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无玥 图/七 空
木兰香遮不住伤
文/水无玥 图/七 空
初春,一场冷雨让平日热闹的大上海冷清不少。法租界辣斐德路一座新式宅院中,几株玉兰沐雨而立。姚玉兰身着月白青花旗袍凭栏远眺,含愁的目光落在院中盛开的玉兰上。很久之前,那人曾在耳边言笑晏晏,道一句;“玉兰似你,玉秀兰芳。”如今姚玉兰和那株玉兰已许久不曾见他了。
一阵冷风吹过,带雨的玉兰瑟瑟发抖,如暗自垂泪的美人。漫天雨色中,姚玉兰忆起和杜月笙的初遇。那日也是初春,她刚刚卸了妆容,一出门便看到着长衫的男子。他消瘦的面庞上亮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晴好的日光自屋檐间隙倾泻在他身上,给这个中年男子平添几分亲和。
姚玉兰觉得曾在哪里见过他,许是在戏台上亮相回首间对上过这双薄凉但坚毅的眸子,或是这些时日,她唱罢休息时,在后台总会感受到的那一抹静静欣赏的目光。走到那人身边时,姚玉兰没有如往常那般与他擦身而过,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仰着素白似玉的小脸道一声:“总能遇上先生,好巧。”“不巧,我在等你。”他勾起嘴角,笑得一脸和煦。明明乍暖还寒,姚玉兰却嗅到春风沉醉的味道。
后来姚玉兰才知道,这个看似温和的中年男子,竟是当今威震上海滩的杜月笙。
姚玉兰出生在皇城根下的梨园世家,而杜月笙和一般黑帮大佬颇为不同,对文艺甚是向往,尤爱戏曲,自称“天下头号戏迷”。曾经散落天南地北的两人以戏曲为媒,注定要结一段姻缘。
自那日邂逅,杜月笙一如既往地到后台探望她。他并不上前叨扰,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姚玉兰卸掉行头,从杀气腾腾的老生一点点“变成”亭亭玉立的女娇娥,嘴边不觉泛起一抹浅笑。偶尔与杜月笙视线相缠,姚玉兰也被他眼中的宠溺灼了心。他可是别人口中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青帮大哥,为何在自己面前这般儒雅深情?
尽管身为当红名伶,但姚玉兰自小被父母保护得甚好,也是个不识情爱、心思单纯的女子,面对杜月笙的盛情,姚玉兰虽心生涟漪却首先想到了退却。然而杜月笙就是她命定的情劫,任她百般退却,终究在劫难逃。
久违的两人在一次宴会上重逢,隔着往来的人群,两人遥遥相望。姚玉兰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却在见到他温暖的微笑时溃不成军。就算他是别人口中双手沾满血腥的凶神恶煞,就算他早有三房妻室,姚玉兰也没办法控制那颗独独为他狂跳不止的心。
后来杜月笙了解到姚玉兰和她母亲的担心,便保证只要姚玉兰肯嫁,他一定明媒正娶,并让她和其他三位夫人分开起居,绝不会委屈她。铁血硬汉“屈就”到如此地步,杜月笙也真是用心了。
新婚那几年,是姚玉兰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辣斐德路的杜家新宅中,他成了她唯一的观众。夕阳将空气镀上一层粉金,冉冉余晖之中,姚玉兰唱腔悠扬,杜月笙目光灼灼。那些鲜花着锦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姚玉兰也说不清楚,或者真相就摆在眼前,只是她不愿承认。
汽车刹车的声响划破宁静的夜,将姚玉兰的思绪拉回现实。她自窗边幽幽站起,走下楼梯,那个许久不见却无比熟悉的身影已然端坐在客厅中。许是沾染了雨气,杜月笙一贯神采奕奕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姚玉兰本想要拿点架子,对他冷落一番,但见他如此憔悴便忍不住转身,泡了他最爱的碧螺春为他驱寒。雾气自手中升腾,茶香缭绕之中,姚玉兰心中的寒凉也被驱散了几分。这偌大的宅子,只有他在时才能称作“家”,否则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她的心终究无法安放。
“她回来了。”杜月笙一字一顿地说道,嗓音是平日少见的低沉沙哑。姚玉兰一恍神,几滴热水洒到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直钻心底。即使杜月笙不明说,姚玉兰也猜得到那个“她”便是名振梨园的“冬皇”孟小冬。
关于他们的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过。透过绵延多年的草蛇灰线,,姚玉兰终于窥得杜月笙总是缱绻凝视自己的真相,透过那宽大的水袖、挂面的油彩,他看到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还有他与另一个女子的锦年素时。这一场梨园情缘,她出了戏却还不是她自己。
五更天了,雨势渐歇,姚玉兰依旧静坐于客厅,杜月笙饮剩下的半盏碧螺春早已凉透。那夜他跟她说了许多话,没有一件不与孟小冬有关,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那个女子的情深意重,却唯独没有问,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是怎样挨过被思念啃食的朝朝暮暮。曾经的风月情浓,原来都是镜花水月。她不过是他的寄情之人,如今他心中的白月光带着累累情伤再次回到他的地盘,她这个“影子”只能回归黑暗,黯然退场。
很多年后,人们对黑帮大佬和梨园冬皇那场惊世的爱恋津津乐道,就连杜月笙本人也在临终前感慨,有孟小冬相陪的岁月,他才终于晓得爱情真正的模样。很少有人留意那个也在杜月笙身边守了一辈子,与孟小冬关系友好的姚玉兰。
隐忍如旧时书,静默如月下花,姚玉兰臣服于自己选择的感情,以及那份感情带给她的伤害。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可怕是她不想懂得,明明是三个人的戏剧,为何她始终不能有姓名?
她名为玉兰,也甚爱玉兰,只是她没想到,此生唯一的倾心托付自一开始便错了,终究应了玉兰“花叶不相见,难以共白首”的结局。那日春寒料峭,细雨清愁,她的半生爱恨都成落花逐流水,自此,她的哀与怨,爱与恋,都与他无关,只有院中开了又谢的玉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