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拜，千古事”

陈鲁民

明朝有个名人李流芳，诗、书、画、印皆精，与唐时升、娄坚、程嘉燧合称“嘉定四先生”。其时，魏忠贤气焰嚣张，号称“九千岁”，各地纷纷为其建生祠，时人也趋之若鹜，争相拜谒，以表忠心，或求进身之阶，李流芳却拒不往拜。人劝其学会趋时随俗，即不求发达，至少可以自保，免得锦衣卫找麻烦。他脖子一梗，说：拜，一时事；不拜，千古事。”引得书画家董其昌大加赞叹：“其人千古，其艺千古。”嘉定诗人林大中亦有诗夸其“不拜千古事，名言殊简质。孝廉忧国家，呕血遂以卒。”

李流芳的朋友大学者钱谦益，却是个趋时跟风的人。先前，他们常在一起谈诗论文，一日，李流芳和程嘉燧、钱谦益小聚，酒至三巡，李流芳对钱谦益说：“精舍轻舟，晴窗净几，看孟阳（程嘉燧）吟诗作画乃是生平第一快事。”钱谦益对曰：“吾却有二快，兼看兄与孟阳耳。”其时，几个朋友情投意合，何等畅快淋漓。可惜，后来钱谦益晚节不保，趋时降清，好在当时李流芳早已病逝，要不然看见好友如此，还不得活活气死。

“人是会思想的芦苇”，极易折损。重压淫威之下，为求生存，很多人都被迫做出趋时下拜之事，殊为可悲；还有些利欲熏心之徒，则主动投靠，奴颜谄媚，以求分得残羹冷炙，更是可耻。但历朝历代也都有铮铮铁骨的硬汉子，宁折不弯，宁死不屈。

东汉初年，洛阳令董宣是著名的“铁腕县令”。光武帝姐姐湖阳公主的一个奴仆犯下命案，但此奴仗着主人的权势，拒不伏法。董宣趁这奴才陪湖阳公主外出途中，率人将公主车队拦下，“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湖阳公主随后到光武帝面前告状，光武帝听后，下令将董宣处死。董宣宁死不屈，大声申诉。光武帝听了申诉，赦免其死罪，改令他向湖阳公主下跪磕头认错。几个太监按着董宣的头，可董宣强撑地面，拒不磕头。

宋人张孝祥中了进士，却拒绝像其他进士一样去拜秦桧。好友劝其不该如此锋芒太露，张回答得十分痛快：无锋无芒我举进士干什么？有锋有芒却要藏起来我举进士干什么？知秦桧当政我怕他我举进士干什么？”

清军入關之初，全国抗清浪潮此伏彼起，气势颇高，明末思想家、书法家傅山希望南明王朝能早日北上驱逐清王朝，匡复明室，并积极同桂王派来山西的总兵官宋谦联系，密谋策划，积蓄力量。然而，宋谦潜往武安不久，即被清军捕获，并供出了傅山。于是傅山被捕，关押太原府监狱。羁拘期间，傅山矢口否认与宋谦政治上的关系，拒绝出仕清朝，被强行带往北京，强封官职，仍坚拒不从，更不肯叩头谢恩。

这些高士之钢筋铁骨，凛然正气，足以照亮历史长夜。

（作者系文史学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