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杨司

2017-11-14 09:03陆杏清
湛江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小伙小雪手艺

※ 陆杏清

先生杨司

※ 陆杏清

杨司接完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端起桌子上的一碗白酒,狠狠喝了一大口,又辣又酸,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既窘迫又担忧。

老米,借我两百块,改天做了道场还你。

这虽然不是杨司第一次开口了,但老米哪有不借的,他还是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红菜叶,数了两张给他。

杨司再次端起碗抿完剩下的酒,兄弟们,今天就到这,我先有点事,大家喝得尽兴。杨司是坪子上有名的先生,会做法事,能给死人超度。虽然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但这活从十几岁就做起,几十年的手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杨司拿了那两百块去了西街,在西街结尾的肉铺店里割了两斤肉,买了些菜回家。

老婆本来在屋里睡晌午觉,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后,就赶紧给杨司打电话让他回来,现在一个人正躺在垫有席子的床上,扇着蒲扇,想着今天得掏出多少钱才行。

门外传来了洗手声,听这脚步声是杨司的,杨司回来了,他在门外的水缸里打了凉水,好好洗了下手,抹拉下脸,凉快。

来了?

嗯,买了点菜,你和小雪炒一下,估计这会人家要到了。

打电话的时候说是才出门,但人家是开车来,应该快得很。杨司老婆说完话就进了屋,小雪在看电视,看《我是歌手》。姑娘读高一,在县城的一所普通中学,成绩一般,家里一直忙修房子的事,所以就回来帮忙,哥哥高三,功课忙,没时间回来。

杨司老婆把小雪叫进了柴房,跟她去烧火做饭,饭烧到一半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说话声,应该是来了。

杨司高兴地把人领进屋坐了下来,是三个人,一个年轻小伙,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一个是小伙的父亲,杨司认得,还有个应该是人家亲戚,三十来岁。来人很客气,还带了礼物,只是黑色口袋装的,杨司没好意思看,就顺手提到电视机旁的柜子上放着。

今天要耽搁你的时间了哈,来人年纪最大,就那小伙的父亲说道。

哪里的话,我高兴得很,咋会说耽搁,再说最近也没啥事。

那最近没出去做道场?

最近就修这房子,你看,就对面这。杨司指了指那房子,房子虽有两层楼高,但看得出不是一次性修的,屋后面就是马路。

咋没修着靠路边呢,那样岂不方便,他问。

路边不是自己的地,要买的话太贵,所以只能将就着修在这,对了,小伙子现在工作咋样了。杨司转了话题。

工作倒是可以,前年一毕业,他就考到公务员,现在给县长做秘书,最近市里举行一个公务员遴选的试,他参加了,我请了人算,说是得找个会做法事的先生做干爹,还得姓杨,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对方是笑着的。

哈,这个好说的嘛,红头绳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吃完饭,我就把绳子一栓,咱就算是父子啦。杨司笑道。

大家也都笑了。

当先生的干儿子干女儿最多,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本事,有多少钱,主要就是因为会这个手艺,也得靠这个吃饭,人家既然开口往往都不好回绝。农村里有个规矩,捡到干儿子干女儿的,其实那年运势不咋个好,因为得把自己的好运拨给自己的干儿子和干女儿,所以好些人是不愿意做的,但做先生的没辙。

话间,杨司老婆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陆续端上了桌。杨司老婆没上桌吃饭,说是早上喝了点米酒,不知道咋的,胃就有点不舒服,这会闹腾,小雪也没吃,她坐在凳子上看《我是歌手》。

你大的孩子咋样,要高考了吧?

马上高考了,但是成绩不咋样,听天由命吧。

还是得让他好好复习,现在读个大学不容易,读出来也不容易,去哪个单位都得考。

这个我倒是知道,只是听说就算过了笔试,没关系都很难过面试这关啊。

面试的话事业单位和公务员还是挺公平的,当然了,也难免有弄虚作假的,像某些银行机构,还是有点难进的。

我就是担心很,读到读不到都随他了,别看家里就这俩个娃仔,自从他们上了高中后,我这负担就重得很啊。

酒过三巡,对方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说把绳子拴了吧,怕都耽搁杨司下午的工程了,说不定他还得修房子呢。

杨司还没说话,坐一边就搭了句:伯伯,我爸这房子可都修大半年了,每次都说让我回来帮忙,可是每次回来都没事做。

杨司明显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又抿了口酒。

他问了那小伙子生辰,属猴的。然后他去里屋找香火、纸钱,还有红头绳。杨司老婆也跟了进去,说他不知道纸钱放哪了,她给他拿。才进屋,杨司老婆就跟杨司打哑语,那比划的意思像是问杨司要给多少钱,杨司比了下手指给她看,不知道她是觉得多还是少,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俩口子出了里屋,杨司喊小雪找来纸笔,又再纸上写了三个字,递给那小伙,这名是我起的,你是壬申年的猴,水命,但命里缺金,我给你改这个字希望以后你仕途亨通。

谢谢干爹。

小伙把那纸收了起来,跟着杨司去了堂屋。堂屋里供有菩萨,杨司把香火点了,拜了拜,还在地上点了点酒。他示意,小伙也跟着做了一遍。杨司拿出红头绳,在他手腕上饶了三圈,念了四句:一根红绳栓贵人,贵人栓来多精神,无灾无难长成人,一生一世人上人。

好了,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来,这个你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

这个应该收的,你收下。

小伙子没看是多少钱,攥在手里,然后揣进了包里。

事情就这么成了,三人向杨司作别,顺着屋后大白杨树旁的马路走了回去。

等那三人走出几十米远,上了马路,才见杨司老婆从那白杨树下的茅厕走过来。

你胃还没好?要不要去拣点药。

算了,不碍事,只是我刚听见他们说话了。

说啥了,人家问那小伙,说你给的多少,那小伙把钱摸了出来,说是一百二,人家说给得真少。

哎,我也没办法啊,所以他们拿的那包东西我都不敢打开看,我估计有点贵。

杨司和老婆进了屋子,打开那包东西,两条还算好的烟,加上酒,少说也得五百多块吧。

妈呀,自己干的都啥事啊,杨司不禁说道。

没办法啊,谁叫我们家现在这么困难呢,小雪在旁边说道。爸,我们今天还修房子不,每次都喊我回来,可是每次你的材料都没进。

等你哥考了试吧,希望他考得好些。

杨司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自己的儿子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学这门手艺。杨司出了门,太阳已接近下坡,他看了看自己的屋子,断断续续修了一两年了,可是还这样,心想,这手艺害人啊,这手艺说好听了叫非物质文化遗产,说难听点,它都不咋适合这世道了。

杨司爬上了他那还在修的房顶,他想看看对面的山,山很大,有很多人户,他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穷人只会越穷,富人只会越富。

他给死人超度,可是活着的他,过得那么窘迫,却没人来帮他脱离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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