团长。”
于怀初从回忆中醒来,把看向窗外杏林的脸扭向屋门。
冯鉴光和冯星一前一后进来。
冯鉴光乐呵呵地走近于怀初,关切地问:“于团长,伤长得怎么样了?”
于怀初感激的表情,正要作答。
站在冯鉴光身后的冯星用拿着绷带的右手向于怀初动势很小地摇了摇。
已有所悟的于怀初迅速把目光从冯星脸上移到冯鉴光的脸上,感激而又歉意地答道:“呵,快好了。我真想尽早归队,这些天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真是……”
冯鉴光抢着说:“于团长可别这么说,这样说可就说远了,共同抗日我们是一家人嘛!在我家养伤,你就放心吧,千万别想别的。”说完,他把冯星让到前面,“星儿,来给于团长换药。”
冯星走近于怀初,于怀初稍有不安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已经好了的腿,冯鉴光狐疑地注视着于怀初的右腿。
略显慌神的冯星,突然灵机一动:“呵呀,忘了拿药膏了。”她面向身边的冯鉴光,“爹,快给取一下。”
冯鉴光先答应了一声,马上又恼火:“你这孩子,成天像丢了魂似的。”向屋门走去,又转过头,带着双关语气,:“于团长,千万别想别的,好好养伤,嘿……”
冯星脸转过来看着于怀初,一脸化险为夷后的神情,长出了一口气,笑了。
于怀初莫明其妙的眼神在冯星的脸上和自己受伤的腿上来回瞅着:“怎么了?”
冯星严肃的脸突然“扑嗤”一笑:“我还想听你讲共产党。”说“共产党”三个字时,她调皮地用头一字一点地打着节拍。
于怀初会意地边笑边说:“小妹妹,你还真鬼。”
满枝的杏花,满树的杏花,满园的杏花,似祥云,像烟霞,隐隐约约可听见蜜蜂的叫声。
于怀初和冯星漫步在花枝间。
于怀初感慨着:“世道兵荒马乱,季节如常分明啊。”他深吸着杏花林中的香气,仰头观赏着杏花,不由得吟出诗来,“北杏南梅亲姐妹。”扭头笑望着冯星,“不偏不向,你们北方的杏,我们南方的梅都有了。”
冯星在闻着一枝杏花,于怀初在她身后看着她。
冯星闭上眼睛陶醉着,一只喜鹊在杏树枝头雀跃。
于怀初又吟道:“江河两岸共芬芳。”他仰望着天空,渐渐变得忧伤起来,“九州莫不腾狼烟,七仙早就来赏花。”
冯星憧憬着:“我们和七仙女一起赏花,那该有多美呀!到时候我就和她们说,把我也带上天吧,这人间……”
于怀初笑笑:“你的想象力也够丰富的呀。”
冯星继续开心地想象着:“她们下来看了花儿,也闻了花儿香,然后把落下来的花瓣收起来,上了天给凡间飘花瓣雨,我也和她们一起撒花瓣,好让全天下的人都能欣赏这无限美景。”她出神地仰望天空,喃喃地念叨,“七仙女,快下来吧!”
歌声起。
七仙姐妹来赏花,
收起花瓣回九天。
花雨落下天下美,
杏花开了满园香。
于怀初和冯星漫步杏林。
于怀初和冯星在杏林交谈。
于怀初和冯星在杏林中嬉戏。
微风吹落花瓣,花瓣纷纷扬扬。
冯星张开双臂接着花瓣雨,花瓣雨落到冯星的脸上。
冯星捧着花瓣闻着,香气沁人心扉的样子。
冯星把手中的花瓣捧给于怀初。
于怀初深深地闻了闻冯星捧着的花瓣。
冯星花瓣一样的脸庞。
于怀初凝望着飘落花瓣的天空。
花瓣雨落到山村农舍。
一小女孩捧着花瓣让奶奶闻,老奶奶笑眯眯地闻了闻花瓣,亲吻着小孙女的脸蛋。
老奶奶把一片花瓣在舌头上舔了舔,贴在小孙女的额头上。
花瓣雨落到麦田里。
正在田间劳作的老者停下了手里的农活,开心地笑着。
花瓣雨落到河边。
几位洗衣少妇幸福地扬起了头。
花瓣雨落到骑在牛背上的放牛娃身上,放牛娃张开手接着花瓣。
于怀初看了一眼身旁的冯星,又看向前方:“你就是七仙女呀,那么美丽,那么善良!你把你的想象它写下来,写成诗,怎么样?”
冯星难为情:“我写不来。”
于怀初:“不要紧,写写看嘛,写着写着你就会写了。你先写,完后我帮你看看,凭你的灵气和想象力,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一个大作家呢。战乱平息后,你一定要再去读大学,就上我们延大,那里有我的老师还有留校的同学。”
下 集
月亮在树梢上走着,月色下的杏花林仿佛仙境一样,呈现出一种神秘的美。
于怀初画外音:“延安的夜色也很美,山坡上一层层窑洞的灯光,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灯光。”
阳光和煦,杏花枝缝间露出的蓝天里,有几只燕子在追逐飞翔。
于怀初充满着怀念的画外音:“延安,苏区,可是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官兵一致,男女平等。”
于怀初一只手叉着腰,仰头望着天空里的燕子:“劳动,生产,学习,当兵,打仗。”
冯星抚弄着身边的杏花枝。
于怀初的目光仿佛被空中的燕子牵引着,倒退着随冯星走着,眼睛望着天空:“还可以自由恋爱,自由结婚。”
冯星站住,惊喜地侧过脸望着于怀初:“真的?”
于怀初认真地应着:“真的。”
冯星那张喜悦的脸上,闪着光芒的眼睛充满了渴望:“那我能参加革命吗?”羞涩地埋下了头。
于怀初笑了笑:“哈哈,当然可以。我们的队伍里,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
冯星:“我二哥就是你们队伍上的人。有一天,我也要像二哥和你一样,参加革命队伍。”说完,欢快地隐没在杏林中。
于怀初一怔,顺着声音追了过去:“小妹妹,你是不是变成小蜜蜂了?藏在哪个花瓣里了?”
“于团长,我在这儿呢!”冯星咯咯笑着。
树上,茂盛的叶子里藏着绿中透黄的杏儿,枝晃叶动,露出了树枝间的冯星,她将手里的杏扔到树下。
于怀初笑着跑到树下,弯腰拾起杏儿。
他用双手捧成一个窝,向树上的冯星招呼:“来,往这里扔。”
冯星笑着说:“接好了啊。”
杏儿掉进于怀初捧着的手窝里。
又一个杏扔下了,砸在于怀初的脑门上。
于怀初夸张地叫了一声,用手揉着脑门。
冯星得意地:“吃亏了吧?”
于怀初:“吃亏的是你。”
冯星纳闷地向树下不解地问:“我?”
于怀初严肃地说:“冯小姐你想,我在树下,你在树上,你穿的可是……”
冯星恍然大悟,没等于怀初说完,羞涩地叫了一声:“天啊,我的娘呀!”
于怀初开心地笑着。
冯星赶忙把裙子裹在两腿之间,抱住树枝使劲地摇,树枝被摇得哗哗作响,被摇下的杏砸在于怀初的头上、身上。
于怀初抱着头,弯腰笑着跑离了树下。
冯星从树上滑下,突然,右手从背后拿出两个长在一个枝上的“双杏”举在脸前,冲着于怀初笑着说:“看!”
于怀初:“啊呀,你可真厉害!”他走近冯星,接过“双杏”端详了一下,掰开,给了冯星一个,“见面分一半。”把自己的装进衣兜里。
冯星垂眼看着手上的杏,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羞涩和慌乱:“于团长,你在延安,也‘自由’过了?”她的脸羞得绯红。
于怀初向冯星淡淡一笑,怅惘地望向远方。
冯家院那边传来冯大阳的喊声:“小姑,奶奶叫你们吃饭了。”
冯星答应道:“大阳,知道了。”蹦蹦跳跳地跑了,“吃饭喽!”
于怀初看着冯星跑去,若有所思。
蓝天白云下,于怀初骑着白马飞奔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
身着一身白色绸子中式服装的冯星,骑着黑马远远地朝坡头追来。
两匹马一前一后跑过浅浅的沙河。
马蹄溅起透明的水花。
山沟的小道上,两匹马飞奔着。
沙丘前,冯星和于怀初勒马放慢了脚步。
于怀初朝四周望了望:“冯小姐,我就是在这儿,上了你的车吧?”
冯星笑着纠正道:“不是上,是藏。”
于怀初感慨地望着停过轿篷车的地方:“真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啊!”
冯星侧过脸笑看着于怀初:“那我就是观世音喽?”
于怀初不经意地说:“你说是藏,那《柜中缘》这出戏你看过吗?”
冯星不解地问:“什么戏?没看过。”
于怀初望着冯星:“不过,你还真是我的观世音,要不然啊,我可就上天去找七仙女喽!”
冯星笑笑:“美得你。”
于怀初和冯星牵着马走出柳林,向河边走来。
于怀初佩服地夸着:“小妹妹,你马骑得不比我差呀!”
冯星不满意地瞟了于怀初一眼:“那你是骑兵团长,我算什么呀!”
于怀初把缰绳交给冯星,边蹲下洗手边说:“你是大家千金!”
冯星倔犟地:“我不当千金,我要当骑兵!”
于怀初捧起河水正要喝,冯星顽皮地扔了一块石头,水溅了于怀初一脸。
于怀初捧起一捧水向冯星扑过去。
冯星笑着、躲着:“我错了,别报复了,过来给你看样东西。”她掏出先前掰开的黄杏。
于怀初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走近冯星,从衣兜里掏出另一个黄杏。
冯星把自己手上的杏放到于怀初的手上,于怀初将自己的那一个放在冯星正欲缩回的手里。
俩人对视着,同时把杏放到自己的嘴里轻轻吃了起来。
冯星突然停住吃,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绣着杏花图案的布枪套递给于怀初:“你的枪套不是丢了吗?”
于怀初惊喜地接过来:“谢谢你,冯小姐!”
枪套上面用彩线绣的杏花图案好看而清晰。
于怀初端详着:“呵,好漂亮!谁的手这么巧?绣的还是杏花呢!我以后打起鬼子来,一定会百发百中。”
柳林。墨绿的柳叶,黑黑的树干,从树梢间透过的阳光洒在草地上,显出稀疏的亮光。
冯星启发地:“团长大人,我那天问你的话……你还在肚里憋着呢?”羞涩地盯着于怀初的脸。
于怀初会意地一笑:“噢,哈……”看了冯星一眼,“‘自由’这两个字和我无缘。我们是父母包办,她比我大三岁,儿子也有四岁了。”
冯星探究又胆怯的脸:“那你?”
于怀初定了定神:“我只盼着早一天赶走小鬼子,天下太平,百姓不再遭受涂炭。生活就像这片柳林,宁静而美丽。我们就像鸟儿,自由飞翔,尽情歌唱!”
冯星向往地看着于怀初。
于怀初把仰着的脸转向冯星。
冯星坚定而深情地:“我们一起去创造太平,好吗?”
于怀初将右手伸向冯星,点了点头。
冯星果断地把左手放到于怀初的手里。
透过柳林边上稀疏的、黑黑的、逆光的柳树干,可见泛着白光像条白绸带子的河水流过。树干把河水间隔成一节一段的。
乌云滚动,远处传来低沉的隆隆声。
冯鉴光气呼呼地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冯德光从门口进来:“二哥,星子她们回来了,到车马院卸牲口去了。”
冯鉴光生气地“哼”了一声,扭头进门去了。
冯德光跟了进去。
冯鉴光踢门进来,用目光来回搜寻着。
堂屋里,正在洗脸的于怀初和冯星以及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吃惊地看着冯鉴光。
冯鉴光看到于怀初,脸上的怒容顿时变成了关切的笑容:“哟,刚回来,于团长?”
冯鉴光走近于怀初,打量着于怀初的伤腿:“伤好了吗?”
于怀初镇定地说:“多谢冯老先生,这些天给家里添了诸多麻烦,实在是心存感激!”他把目光从冯鉴光的脸上移到冯星那张焦急不安的脸上,“感谢冯小姐的精心照料,我的伤已经痊愈,明天我打算启程。”
冯星有些不知所措。
冯鉴光平静地:“呵,于团长要重返杀场,可喜可贺!我就不留了。”他拍了拍冯星的肩,进了东屋,又回过头,“收留你,也是我为抗日尽的微薄之力呀!”
于怀初微笑着看了看冯星和冯大婆她们。
冯二婆、冯三婆轻轻地出了屋,于怀初把毛巾放到脸盆架上,也默默地出了屋,冯星焦急地跟到屋门口又站住了。
冯大婆叫了声:“星儿?”
冯星转过脸,眼圈里已满含泪水。
冯大婆走近冯星,给冯星擦了擦眼泪,用手指指饭桌上拿碗盖着的饭菜,又朝窗外指了指,示意让冯星给于怀初送饭去。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冯星端上饭菜向屋门口走去。
冯鉴光突然从东屋出来,压低声音:“给我站住!你不去上学,成天和他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他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家庭?”
冯星呆呆地站着。
冯大婆:“你就别说了!”
冯鉴光稍微提了提嗓门:“我想把房顶桶个窟窿!”
一个很脆的雷响起,闪电将墙上那张猛虎下山的中堂画照亮。
冯星脸上淌着泪水,手上端着饭菜,呆立在门口。
冯鉴光走到饭桌旁坐下,长出了一口粗气,心平气和了些:“星儿,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怎么能和共产党……”难过地垂下头,用右手托着脑门,支撑在桌子上。
冯大婆朝门口提心吊胆地望着。
冯鉴光抬头:“星儿,你就听爹……”发现冯星已经走了。他对着空空的门口,拳头狠劲地砸在桌子上,“反了!”
窗外又打了一个雷。
冯大婆劝着冯鉴光:“于团长不是说明天就走吗,你看你的火比这雷还大呢。”
冯鉴光用拳头又狠劲地砸了一下桌子:“我的火当然大了!”转而口气舒缓些,“我们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只是眼下在抗日!”
冯大婆从桌后绕到冯鉴光身边,欲扶冯鉴光:“快歇着吧。”
冯鉴光站起身。
冯大婆斜睨着向东屋走去的冯鉴光:“去谁房里?”
怒容未消的冯鉴光侧过脸白了身后的冯大婆一眼:“哪还有那个心思!”朝东屋走去,当走到门口,站住了,“去她三娘房里!”
冯大婆乜斜了他一眼。
一个闪电,把冯大婆屋前的院子照得通亮,院里满是雨水溅起的水泡。
房檐上水流如注。
屋内没点灯。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桌子上拿碗盖着的饭菜。
冯星低声哭泣着:“明天,我就跟你走。”
于怀初劝慰着冯星:“等打完鬼子,我再来接你。”
一个闪电,照亮了相向而立的于怀初和冯星。
于怀初:“快过去吧。”
冯星不舍地:“我,我,我想再和你呆一会儿。”
窗外雨声依旧。
被窝里,冯鉴光笑着用右手为坐着的冯三婆解兜肚的扣子。
冯三婆娇滴滴地说:“生那么大的气,想你不过来了呢。”
冯鉴光掐了一把冯三婆的胳膊:“生啥气,也不能生这个气哟。”
冯三婆“哎哟”地叫了一声,推开冯鉴光的手,用右手轻轻拍打着冯鉴光的头顶,温柔地说:“你这个老小孩,真缠人!”
冯星住的西屋里,两扇屋门紧关着。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闪电照亮了门缝外冯大婆脸‘
“啊!”冯大婆倒吸了口凉气。
穿着短裤、背心、披着袄的冯大婆蹑手蹑脚进了冯星屋。
炕上散乱,空着的被褥,一扇窗户洞开着。
又一个闪电划过,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冯大婆倒退了一步,差一点儿跌倒。
61.黑雄石仁司令部大门外 日
化装成修鞋匠的曹贵山背身坐在司令部大门对面的饭馆门口,与乔装打扮的王村悄声说着:“王书记,让我跟你到前线去吧!”
王村脱着另一只鞋,瞪了他一眼:“别胡思乱想,这儿也是前线。以后有情况,去顺城街大光明理发店找麻脸掌柜联系,暗号是‘给我剃个电灯泡’。老地方不能去了。”
画外传来汽车声,曹贵山和王村寻声望去。
几辆载着日本兵的汽车急速驶进了司令部大门,卷起大片尘土。
王村把脸转向曹贵山:“好好看着,小心钉了手。”
王村把鞋穿好,叮嘱着曹贵山。
曹贵山懒洋洋地扔下手里的锤子,站起来,转过走进了路边的小饭馆。
曹贵山在窗户边的桌子旁坐下,望着窗外。
冯星从窗前缓步走过。
曹贵山一怔,站起来向窗外的冯星张望。
冯星心事重重地在饭馆门口来回踱步,不时朝司令部门口那边望望。
饭馆内,曹贵山向冯星敲打着窗户玻璃。
冯星扭过头,一怔。
曹贵山从饭馆出来,搭讪着冯星:“我看像你嘛。”
冯星用鄙夷的眼神瞟了曹贵山一眼:“你进城来干嘛?”
曹贵山笑眯眯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修鞋摊儿。
冯星讽刺曹贵山:“还有这手艺。”
曹贵山依旧笑眯眯地低声问冯星:“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这副脸蛋儿,还敢来这老虎嘴边转悠,不是想进去当司令官太太吧。”
冯星厌恶地:“呸!你这张狗嘴。我来是想看看我四娘。”
曹贵山嘻嘻笑了笑:“你怎么来的?骑骑兵团战马来的?”
冯星:“我六叔送我来的。”
曹贵山又问:“你六叔呢?”
冯星:“说有急事赶回去了。”
曹贵山坐到马扎上:“你快死了这份孝心吧。我成天在这儿,准能见到她,以后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冯鉴光坐在东屋炕上抽着烟袋。
从东屋门看去,可见堂屋桌旁坐着的冯大婆、冯二婆和冯三婆,她们都看向堂屋门。
冯大婆关切地问:“回来了,他六叔,星子安顿好了?”
冯德光:“安顿好了,二哥呢?”
冯大婆用头朝东屋里一指:“里屋抽闷烟,想闺女哩。”
冯大婆她们偷笑着。
冯德光气喘吁吁走进东屋,用背把门顶上,神秘地走到冯鉴光身边悄声嘀咕着什么。
冯鉴光的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默默点着头。突然,他猛然抬头,用命令的目光盯着冯德光大声说:“快去!”他马上觉得太声张了,向屋门外偷偷瞅了一眼,跳下炕,连鞋也没顾上穿,就走到屋门对着山墙的壁柜前,开门取出“独角牛”手枪,转身交到冯德光手里,悄声叮咛冯德光,“在老虎山等他。”
东屋门开了,正要走出来的冯德光惊呆了,冯德光背后的冯鉴光也惊呆了:“你们这是…”
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背着身面朝东屋门跪着。
跪在前面的冯大婆抬起脸,央求着:“他爹,咱们可不能再这么干了,世道是打墙板翻上下,要是共产党成了气候,我们这么一大家人可怎么活呀!”
冯鉴光推开冯德光,走出东屋门,站到冯大婆前,用布满杀气的目光看着冯大婆:“住嘴!你们懂什么!我就是要让穷鬼们知道,冯二爷的粮食不是好吃的,就是要给他们个杀鸡给猴看!”冯鉴光看着冯德光,指了指堂屋门,“老六,走你的!”
冯德光边往堂屋门走,边回头帮腔:“该搬了这个穷鬼们的尖,好让他们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冯大婆大声央求道:“她爹!你……”
没等冯大婆说下去,冯鉴光狠劲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冯二婆和冯三婆急忙跪着过来,扶住冯大婆:“大姐!大姐!”
冯鉴光凶狠狠地:“谁要是走漏了风声,我就生啃了它!”
曹贵山在摇辘轳打水。
曹龙老婆向曹贵山急匆匆走来:“哎,大侄子,你叔到区上开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曹贵山看着曹龙老婆:“怎么了?”
曹龙老婆用手扶着辘轳:“刚才,我见冯老六赶着车回来,可又骑马朝老虎山那边去了”
快要出井口的满满一桶水停住了,里面的水不住地往外洒。
曹龙老婆担心地:“袄襟底下还别着枪,我怕……”
曹贵山焦急地朝村外望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曹龙老婆:“我在城里看到冯星了,她说她六叔送的她,又有急事先回来了。我就纳闷,怕村里出什么事,也就赶回来了。果真是有事儿啊。他妈的!”松开辘轳,跑了。
曹龙老婆不敢去抓飞转的辘轳把,吓得退到一边。
飞转的辘轳把。
山脚下的一片荒坟堆里,一条人行小路弯曲穿过,天边挂着一弯朦胧的月亮。
曹贵山气喘吁吁地从坟堆外的坡下露出了头。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枪声。
曹贵山站定侧耳听着。
一阵马蹄声由远渐近。
曹贵山急忙躲到一坟头后面。
冯德光骑马从远处顺着弯曲的小路向坟堆急驰过来,从曹贵山藏身的坟头前跑过。
曹贵山从坟头后探出头向冯德光跑去的方向望去。
曹龙面朝下趴在一棵枯柳树下。
曹贵山跑过来,急忙将曹龙翻过来,抱在怀里,曹龙胸口上有一滩血。
曹贵山在曹龙耳边轻轻叫着:“大叔,大叔。”
曹龙没有反应。
曹贵山轻轻把曹龙放在地上,突然发现曹龙手里有什么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吓得一怔。他猛地站起身,向来时方向跑去,跑了几步站住,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朝四周警觉地望了望,急忙装进衣兜里。
一钩弯月将要落进荒草丛中的坟头间的凹里。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日本国旗下的办公桌后面坐着鼓掌大笑的黑雄石仁。
一个女子正在跳着日本的民间舞蹈,婀娜的身姿柔媚地晃动着。
是冯四婆。她一身日本女子打扮。
西屋门口站着几个日本女子,在微笑着欣赏冯四婆的舞姿。
堂屋门里门外,站着几个日本兵。
东屋门边坐着几个伴奏的日本女子。
黑雄石仁笑着用手打着节拍。
突然,黑雄石仁喊了一声:“停!”绕过办公桌,走到冯四婆身边,耐心认真地为冯四婆纠正动作,摆弄着冯四婆的手臂,“是这样的,看我做一遍。”
黑雄石仁在没有音乐的伴奏下示范了一会儿,又牵过站在一旁认真琢磨的冯四婆的手:“来,我们一起跳。”
乐起,冯四婆随着黑雄石仁跳了起来,黑雄石仁向西屋门口的日本女子招手。
几个日本女子笑着走到大厅中央也跳了起来。
一个日本军官从堂屋门外风风火火地拨开门口的日本兵挤到近前,喊了声:“报告!”
黑雄石仁停下,舞乐也停止了。
站在门口的日本军官走近黑雄石仁,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黑雄石仁一扬手,跳舞的人散去。
冯四婆走进东屋。
冯四婆关上屋门,就势立在门边,侧耳凝神听着屋外黑雄石仁他们的说话。
冯四婆吃惊的脸。
黑雄石仁送日本军官至堂屋门口:“抓紧准备!”
日本军官:“哈依”!转身出去。
床边穿衣镜里映着已经脱去日本和服的冯四婆,她正要换穿一件白色绸绒旗袍。
黑雄石仁进来,说了声:“停!”
冯四婆住了手。
双手扶着门的黑雄石仁惊喜地看着冯四婆,仿佛怕惊飞一只蝴蝶那样蹑手蹑脚走到冯四婆背后,突然张开双臂搂抱住冯四婆,用脸磨蹭着冯四婆的脸:“啊,中国的天仙女!”
冯四婆作出娇嗔状。
黑雄石仁:“我真想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
冯四婆转身面向黑雄石仁,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那还不容易,你是司令官呀。”
黑雄石仁抱起冯四婆放到铜管床上,用胳膊撑着床,笑看着身下仰面躺着的冯四婆:“司令官首先应当是个称职的军人,军人的用武之地,首先在战场。”用手拍了拍冯四婆的脸蛋,“不能光在床上吆!”他站起身,从穿衣镜前拿起旗袍闻了闻上面的香气。
冯四婆从床上坐起。
黑雄石仁:“我们抛妻别子,来你们中国,就是……”抬起手表看了看,又在冯四婆的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望着冯四婆,倒退着走了几步,然后猛地转身走出屋去。
冯四婆扣着衣扣,走到窗前,向院里窥望。
黑雄石仁匆忙地向院外走去。
冯四婆转身靠在窗台上,凝神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抬手看着手腕上的手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冯日脚穿白色皮鞋,身穿白色西装,内穿银灰色衬衫,系一条蓝底小白暗花领带,风流潇洒,兴致勃勃地走进院,朝院子里扫视了一眼,目光被他儿子“爹,爹”的叫声吸引住了。
一个个脚夫提着皮箱跟着进了东房。
正房窗下,冯四婆正在和6岁左右的冯大阳玩纸扎的小风车。
冯大阳突然站起,拿着小风车跑过来:“爹!”小风车在他手里的木棍上飞转着。
冯四婆站起了身。
冯日亲热地抱起冯大阳:“大阳!”在冯大阳脸上亲了一口,用满含眷恋的目光凝视着冯四婆。
冯四婆缓步过来,眼睛里流淌着满满的爱。
冯日恭敬地问候冯四婆:“四娘,您好!”
冯四婆微笑点点头。
冯日妻从东房出来,朝冯日亲热、恭敬地打招呼:“回来了?”
冯日笑笑。
冯日妻去抱冯大阳:“快下来,看把你爹的衣服弄的。”
冯大阳骄傲地举着小风车:“爹,四奶奶给我做的!”
冯四婆问冯日:“柜上生意怎么样?”
冯日淡淡一笑:“哎,日本人的天下,除了当汉奸,什么生意也不好做。”
冯日妻去抱冯大阳。
冯日又亲了冯大阳右脸一口,眼睛却看着冯四婆,仿佛是在亲吻着冯四婆。
冯四婆脸上微微现出一点羞意,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冯四婆屋没点灯。
被窝里的冯四婆微闭着眼睛。
门响,冯四婆睁开眼睛,欠起头看向屋门。
冯日披着袄轻轻撩开门帘进来,走到冯四婆头边蹲下身子。
两人亲吻起来。
冯日悄声问:“没插门?给我留着?”
冯四婆轻轻揪了一下冯日的耳朵,细声说:“今儿,是你爹轮到来我房里了,出门还没回来。你怎么出来的?”
冯日:“他娘睡着了,我假装解手。我去插上门。”
冯四婆急忙欠起身:“别,你爹快回来了,快走吧,明儿再过来。”
冯日上炕,进了冯四婆的被窝:“他还不知道睡在哪个野女人被窝里了,这会儿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冯四婆握拳轻轻打了冯日肩膀几下。
两人疯狂地拥抱亲吻起来。(回忆完)
冯日的“报告”声打断了冯四婆的回忆,她先是一惊,然后由惊变喜:“请进!”
身穿警察服的冯日推门进来。
冯四婆猛扑到冯日身上,紧紧搂住冯日:“我正盼着你来呢!”正要去亲吻冯日,才发现他是一张毫无激情的脸。
冯日:“司令官呢?”
冯四婆像摇着一个神智不清的人那样摇着冯日:“别怕,他出去了。”
冯日往开推冯四婆:“快别这样了,你现在是司令官太太,他是我干爹。”
冯四婆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冯日那张冷漠的脸,抱着冯日的手松滑下来,微微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突然,她气愤地狠狠打了冯日一个耳光,“当初,我还是你亲爹的老婆哩!你为什么还敢?”
冯日好像没有知觉地看着冯四婆,将手揣进裤兜里,在屋地上踱了几步,望向窗外:“日本人比我爹厉害呀!”
冯四婆气得两肩一耸一耸的:“我盼你来,觉得你毕竟还是中国人。”忽然,她站起来,转过身,压低声音焦急地说,“你知道日本人要干什么吗?”
冯日望向窗外:“从他们脚一踏上我们的国土,全中国人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边淡淡地说着,边转过身靠在窗台上,随意观赏着屋里的陈设。
冯四婆压低声音:“他们后天黑夜,要去偷袭共产党的骑兵团!你得想法传个信。”
冯日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呀,他们打省得我们打。”走到冯四婆面前站住,将脸侧向冯四婆,“我吃的是日本人的饭。”
冯四婆平静地摘下两个手镯,扭过脸去,扔到床上:“还给你,走吧!”
冯日扭过脸来瞟了一眼,拾起镯子摸了摸,然后又扔到床上走出屋门。
冯四婆气愤地抓起镯子摔到地上:“真是条走狗!”
修鞋的曹贵山不时地朝大门方向张望着,突然,他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目光。
冯四婆走出司令部大门朝这边走来,身后跟随着两个挎枪的日本兵。
曹贵山站起来向走近他的冯四婆悄声打招呼:“四太太,不认识我了?我是贵山呀。”
冯四婆疑惑地看着曹贵山:“你怎么在这儿摆修鞋摊子?”
曹贵山笑而未答。
冯四婆:“去中学怎么走?”
曹贵山殷勤地笑着:“四太太,先让我给您修修鞋,然后我领您去。”
冯四婆不耐烦了:“你这孩子,我还有事,少给我耍贫嘴。”不高兴地走了。
曹贵山走近冯四婆,假装认真地说:“真的太太,您看。”
冯四婆有点疑惑地低头看着鞋,曹贵山凑近冯四婆,低头用手在冯四婆的左鞋上指点着。
两个日本兵走过来,其中一个踢了曹贵山屁股一脚:“滚开。”
冯四婆向日本兵说:“我的鞋需要打个掌。”走到马扎旁坐下脱鞋。
曹贵山接过鞋,开始干活,眼睛既不看冯四婆,也不看两个日本兵,好像专心干活的样子。
曹贵山小声嘀咕着:“冯星早就参加骑兵团了,她前几天来过,说想你,想看看你。你们有事,我都能转告,哪怕是天大的事。”
冯四婆看着曹贵山做活,好像没听似的。
忽然,冯四婆假装看鞋凑近曹贵山:“赶快给冯星她们送个信,后天鬼子要去偷袭。”
站在他们对面的两个日本兵正朝冯四婆这边窃笑。
冯四婆白了他们一眼,用手按住旗袍下摆。
两个日本兵顿时收住了笑,转过身立正站着。
已穿好鞋站起身的冯四婆向曹贵山付了钱,用叮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朝大门走去。
两个日本兵紧跟着冯四婆。
背身的冯四婆突然站住,转过身,朝曹贵山这边看着。
冯四婆摘下耳环、项链、戒指放到一个日本兵手里,用头指了指曹贵山。
日本兵走近曹贵山,把东西放到曹贵山手上。
曹贵山好生奇怪,疑惑地望着。
黑雄石仁气势汹汹地快步走进,直奔东屋,冯日紧跟其后。
黑雄石仁踹开东屋门。
躺在床上的冯四婆不慌不忙地欠起上身。
黑雄石仁猛扑到冯四婆跟前,冯四婆吓得往后挪着身子。
黑雄石仁充满杀气的目光直逼冯四婆,猛地抓住冯四婆的衣领:“你!”狠劲地摇了几下,接着打了冯四婆两个耳光,将冯四婆推倒在床上。
冯四婆平静地没有挣扎。
门外的冯日不敢面对冯四婆的目光,把脸扭向一边。
黑雄石仁鼻子里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抽动着:“我杀了你!”突然,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温和了许多。
靠着床头的冯四婆神色安然,嘴角流着血。
黑雄石仁用颤抖的手伸进裤兜里,慢慢地掏出白色绣花手绢,轻轻地斜坐到冯四婆身边,为冯四婆擦拭着嘴角。
冯四婆将脸扭到一边:“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手绢?”
黑雄石仁将手绢装进裤兜里,用手摸着冯四婆的脸:“中国的仙女!”
门外的冯日露出难堪的表情。
一日本兵在门外喊道:“报告司令官!”
黑雄石仁看着冯四婆,倒退着走到屋门口,突然立正站定,向冯四婆鞠了一躬,转身出去。
黑雄石仁从堂屋门出来,惊呆了:“这是干什么?”
冯日也是一脸的惊讶。
司令部的60多名官兵列队院中,前排中央的一个军官向前一步出列,像背书一样地陈述:“报告司令官,我们特向司令官请求,请你不要杀死您这位中国太太!”
黑雄石仁走到这个军官面前。
军官挺直了腰板:“我们到中国后,玩过不少中国女人,都杀掉了。您这位中国太太,是中国的大美之人,我们冒死为她求情,让我们每天都能欣赏她吧,将来带回国去,告诉人们,她就是中国转世的杨贵妃!”
众官兵一起向黑雄石仁行鞠躬礼。
黑雄石仁欣赏地拍了拍带头为冯四婆求情的军官,转身走回到台阶上,用深受感动的目光扫视了众官兵一眼,说:“我的中国太太想通共,应当处死!但是,我与大家有同感,大家的请愿我答应了。你们必须给我打胜这一仗,全部消灭共产党的骑兵团。但是,冯星我要活的。”突然,他恼怒地指着带头请愿的军官,“你带头违反了军纪,请你自裁!”
带头请愿的军官向黑雄石仁鞠躬行礼:“哈依!”抽出自己的战刀刺进了肚子。
众官兵庄严肃静地站着。
冯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随着一声枪响,只见冯日前胸喷出血浆。他两手捂着前胸,艰难地转过身去。又是一声枪响,冯日后胸喷出血浆,倒在了台阶下。
黑雄石仁被屋里射出的一发子弹打在左肩头上,他倒退了一下,血渗了出来。
屋里又响了一声枪声。
黑雄石仁冲进屋去。
竹帘掉了下来。
堂屋那块牡丹图案的地毯上,躺着已自杀身亡的冯四婆,她右手握着手枪,血染红了白色稠绒旗袍和地毯上的牡丹花。
黑雄石仁慢慢蹲下身子,从上衣胸兜里掏出那块手绢,轻轻地盖在冯四婆脸上。
高阔的蓝天上白云朵朵,草原上簇簇红柳。
红柳丛中,战马和骑兵们在休息。
一丛红柳后面,冯星趴在于怀初身边低声哼唱着晋冀蒙地区的民歌。
于怀初用手打着节拍,随着唱了起来。
于怀初唱了几句,悄声问冯星:“我唱的行吗?”
冯星调皮地:“继续努力吧。”
于怀初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玩具枪递给冯星:“大阳成天缠着让我给他做手枪,你回家时给大阳带上,以后大阳见了我,保准嘴更甜了。”
冯星笑笑“呵,你可真行!”
于怀初:“别挖苦我了,做得有点儿糙。”
冯星忽然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用小木枪指点着于怀初:“今天,你的……什么战略战术的……有?”
于怀初认真地:“你四娘让曹贵山送信给我们,我们掌握了鬼子来的时间,提前做了准备,在鬼子来的路上打伏击,这就把黑雄石仁的计划打乱了。我们完全可能全歼他们,这就变成了‘鬼来打’为‘打鬼来’。这一仗,我们还得感谢你四娘和曹贵山啊。”
冯星板起脸:“少提曹贵山,我打小就看他不地道。”突然睁大眼睛,“来了!”
于怀初抬头望了望,朝身后打了一个口哨。
红柳丛里,战士们打着口哨,互相传递着信号。
黑雄石仁和几个军官骑着马带着一对日本兵走近红柳丛。
红柳丛里响起了于怀初“打”的命令,枪声顿时响作一片。
几个日本军官和士兵中弹倒下。
黑雄石仁挥动着战刀指挥战斗。
于怀初和冯星在瞄准射击。
黑雄石仁中弹,他紧紧抓着缰绳,马拉着他掉头跑去。
于怀初大喊一声:“上马!”
红柳丛中冲出了骑兵战士,他们或挥动着战刀,或开枪射击。
黑雄石仁狂奔着。
于怀初紧随其后,举手开枪。
黑雄石仁摔下马。
于怀初瞄准射击。
冯星骑马追上,按下于怀初瞄准的手,举枪向被马缰绳拖着的黑雄石仁连连射击。
缰绳断了,马跑了,黑雄石仁躺在地上,身中数弹,在地上抽搐着。
冯星骑在马上哈哈大笑着,突然她止住了笑。
仰天躺在草丛里的黑雄石仁,从胸兜里掏出了那块白手绢,放在嘴上亲吻了一下:“你四娘很美,你也很美,你们家那处院子很美。”闭上了眼睛。
于怀初和冯星疑惑不解地对望了一眼。
冯星跳下马走近黑雄石仁。
骑兵围拢过来。
冯星拿起手绢看着:“是我四娘的……”
如血的残阳从红柳丛中照射过来,天空、草原、红柳丛都笼罩在血红的色调中。
于怀初和冯星并驾齐驱地走着。
落日的余晖照着他们,翻滚的烟雾从他们的身边向后退去,草原上的晚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衫,吹动着马鬃,吹起了冯星的头发。
于怀初和冯星的脸上充满着胜利的喜悦。
字幕:1947年初冬。
桦林中一山洞外。
王村披着大衣盘腿坐在一块很大的白色石头上,神情凝重:“以上,是对全国解放战争以及我们察北地区筹粮筹款、组织兵员支援平津战场情况的通报。”
十几个人疏密有致地坐在王村面前,有靠树站着或坐着的,有垫着膝盖低头作着笔记的,于怀初侧身对着王村坐在人群边上,情绪低沉,用手无聊地撕着树叶子。
他们多数穿的是棉衣,于怀初也披了件褪了色的军大衣,山洞顶上的高坡处有一战士在持枪站岗放哨。
王村站了起来:“可以说形势喜人,胜利在望,我们在地方工作的同志倍受鼓舞,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他从大石头上下来,双手掐腰,挺挺胸,弯弯腰,活动着身子,“目前,察哈尔省委土地工作会议已在承德那边开过了。察北地委在赤城的罗家营也召开了整风会议,要求开展整风运动。也就是啊,查阶级,查思想,查作风。同时要求立即组织土改工作团,先搞试点,然后铺开土改运动。各区回去后,要抓紧贯彻这几个会议精神,立即行动起来。”他走动着,“希望党员同志们和各级干部,要积极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和土改运动中去,这是对我们每一个同志的严峻考验,我们要以整风的实际行动支援前线。这些年,我们这个地区,我党和国民党两面政权同时存在,两面政权明暗穿插,来回拉锯,再加上前几年强调团结抗日。”他突然站定,语气沉重,“我们有些同志,头脑发昏,阶级界线不清,党性、阶级立场不坚定!”
于怀初低垂着眼皮。
其他人默默而严肃地听着。
王村:“竟然有的同志在地主富农家和人家老婆、闺女睡觉、搞暧昧,甚至还有闹出人命的。”他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人,“五区的李书记,你给大伙说说,你们赵区长是咋死的。”
五区的李书记看了一眼王村,把手里的小石头扔在地上,垂下头,既沉痛又气愤地说:“唉,那天傍黑,我们有行动,他说他肚子疼,就没去,我也知道他是装的,任务不大,也就没硬拉他。后来听说,崔大头半夜找了三道沟的一伙土匪,在他小老婆的被窝里堵住了他,死得挺惨。”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王村,“其实老赵那人,工作起来没说的。”他捡起一块石头扔到山坡下,“我迟早得把那个崔大头给宰了。”
王村制止了李书记的话:“行了,别扯远了。”他沉重地点着头,“赵区长是准备提到县里的,就图一锅烟工夫的高兴,损失多大呀,啊!还有的同志,嫌偷偷摸摸不过瘾,还想娶到手。有的同志,老家有老婆,有孩子,也还想娶地主富农家的闺女!有的还想娶人家的小老婆!现在就这样,等我们坐了天下,还了得!这些人的阶级立场哪去了?党性原则哪去了?”
王村走近于怀初,语气舒缓了些:“于团长、于政委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一些。根据地委的指示,要求我们这里组成五人处理小组,处理老于同志的阶级立场问题。老于同志也不要有思想包袱,争取改正就好。于团长在我们这里是‘高干’了,我当组长,林区长也参加。会后我先和老于聊聊。大家回去后,都查查你们那里有没有类似情况,要做好批评教育工作。”
于怀初愤愤不平地站起来,瞪着天空:“我有意见!”
王村亲切地推了于怀初一把:“我早想和你好好谈谈,走吧,下山到村里再说!”
一个干部远远地问道:“王书记,三营村那几个积极分子的入党批了没有?”
王村扭过脸向远处高声答:“批了,你去找张秘书吧!”
会散了。
王村和于怀初走下山去。
堂屋,冯大婆正在用布掸子为刚进城回来的冯鉴光打扫身上的尘土,冯二婆和冯三婆坐在桌子旁吃瓜子。
冯鉴光狠狠地说:“谁说也没用!让她跟那个共匪一刀两断!”扭过脸对给他打扫后背的冯大婆,“人家高县长,早就想娶她。”转过身不耐烦地推开冯大婆,“要不,我这个参议,也当不下去了!”
冯三婆劝道:“你看你,刚进城回来就……”
冯鉴光摘下帽子摔到桌子上:“你们懂什么,星儿她必须……”
门口传来冯星声音:“我就不!”
冯鉴光和冯大婆她们吃惊地望着西屋门。
冯星猛叉着腰,倔犟地:“我就要和于怀初好!”
冯鉴光气急败坏地抓起桌子上的一只茶碗想朝冯星打去:“你!”
冯星慢慢走近冯大婆她们,不慌不忙地说:“高县长他都多大了,家里有三只母老虎,爹就我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真舍得往火坑里推吗?”
冯鉴光恼怒地辩解着:“那于团长老家也有老婆孩子,也大你好多呀!”
冯星继续往前走:“那不一样。爹,如果你狠心拆散我们,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死在爹的手里,倒也挺好。”
冯二婆站起来拦住冯星,对冯三婆说:“去把老爷拉到你房里去!”
冯三婆走近冯鉴光。
冯鉴光气愤地说:“天下是国民党的,嫁给高县长才是正道。”将手里举着的茶碗摔在地上,“唉!”坐到桌旁的椅子上。
冯星走到桌边,瞪着冯鉴光:“别老叫人家共匪、共匪的,将来还说不定是谁的天下。”
冯三婆温柔地推了一下冯鉴光的胳膊:“走,早点歇着去吧!”
冯二婆过来搀住冯鉴光的胳膊笑笑:“今儿,轮到我了。”
冯鉴光生气地“哼”了一声,瞪了冯星一眼,和冯二婆悻悻地走出屋门,边走边叫骂道:“咱爷俩一刀两断!我家没你这个闺女!”
冯星望着院里扑哧笑了,又看向冯大婆和冯三婆。
冯大婆责备冯星:“你还笑!”认真地问冯三婆,“今儿几了?到底该谁了?让她们把我给气糊涂了。”
冯三婆笑答:“只要老爷子有地方消气,管它该轮谁了。”
冯星不好意思地看看冯三婆,又看看冯大婆,三人都笑了。
两间掏空的屋子,陈设很简单,当地有一根柱子,炕上铺着席子,放一张小炕桌。地下有几把木凳、一口水缸,墙上有一放灯具的小壁窑。
屋里还有些农具、柴草等物。
小炕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树,王村盘腿坐在桌旁的炕沿边上沉默地抽着旱烟袋。
于怀初固执倔强地:“从延安来的怎么啦?当个团长又怎么啦?”他愤愤不平地站在屋地上来回走着,“我是人!我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大活人呀,我的王书记!”
王村来气了,用烟锅使劲地敲打着炕沿:“你看你这个人,给你说了老半天,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喘了喘气,“我们都是人,现在还喘着气呢。可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首先就应该讲党性,讲组织原则,讲阶级立场,你这是违背党的原则,丧失阶级立场的严重问题,你知道不知道!”
于怀初的表情忽然由怒变笑,背着手,望着屋顶,慢悠悠地来回走着,回忆往事似地:“我们都是上过抗大的,也算有点儿墨水的高材生,可惜没毕业就参加革命了,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走过来,眼瞅着就胜利了。”他严肃起来,朝王村走近了些,“我们是要讲阶级,讲立场,讲党性,讲原则,一码是一码嘛。”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不错,冯星家是地主家庭,她爹是这一带的大地主,可也算是个进步地主。她三哥是傅作义部队的军官,还是个团长,可傅作义部队也打过鬼子呀,傅作义还是抗日名将哩!她二哥是我们八路军的抗日烈士,你们不是不知道。她四娘是给黑雄石仁做了太太,那是被迫的,她四娘身处险境给我们报信,这得有着什么样的觉悟啊,没她,我们全团早就陷入危局了。她本人更是个追求进步追求革命的进步学生,我……”
一个县大队队员在门口喊着:“报告!”
王村朝屋门口瞟了一眼:“进来。”
县大队队员没有进了,仍在屋外说:“王书记,张秘书送来一封信。”
王村走出屋去。
县大队队员把信递给王村。
王村拆开信,边看信边往院子中间走了几步,突然他惊愕地站住了。
王村弟弟悲痛的画外音:“三哥,咱家天塌了呀,村里搞土改,把咱爹给打死了,咱娘也上吊了,咱家的那几处院、还有大牲口都被村里给分了。咱舅跑到县城柜上给我送信。我不敢回家,爹娘他们都死了十来天了,连尸首都不知道怎么打发呢!这些天,我一直躲着,听别人传,他们还要把柜上的东西当浮财分了。三哥,赶紧拿个主意吧,我该怎么办?”
王村呆呆的目光慢慢从信上移开,茫然地望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一激灵转过神来,快速把信装进衣兜,走进屋去。
王村径直坐到炕上抓起烟锅抽烟。
于怀初继续自己的话题,他用右拳头捶打着左手心:“你说说,地主家庭怎么就出了个八路军呢,还为国捐躯了呢?冯星说她二哥还是自愿参加我们队伍的,作战英勇,牺牲了。”他走近沉默不语低头抽烟的王村,“我的县委书记大人,你说呀!啊,对了,说你吧,你们家不是给划了个富农成分嘛,你怎么能出来革命呢,财主家能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嘛?”
王村心烦地:“行了!我们是地主富农!你是穷人!怎么了?只有你能革命吗?”
于怀初不解地:“嘿!你是代表地委来给我做工作的,听你这口气,你倒和冯鉴光家站到一起了!”
王村忽然醒悟:“对呀,是我和你谈话还是你和我谈话?”
于怀初微微一笑:“谈话嘛,就应当平等交流。”
王村长出了一口气,又找了个话题:“再说,你老家有老婆孩子。”
于怀初大声嚷嚷着:“有老婆孩子怎么啦?我们的干部娶大资本家、大地主闺女的有的是。难道娶什么老婆还分官大小。再说了,我老家的比我大三岁多,还是近亲,两家包办婚姻,我和她没有感情,更没有爱情。她也没什么文化。”转而一笑,“哎,王书记,嫂夫人可是新女性了,有文化有思想,又漂亮。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家庭出身就那么重要吗?志同道合,有感情有爱情才是第一位的。”
王村苦笑了一下:“今天,我总觉得是你在给我上课呀!”
于怀初:“沟通交流嘛。”
王村严肃起来:“你如果执意下去,我这个芝麻官只能是执行上级的命令了。”
于怀初一把夺过王村手里的烟锅扔到炕角里:“什么命令?”
王村向于怀初打了个不要说下去的手势,朝屋外警惕地望了望,回头瞪了于怀初一眼:“嘴上留个把门的!”瞟了瞟于怀初,“走,吃了饭再说,跟你谈了大半天,我是饿了,你再好好反省反省,我可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啊。”
于怀初反击道:“狗屁前途,这样的前途我可不要!”
王村下炕走了出去。
王村走出屋门,见于怀初没有跟出来,又返回屋里。
王村沉痛地一手握住于怀初的手,一手捏住于怀初的肩头:“听我的,你俩就断了吧。”
于怀初坚决地:“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王村无奈地:“那你自己想办法吧。坚持下去,会犯错误的。”松开于怀初的手,把他推到炕沿上,“等着你的是撤职!开除党籍!”拂袖而去。
于怀初咆哮着:“我不服!”
王村站在院子里,火气十足地吼道:“你不服,我也不服,行吗?警卫员!”
一县大队队员从大门口处跑过来。
于怀初怒冲冲地从屋里走出。
王村转身平静地看着于怀初,说:“把枪收了,把饭给于团长端来。”
队员慢慢走近于怀初。
于怀初两手紧握手枪,怒目瞪着王村。
王村冷静而警惕地注视着于怀初:“怎么,想开枪?”
站在王村身边的队员左右为难,担心地看着于怀初,把目光移到于怀初握枪的手上。
于怀初瞪着王村目,目光渐渐变得平和了,左手抓住枪管,扔到队员怀里,队员急忙抱住。
王村:“枪套!”
于怀初“噌”地一下从衣襟里抽出冯星给他的绣花布枪套,举在眼前,冷冷地走近王村:“这可是出自那个恶霸地主闺女的巧手,你也收吗?”
王村:“去,再叫两个队员来,严加看管!”
队员跑出院门。
院门口的两名队员呆呆地看着王村远去的方向。
于怀初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村的背影:“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王村怏怏地走出大门,苦闷地把脸转向跟在他身后的警卫员:“你先吃饭去吧,我还有点别的事,别给我留饭了。”
警卫员不知所措。
王村又补充着:“去吧。”
警卫员走了。
深秋,将近日落时的天空灰蒙蒙的,横斜着几缕灰暗的闲云,杨树梢上还有几片黄叶在摇摆。
王村的身后可见炊烟缭绕的村庄。
王村向一道小沟壑走来,他眼里含着泪水,轻微抽动着。
突然,他猛地蹲下,双手紧紧捂住脸号啕大哭,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哭声被风吹刮得有些断续。
于怀初低头端详着手上的枪套。
灯苗小了,垂死摇曳着。
曹贵山举着一只火把,带领百十来口村民向冯家大门冲去。
村民们拿着木棒、口袋、绳子等,杂乱嘶喊着。
“冲进去!”
“斗争冯鉴光!”
“打倒恶霸地主!”
“分粮分地!”
村民们用身体撞开了冯家大门,像决堤的洪水蜂拥而进。
曹贵山带领一部分村民直冲到冯鉴光住的后院。
冯鉴光和冯大婆慌乱地穿着衣服。
窗外传来村民们由远渐近的呐喊声。
冯大婆边穿衣边叫喊着:“老天爷啊!”
用苫帽捂着左耳的冯德光使劲砸冯大婆的屋窗:“大哥,快起!不好了!穷鬼们造反了!”惊慌地朝身后张望。
曹贵山带领村民们涌了进来。
冯德光胆战心惊地张开双臂挡住了冯大婆屋门,吼道:“你们想造反吗?”马上口气软了下来,央求着,“乡亲们,乡亲们。”
曹贵山不由分说,飞起一脚踹在冯德光的肚子上。
冯德光摔进屋里。
曹贵山等村民涌进屋去。
冯鉴光边系着腰带,边光着脚慌张地从东屋走到堂屋,冯大婆扶着冯鉴光的胳膊。
曹贵山等村民冲到冯鉴光面前。
冯德光从地上挣扎起来躲到冯鉴光身后。
透过屋窗,可见院里挤满了神情各异的村民。
冯鉴光扫视着村民,强作镇静地说:“乡亲们有啥事?咱们一村一堡的,好商量。”
冯星从西屋出来,焦急地想从站满屋地的村民堆里挤出来:“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
曹贵山怒喝:“把她推到里屋去!”
冯星身边的几个村民强行将冯星推扭进了里屋。
曹贵山叉腰站在村民们前边:“过去,谁敢不叫你一声冯二爷?今天,也得改改了,叫你一声冯鉴光,恶霸地主!怎么样?”
冯鉴光强硬起来:“你们要造反吗?我可是抗日的、进步的。”
曹贵山瞪着冯鉴光:“抗日?抗日早结束了,这篇儿已经翻过去了,给我们跪下!”
冯鉴光仍坚持不跪,一村民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冯德光从后边搀了冯鉴光一下。
冯大婆哭丧着脸,哆嗦着身子。
曹贵山走近冯鉴光,打了他两个耳光:“我们就是要反你的天!”
整个冯家大院人流涌动,嘶喊声、哭叫声在大院回响着。
曹贵山喊道:“我们要分你的地!要分你粮!要分你的房!我们还要你的命!”
人们躁动着,各个热血沸腾。
曹贵山打掉了冯德光头上的苫帽,露出了冯德光平秃的左耳。
冯德光急忙捂住左耳处。
曹贵山从衣兜里掏出一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干了的耳朵:“看!这是你的那只猪耳朵,你捂了两年多,也不怕捂出蛆来!”将干耳拿给村民们看,“乡亲们,这就是他杀死曹龙时,被曹龙揪下的那只耳朵。他不但强奸了曹龙老婆,又把她害死!”
人们的情绪开始失控,杂乱地喊着:“打死他!打死他!让他偿命!”
人们朝冯大婆屋里张望着。
曹贵山的声音:“乡亲们,动手吧!”
冯鉴光、冯德光、冯大婆被人们揪着拖出了屋门。
冯星趴在窗前,哭喊着:“爹!娘!”
曹贵山推门进来,跳上炕朝悲怆的冯星扑来。
冯星惊恐地向炕角躲藏着:“啊,娘呀!救我!”
曹贵山步步逼近:“我曹贵山打小就喜欢你这个大小姐,你就是看不起我。”把冯星摔倒在炕上。
冯星哭叫着,挣扎着,曹贵山抓起枕巾往冯星嘴里塞。
冯星紧闭着嘴唇躲闪着,嘴被擦破流出了血。
天灰蒙蒙的,太阳已超过了房顶。
曹贵山满足地站在台阶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朝广场上张望着。
一村民跑到他跟前耳语了几句。
曹贵山瞪了这个村民一眼,思忖了片刻,用脑袋向广场上一甩:“一锅烩!”
几个村民七手八脚地把冯鉴光按倒在地上。
冯鉴光的头下枕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两个彪悍的村民抬起旁边的一块大石头。
人们既愤怒又惊恐地向前争看着,拥挤着,怒吼着:“砸死他!砸死他!打到地主冯鉴光!”
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冯日妻等家眷被村民们推搡着,哭喊着。
冯大婆哀叫着:“他爹!”
从人群的背后看去,只见两个村民砸下了石头。
血溅到了围观村民的脸上和身上。
村民们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叫声。
冯大婆她们的哭叫声震天动地。
疯狂的人们又把冯德光按倒在地上。
曹贵山喊了一声:“砸!”走出人群。
横斜的树枝上,吊着冯大婆、冯二婆、冯三婆、冯日妻。
树旁的地上,躺着冯鉴光和冯德光的尸体。
冯鉴光和冯德光头上压着石头。
村民们有扛着粮食的、有牵着牲口的,从大树下匆匆经过。
粮食撒满了粮囤前的地上。
村民们从粮囤里争着抢着往自己的口袋里灌粮食。
骡马喷着响鼻。
村民们牵着牲口。
村民们追撵着羊群。
冯星跌跌撞撞从大门里出来。
冯星踉跄着跪倒大树下。
抢着东西的村民急匆匆从她身边走过。
冯星无声地呜咽着。
小炕桌上的油灯摇曳着。
灯树的影子投在已写了几行字的纸上。
纸上“检查”两个字越来越清晰。
桌子旁边,于怀初直挺挺躺着,看着屋顶发呆。
(闪回)
杏园里,于怀初和冯星在散步。
柳林里,于怀初和冯星骑在马上奔跑。
于怀初和冯星躺在炕上紧紧亲吻拥抱……(闪回完)
于怀初抚摸着放在胸口上的布枪套。
桌上的油灯仍在不停地摇曳着。
冯大阳哭叫着闯进门来:“姑父!”
沉浸在回忆中的于怀初猛地睁开眼,坐起。
冯大阳扑倒在地。
于怀初抱起浑身哆嗦的冯大阳。
冯大阳上句不接下句地哽咽着:“姑父,家里出大事了!我走了一天才找到你……”
于怀初急忙捂住冯大阳的嘴,警惕地朝屋外望去。
夜色朦朦,夜风飒飒,农舍门窗透出暗淡的灯光。
两名挎枪的战士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冯大阳在于怀初耳边低语。
于怀初的表情变化着。
于怀初的眼睛装满了焦急、悲愤。
于怀初努力平复着情绪,渐渐清醒镇定下来。他给冯大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于怀初拿起炕桌上写的检查,撕了个粉碎,用手掐灭灯芯,大声喊着:“灯灭了,拿个火儿!”
门开了。
一战士探头进来。
于怀初举起木棒咂向战士,战士倒地。
另一个战士似乎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闪进屋里。
于怀初利落地将战士打蒙。
冯大阳躲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漆黑的夜里,没有星光,月亮被云遮挡得严严实实。
于怀初拉起冯大阳消失在夜幕里。
身着国民党军官服的于怀初,在骑着在马上。
一个营的国民党官兵跑步前进在柳林里。
于怀初回头催促着队伍:“快点!跟上!”看了看旁边的高营长,“高营长,过去我们是敌对双方。我的远房表弟就死在你们手上。今天,我们站到了一个阵营里。世事难料啊!”
高营长不好意思地说:“于副司令,快别这么说,今后我们就是您的兄弟。”
于怀初瞟了一眼高营长:“多谢了,高营长!”
一个小军官气喘吁吁地跟在马后:“于副司令,还有多远?”
于怀初催促到:“少废话,跟上!”
夜风刮得柳林呼呼直叫。
马蹄声、部队的步履声在冬夜的柳林里越发响亮。
旁白:“1948年2月,在土改和整风运动中,中共察北地委以阶级立场问题,给予于怀初撤销察北骑兵团团长兼政委职务,并开除党籍的处分。后于已有反省之意,但得知冯星及其父母、二娘、三娘被惨杀,于是投降了国民党驻张家口部队,被任命为察北剿匪副司令。”
阴沉的天,风卷着雪。
于怀初带着人马站立在冯家大门外。
冯家人的尸首历历在目。
于怀初在四处搜寻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高营长和士兵们等候着于怀初的指令。
远远的村舍中,狗吠声此起彼伏,隐约传来女人和小孩子们的哭喊声。
国民党士兵从农户中驱赶出村民。
冯星被一个国民党士兵从屋子里拖拽出来。
于怀初来回踱着步。
高营长:“报告于副司令,全村的人都抓来了。”
于怀初缓步向人群走来,来回扫视着村民。
于怀初的目光激动地落在冯星的脸上。
冯星的眼中盛满了泪水。
他们四目相望。
站在人群前面的曹贵山嗫嚅道:“这,这,这不是……”
于怀初望着村民们:“对,是我,我是于怀初。”
一老汉的声音:“是曹贵山带头干的!”
曹贵山气急败坏地扭脸朝人群里望去:“我操你八辈祖宗!”
惊恐的人群从镜头前掠过。
一个小孩在母亲怀里哭闹着,几个年迈的老人夹杂在人群里。
几只狗在人们的腿缝间窜来窜去。
于怀初走到曹贵山面前:“还有谁?”
曹贵山吓得满头大汗,浑身颤抖,支吾着。
于怀初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问:“怎么样?”
曹贵山疑惑地望了望于怀初,朝人群里指点着:“有他!”
被指点的人往人群里躲闪着。
于怀初厉声命令士兵:“把他们都带到冯星跟前!”
国民党士兵从人群中推出那两个彪悍男人。
于怀初喝令曹贵山:“你也过去!”
曹贵山不解地问:“我?”
于怀初愤怒地瞪着眼睛:“你!”
曹贵山提心吊胆地看了看于怀初,走出了人群。
于怀初断喝道:“都给冯星跪下!”
曹贵山等跪在冯星面前,不敢抬头。
于怀初掏出手枪朝曹贵山就是一枪,曹贵山应声倒地。
冯星泪流满面,她的嘴角抽动着。
于怀初举起手枪朝天连放了数枪。
雪下大了。
香炉里燃着三炷香,旁边摆放着满满的一碗酒和两个酒坛子。
两张四方高桌上各放着一大盆羊肉。
窗户根立着士兵们的枪。
屋檐下,于怀初两只手分别搭在两个酒坛子口上。
冯星站在于怀初身边。
满院的国民党士兵面向于怀初整齐而立。
于怀初面对满面院的士兵,高声讲话:“弟兄们!”用眼睛扫视着,“今天,是我和冯星雪耻的日子,也是我和冯星大喜的日子。感谢弟兄们的帮衬,我就用这一碗水酒敬弟兄们啦!”
双手捧着酒碗的士兵们个个表情庄严。
于怀初:“喝了这碗酒,我们就是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高营长高喊:“愿为于副司令效劳!”
士兵们跟着齐声喊:“愿为于副司令效劳!”
于怀初双手捧着酒碗,冷峻的目光望着士兵们,双手高举酒碗:“干!”
士兵们高举酒碗,一饮而尽。
于怀初狂笑着将酒饮下。
到处散落着摔碎的酒碗、酒坛。
喝了毒酒的士兵们疼痛难忍地捂着肚子,嘴里流出了血,怪声号叫着,陆续倒在了地上。
高营长捂着肚子瞪着于怀初:“你!”倒下。
几个士兵挣扎着挪动冯大婆屋窗下取枪。
于怀初操起一支冲锋枪射击。
几个士兵倒在了台阶上。
灶台里燃着红红的火苗。
锅里蒸腾着热气。
伙夫惊恐地看向窗外,吓得他松开锅盖赶紧蹲下,藏到角落里,哆嗦着身子。
一个站岗的士兵冲进院门。
于怀初连发几枪,士兵中弹,倒在了门槛上。
于怀初发疯似地在院里搜寻,突然,他盯住一处,端起冲锋枪。
士兵尸体堆里,一个国民党军官正端着手枪向于怀初瞄准。
冲锋枪响了,军官垂下了头和端枪的手。
满院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倒卧着。
于怀初走进伙房。
躲在墙角的伙夫哆嗦得更厉害了。
于怀初把手枪插进绣花布枪套里:“起来吧!”走近伙夫,“老哥,你只是个做饭的,没打过仗,没杀过人,不用怕,我不杀你,你回家吧。”
伙夫喃喃地:“我,我没有家。”
于怀初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和怀表递给了伙夫:“老哥,仗打完了,回家娶个媳妇,成个家。”拿起伙夫的军帽给他戴上,拍打着伙夫躲藏时蹭到身上的灰土,扶着他的肩膀,“老哥,快走吧。”
伙夫看着满院的国民党兵尸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于怀初搀扶起伙夫:“老哥,他们该死。他们杀了我那么多战友,还有我的亲人。”
伙夫转身给于怀初下跪磕头:“谢谢长官啦!”
伙夫跌跌撞撞从冯家大门里走出来。
伙夫把军帽扔到了台阶上。
于怀初眼里噙着泪水大笑着,高举酒碗向冯星走来。
冯星猛扑进于怀初怀里,号啕着。
酒碗跌落地上。
酒水四溅。
于怀初和冯星在杏林里徜徉。
于怀初深情地注视着冯星。
冯星开心地笑着。
雪挂满了满园的杏树。
整个杏林一片白茫茫。
于怀初抱着一棵杏树仰头望着,摇着。
树上的雪洒落在于怀初和冯星的脸上、身上。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