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蒲素平
上城笔记(之二)
河北 蒲素平
镜子可以照见花朵,可以照见真理。所以,我用大把大把的时间擦镜子,擦得锃亮,擦得像不存在一样。
我伸出手,摸到了虚无。
躺在干草的身上,望着深秋的天空,除偶尔有一两棵草还绿着,其它的草都脱去水分,进入自己梦乡的节奏。
生活里,总有个别的事物冒出头,显得生动,也不合时宜。不必管它,继续躺在干草的身上。
草木之身,就是我之身。
春天的绿多么茂盛啊,发出远方风来的声音。要是父亲在,该多好,他会望着远的近的绿,内心涌起欢喜;他会狠劲挖下一铁掀泥土,用手摸摸,查看土地的墒情;他会弯腰拔下一把野草,至于太阳下,嘴里念叨着越毒越好;他会大早起趟着露水走遍山冈,在一个土坎上收住脚,把生活细细打量;他会在母亲的唠叨中,摇头晃脑自顾自地唱——我在城头观风景,一脸的认真。
可是父亲已走了三年。
如果父亲还在,他还会这样,在漫天的绿里,把头一低再低。不是为了啥,只是一种生命的习惯,只是一株谷子对收获的习惯。
父亲,你已不在我的心里了,也不在生命一样的绿里了。
从此,我找不到你了。
一张旧椅子,没人坐过,凉了。上面什么也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
我一直站在远处,等。也许你来过,我突然有些固执地感动。
一张旧椅子,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风来了,雨来了,春天来了,秋天来了,夕阳和夜莺来了。
一张旧椅子,斑驳的衣服,固执的表情,热了,又凉了,鸟叫了,在我压低身子聆听时,鸟又飞走了。
我在日暮处,翻动厚厚的书籍,不时向椅子的方向张望。一片叶子终于得到要领,从树上飘下,又飘起,仿佛旧日子里的一支歌。
时光里,速度应该省略,人来人往应该省略。
一张旧椅子,四周鲜花烂漫。
一切都不必说了,该来的早已消失,没来的,只是等待。
美必须是静止的,是虚妄的,是危险的。
比如艺色拉山。
比如羊卓雍措。
美必须是一个人的,是疼痛的,是颠倒的。
比如寺庙的经幡。
比如诗人歌唱爱情。
火车也许仅仅是种隐喻,穿过隧道的其实是我梦中的身体,还有那架银色的飞机,急速冲上高空,穿过棉花一样软的白云,轰隆隆,轰隆隆,把我的秘密就这样说给了天空。
万物正在隐退,如果此时,有什么可以把我带进天堂,那么,给我一杯酒吧,一杯装满欢爱、哭泣、颤抖的液体。
多年后,我一直试图重新回忆。
唉!这或许只是我梦中写下的一首诗,那些发光的文字,是我走失多年的孩子。
抬头,月光凉水一样,一瓢一瓢正泼在我的床上。
他笑着说,我上去了啊。
他携带着重重的接电线,从地面爬上铁塔,那是一个冬天,天冷得笑容冻成一块石头,邦邦硬。
我想着他的笑,大众化,好不动人,甚至有点丑。
反正,这个世界有些事是让我们猝不及防。
他被风电击中。他成了一个和风一样的导电体。他爬在比他身体长出3倍的瓷瓶上。
风继续刮着,天继续冷着。
电也在需要的地方亮着。但一个窗口是黑的,它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
我在童年的五谷里走路,胆怯、慌张。伸出手,不见手,我摸到了黑。
之后,又摸到墙。
星星一睡不醒。
被黑拉扯着,走过一条条小巷,过走一个个门。脚步坎坷,每一条小巷都是通途,每一个门都是歧途。
穿布鞋,露趾头,抱木门,高喊,娘!
喊亮半村细小的灯光。
给它一种力量。
让一块土坷垃在田野上滚动,在田野受到挤压,在田野上突然消失。
让一块土坷垃受到一张铁锨的吸引,从这里到那里。
让一块土坷垃受到一个人的指令,起伏,跳跃,直线行走,扬起灰尘。
一块土坷垃,我无法彻底瓦解它,小的够小了,它依然是一块土坷垃。大的够大了,它依然是一块土坷垃。
在田野,风吹,弯曲坚硬。
在田野,雨淋,消解再生。
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一滴雨洒上去,就能变小的事物,却在天空下万世永存。不甜不咸的身体,唱出了百味齐全的盛宴。干净纯粹的肌肤,内心有着比春天更多的斑斓。
普通的我分不出模样看不清轮廓的土坷垃,众多的族群通用一个名字的土坷垃,细看,每一块又都独立,个性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