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
孙犁在年届古稀时,写了那篇经典的怀念亡妻的文章《亡人轶事》,文章中说,自己的婚姻是一个下雨天,还是他未来的老丈人在门洞里闲坐,两个说媒的跑来避雨,随口寒暄:“给谁家说亲去?”“东头崔家。”媒人笑问:“你家二姑娘怎样?不愿意寻吧?”“怎么不愿意,你们就去给说说吧,我也打听打听。”就这样,来回跑了几趟,一桩亲事竟然说成了。
上天安排,讓15岁的少年孙犁遇到一个大他4岁的贤惠女子,从一而终,仿佛母亲之外的第二个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心疼他、呵护他,像神灵一样供奉在自己心的神龛。如果说孙犁是冀中平原文学夜空的一轮月亮,那么给予孙犁光源的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就是妻子。
当“文化大革命”的风暴袭来,孙犁首当其冲,被打倒、被批斗、被百般凌辱。一天晚上,参加完批斗大会回来,孙犁躺在自己的床上,对生命绝望至极,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拧下床头灯的灯泡,把手指伸进灯口,就想触电自杀,但是胳膊被电打回来,没死成。
当孙犁把满腹绝望、就想一死了之的事告诉妻子时,这个疼爱孙犁胜过所有人的老妻,嘴唇哆嗦,满眼是泪,对孙犁说:“咱,咱不能死,咱还要活着看着世界呢!”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的乡下女子,用她乐观向上的独特语言,把几经站在生死边缘的孙犁拉回人世间,她拉回了自己的丈夫,也为后来文坛拉回巨大的文学财富。
如果没有这位普通乡下女子说到孙犁心坎里的劝慰,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来文坛光芒耀眼的一颗巨星?
孙犁内心深处的故乡,最能遮风挡雨的是他母亲;当母亲这棵大树倒下之后,最能暖身的脚下土壤和一辈子都在默默付出的,正是他的乡下妻子。
孙犁躲过劫难,脑疾好转,老妻却一病不起,因为糖尿病住进医院。孙犁曾深情写下:“青春远离,曾无怨言,携幼奉老,时值乱年。亲友无憾,邻闾无间。晚年相随,我性不柔,操持家务,一如初娶。知足乐命,安于淡素。”
因为“文革”,因为整日为孙犁担心伤心,一向乐观的妻子心情极度抑郁,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转成尿毒症,于1970年4月15日去世。
晚年常梦见的人是他的老伴儿,孙犁自我总结:“我觉得,只有我那个天作之合并主张从一而终的老伴儿,才能坚韧不拔,勉勉强强地跟我度过一生,换个别人,是一定早就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