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满 建
论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的人物叙写
◆ 满 建
人类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历史,人物一直是长篇历史小说的灵魂。新世纪以来,长篇历史小说创作继承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写作传统,把关注的目光聚焦到人物叙写上。在更关注文学的平易性和世俗性的大众文化语境下,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更加注意叙写历史人物的世俗生活,对人物进行多维度透视,使得人物的人性内涵更为丰厚。由于中国历史的复杂性,处在各种历史境遇中的历史人物总是会遭遇到种种磨难,而最终结局也总会被置于悲剧的情境中,从而使得新世纪历史小说叙事弥漫着历史的悲歌,呈现出打动人心的诗性。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施蛰存为代表的现代派作家,借鉴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对历史人物的心理进行透视,驱散笼罩在历史人物身上的神性光环,将世俗欲望作为人的内在心理诉求加以真实刻画,加深了读者对历史人物丰富性的认知。但这种极具探索色彩的尝试仅仅是昙花一现。此后,把帝王将相等历史人物供奉在神坛上的作品又成为历史小说创作的主流。新时期以来,历史小说开始关注人物世俗的一面,使得人物表现更加真实。到了新世纪,在大众文化语境下,长篇历史小说在人物叙写时更为注重回归世俗性,塑造符合生活本来面目的人物形象。
在过去的历史叙事中,中国历史上建立过丰功伟业的帝王将相通常被处理成高大完美的形象。而孙皓辉在皇皇巨著《大秦帝国》中塑造诸多国君形象,并未将这些人物放置在高不可攀的神秘圣坛之上,而是表现其较为人性的一面,从这些历史人物身上,我们不难发现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人物向世俗性的回归。
战国时代,东周政权已名存实亡,昔日威震天下的周天子处在非常尴尬的地位。《大秦帝国》成功刻画出周天子丧失权力后的那种复杂痛苦的心态。小说先叙述秦国特使景监对周天子放纵于声色之中的反感,随即揭示出周天子的沉沦生活实属无奈,他何尝不想建立一番功业,但他无力主宰天下的命运,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周天子的真实形象就这样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大秦帝国》塑造得最为出色的帝王形象系列是秦国六代七任国君。小说刻画了嬴渠梁断指书写国耻碑、立下誓言重树国威的英武形象,又写了他对墨家少女“不移不易不离不弃”的重情。嬴驷既有铁腕除掉卫鞅的非凡魄力,又有年少轻狂受人鼓动杀死无辜的白家几口的恶劣行径。赢荡虽然有非凡的力量,但行事莽撞,在逞武夫之勇时为大鼎切断大腿而亡。嬴稷的杀伐决断之锋锐为历代秦王之最,但其风烛残年之时患上了风瘫,还不得不亲自处理朝政大事,其庸常的一面暴露无遗。嬴柱并非政道雄才,但思虑周密而不失旷达,小说写出了他的孱弱多病又谨慎坦诚。长期压抑而患精神疾病的赢异人对秦筝和爱情的疯狂与痴迷,很难把他和一国之君的形象联系起来。统一天下的嬴政才识俱佳、能力非凡,但作者也并未将其神化,而是写出了他残酷无情的一面。小说中的其他君主诸如齐王建,幼时便有恋母症,此后这种情结一直伴随着他并左右他的行为,让人觉得滑稽。
无独有偶,包丽英的《蒙古帝国》不仅写出了蒙古帝国创始人成吉思汗跃马草原、开辟疆土、睥睨天下的风云事迹,也展示其世俗性的一面。小说中的成吉思汗不仅在爱恨情仇中挣扎,而且残忍暴虐,无法摆脱个人和家族复仇的狭隘心理。
在《大秦帝国》中,对中国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灿若星河的诸子百家形象,也多以世俗的面目出现。墨子以悲天悯人的情怀提出了救世十大主张: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尚贤、尚同、敬天、明鬼、非乐、非命。但小说同时突出了他的“贱行乖僻”:他天生就是秃顶,身材高大又略有佝偻,一生赤脚行走,其所作所为被贵族名士骂为“贱人之行”。该作第一部第十一章第六节 “孟子论剑显射艺”叙述的是桂陵之战齐军大胜后,孟子在稷下学宫为改变天下演绎儒家全貌的情形。他对剑气侃侃而言:“一曰干将,二曰莫邪,三曰龙渊,四曰太阿,五曰工布,六曰湛卢,七曰纯钧,八曰胜邪,九曰鱼肠,十曰巨阙”,继之踏步舞剑,大袖飘飘,剑光摇摇,描摹了他作为儒学大家的潇洒风度。但是小说接着又写出了其观念的不合时宜。后来在和张仪的论辩中,孟子被指斥为大伪无双,最终被骂得吐血抬走、狼狈不堪。《庄周》中的庄子则生活贫苦,靠打草鞋度日。由于居无定所,他日常的生活状态是头戴破帽,身穿破衣,背靠大树,手里拿着扇子,随意扇着,与俗人无异。
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善于通过人物语言展现人物世俗本相。《大秦帝国》中秦人吃食物时,总是用“咥”字。这是一个本来发源于周部族的一个古字,在《周易·履卦》和《诗经·卫风》中都有歌词记载。老秦部族因与周部族同源,加上继承了周部族的西土根基,这种特殊的语言也就在秦人中保留了下来。后来周部族东迁洛阳后,因受中原风习影响,丢失了许多古老的语言风习,这个“咥”字反倒成了秦人独有的方言。因此这一被东方士子讥笑的“蛮实土话”正是秦国人的特色。楚国地处南方,受水文化影响,语言的柔和与北方的硬朗有着明显的区别,小说中楚宣王芈良夫以及郑袖说话结尾的“啊”等语气助词凸显出浓厚的世俗情味来。张仪的红颜知己绯云每说话必以“吔”字开头,凸显其娇憨的性格特征。
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善于通过具体生活情境来展现人物的世俗欲求与遭遇。王梓夫在《漕运码头》中塑造了正气凛凛治理贪腐的清代名臣铁麟的光辉形象,但小说在第一章就以大量的笔墨详细交代他年幼时代的经历,在“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后,没有断掉奶,以至于此后五十余年的每天要靠吸食人奶才能生存下来,形成了一种摆脱不了的怪癖。《大秦帝国》表现了苏秦佩带六国相印威震天下的生命巅峰状态,还细致叙写了他刚出道在咸阳遭遇冷漠的狼狈相。他孑然一身走出咸阳,钱财被抢掠一空,在寓所受到冷遇,回家途中遍体鳞伤衣裳褴褛,还差点被中山狼吃掉。他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嫂不为炊,妻不下机,处在痛苦和屈辱的体验之中,这种境况使得苏秦奋发图强,决意作一次勾践式的卧薪尝胆。他无情地摧残肉体,猛烈地刺激灵魂,终于走出困境,获得成功。作者把苏秦放置日常情境中描绘,呈现出其世俗的一面,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六国丞相。
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善于用情感经历展现世俗人生的点点滴滴。如《大秦帝国》第四部第五章“情变横生”,通过对吕不韦、嬴异人和卓昭之间的情感纠葛,生动写出了吕不韦的真实形象。吕不韦与卓昭彼此爱慕,但嬴异人因筝声而为卓昭疯狂。吕不韦秉承“人生一世,几无失败之婚配,多有失败之功业”信条,竭力撮合卓昭与嬴异人结合。面对卓昭的任性与诱惑,吕不韦极力抑制。但嬴异人婚礼大成后,吕不韦百味俱生,两个昼夜不吃不喝,既不出门也不理事,最后竟通过陈渲公主发泄欲望。小说通过情爱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写出了吕不韦内心深处的痛苦。此外,该作中卫鞅、张仪、苏秦等人的情感经历均写得细致入微,这就让人物从朝廷庙堂和金戈铁马的宏大叙述中回到生活中来,呈现出较为丰富的人情味。《张居正》中邵大侠“佩服张居正不仅是官场老手,更是情场圣手”,小说细致地叙写了张居正与玉娘的情感纠葛以及李太后的互通情愫。《李鸿章》一书则较为细致地描写了青年李鸿章订婚、新婚及婚后生活,塑造了一个充满七情六欲的李鸿章形象。
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曾说:“如果我们叫我们著名悲剧里的英雄从坟墓跑了出来,他们倒很难在我们舞台上认出自己的形容;假使布鲁图、卡迪里奈、凯撒、奥古斯都、加图站在我们的历史画面,他们必然会诧异,画里画的是些什么人物。”①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对人物的世俗本相的叙写,打上了新世纪以来的大众文化印迹,使得人物既不同于历史人物本身,也迥异于新世纪之前的人物塑造,满足了新世纪读者的审美期待,丰富了新世纪长篇小说人物画廊。
人性本身是复杂的,人处身在复杂的社会情境中,社会生活从各个层面影响人,使得人性具有多面性,对于经过千百年来沉淀下来的历史人物,种种不同角度的评说更是不一而足。在过去的历史叙事中,出于某种政治目的需要,往往对人物进行概念化叙事,使得人物形象单一,成为某种意识形态的传声筒,这样塑造出来的历史人物没有打动人心的魅力。新世纪以来,长篇历史叙事从多角度对人物进行勾勒描绘,深入到人心世界,丰富了人性内涵。
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善于对历史人物复杂心理进行纵向解剖,对历史人物心理的洞察达到了相当的深度。《张居正》透视了权倾一时的明代首辅张居正复杂的内心世界。张居正深知,在当时的政权格局中,他什么都可以触碰,唯一不能触碰的是皇权;他什么都可以变更,唯一不能变更的是皇室的利益,其富国强兵政治理想的实现举步维艰。但他不肯接受这一现实,仍试图在夹缝中实现改革,历尽周折上任首辅两个多月,他几乎每天都处在焦灼、希望、感奋和痛苦中,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二十年。父亲亡故后,在是否回家守制上,他陷入剧烈的心理冲突中。当时的官员普遍认为,不回家守制就是不孝,不孝之人无法号令天下。张居正可以行使威权使国家走上富民强兵之路,但却无法让那些固守迂腐人品操守的读书人改变观念,小说剖析了表面风光而内心痛楚的张居正的内心世界。
《大秦帝国》亦多用内倾视角展现人物的心理世界。该作第二部第八章展现了苏秦历经磨难终于达到权利巅峰后回乡的心理状态。他并没有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喜悦感,却是满怀说不尽的惆怅。这种心理的叙写既有深度,又很真实。再如对李斯形象的描绘,也多通过心理视角解剖他复杂的心理矛盾。李斯在荀子门下求学时,就表现出与其他荀门弟子迥异的心理和行为特征。寒门出身的他热衷于具体的事务性工作,而贵族出身的韩非则孤高自傲不屑于此,因此有“热李冷韩”之称。仓鼠的境遇带给李斯人生命运的感悟,他感慨“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认识到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离开上蔡,甚至离开楚国,他最终选择秦国作为安身立命之地。初到秦国,当秦王嬴政询问他对于《吕氏春秋》的看法时,他认识到秦王的主要目的是要他选择为政立足点,如果这个立足点与秦王重合,就可以大展抱负;如果背离,便要命蹇事乖,他于是选择了前者。此后他对时政的判断,大多是从保住官位出发而迎合秦王,或做模棱两可的回答,而少真知灼见。他虽然也有呈上《谏逐客书》那样力谏秦王的勇气之举,但仅是恐惧自己地位被剥夺。这种生存策略的结果是虽然他以过人的才能,为大秦帝国的建立立下了无可估量的功绩,但是秦始皇暮年交代身后大事时却回避了他。小说详尽地描述了李斯的心理状态:“月亮很亮。天气很热。李斯走得很慢,梦魇夜游一般恍惚。李斯终于明白了皇帝疑虑自己的原因,是自己的不担事,是自己的一心与皇帝同步而显现出来的永远地顺应,是自己从来没有坚持过自己而显现出来的那种缺乏担待。”秦始皇死后,何去何从的问题摆在了李斯的面前,小说中李斯的灵魂一分为二,一个坚定,一个心虚,两者激烈交锋,最终坚定的李斯战胜了心虚的李斯,之后与赵高沆瀣一气,留下了千古笑柄。小说就是这样通过心理的深入描摹和解析,将历史人物人性的本真方面呈现在读者面前。再如该作第二部《国命纵横》以张仪为视角,描写步卒力士乌获与五牛较力庆贺巴蜀归秦的情形,小说写道:“蓦然之间,张仪想到了被车裂的卫鞅,一阵寒意中竟生出了一种荒诞离奇,恍惚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以强烈的意识流色彩,写出了张仪内心深处对政局变幻莫测的隐隐不安。
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较为重视透视人物的复杂侧面,较少对人物作简单化处理。有论者指出,《蒙古帝国》这部小说,“作者写足了成吉思汗作为统帅、领袖的诸种素质,又写活了他作为丈夫、父亲、爷爷的情感世界”。这样,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就不只是在疆场上纵横叱咤,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了。《张居正》成功地塑造了冯保这一复杂的人物形象,他利用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与首辅张居正一起掌控朝政大权。他牢牢地控制住东厂和司礼监,获得大量的财富。他手段毒辣,榨取了孟冲的财产,还让人放火烧掉其住宅,可谓是作恶多端。但冯保又是一个绝顶聪明、多才多艺的人,他对佛教和道教都有浓厚的兴趣。他非常谨慎,在设立奶子府来供自己养生享乐的时候,要手下人低调行事。他还具有多方面的艺术才能:喜欢书法,通过勤学苦练,功力深厚罕有匹敌;酷爱音乐,在古琴弹奏上达到较高境界,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创作了琴曲《古寺寒泉》。通过多角度透视,一个长期生活在宫中的复杂的“太监”形象就栩栩如生了,迥异于历史叙事中对这类人物形象的简单化或丑化处理,又增加了小说的文化情韵。
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不断扩大历史人物的表现范围,塑造了丰富复杂的人物形象序列,表现出较强的人文关怀意味。在帝王将相等叙事对象外,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高僧等过去长篇历史小说罕为关注的各阶层人物,也成为作家的表现对象,如《孔子》、《广陵绝:风流嵇康》、《大唐诗人三部曲之太白醉剑》、《诗圣杜甫》、《孟浩然》、《杜牧外传》、《无可大师》等,叙述的都是过去表现不多的历史人物的生命历程。袁仁琮的长篇历史小说《庄周》,不仅塑造了战国时期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还写到了耍把戏的、吹唢呐的、耍刀人等市井人物,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塑造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人物,如无头人、独腿人、瓜葫芦人等,借以揭示人物生活的时代是个“畸形的世界”。
有论者指出,“长篇小说写作的理想出路,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恢复'心'之尊严,使写作再次深入到人心世界,重铸真实、感人的力量”④。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注重多角度透视形形色色的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摆脱了脸谱化,概念化窠臼,显得既真实,又感人。
在波澜壮阔的中国历史上,众多做出可歌可泣贡献的历史人物,因种种原因往往结局非常悲惨,这就为长篇历史小说的叙事准备了丰厚的材料。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挖掘塑造了中国历史上的一系列悲剧人物形象,谱写了一曲曲历史悲歌,回荡在新世纪的文坛上。
长篇历史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斗争。为革除封建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种种弊端,众多有识之士在获得权力之后,往往展开一系列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但是这些改革会触及一部分顽固派或者守旧派的利益,遭到他们本能的反抗,当保守的力量大于革新的力量时,就会铸就一批悲剧性的历史人物,他们或者被惨烈地杀害,或者被贬谪到蛮荒之地而客死他乡,充分显现出历史的残酷性。这些人物为新世纪小说的人物画廊涂了悲怆的一笔,他们身上也显现出了一定的诗性品格。
长篇历史小说《大秦帝国》塑造了一系列改革者的悲剧形象,卫鞅就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由魏入秦后,卫鞅深得秦孝公赏识,被拜为左庶长,主持国政,推行变法。秦孝公极度信任卫鞅,赋予他极大的权力来总摄国政,卫鞅成了七大战国中最有威势的权臣,他的左庶长府简直就是第二个国君府,生杀大权在握。为进一步扫除卫鞅改革的阻力,秦孝公又决意仿效东方列国,使卫鞅成为开府治国的丞相。开府典礼上,秦孝公给予卫鞅最高的规格和礼遇。后来,秦孝公又一举升任他为大良造,兼行丞相与上将军职权,一举跃升六级,总揽军国大政。秦孝公此举,几乎是将整个国家权力交给了卫鞅。当然,秦孝公给予卫鞅这么高的待遇,是与卫鞅对秦国的巨大功绩分不开的。他先后在秦国举行两次大的变法,先是废井田,开阡陌,除隶籍,改封地,再之激赏移民、建立郡县制、男女分室而居、强制取缔寒食陋习与脏乱痼疾、统一度量衡、建立新军制。秦孝公天生就是一个罕见的明君,卫鞅天生就是一个罕见的强臣,在二者紧密配合下,秦国迁都咸阳,平定河西,实力不断强大,中原各国纷纷派出特使,争相与秦国结好,从而导致战国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战国初期魏国作为霸主时代宣告结束,中期列强纵横的局面徐徐拉开了序幕。很容易看出来,大秦帝国之所以这么成功,是和卫鞅的杰出才能以及秦孝公对他的极度信任是有根本关系的,秦国局势的要害在于君主与变法大臣的坚实结盟。秦孝公知道,要确保变法顺利进展,就要确保卫鞅和他的变法班底稳如泰山。他最终封商於之地十三县为卫鞅领地,封号商君,卫鞅的权利达到了巅峰。但是当秦孝公死后,卫鞅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他的变法得罪了一系列的元老势力和权臣,遭到疯狂反扑。为了震慑反对势力,他在渭水刑场竟对贵族大臣开杀戒。事实上,旧派的孟、西、白三族以及甘龙、杜挚等旧派权臣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攻击。在此过程中,由于太子嬴驷受到权臣利用,站在了卫鞅的对立面。他从秦孝公的临终遗言中察觉到先父对商君的信任超过了自己,因此登上皇位后,为了有所作为而决定牺牲卫鞅。他最终在借口六国口实的幌子下,在老权臣杜挚的主持下,在渭水草滩大刑场用五头怪牛将卫鞅处以极刑。卫鞅功高天下,位极人臣,但最终成为了王权政治的牺牲品,使得《大秦帝国》第一部叙事弥漫在悲怆的氛围之中。无独有偶,《张居正》中明朝中期改革者张居正的命运和卫鞅是相似的,他殚精竭虑、力挽狂澜,为了新政的推行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血,但是当新皇帝翅膀丰满登上皇位之后,就以赐死的命令悲惨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由于历史本身的复杂性,在新世纪长篇历史叙事中,人物悲剧性产生的原因是复杂的。如果说,卫鞅和张居正的命运显现了历史的某种必然要求和这种要求实际上得不到实现而产生的悲剧的话,那么苏秦和韩非子的悲剧则属于另外一种。苏秦对天下大势有着清醒的认识与判断,他知道不久的将来必将要结束分裂局面、走向统一,但是他的满腔热情在咸阳却受到冷遇,于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以自己智慧去实现另外一番理想。他将名士风骨永远看作第一位的人生准则,合纵六国抵抗秦国威逼,新的天下格局呼之欲出。然而六国却无志抗秦,他费尽心血,最终落了个被车裂的悲惨结局。韩非子对天下大趋势同样有独特的洞察,但生在政治腐败的韩国,他自知空有一身才华而无由施展。他明白在当时只有秦王及秦国才有实力真正将《韩非子》中的法家理念在现实中得到实施,但是作为韩国的王族公子,他不能如布衣之士那样选择秦国来实现抱负。他摆脱不了与生俱来的血统,战胜不了根深蒂固的族群认同,因此时时处于撕裂的痛苦中,最终在把心血之作《韩非子》献给秦王后绝食而死,不久后韩国为秦所灭。
注释
:①狄德罗:《绘画论》,《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版,第392页。
②吴功正:《长篇历史小说创作的成就与不足》,《中国新闻出版报》,2008年2月15日。
③曲沐:《纵横恣肆,仪态万方——读袁仁琮长篇历史小说〈庄周〉》,《理论与当代》2013年第2期。
④谢有顺:《重申长篇小说的写作常识》,《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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