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人物

2017-11-14 03:33曲子清
绿洲 2017年3期
关键词:兰兰王家女婿

曲子清

后街人物

曲子清

纸活王

王家世居后街,以做纸活为生,人称“纸活王”。但凡每个行当能称王,必有绝活。王家纸活绝在好与俏,扎牛扎马做花圈无论做工、外形都是一等一的。这些还都是表面功夫,王家纸活最绝的是以草木、树皮、庄稼秆,甚至人们眼中废弃物质为材料,扎成的纸活都能栩栩如生。

据说,王家祖上初来后街时,正赶上辽河泛滥,水深数尺,哀殍遍地。水退后,白骨露于野,棺材板遍地飘。王家在关内就以做纸活为生,不忍见此惨景,遂捡拾白骨,再收集地面棺材板打成棺材,将骸骨一一成殓,就地掩埋。王家人可怜这些肢体不全的骸骨并葬在一起,不知名姓,没人祭奠,就扎些花圈权做念想。可手头没有现成的材料,王家人见水退后遍地衰草蓬蒿,就用秸秆、枯蒿、苇叶等为材料,漂染成各种颜色,扎成一个个花圈摆放在坟头上。远远望去,白碱地上花朵葳蕤,很有一些生气。

后来,王家在后街扎下根,做纸活生意。后街人感念王家厚意,有钱人家、没钱人家有白事了都来找王家纸活铺。王家人不管给多少钱,甚至给不给钱,都保质保量出纸活,从没出过差错。往往是谁家有了丧事,早早告知下来,到时准让丧家满意。渐渐地王家纸活声名远播。

民国时,后街出来个大人物万有光,在位时多照顾桑植,很多人受其恩惠。后来,万有光暴毙外地。后街人听说后,遂自发筹款,祭奠他。众人找到王家纸活铺,请他代为操办。王家第四代传人王耀祖以整个后街为背景,搭成长长灵棚,用染色玉米叶包裹台柱,亲手扎成黄白两种丧花从街头装饰到街尾,他和徒弟忙了三天三夜。出殡那天,后街人都惊呆了,整条街变成了花海,后街人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正好一名省城记者采访万有光丧事,把后街自发祭奠活动拍照片,发到报纸上。万有光后人请省城名家手书“纸活王”三个大字,做成烫金牌匾挂在王家纸活铺,从此“纸活王”的名号响彻辽河口。

“纸活王”传到王本三这一代,较其祖上来说,有些落寞了。手工纸活出活慢而且成本高,远不如批量生产的成品纸活便捷。越来越少有人愿意花大价钱,等上几天工夫,才拿到纸活。殡葬店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价钱也便宜许多,渐渐的,一些老街坊也不大光顾了。好在有一些讲究的体面人继续光顾纸活王,王本三的生活还过得去。

然而,光阴流转,王本三年事日高,身体日衰,纸活王传承问题摆上日程。王家纸活传男不传女,且只传一脉。王本三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嫁在本地,两个女婿皆有接掌他衣钵的打算。纸活王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的绝技,对两个女婿有着不寻常的吸引力。大女婿做事不变通,老实稳重,主张坚守祖业,合理收费;二女婿机灵百变,主张提高价位,做纸活高端生意,光大祖业。王本三仔细考量,没下定决心。

这时正好有一个大活儿,后街首富万喜才的老母亲过世,他想效仿其祖上万有光筹办一个盛大奠仪。王本三派大女婿和万家接洽,结果只谈成一批万元纸活生意。派二女婿去谈,谈成二十万元的大奠仪。这意味着有了这样一个生意,纸活王一年都不用干活了。两个女婿按照当年图片,一一还原当年情形,实在忙不过来,找几个雇工昼夜忙才算完工。出殡时,整条街如压地白山,一片苍茫肃穆。万老板大为满意,临了还多奖励了一万元。

人们都以为二女婿立了功劳,衣钵该传二女婿了,连大女婿自己也不抱希望。没想到,王本三请来街坊,当众宣布传衣钵给大女婿。

二女婿自然不服气,跑来质问。王本三只说一句,过度奠仪会损丧者冥寿的。

二女婿暗暗骂声老古董。赌气在后街开了家礼仪公司,开展婚丧嫁娶一条龙服务。二女婿头脑灵光,经营有道,很快包揽后街婚丧生意。一条街上,两个女婿经营情况高下立见。有伶俐人开始嘀咕,这老王头算瞎了眼,选个什么传承人啊。

忽一日,二女婿的礼仪公司忽然失火,火势甚大。接着又有流言,二女婿赚了昧心钱,失的是天火。二女婿重新装修后,生意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谋生。

人们转过头发现还是大女婿,人老实,手艺也好。王本三过世后,大女婿在后街站稳脚跟。

多年以后,万喜才和大女婿喝酒,说起当年万家丧事和纸活王传承。万喜才神秘地说:“我猜你连襟家当年不是失天火,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大女婿淡定地问:“谁呀?”

万喜才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相视大笑,碰杯,一饮而尽。

韩小方

韩小方本名叫韩正全,早年间是省城大医院的主任医师。退休后,在后街承包一块地侍弄草药。

韩小方的外貌是医生的标配,光光的脑门、慈眉善目、动作利落、表情淡定、言简意赅。

后街人听说韩小方是从省城大医院退休的主任医师,遂纷纷主动上门求医,往来络绎。

韩小方来者不拒,不厌其烦,耐心接待,一一对症给药。

慢慢地,大家发现他只开小方,有时甚至不开方,让患者用自己种植的中草药熬水喝。虽也治好了一部分小病,可俗话说,猛药治沉疴,他这些温婉的小方,让人想到治不好也治不坏的的庸医,于是背地里称他为韩庸医。

人们在他那里看过之后,还要去医院看看。有好事者在医院挂着点滴,心里闲着发慌,就想着韩庸医的名号有点太笼统了,不如叫韩小方来得直接。没想到此名一出,后街人都以为然。

刚开始还背着韩小方,谁知韩小方知道了也没恼,见面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时间长了,后街人觉得这个医生没啥脾气,索性见面连韩医生也不叫了,直接称韩小方。

韩小方即使只开小方,求医的人也不少,总有些图个便宜的阿婆、阿公和贫困人群去韩小方那里去瞧病。韩小方即使开小方,也没少搭钱与物,特别是他的中草药更是成捆地往外搭。有的受益的人过意不去了,也会送过来一把青菜、几样土特产的,有时也过来帮着晒晒草药。韩小方老伴看不惯韩小方的败家行径,一气之下,回了省城。没人管束,韩小方更是人来疯,没人治病时,也主动拉人过来诊病。一旦人家说没病且没时间看,他就用治未病的道理,替自己解围。于是,人们哄笑,韩小方只会给没病的人治病,且只会治小病,开小方,在省院确准是个庸医无疑。

从那以后,后街人看见韩小方时,喊韩小方的语气就少了些尊重,多了些嘻哈。

韩小方每隔不长时间就会被各种高档汽车接走,参加各地会诊。频率高且收益不菲,后街人看到后,戏称韩小方出去混钱了。言毕,相视一笑,言语间有吃不着葡萄的酸味儿。

韩小方不在意别人咋想,照例认认真真地开着小方。有些人故意在他面前说去了某某医院,寻了某某专家等,韩小方一律淡定着,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有后街明白人在背后议论说,冲人家这淡定劲儿,指定是见过世面的。

韩小方的家住在后街紧靠里边,邻居孙家婆婆一家与他颇有来往。孙婆婆是一个粗手大脚、心直口快的爽利婆娘,见韩小方老伴不在,不时过来帮他做做教务。一日,孙婆婆来到韩舍,说起她脖子上长个包块,顺便请韩小方给看看。韩小方仔细地看了包块,又反复诊脉,面色显出少有的凝重。

临行,他叮嘱孙婆婆让孙家儿子下班后一定过来一趟。

孙婆婆嬉笑说,韩小方和其他医生一样,善于故弄玄虚,小病大治。

韩小方对孙家人说出自己初步诊断,他怀疑孙婆婆患了食管平滑肌瘤。他建议孙婆婆一家去省城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他给省城医院的一个学生写个字条,让孙家去找这个学生办理住院。还建议采取保守治疗,叮嘱孙家人检查后一定和他商量治疗方案。他解释说,他外地一个患者也得了这个病,用他新研发的中药抑制肿瘤,疗效特别好。

孙家婆婆走后,韩小方也被接出去参加会诊。等韩小方回来,孙婆婆还没有回来。

后街人再看见孙婆婆时已是半年以后,彼时,孙婆婆在省城做了手术,还做了几次化疗,食管被切开,早不能进食,瘦成皮包骨啦。

韩小方去看望孙婆婆,孙婆婆殷切地望着韩小方。

孙家人央求韩小方,看能不能给点药缓解痛苦?

韩小方闭上眼睛,凝重地摇摇头。这时慈眉善目的韩小方,在孙家人看来如地狱修罗。

孙婆婆花掉家里所有积蓄,经历种种痛苦,还是故去了,后街人深深惋惜。

送孙婆婆那天,天气阴沉,冷风肆虐。全街人都出来为孙婆婆送行。殡仪馆里,看着瘦成皮包骨,身量如孩童般的孙婆婆,全街人都哭了。

送走孙婆婆,一条流言比肆虐的冷风还快迅疾传遍后街。韩小方是医院的托儿,他和医院合伙骗了孙家钱。

孙家儿子和亲友闯进韩家,砸坏门窗,撕破各地病人送的锦旗,毁坏韩小方收集的各种草药。

韩小方扑过来阻拦,被狠狠推倒在地。那天,韩小方无助地站在冷风中,泥塑般地久久没动。

韩小方搬走了,就如他从没在后街出现过。

半年后,几个外地人来后街打听神医韩正全住在哪?他们全家人带着牌匾和锦旗,来感谢韩神医妙手回春的。

人们摇头说,后街没有神医。

一个白发老奶奶不死心,拉住一个后街人问,听韩神医说,后街有一个和我一样患食管平滑肌瘤的孙婆婆,她家住哪儿?

后街人无语了。

木连生

木连生是后街一个卖杂品的小贩,不知道在后街住了几代,好像是有后街市场那天就有他。

木连生神情木木的,样子黑黑,整体外貌有点像电影《红高粱》里光着膀子的轿夫,只是呆板的面目不如人家活泛,缺少一些精光四射的生命力。

木连生整日守摊,不言不语,像块缺乏生机的木头。有人来买货,他就卖,没人来就待着,因他本姓木,时间长了,人们都叫他木头。

木头是后街上最早的做杂品生意的商贩之一。多年来,他不增项,也不扩大,固守着自己摊位,不声不响地活着。周围的人想做买卖了,就找到他求教,他毫不保留地告诉人家如何进货,上哪进货,还领着人到他进货的地点接洽。结果人家一做上手,头脑比他灵活,干着干着就发达了,做起了老板。发达的人有时会请他喝酒,他默默地去了,默默地喝了,然后又回来默默地看他的摊。

陆续发达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有的还走出这条杂品街。人们回过头看到守摊的木头,就感叹,当初最早带起咱们起家的就是木头啊!感叹过后,再看他的眼光就有些鄙夷。但木连生并不理会人们对他的鄙夷,稍有空闲,就和邻摊的小贩喝酒,打扑克。别人喝酒都兴奋胡吹,只有他越喝越蔫,周围的人就调侃,说他像块死木头了。

后来,还是老街坊出面给他张罗一个农村女子,那女子是个大身板子、大屁股的女人。女子眼睛也很大,挺水灵的,看得出木头是喜欢的,眼睛里就有了一些光采,可他就是那样的人,即使喜欢也是蔫蔫地喜欢。

女子接管木头后,经常帮他出主意,督促他发家致富。看他实在不长进,就经常提着耳朵指点这儿,指点那儿。木头还是木木的,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女子就开始高声叫骂了,骂他八杠子也压不出个屁来,是个死熊。光听女子叫骂,听不到木头的声音。人们都说,这么些年了,木头的杂货店里终于有点动静了。

转过年来,女子给木头生儿子,黑得和他一样。女子一脸的晦气,木头却第一次咧嘴乐了。人们起哄要木头请客,木头高兴地请了全街的人热闹一场。一向不说话的木头醉了,反复唠叨一句话,我终于有儿子了。

还没等满月酒摆凉,儿子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于是,夫妻两个四处借钱,给儿子做手术。手术过后,日子更加捉襟见肘,女子骂得更欢了,经常是昼夜骂不绝声。木头抽开了旱烟,人更蔫,头更低。

女人终于带着孩子离开他了,木头也没过多挽留,没看出欢喜还是悲伤。

木头的日子恢复寂静,连扑克也不打了,独自守着摊位喝酒,每天卖多少货都可以,人们来买什么,拿多少钱都可以拿走。木头有时几天不吃饭,呆呆地看着远方,如一截老死的木头。

圣诞节的前夜,天冷刺骨,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木头没起来开门。到中午,木头仍然没开门。有几个街坊奇怪,就叫门,木头没开。人们议论这木头可从没有不出摊过。找警察撞开门,木头不知道什么时间不声不响地死了,只有51岁。火葬场来车拉走了他,没人哭也没人送,挺凄凉的。

过几天,一个律师模样的人来到后街,说木头生前投了意外险,有500万之多,他来寻受益人。木头那个大屁股前妻赶紧跑过来认领。律师问大屁股女人,木头叫啥名字。大屁股女人想了半天说,好像叫木连生。律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后来传出来两个版本,一是木头早把钱委托给妥善人保管,等孩子长大交付给孩子。二是老实一辈子的木头临了和后街人开了一个大玩笑。

田二

田二是后几年才到后街的,整日穿着印有“万家民宿”的坎肩,蹬着三轮,接送闲散游客做后街游,有时也兼做为商家送货的营生。

田二干活惜力,不熟悉路况,钱挣得少,还经常被游客奚落,心里常常憋屈。他婆娘白兰兰在后街民宿做招待,挣提成工资,也是今天有明天无的。白兰兰年龄大,不时髦,嘴也不太伶俐,总赶不上年轻妹子,收入自然不高。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白兰兰人前背后免不了嘀咕他,有时甚至几天不让他近身。田二想起这一切就更憋屈,不免心生怨怼,自己挣的钱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全交给她养孩子,还埋怨他挣得少。在喝酒时,他故意找茬责骂白兰兰带来的那两个丫头。

白玉兰就更生气,索性连身子一次都不让他碰了。

那天也该着出事,田二刚喝完烧酒出来,就碰着一个后街游的客人,讲好价钱,田二骑着三轮往前走,客人闻见田二身上有酒气,说田二喝了酒,非要另换人。田二说已经起步了,要给起步价。客人坚决不允,双方起了争执。田二气恼之下,推搡游客下车,然后扬长而去。客人投诉到万家民宿游客接待中心,田二不但给游客赔礼道歉,还被值班经理罚了款。谁知道这事不知怎的被捅到总经理万喜才那里去,平日慈眉善目的总经理发了狠,非要开除田二不可。

白兰兰闻听此事,豁出脸去求情,万喜才网开一面,不予追究。此后,白兰兰对待田二的态度更加嚣张,田二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田二索性不把挣来的钱交给白兰兰,想逼着白兰兰来求他。他把几日挣的钱攒在一起等着白兰兰求。可左等右等,白兰兰就是不来。他奇怪了,白兰兰带着两个孩子,应该熬不过去几天啊,居然没求他。他私底下观察白兰兰,没发现什么异常。那日,他喝了酒准备自己回家去,不想路过万家民宿游客接待中心的后院,却看见白兰兰从万喜才的住处走出来,脸色红润,还带着些娇羞。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白兰兰真不要脸,万喜才已经六十多岁了!

田二恨不得冲上前撕碎这对狗男女!他觉得自己脑门子里的血,一股子一股子往上涌。他想杀、想砍、想撕碎眼前的一切!可他想一想后,觉得又不能这么做,白兰兰是个泼辣货,如果闹出事来,自己的婚姻必将不保。再说,他不能这么便宜了万喜才。

田二忍下来了,忍得很辛苦。一天,他酒喝大了,居然把手摸到两个女儿身上。这下捅了马蜂窝,老的、大的、小的一起尖叫、厮打,挠花他的脸,揪掉他的头发。

田二夺门而逃,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

城里的种种憋屈,与乡下的各种不顺连在一起,一股脑向他袭来。他田二进城来寻求的就是理解和接纳,本来想鱼龙混杂,开放包容的后街应该是他最完美的栖息地,不料想,这竟是他田二另一个滑铁卢。

田二在乡下时,没混太明白。父母名声不大好,兄弟多,家庭贫困,自己又学无所长,还游手好闲,三十大几了,也没成上个家。田二心下着急,广托媒人,放低条件,高低要办成这事。却越急越乏人问津,附近十里八村,女方一听是田二,纷纷摇头,搞得田二灰头土脸的。后来,媒人不知道在哪儿踅摸着一个比田二大五岁,还带两个孩子的妇人,田二饥不择食,满口应承下来。在乡下,一个貌不丑的小伙子,娶带两个孩子的半老妇人,成了东西家长舌妇的谈资,人们看西洋景一样关注他家的事,不时编排指点。

为了避开长舌们的编排,田二才带白兰兰进的城。如今她却如此没良心,一股无名火拱在胸中,田二困兽一样地走来走去。

最后,田二拿起一块砖头,对万家民宿游客接待中心的玻璃,狠命地砸了进去。

田二进了班房,出来后更是生活无着,白兰兰和他离了婚和万喜才混在一起。田二每每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幽灵一样出没在后街,寻找机会,找那对狗男女报仇。

有一天晚上,醉眼朦胧的田二远远跟着白兰兰风姿绰约的背影,他猛扑上去,紧紧抱住那馨香酥软的女体,狠狠地报复了一回。

后来,田二掉进了后街一枝花黑牡丹的福窝里。他幸福之余,狠狠骂了一句,嘿,狗日的生活!

黑牡丹

黑牡丹以前是风尘女子,从良后嫁一个“二进宫”的男人。两人在后街开一家烧烤店,黑牡丹描眉画眼地只管坐镇收钱。

黑牡丹薄施粉黛,十指描丹,风情万种。没见过风尘女人的街坊纷纷来看,指指点点地评说几句。明知街坊来意,黑牡丹没有忸怩之态,脸不红不白地淡淡应对。她修长的美腿,配黑丝袜,不但神秘且充满诱惑。

黑牡丹样子虽然招摇,但对主动搭讪的男人一律不理睬,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有人说她是假正经,说原来的黑牡丹妖娆着呢,但如何妖娆,人们不得而知。

喝完酒,有少给些钱的,她不计较,微微一笑;有赊欠的,她一律不许,任谁也不行。

一个熟客自恃和她男人有交情,非要赊欠,黑牡丹坚决不允。后来,两人起了争执,男人动手推搡黑牡丹,黑牡丹居然操起酒瓶打破男人的头。场面鲜血淋漓的,知道这事的人都说,黑牡丹这女子辣得很。

黑牡丹婚后,生了个女儿,也是出落得高挑漂亮。黑牡丹非要把女儿打扮出众,并送去学习钢琴和舞蹈,让女儿如公主一般生活。人们纷纷撇嘴,老鸹窝里还想出凤凰,真是痴心妄想!黑牡丹不管别人怎样想,一如既往地督促女儿学习。

在女儿十岁的时候,黑牡丹的男人喝酒突发脑出血死了。留下黑牡丹孤儿寡母。人们经常看见黑牡丹悲着脸接送女儿,但发型依然不乱,衣饰整齐。

烧烤店开不下去了,黑牡丹只好兑出去。街坊看热闹的人猜测,黑牡丹失去生活来源,还不得重操旧业。不少男人甚至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出言挑逗。黑牡丹一改常态,照单收下,甚至有时还软语温存。男人想,这个女人撑不住了,有门道。于是,男人开始心里痒痒的等着。

黑牡丹接下来不行动,却浓妆艳抹地开起一个小小的化妆品店。她满面春风去邀请人们去她的小店,她仍然穿黑丝袜,黑衣服,黑唇如盛放的牡丹花瓣。没承诺什么,在那些男人心里却有魅惑人心的味道。

小店草创时期,有几个男人主动出力帮着寻址、进货、办手续、装修等等,黑牡丹非常感谢,常常请男人吃饭喝酒的,却不见和哪个男人有过什么。小店卖时尚化妆品,有年轻女孩子喜欢的彩妆,也有中年女人喜欢的品牌化妆品。女人来店里,看老板娘如此漂亮,纷纷解囊买下她推荐的款式;男人来店里,说一会儿话,也总要买上几款商品。加上周围几个男人的热情推荐,小店一开业就顾客盈门。女人担心自家男人和黑牡丹有什么,都经常过来看看。

几年下来,没听说黑牡丹和任何男人有过什么,都好像是,又都不是,暧昧和诱惑让人们忍不住钻进来瞧。女人看黑牡丹风情和妖娆,男人看她的微笑和服务。

生意好起来,黑牡丹又开起了服装店,她卖的衣服和她的人一样神秘魅惑。男人见着魅惑,都愿意上前,黑牡丹也笑脸相迎。所以,她不管干什么,都有男人主动上前帮忙。她也不推辞,软语温存地表示感谢。后街上,黑牡丹相好的一大堆,也没见和谁有什么。女人骂完这个骚狐狸,就去买回来黑牡丹穿的衣服给自家男人看,男人说,你咋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呢。

冬去春来,黑牡丹守着这条街过了十几年,青丝变白,体态也见富态,却仍然有后街一枝花的风采。

这期间,女儿学业有成,找到可心的工作和夫婿。在女儿出嫁那天,黑牡丹在城里最好的馆子,宴请了全后街的男女老少,她泪流满面地感谢街坊的关爱,言语几次哽咽,女儿也泣不成声。全后街男人都红了眼圈,女人都流了泪。

可黑牡丹在回家路上突遭强奸,是酒鬼田二干的。黑牡丹不但没报警还嫁给了田二。这下惹翻了后街男人们,呸!什么东西,婊子就是婊子。

老宋

老宋和后街其他老板都不一样。其他人光头、圆领老头衫、蹬拖鞋,老宋则中规中矩着汗衫、西裤、凉鞋。老宋原是国有大企业体制下的一名科长,根红苗正,有学历、有经验,一步一个脚印地干上来的。

后来,改革开放大潮滚滚而来,老宋身边的人纷纷跳下海赶潮,一个个平时老宋觉得没什么本事,下海后却大显身手,捞得盆满钵溢。老宋看人家挣大钱很是羡慕,也跃跃欲试打算下海捞钱,可总舍不得体制内的些许红利,犹豫来犹豫去,没个决定。

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日益在心海里翻腾,让这老宋实实地没了主意。他今天找那个商量,明天找这个咨询,后天又请人吃饭听取意见,如此反复多次,还是下不定决心。这下,还是不下?折腾得他吃不好,睡不下。

终于,老宋在无数成功范例中找到自信跳下海的时候,人家捞足钱开始回归体制了。他下去的时候,正是市场经济体制逐步规范的时候,这治理那整顿的,钱不好挣,企业也不允许挂名下海,工作半生的老宋在企业什么好处没捞到,等于是光着身子跳下来。

好在人家老宋有吃苦耐劳,业务熟悉的优点,在海里扑腾来,扑腾去,总算没淹死,但也没发财。公司铺面小得可怜,只有他和一个雇来管账的女会计两个人。体制内的闲人在没事的时候,议论起老宋,送他一个响亮的外号“鱿鱼子”。

老宋的女人原是校花级的美女,杨柳细腰,十指纤纤,嫁给老宋算是下嫁。婚后,女人实指望老宋朴实耐劳,能升个一官半职的,自己好终身有靠。没想到,他没升官倒下了海,下海能赚到钱也就罢了,结果生意不死不活,让她在人前也尴尴尬尬的。心中有怨,老宋没发觉也没及时疏导,积怨愈深。再加上老宋常年不在家,难免冷落了枕边人,这女人耐不住勾搭,难免做出不三不四的事情来。回过头来,再看老宋的时候,那眼光难免是鄙夷的。

老宋对女人的变化也有觉察,他思来想去,觉得孩子正读书,此时爆出婚变讯息会影响孩子,老人正生病,更不宜受到刺激等等。结果一个人喝了一夜闷酒,也就忍下来了。从此,夫妻关系可想而知,自然是冷得像结了冰。

老宋在联系业务的时候,偶然结识一个离异女人,随着俩人深入交往,都觉得意气相投。女人说什么话,办什么事,老宋都觉得顺心顺意。他甚至想,和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才不枉此生。

有了和女人结为夫妻的冲动,老宋开始认真打算开了。女人自己带着孩子过日子,积蓄不多,而孩子无疑是个累赘,等于是自己辛苦抚养了别人的孩子。再说,自己主动提出离婚,这辛辛苦苦,奔波半生的财产都得留给前妻,前妻又方便了那个“绿帽子”,实在不舍得。彼时,妻子情人也离不了婚,不能娶她,所以妻子也不同意离婚且有悔改表现。老宋想,离婚也会带来种种负面影响,会影响自身形象,会让生意场上的朋友误解等等。

就这样,做生意出身的老宋算来算去,觉得离婚实在不划算,就拖着。他一方面应付家里的女人,另一方面爱着外面的女人。这样一蹉跎,就是近十年。

还是女人绝望了,她带着孩子一声不响地离开老宋,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老宋望着空空的室内,感到自己的心被摘走了,痛得喘不过气来。

半年以后,老宋的妻子到后街派出所报案,说老宋失踪了。派出所发告示征集线索,折腾了几个月,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宋妻子按人口失踪,和他登报办了离婚。

有人说,老宋被他妻子联合野男人给害死了,也有人说,老宋找他的情人去了。

后来,有人看见老宋了,和他以前的女会计生活在一起。

责任编辑 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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