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情节

2017-11-15 04:15吕祥平
长江丛刊 2017年25期
关键词:磨坊赵家锄头

吕祥平

命案情节

吕祥平

引子

赵家在湖北关一带是富甲一方的首户,究竟富到什么程度,一直以来谁也说不清楚。解放后大地主赵光寿被镇压,赵家大院被政府分给以前的长工,儿子赵承祖住进了长工住的磨坊。不久,一位长工——也就是后来的贫协主席——在墙壁上挂东西的时候,由于木楔不堪重负,与那袋东西一起掉了下来;掉下来的同时撬松了墙壁上的一块青砖,从这块青砖的背后露出了一个用棕榈皮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陶罐。这位主席觉悟极高,当即将陶罐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乡政府。据说,那个陶罐里除了几张发黄的地契外,其余全是黄橙橙的金条。后来又有传说,说赵承祖在挖茅坑时,一下子从磨坊地基下挖出了两个用棕榈皮包得严严实实的坛子,坛子里到底装的是啥,赵承祖从未透露过,连他的两个儿子赵富赵贵也没听到一星半点口风。后来又有人说有几个头戴黑色面罩的大汉闯进赵家磨坊,从赵承祖手里劫走了不少金银财宝,当即令老头子气绝身亡。

几十年来,关于赵家财富的传说,越传越玄,一直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神秘的色彩。

1

隐隐约约一声鸡叫,接下来,远远地,一声,又一声。湖北关界牌岭下的赵家湾就在这有一声没一声的鸡唱中,渐渐涂上了曙色。

赵富两手正用劲的时候,被女人一把拽了下来。女人一边揉着一对布袋似的奶子,一边没好气地骂道:“喂不饱的狗啊你,拿这当干饭吃呢。你有个鸡巴闲情我可没有这个闲心!”

这一拽一骂,赵富便醒了。

赵富分明逮着碾滚子两头的木轴。那两个木桩桩,让他憋足了一身的劲儿,要不是女人把他的手拽下来的话,那道石碾子就已经让他挪开了。如果女人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用锄头继续挖下去,不出一袋烟工夫,那东西就顺顺当当地到手了。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候,女人却把他的手给硬生生地拽下来了,最终没能让他把好梦做完。

赵富觉得好不晦气,心中不免悻悻然,想骂一句,一看,窗纸大白了,鸡叫声已是此起彼伏,而且尿脬也憋得难受,懒得骂。便够起身,从床下捉起夜壶,把已经憋得有些迫不急待的阳具塞进去恣意汪洋地渲泻了一阵,然后全身通泰地颤了颤,把夜壶往床底里一丢,这才披着袄子下床,到堂屋去了。

2

赵富偎在火炉边,懒懒散散地等女人上洗脸水的时候,隔壁二爷赵贵的女人正躺在床上,昨晚上被一种声音整整折腾了一夜,现在简直就要崩溃了。

声音是从米桶里发出来的。

昨儿后晌女人就发现那只装米的桶被老鼠啃了个洞,她用苞谷芯子给堵上了。不想这挨千刀的晚上又来了。

这只老鼠差不多让女人一夜都没睡成。开始听到动静的时候,女人拿脚蹬赵贵,赵贵只是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睡了。太冷,女人也不愿意起身,便狠狠地拍打着床梆子,故意弄出些咚咚的响声来,米桶里的声音才勉强地止了。但过不多久又嘎哧嘎哧地啃上了。这声音并不很响,但在万籁俱静的深夜听起来却声声剌耳;而且,由于是破坏性的,那一声又一声,如针一样都扎在女人的心上,让她格外的心疼。米桶是新做的,木料就不说了,光是木工就整整花了两个。女人心疼的同时又恨得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要对这家伙实施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否则今晚她就没法子睡下去。于是她尽量做得不动声色地掀开暖暖和和的被褥,慢慢挪动身子,蹑手蹑脚下床,然后操起一把火钳,踮起脚尖儿,悄悄而又急切地向米桶探去。然而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起木盖做突然袭击时,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其实女人也知道,在她下床摸火钳的时候,米桶里的声音就及时地停了,那时候老鼠已经从她异样的动静中嗅到了一种对自己不利的阴谋,早溜了。女人之所以自欺欺鼠地在米桶里胡打一气,纯粹是为了通过这种“惊天动地”的袭击,来发泄心中的愤怒;再就是制造出一种严厉的声势来,给老鼠一种震慑。女人发泄完后,迅速钻进被窝儿,想,这下你狗日的总不敢再来了吧。

然而女人错了。女人的体温还没恢复到被窝儿温度的时候,米桶里又传来了那种极具破坏力的声音。这种死灰复燃的声音简直令她无法忍受!先是有一声,没一声,显得试试探探,胆胆怯怯;接下来又像刚才那样“嘎哧嘎哧”地、显得有板有眼地、极具破坏性地张扬起来,而且动静越来越大,越发变得肆无忌惮。这无疑是一种挑衅,或者说是对她的一种藐视。女人想,看样子这家伙今晚是在故意跟她较劲儿,存心不让她睡觉了。女人心里这时可以说是怒火中烧,简直没法容忍这种挑衅和藐视,恨得牙痒痒。女人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千刀万剐的东西活活生擒,再把它踏成肉浆以解心头之恨,否则她今晚的愤怒就无法排解。于是女人再次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再次操起火钳。这一次女人吸取刚才的教训,尽量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踮起脚尖;悄悄地,悄悄地向米桶摸去。待接近米桶时,女人以比刚才更加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忽地掀起木盖!只见一只肥大的老鼠从米桶里敏捷地溜了出来, 溜一声,顺着墙根儿往外蹿。女人本想抬脚做一番追赶的努力,但她显然没有老鼠敏捷,只好眼睁睁作罢。总之,这只老鼠再次逃脱了她的算计。

可是,这家伙要真格跑了倒也没事了,偏它跑到门槛处又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回转着小脑袋,很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后瞄;那两只绿豆粒儿大小的眼睛,就在逐渐泛白的窗户下映出贼幽幽的、分明暗藏着几分挑衅的光来。女人就撵。直撵到堂屋墙角里,这家伙才从容不迫地钻进了一个墙与地面夹角的洞里。

可是,这家伙要真格彻底地钻进洞里去了,也没事了。它那细长的尾巴却还犹犹豫豫地露在外面,似乎是在故意对赵贵女人说:你来呀,有本事你就过来把我逮往呀,看你那笨脚笨手的样儿,嘻嘻!女人就越发有些恼羞成怒,再次扑上去做捉捕的努力。然而等赵贵女人上去用火钳钳它的尾巴时,它才很不情愿地、却又十分滑溜地将自己的尾巴完完全全地遁进去了。而墙那边,就是大爷赵富家的堂屋。

3

太阳像一张新媳妇的脸,红彤彤、慢腾腾地从界牌岭的背上探出来,把她的羞色慢慢地涂在湖北关,涂遍湖北关界牌岭下的赵家湾。火红的早霞中,鸡唱声已是此起彼伏一片。

赵富一边哗哗啦啦地埋头洗脸,一边对女人说:“昨儿黑的我做的那个梦,狗的,现在想起来还蛮有点怪呢。”

女人先是给赵富打好洗脸水,然后再把赵富塞进床底下的夜壶提到茅房里去——这是她每天早晨必须要重复的一道家务程序。在界牌岭,男人再不济,在家里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人的伺候,尽管现如今的女人已经逐渐对男人敢于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哪怕是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还不得不尽着自己的本分。这个时候女人倒了夜壶,顺便自己也撒了一泡,刚从茅坑里出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扯着裤腰带,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女人正忙着系裤子,对赵富的话就有些爱搭不理。女人一边手在裤腰上摸摸索索地忙着,一边从喉咙里咳出一坨粘稠的痰来,却不急于吐,见男人没有下文,看样子是在等着她接话茬儿,便伴着那坨粘稠的浓痰咕噜道:“做你娘的固(个)春梦,你能梦出固树吼(啥好)来。”

赵富洗完脸,把毛巾往木盆里一丢,用脚尖儿把木盆推给女人,未理女人的话茬,顺手往自己裤腰上摸。烟瘾上来了,特想抽一锅,提提神。这是他每天早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只不过有时是在洗脸以前,有时候是在洗脸以后,看烟瘾上来的早晚而定。但赵富一摸,腰上是空的,才想起烟袋忘在床上了。本想喊女人去拿,见女人接过他刚才洗过的洗脸水正在洗脸,便没吭声。

赵富一边等女人洗脸,一边用指甲从鼻孔里抠出一团黏乎乎的鼻屎来,在两个指肚间来回捻成一个蛋儿,往火炉里一丢,只听 啦一声,猩红的煤子儿里便蹿出一缕腥臭的青烟。赵富眼睛盯着这缕青烟,接着说:“我梦见院子里那座石碾子下面埋着一坛金子呢。”

女人这才叭地一声,将那坨含在嘴里已经很长时间的浓痰狠狠地吐了出来,吐词清楚地说:“你呀, 大个经,让你出去找点活路做,整几个钱回来,恁不。这倒好,懒得只有在床上做美梦了。嗳,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价窝在屋里守着女人不干活,连一点油盐钱都整不回来,咋就好意思呢。这下可好啦,摔个扑趴都捡不回一分钱来,也只有在梦里捡金子了——捡你娘的个脚肚子金(筋)啊!”

女人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就带出了一股火药味。

赵富很有些不满女人的态度,堂堂大男人,被女人这般作贱,没了一点尊严,咋说还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的。可凭心细想女人虽然话是说得呛了一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秋粮该打的打下来了,该播的播下去了,正是农闲时候,湾子里像他这样的精壮汉子,哪有几个窝在家里守婆娘的,都是削尖了脑壳到外面挣钱去了。再看看别人家的婆娘,虽说比不上城里的那些女人穿金戴银,可她们的男人倒也能让她们穿得干干净净光光鲜鲜。就自己的女人,别说穿金戴银,就那条阴丹士林的裤子,还是结婚时他扯布做的,一直穿到上面打了好多补巴,现在屁股上又添了一块更大的补巴了。想这样的婆娘能够一直跟着他这样的窝囊男人,吃没吃好,穿没穿好,还整天伺候着他,已经算是很不容易的了。这样想来着实有些对不起婆娘,就有些气短。所以也不好对女人的话说些什么。本来是等女人洗罢脸后让她去拿烟袋的,现在这么一想,心里使唤女人的底气就有些不足;再看看女人的那张脸还一直绷着,也就只好自己起身去拿了。

赵富回到火炉边,一边往烟锅里装烟,一边又想着那个梦。想起刚才抓着的是女人的两只奶子,又嬉皮笑脸地说:

“你以为我要对你那个呀,哪还有那个心思。我逮着的是我们院子里那座碾滚子呢。要不是你把我的手那么快拽下来,再有一袋烟的工夫我就把碾滚子挪开了,下面的那东西也就给挖出来了。狗的,好大的一坛金子啊,黄灿灿地,就埋在那座石碾子底下。嗳,给你说哟,我们赵家过去可是很有钱的大户呢,你说会不会是……”

正说着,一只肥大的老鼠从隔壁钻过来。两口子一阵慌乱,“啊老鼠!老鼠!”顿时追的追,踏的踏,忙得一塌糊涂。老鼠左奔右突,很快冲出两口子的围追堵截,眨眼间从炉板的缝隙钻到炉坑里去了。

4

赵贵女人拿火钳恨恨地在洞里来回捅了一气,没有捅出什么名堂,这时已经冻得浑身筛糠似地,抖得厉害,才发现自己几乎还光着屁股。女人这时已经彻底泄气了,正打算收兵回营上床偎一会被窝的。巧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隔壁赵富两口子在嘀嘀咕咕地说话。究竟说的什么,赵贵女人一时半会儿听不清楚。只听到隔壁两口子好像是压着嗓子正在神神秘秘地说着悄悄。女人便一下来了精神,完全忘了刚才对老鼠的仇恨,一动也不动地把耳朵贴在墙上那道曲曲弯弯的裂缝上,屏声静息,努力捕捉墙那边冒过来的每一个字。终于,在她急切的期盼中墙那边冒过来一句让她非常兴奋而又心跳不已的话来。正想继续听个究竟,但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啊老鼠!老鼠!”的惊叫声。接下来听到赵富两口子慌乱的踏脚声,再就是急慌慌掀动炉板的声音。感觉是赵富女人在炉坑里拿炉钩惊惊炸炸地追打了一阵子后,紧张劲儿便过去了。

再接下来,只有赵富女人擞炉子的声音了。

5

这一天,秋末的日头懒洋洋地从东山升起,又照常从西山落去。早上满地灰白的霜,中午化了,到了太阳落山时又是满地一片灰白。这一天白天平淡无奇。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晚上两家男女周而复始地又钻进了各自的被窝。

山村的夜,被包裹在大自然的天籁之中,偶尔一声叫不出名字的鸟的惊叫,更显得大山的空旷与寂静。如此的安静,更适合偎在被窝里酣睡。如果不是因为有赵富女人被一泡尿憋下床的情节,这一夜与平常相比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赵富女人被一泡尿憋得已经不能再憋的时候,还一直处于梦一般的朦胧中。太瞌睡了,本来是想坚持到天亮的,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只好闭着眼睛向床边的尿桶摸去。好长一泡尿都是闭着眼睛屙的。她似睡似醒听自己胯下一片哗哗啦啦响声的时候,远处同时传来隐隐约约鸡公打鸣的声音。

如果仅仅是鸡公打鸣的声音,赵富女人的眼睛恐怕一直会这么闭着把尿屙完再闭到上床,闭到窗纸发白太阳又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瞌睡真是太香太香了。问题是在鸡公打鸣的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声音结伴而来。这声音就出自眼前,虽轻,却很沉闷,说无似有,说有又似无,断断续续,听起来极富某种阴谋。如此以来,赵富女人的眼睛就自然闭不下去了。女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大腿,害怕是在做梦,腿上却分明的疼,这才知道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于是她接连又在脸上揪了几把,把自己彻底弄醒,然后蹑手蹑脚来到窗前,将一对涩巴巴的眼睛睁得溜圆,贴在窗纸上的一个窟窿上,紧张万分地往外瞄。这一瞄就瞄出一桩怪异的事来:在一盏鬼火似的油灯下,赵贵和他女人已经把石碾子挪到了一边,正神神秘秘地在那块地方挖土!

赵富女人马上想起男人说过的那个梦。

6

一弯残月挂在赵家大院房前那棵苍劲高大的古柏上,幽幽冷光,把奇曲怪折、盘缠交错的柏枝,鬼影般涂在赵家大院坎下的磨坊。

古柏怪影下,新鲜浮土在一层一层地往上升,男人的身子在一截一截地往下沉。

“到底听清了没”,男人在坑里问。

“听清了,是大爷亲口说的。”女人在上面答。

“那咋还不见?”

“再挖吧,他清清楚楚说的就在这座碾滚子下面,兴许马上就能见着了。”

“见你妈的鬼,老子手都磨出血了,你来挖一挖看看。”

“我来挖,我来挖要你这个大男人有鸡巴用。噢,你以为你睡在床上,那金元宝就能从天上砸到你的头上来呀,做梦去吧,别以为钱就来得那么容易!”

在女人的骂骂咧咧中,男人就犹犹豫豫在手上啐口唾沫,抡起锄头,接着挖。

男人勉勉强强地挖了一阵子后,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又问:

“说不定不是在这儿呢?”

“不可能,女人肯定地说,你们赵家还能有几座磨坊,磨坊里又还能有几座石碾子?挖吧挖吧,别嘴臭。”

然而直到鸡公打鸣,除了几个鹅卵石,连一块碎瓦片儿也没挖着。男人终于彻底泄气了。

7

赵富被女人急急火火地叫下床的时候,悔得差一点儿扇自己的耳光!昨夜一定是祖宗显灵,托梦给他的,他却把这个机会给白白地错过了。应该说白天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要不是突然出现那只老鼠的话,他就会把提醒女人的那句“我们赵家过去可是很有钱的大户呢,你说会不会是”——“是老祖宗托梦”之类的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的。那时俩人再顺着这个思路合计下来的话,结果就完全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就因为那只该死的老鼠没有让他来得及把话说完;加上女人又在前面说了一些泄气的话,也没有让他把这梦当回事,这下倒让二爷占了先。

狗日的老鼠!狗日的婆娘!

赵富现在除了心里一遍一遍地悔恨自己,骂老鼠、骂女人外,根本来不及多想,慌慌张张地撸起裤子,转身又从门旮旯儿操起一把锄头,径直朝磨坊那座石碾子奔去。

据后来侦办此案的民警分析,赵富这时拿锄头显然不是为了打架,他甚至根本都没想到后来会有一场恶斗,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丧命。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只是用这把锄头赶快从碾滚子下面挖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财富,尽管他这时想到赵贵也许早就把那笔财宝挖到手了,但他更愿意幻想赵贵还没有来得及把财宝挖出来,至少还没有来得及把它转走。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去挖——准确地说是要与赵贵抢挖那些埋在地底下的财宝。即便是后来他把锄头愤怒地砸向赵贵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手里握的是一把可以让人丧命的锄头。他只以为自己手里拿的是一根树条儿。用树条儿去抽打出言不逊的弟弟,就好比老子用竹片子抽打不懂事的儿子的屁股——长兄如父嘛。然而不管怎么说,从赵富拿锄头抡向赵贵的那一瞬间起,他的这一行为就注定引起赵贵思维的质变。赵贵很容易这么想:既然你当哥哥的不仁,那就休怪我做弟弟的不义。因此这把锄头就注定成了这起命案的导火索,当然这是题外话。

赵富这么懊悔不已而又气势汹汹地拖着锄头朝石碾子奔来的时候,赵贵正一边骂女人,一边气噘噘地把浮土往坑里填。

性急的赵富还来不及作任何铺垫,几乎是吼着问:

“东西呢?”

赵贵正窝着一肚子火,反问:

“东西?啥球鸡巴东西?”

“二爷你听着,那可是爷爷给我们赵家子孙后代留下的共同财富,埋也埋在我们赵家磨坊的地底下,大活着的时候那么穷也没舍得动一个子儿,现在你想一个人独吞?”

赵富说的大,就是他们的父亲赵承祖。一听大爷这时提起他们共同的老子,赵贵忽然想起了什么。

“大?是不是大那个时候真的挖出了两坛金子?是不是大给你一个人吃了独食,把我们赵家老底儿只交待给了你一个人?哦——我明白了,难怪大在世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风言风语,看来这里面还真的有名堂——嗳大爷,我问你,是不是大已经把那些钱财转给你了,让你一个人给藏起来了?”

“二爷,说话可得讲良心,说昧心话是要遭雷劈的!大啥时给我交过底儿了,啥时把钱财转交给我了?要是给我了,现在还临得着你挖?”

“那我倒要问问大爷,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赵家有金子,而且你怎么知道金子就埋在磨坊的地底下?”

赵富的确难以置信,老祖宗托梦的事除了他老婆,他没给任何人透过音儿,二爷怎么会知道这事的。他断定赵贵是在诈他,因此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说啥鸡巴胡话,我咋知道金子埋在磨坊的地底下?我啥时知道金子埋在磨坊的地底下了?”

“大爷你是在问我么?我看你还是摸着良心好好问问你个人吧。”赵贵断定赵富是在自欺欺人。

“少废话,快把东西拿出来,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谁也别想独吞,至少我们两家一家一半儿。”赵富越来越相信自己梦见石碾子底下埋有金子的事了。

“东西?老大,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东西哪去了,我还要好好问问你呢!”

“放屁!现在是我挖,还是你在挖?”

“是我在挖,可你早就把它挖走了,我还挖个鸡巴毛!

咋的?你还赖上我了不成!”

“赖不赖的,养儿不像老子娘心里明白;个人做的事,个人心里最清楚。”

“少罗唆,干脆点吧,你到底拿不拿出来?”赵富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混帐!你以为你贼喊捉贼就没事了么?没那么简单!”赵贵针锋相对,态度也是更加地强硬。

“二爷,你给我好好听着,想赖帐没门。今天敢少老子一个子儿你就试试。”

“你敢给我充老子?”“充了又咋的?”

“行,行啊,老子——老子日你妈!”

“你日我妈,我妈你喊啥?”

“你是你的半边妈,我是我的半边妈,老子日的是你那半边妈!”

情节发展到这个时候,语言的尖刻与恶毒远远超过了亲情容忍的极限,再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用来渲泄他们心中的愤怒。双方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先是赵富抡起锄头愤怒地向赵贵劈去,赵贵一跳一闪,躲了过去。接下来赵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以牙还牙,反手一锄头朝赵富的脑袋抡去。可怜赵富一锄落空,身体本来带着空锄的惯性站立不稳,哪还有躲闪的功夫?那脑袋一碰上赵贵迅疾挥来的锄头就如同熟透的西瓜,顿时噗的一声给砸开了瓢,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一个踉跄,便趴了下去。没有呻吟,没有扭曲,静静地,就那么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永远趴在那儿。

这过程来得太快,太突然,突然得连旁观的两个女人一时都还没有缓过神来。顿时,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呼吸凝固了,连思维和意识等等一切都凝固了。老半天,两个女人才缓过劲儿来,疯了一般,一齐嚎叫着扑了上去……

8

案子很快就破了。由于案情过于简单,没有一点儿悬念,没有警与匪的攻心斗智,没有拨云去雾的分析,没有层层剥皮的推理,总之没有半点儿迂回曲折的悬念。当警察绕山绕水从县城赶到湖北关,从湖北关赶到界牌岭,又从界牌岭赶到赵家湾的时候,赵贵还一直傻呆呆地跪在赵富的尸体旁边,似乎单等着警察给他戴手铐。

故事写到这儿已经基本上没什么可写的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大家都非常清楚,用不着再罗唆。只不过需要给读者交代的是,因为这桩案子,赵家坟场里在垒起一座新坟不久,又堆起了一座更新的坟。这更新的坟又矮又小,显然称不上是坟,一个小小的土丘而已。严格地讲这座小小的土丘也并不在赵家坟场的范围之内,只是相邻而已,因为按照赵家的族规,这座小土丘是不得建在坟场之内的。

两个女人,一个篷头垢面,终日鬼一般卷卧在土丘旁边,哭笑无常。另一个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另一座坟前烧了许多许多的纸后,悄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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