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珊
“蝉”心
张逸珊
夏月蝉鸣如网,撒向古典的蓝空。蝉鸣破窗而来,染绿了我们的枕席。你我皆蝉,那些多色的躯壳似乎只宜于回响一首古老的歌,一段被人遗忘的诗。有谁会回顾那曾经蠕动的生命,怜惜那转瞬即散的旅魂?
都说蝉声聒噪,与这夏日格格不入。蝉鸣浮在市声之上,蝉鸣浮在凌乱的楼宇之上。蝉鸣是风,蝉鸣是止不住的悲悯。那些悲剧性的生命,十几年在地下,却只留一夏在南来的熏风中,演绎着不为人听懂的歌。它们卑微而任由摆布,挣扎却别无选择,这是世人给你们生命的注脚。
而我们的一生呢?有多少时间,我们徘徊于迷茫痛苦中,有多少岁月,我们路遇黯然,吟哦着不堪一听的浓愁。我们也如蝉。盛夏的蝉鸣只是刀光剑影的一瞬,余下的是数十载沉泥下的磨刀。但有一点,我想我们未能如蝉:当我们在碰壁和犹豫时,外界的嘈杂会变得格外响亮,我们会忘记恒守着的初心和原本清晰的远方。地下数十载的奋斗无果引起无数的焦虑和一遍一遍的自我怀疑,我们因此变得更浮躁,更难挡诱惑。而直到那个夏季深沉的肃穆,突然有一天,蝉声四起,在家乡最高的枝梢上,在晴空最低的流云上,在你干涸的两唇上。
我突然知晓了蝉的纯粹与目空一切的发声。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呐喊,一种坚守生命本色的歌唱。匍匐数载,一季日月,我透过它们的悲壮,体悟到其中的快乐与欢愉。它们为最初的梦奋斗终身而无憾,弃世间浮华于不顾,歌唱着多么美丽的永叹调。
我时常思索人应以什么样的姿态行走于世间,而蝉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它们活得简单而纯粹,没有阳光的时候,自己便是阳光;没有欢乐的时候,自己便是欢乐。短暂的夏天,蝉如飞蛾扑火,但它把握住了它的盛夏苍翠,它的鎏金盛宴,用最大的分贝抹去世间的一切非议,用高昂的激情点燃最初的使命。这样的执着才是生命金光闪闪的内核,才是我们灵魂而非肉体应有的尊严。心无旁骛的蝉意、蝉声、蝉心,在七月。
天地悠悠,我们只有一生,只握一个筹码,手起处,转骰随时报出点数,属于我们的搏戏就告结束。世俗世界是一个多变的万花筒,倘若不坚守住自己,生命就只是像拉着咿咿呀呀不着调的胡琴,挥不去嘈杂与迷惘,我更愿意让生命巨画中仅有的几笔线条,和着疏疏朗朗的宁静,清清凉凉的淡泊。弗吉尼亚·伍尔夫写道:“生命不是插在花瓶中供人观赏的静物,而应该是草原上随风起舞的旋律。生命不是安排,是追求。人生的意义或许永远也没有答案,但也要尽情享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这又何尝不是一份“蝉”心呢?
记得王家卫在电影《一代宗师》中说:“做人学艺有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这世上总有些东西讳莫如深,必须缄默己口。这份蝉心本就是一门孤独的艺术,一门坚持倾听自己内心的艺术,需要在岁月里洗炼、打磨,日复一日,洗去多余的东西,方能守住自己的本性,窥见灵魂的深刻与真实,方能于人生的盛夏发生,造就独一无二的生命。蝉心跳动,让我们爱这最后的挣扎在繁华都市里的音乐。
七月后,蝉不复是蝉,数十载后,你将不复是你。且让我们听长夏欢愉而惆怅的咏叹调,听藏着蝉心的神秘跫音响彻于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